还是冼兵先明白过来武成晚的意思,一个猛起身,凳子腿在水泥砌的地上拖出沉闷地一声,他激动道:“成晚!干嘛呢?我不跟他坐同桌啊!”

  武成晚按住冼兵的肩膀,让他冷静。全班同学几乎都看向这里,陈萃唯唯诺诺地站在墙角,像被他们两个高个子欺负惨了。纪律委员把手上的书卷成一根棍状,狠敲桌面,让同学们认真自习。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冼兵撅嘴,能挂油瓶,嫌弃道:“邋遢大王,我才不跟他坐同桌。”

  武成晚不得不把视线投向陈萃长衣袖袖口上未洗去的油渍,蓝白条纹大多都按部就班,但也有白色已经不成白色了,灰?还是一种黯淡的让人叫不上来的颜色。

  这个年纪的学生早到爱美的阶段了,会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分外留意自己的形象。头发是否清爽,脸上是否无痘,衣着是否整洁。

  也有例外吧。最起码他的脸是干净的,武成晚这么想。

  陈萃害怕别人凝视的目光,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被盯上了,被盯上的结果就是被作弄。他在武成晚的视线移过来的瞬间,就把双手背向了身后,肩膀微微内扣,一个抵抗防御又窝囊的身体语言。

  有人在悄声讲话,武成晚对陈萃招了招手,陈萃不明所以,不敢动。他伸手的瞬间,看到陈萃缩了下。很夸张,又不是要打他。

  他把陈萃拉到一边,陈萃被他握的发懵,紧接着就看到他把两人的位置坐了调换。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陈萃呆愣着往位置上去坐,被坐在外面的冼兵挡着不让进。陈萃嘴角撇了撇,为难的僵持在外面。

  武成晚单桌,径直往后拉桌子,好给陈萃挪空间让他进去。

  好歹是坐进去了,陈萃刚坐下,就听到冼兵鼻腔出的恶气,很不欢迎他。他往后看,想跟武成晚换回来,武成晚摇摇头,眼神示意他坐着别怕。

  别人都在自习,只有冼兵在和武成晚传纸条。

  ‘你为啥换座?’冼兵质问他。

  武成晚在他那张纸上面写:‘他太矮了,不换会挡到他。’

  冼兵这才拿正眼瞧陈萃,正在拿铅笔的陈萃被他一眼瞧的不敢动,冼兵这下更没好气,看不上陈萃,觉得他没有气概,于是龙飞凤舞地写道:‘那你也不问我同不同意?’

  武成晚回:‘我问过班主任,他同意了。’

  冼兵更加生气,垂了下桌子,班上人被他吓了一跳。武成晚慢悠悠地从书桌里掏奶糖,算是‘赔礼道歉’,什么意思都有。三颗,全给他了。他知道武成晚每天都会揣三颗奶糖,小武哥给揣的,因为给了他三颗,所以他决定不那么生陈萃的气了。

  陈萃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敢放松下来,等到吃晚饭,班上同学都去食堂了,他才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摸家里带来的火烧。凉了,硬了,就着水吃都嫌噎,他又吃得快,生怕被早回来的人看见,有点儿狼吞虎咽。

  就换座儿这事,冼兵又讹了武成晚一顿晚饭,到窗口打饭,使劲儿要肉。武成晚在他一旁,看他活阎王那副排场,自己的饭都没点,可着冼兵盘里的肉吃。

  冼兵说:“抢着吃才香。”

  武成晚不置可否,觉得饱了速度就慢下来,看他吃。

  冼兵吃饭也说话,埋怨道:“咱俩高中坐了一年多同桌,就新来一个邋遢王,你就不跟我坐了?再说谁愿意跟他坐同桌啊,看见他我都学不进去了。”

  你学不进去能怨人家?

  武成晚给他一个眼神。又唠了几句,冼兵才端着餐盘去洗碗,食堂人渐少,等他们回到教室,离晚上的课仍有一段时间。

  不过刚离开一会儿,班上就又闹出了新的事端。

  他俩到教室的时候正逢陈萃被人薅着领子嚷嚷着要他赔钱。

  陈萃真的好瘦,同龄男孩拎他都像是能拎起来,欺猫逗狗般,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起因是吃过晚饭后回来有俩人在玩篮球,霸着过道,陈萃上完厕所回来经过,不知是被人无意还是有意碰到,不小心撞掉了别人的玻璃杯。

  双层玻璃杯,看上去挺贵的,在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一片,陈萃看着都心疼,他们村村长喝水才用这样的杯子。在他眼里,这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用的杯子,他大抵是要饿半个月的肚子才能赔回来。

  也没说不赔,但杯子的主人回来刚撞见这一幕,怒从心头起,扯着陈萃,本来没准备打架,见着陈萃闭眼准备挨揍的模样,愈发窝火,于是就有了武成晚回来见着的场景。

  武成晚掰开那只手,陈萃没了外力得以脚跟落地,他小口喘气,喉管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这事要怎么算呢?冼兵见武成晚要管,只好上前,揽着那人的肩膀,哥俩好的兜着朝外走,去厕所抽烟解决问题去了。

  武成晚看陈萃,他立刻屏住呼吸,憋红一张脸,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武成晚随后出教室,也是朝厕所的方向。

  要赔钱的,杯子不贵,但打碎了别人的东西。武成晚进去的时候冼兵已经哥俩好的跟人抽上烟了,男厕所,中学生聚众抽烟地。

  武成晚不抽烟,他晚上回去会被检查的,身上的烟味儿消不掉,被抓到又要挨批评教育。他替陈萃给了钱,不等冼兵嚷嚷的等等他,人已经走远了。

  就这一会儿,身上铁定得染上味道。

  晚自习,陈萃坐立难安,一直往一个方向看。武成晚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没有任何表示,陈萃像有多动症一样熬了半节课,忍不住回头。武成晚正在演算一道数学题,陈萃扭过头来,薄薄的阴影洒在试卷上。

  接着是张卷曲如豆芽菜的一角钱,五角钱,还有一毛钱的硬币,被排列组合成一目了然的金额。

  “还差多少,我下次还,行吗?”陈萃说得小心翼翼,怕他拒绝,也怕他说出一个天价数目来,自己可能承担不起。

  武成晚把那枚一角硬币拨到自己跟前,剩余的钱推了回去。

  陈萃愕然,难以置信的看他,冼兵凑热闹要把剩余的钱抢走,被武成晚用钢笔重重敲了下手背。陈萃还在发愣,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陈萃把钱拿走。

  陈萃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后面终于安静了下来,还有最后一节自习,武成晚趁着课间收拾书包先走了。走读生是可以不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他单肩背着包,一手摸钥匙,走到车棚,这会儿都是人。他在旁边站着等了几分钟,人稀了些,他打开车锁,推着车掉头时看到了棚下站着的白天的体育老师————他的父亲武徽金。

  棚里的光把父亲揉成温和的模样,自行车轱辘转出机械的响声,他走到武徽金跟前,被武徽金拍了拍肩膀,说:“一起走吧。”

  他推着车,武徽金走在他旁边,跟他讲学校接下里的假日安排,马上要国庆了,高三生有三天假期,全家要上哪里玩呢?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出游是必须的。街上那排灯很暗,隔很远才会有一盏灯,武徽金手上拿着把铝壳手电筒,把前路照成一束光的模样。

  “少抽点烟。”快到家门口,武徽金提醒他。

  他没有否认,只是点头。大多时候,他都在点头,这样也好那样也罢,对他而言关系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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