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惹不起的?妖尊!>第一百章 猫大爷还愿

  辰微垣两位年事已高的长老虽不在赴城的行列,但随行的其他五位长老久居垣内,也实在受不住舟车劳顿,所以见天边火翊鸟遗漏的霞辉一收便打消了入城的打算,即可让弟子在行酒渡安排好了住处。

  行酒渡妖多眼杂,为防让有心之妖认出自己,尉影晰下车之前就识趣地化成猫灵,颇老实地蜷缩在沐汀落臂弯里,实则郁郁不安地压抑着一通烦杂的思绪。

  沐汀落一手圈抱住他,另一手拂袖为他挡住撷有凉意的夜风,将他暖暖和和地裹在自己怀中。

  但随后,沐汀落一看他委屈巴巴地埋起头,似有一觉不醒的架势,于是妖尊思量须臾,果断施法给那五位长老留下口信,接着贿赂了一只迅捷的灵兽诸犍,载着两耳不闻的猫大爷先行去了啸林城。

  此时皎鸽已将自己的凉晖摊开,趁着漫天未散的灯光,沾染过温热后才敢赠予整个啸林城,生怕打搅了难得沁含暖意的热闹之地。

  许是妖尊将他捂的严实,尉影晰丝毫没有感受到路途颠簸,等他睡醒一觉后才觉察到不对劲,旋即拱出脑袋扫了眼周遭花团锦簇的好景,然后直楞楞地盯着面前这棵穿过百年光景兀自如初的冰雕花树,以及当年被他题名的写有“小气树”的条幅,还有抬眸间这个拥着他的堪比良辰锦绣的人。

  而四周过往的妖民则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几日还愿的事。

  “听说,每一个来还愿的人只要心诚,这花树就会将百年前的许愿花凝成种子赐给许愿者,待往日种下便可再延续千万年夙愿呢!”

  “怎样才算心诚?可我都跪拜三日了,怎的还不见赐我种子?”

  “这种子难得,千古夙愿岂是轻易就能赐予的。”

  “……”

  再过两日便是万花节,如今正值百年,节典之前城中接连七日会有还愿的热闹。

  尉影晰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还当年许下的日日有鱼的愿,但一想起当时另一朵许愿花上镌刻的“妖界无澜”的夙愿,他竟也期盼着能为沐汀落取得这样一颗可护佑妖界万年长安的种子。

  即使他知道这花树不过是给栽个盼头,而无论何愿终究是事在人为。

  沐汀落瞧尉影晰只顾盯着花树发呆,不由地捋顺他头顶炸起的短毛,温柔笑道:“还记得百年前许过的愿吗?”

  尉影晰听出沐汀落话里掺着一丝调侃韵味,在他听来,妖尊与其明知故问地逗他,倒不如直接问他“还记得百年前许过的鱼吗”,那他肯定捣蒜般点头应着。

  不过恍惚间被带到这棵花树下,尉影晰突觉方才胸口的窒闷感倒是消减不少,似有一种梦魇褪去的舒畅,仿佛又回到了与沐汀落许愿的那天,落在眼中的也只有他与沐汀落放飞的许愿花。

  只是可惜他那三个鱼愿搁浅了百年,现下怕是来不及还愿了。

  这样想着,终于睡醒的猫大爷撒娇似的在妖尊怀里扭捏着打了个滚,紧接着蓦地从沐汀落怀里翻落下去。

  而沐汀落见他滚落,措不及防地伸手去捞他,却不想弯腰的瞬间恰环抱住化成人形的尉影晰,并实在地趴在尉影晰腰间,俨然是一副捡到宝的架势。

  周围还愿的妖民乍一看,除了觉得这俩人的姿势有种说不出口的别扭,倒是无伤大雅。

  可就在沐汀落慌促直起身的时候,脸皮早已比瓜皮还厚的猫大爷居然顺势亲了下妖尊侧脸,然后在一众吃瓜妖众的惊诧神色中,理直气壮地掐腰道了句:“看什么看!猫爷我亲自家媳妇有什么稀奇的,赶紧散喽!”

  众妖愣了愣,接着像防色猫一样,对着尉影晰一阵指手画脚后便真的躲开了。

  于是,刚才还络绎不绝的花树下转眼就只剩一个色眯眯傻乐的猫大爷,还有一个刚被他轻薄了的妖尊。

  沐汀落没料到尉影晰会不分场合地与他亲近,他呆讷地摸了摸自己飞染红霞的脸,无奈之下,给了痴笑的尉影晰一个不痛不痒的脑瓜崩。

  “疼!”尉影晰捂着额头,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都肿了。”

  “是吗?我看看……”

  沐汀落挑眉,正想抬手触摸尉影晰额头时,戏精猫大爷忽地露出一张欠揍的笑脸,并把耳朵凑到他胸口处,软下声音道:“你只要告诉我,那天你许的第三个愿望到底是什么,我就不疼了。”

  沐汀落一听,收回手揉着自己眉心,轻叹一声:“你好奇心还真是一百年都不变。”

  “汀落,你就告诉我吧!”尉影晰拿脑门在沐汀落胸口蹭了蹭,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抿唇笑笑,并攀着沐汀落肩膀,在其耳畔低声道,“要是在这不方便说,那我们现在找间客房,躲被窝里悄悄说,怎么样?”

  沐汀落原是为了带尉影晰散心才大晚上的陪他站在花树下,可现下被耳边温热的气息一撩,沐汀落恍然觉得自愈能力升天的猫大爷根本不需要这种约会式的疗愈法子,或许尉影晰就喜欢被他直接简单粗暴地掳回窝里好好稀罕一顿,还省得大半夜地跟个“色猫”似的黏在他身上膈应大众。

  “这么想知道?”无语不久,沐汀落妥协地笑了笑,然后抬手覆在花树上,望着满树盛放的冰花,满怀期待地道,“但愿那时许下的三愿,皆可如愿。”

  话音刚落,这供妖娱乐的冰树竟颇给妖尊面子的落下一朵冰花,待这冰花幻化成一朵红硕的攀枝花并旋在尉影晰眼前时,对往事念念不忘的他终于看清了百年前沐汀落许下的第三个愿望。

  而当时的话语也仿若随着这朵落下的攀枝花一并回溯在他耳边,使他不由自主地随之念道:“一愿妖界无澜,二愿妖民安然……”

  汀落,我知道你身为妖尊,理应心系天下,但是,最后一个愿望,你能不能别除了妖界就是妖民,能不能为自己想想,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有,三愿……

  “三愿……如他所愿……”

  如他所愿。

  “如我所愿……”尉影晰看着这朵载着沐汀落两世夙愿的攀枝花凝成的种子,转瞬红了眼睛。

  他不敢伸手接住这粒微末的花种,他害怕这种子会和着那些此消彼长的心事在他心底生根抽芽,他知道等种子长成开满红花的大树,他肯定承受不住这满树炽烈的情意。

  或许这两辈子他仗着猫族与生俱来的滑头,从未欠下什么倾家荡产的债务,可他却亏欠了一份任何东西都无法相抵的情债,虽然他并未从荼蘼幻境中得知沐汀落是如何让他重生的,但一想到沐汀落最后满身是血的消散在他眼前,他便自知无论沐汀落为了换回他付出过什么代价,都是他还不起的,他还不起。

  一旁的沐汀落从尉影晰怅惘的神色中很快悟透了其心思,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去擦拭挂在尉影晰眼眶的泪滴,可这时,心口却仿若随着他蹙起的眉头骤然被什么拧了下,以至于他手指轻微一颤,那滴映着一幕幕过往的热泪便沿着他的指腹,堪堪留恋在他掌心。

  两人就这样默然不语地对视了须臾,直到尉影晰瞪着俩发红的猫眼突然摊开手,带着微重的鼻音问沐汀落:“我的荷包呢?”

  沐汀落一愣,旋即唯夫命是从般从袖袋中掏出酒老给老猫家曾孙的压岁荷包,一子不差地放在尉影晰手心里。

  “不是这个……”尉影晰说着掂了掂重量,接着毫不客气地将荷包挂在自己腰间,又伸出手对沐汀落道,“是那年在攀枝花林,你送给人家的定情荷包。”

  沐汀落:“……”

  本妖尊何时说过那荷包是定情用的,那分明是怕你懒成棒槌,特地用来助你修炼的!

  尉影晰才不管那晴山色荷包是因何而来,他将荷包里的一个骰子还给沐汀落,自己则留下另一个,然后又仔细地将这粒花种放入荷包内,并把荷包安安稳稳地收放在胸口处,继而大言不惭地许诺道:“汀落,我要把这种子留着,等有一日,我要在妖界找一块风水宝地,给你种一棵独一无二的花树,我要把这树养得比天还高,这样的话,即使天塌下来也有这树帮你顶着,你就可以陪猫爷我浪迹……千夜!”

  沐汀落正绕有兴致地听尉影晰给他比划猫生刨坑种树的大饼蓝图,现下听尉影晰还未蹦出口的“天涯”二字转而被一霎的惊诧封锁在唇齿间,他侧眸探过身后动静,转身的同时已下意识将尉影晰护在身后,然后摆出一副不可靠近的敌对架势,戒备地盯着忽然造访的人。

  尉影晰没有忘记在车上时沐汀落对他的提醒,但此刻他眼见着千夜因妖尊拒人千里的冷峻气势不由地收回了欲走近的步子,心头竟生出一丝说不出口的苦涩,毕竟重活于世,他曾因追究所谓的孰对孰错失去过太多东西,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想在凭着莫须有的猜忌伤了他一直相信的人。

  于是他垂眸看了看挡在他身前的手臂,随即不由分说地拐着来不及反应的沐汀落,朝着千夜摆摆手笑道:“千夜,好久不见呀。”

  许是没想到能在啸林城见到传闻中闭关百年的“妖尊”,千夜难掩欢喜地恭敬行礼道:“尉兄,汀落师兄,别来无恙。”

  尉影晰由衷地展颜笑了笑,同时还不忘抓紧试图逃脱他禁锢的妖尊,寒暄问道:“千夜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该我问尉兄吧,”千夜含笑应声,“我方带妖卫自白虎山归来,便见有民众从祈愿台惶惶而逃,不成想,原是有贵人在此,也难怪这满树的冰花会在今夜一并盛放,这可是百年来难得的盛景。”

  尉影晰没有心情欣赏身后百年难遇的老冰树开花,他觑过沐汀落越发阴沉的脸色,嘴角一抽,竟苦笑着挠了挠沐汀落腰窝。

  他本想借此缓和沐汀落秋霜般的冷颜,求妖尊浅浅一笑,结果却惹得妖尊一惊,差点当着外人的面发出一声要命的暧昧低吟。

  “是,确实好看!”尉影晰一边不知所措地安抚沐汀落,一边随口搪塞一句,“要不然我也不会舍得空着肚子在这里赏玩。”

  千夜一听,诚邀道:“尉兄若是不嫌弃,可否同汀落师兄随我浅酌小聚?”

  “好呀!”尉影晰眸眼放光地点头应着,接着咧嘴嬉笑的同时,飘忽着眼神对沐汀落腹语道,“有些事急不来,咱俩现在好歹还是师徒关系,在外先听我的,等回家猫爷我任你处置……”

  沐汀落听到尉影晰这句有商有量的话,果然收敛起剑拔弩张的气焰,不过他不仅是因为顾及尉影晰的心绪,还因为千夜刚提到带妖卫去过白虎山,也许他正好可以借小聚的由头同这位少城主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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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猫大爷喝多了

  尝笑居的门面似是重新修葺过,晃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新开张的一家酒楼,如果不是祖传的门匾上那几道皲裂的痕纹,妖民想是不会在如此繁闹的街市里寻到百年前雪劫留下的沧桑。

  又是这家“余味生财”的酒楼,尉影晰刚踏入这条街时便已经闻到店内飘散的鱼香,可奇怪的是,当他进入酒楼后,舌尖上回荡起的水煮青菜的滋味倒是将这沁鼻的香气冲淡了不少。

  于是顿顿需要鱼妃作陪的猫大爷竟又如之前一样,要了一碗清心寡欲的白菜萝卜汤。

  临近万花节,酒楼茶馆里鲜有空置的桌位,所幸仗着千夜的身份,他们还能享有楼上的隔间。

  只是尉影晰的位置恰好与楼下凭窗相望,是时各类吆喝声此起彼伏,惹得他一颗心一直静不下来,所以他二话不说,索性端起碗津津有味地喝着他独一份的清汤,时不时地瞟一眼他身旁的妖尊,也算是荤素均衡搭配。

  而沐汀落则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里的酒盅,直到盅里的清酒再漾不起縠皱,他才寒暄样地随口道:“这百年间师尊虽闭关,但也知道啸林城各妖族和衷共济,即使斩断子市也没有挑起祸端,可见少城主确实担得起城主之责。”

  只顾着大快朵颐的尉影晰听到从不乐于奉承的妖尊竟说了两句格外入心的吹捧言辞,不由地从端起的碗沿边偷偷觑过沐汀落的神色。

  等他确定妖尊连微醺的程度都不算时,便不管妖尊说什么,更不在意妖尊提及的“师尊”与他有猫关系,只揣着不安的心绪继续埋头干饭,反正只要沐汀落不醉得耍酒疯,就肯定不会殃及鱼猫。

  不过尉影晰表面上事不关己,倒是有心留意楼下那些酒余饭饱后的闲语,尤其是听到有妖众提到白虎山鬼影的事,他纳闷妖界怎么会闹鬼的同时,无意间捕捉到了“血眼”二字,不由得记起当时双眸淌血的雪风绝。

  可他还来不及思索太多,那几个谈论白虎山的妖犹如触及什么大忌一样,皆惶惶地止住这一话茬,很快便结账离开。

  酒楼内人声嘈杂,尉影晰能听辨楼下的声音实属不易,所以他并不清楚沐汀落有没有听到这件蹊跷事,但看妖尊镇定自若的模样,八成对有些事早就见怪不怪,想必来啸林城之前就已经派灵鸟留意白虎山的事了。

  “啸林城虽无恙百年,但……”沐汀落一顿,瞧了眼把头埋在碗里的尉影晰,指尖轻轻啄打着酒瓶,假意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如今各妖族皆聚啸林城,难保不会混入有野心的恶妖,为了妖民安危,师尊特地出关来此,并且在此之前已经叮嘱过辰微垣和火熙阁,望各大妖族合力警惕些,可是……这妖物若是随意披上一副人样,守城的妖卫难免倏忽,少城主觉得,这啸林城该如何严加防范呢?”

  听到沐汀落这句话,从不挑食的尉影晰终于舍得放下碗筷,心神不定地饮了口酒水,生怕沐汀落下一句就该让千夜猜猜,这个披着人皮的妖物有可能是谁。

  一直招呼酒楼老板多加两盘红烧鱼的千夜眸色兀自如冰封的深潭般沉寂,他先心细地把尉影晰瞥过几眼的菜尽量凑近他,然后才微微扬起唇角,谦逊地应道:“汀落师兄所言极是,叔父也有此担忧,毕竟啸林城可经受不住再一次如百年前那般的浩劫,所以这段日子叔父一直嘱咐我遣妖卫仔细巡查,可不敢漏掉一个狭僻小巷,以免给贼人可乘之机,再者护城的结界会由叔父连同城中各族长老在封典前启用,即使有贼人混入城中,也断然不会有机会离城。”

  沐汀落不置可否,只师慈徒孝地为尉影晰挑拣鱼肉,同时意有所指地道:“百年前浩劫皆是因镜润而起,不过当时如果没有与其里应外合的外族,白虎山岂是那么容易便被破的,否则的话,这万年来护守一族先魂的陵冢岂不成了随意可惊扰的闲杂之地。”

  尉影晰一听沐汀落谈到白虎山,不等千夜应声,反应颇快地问了句:“千夜,你方才说带妖卫去过白虎山,难不成这几日白虎山附近不太平?”

  问完这句话,尉影晰察觉到千夜眉锋几不可见地一沉,但开口后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自百年前大劫,叔父已下令封锁白虎山,并让妖卫日夜巡护,或许是因为白虎山妖气溃散,多生雾瘴,所以之前时有鸟族的人经过白虎山时再无音信,不过已与凤皇商议过,这些年行往的灵鸟也会避开白虎山附近,可这段日子,除了又有灵鸟离奇失踪,有民众竟声称在附近看到过鬼影,只是这妖界哪有鬼神一说,想是有作乱的妖众以讹传讹,所以这几天我便带人前去查探,但尚未发现可疑之处。”

  “鬼影?”尉影晰若有所思地低喃一句,忙追问道,“什么样的鬼影,有亲眼见过的人吗?”

  “这消息是从何人口中传出的怕是无从追究,只听言这鬼影身形变动很快,有人称面目可憎,双眸……”千夜眯了眯眼,似是在斟酌那些道听途说的言论,好一会儿才启唇道,“空洞。”

  血眼?空洞?尉影晰将这两个词暗暗絮叨了几遍,心想,那便又是被剜去了双眼,就同当年雪风绝一样,或是同沐汀落提及的旧事中那个被虐杀的啸林城城主一样,还同上辈子被红颜坑害的雪银顾一样……

  也许真如沐汀落所说,一直以来,他们把所有的劣迹理所当然地扣在镜润头上,却忽略了有些事的前因后果,不过如今他们终于试探着去深究这些事的脉络,可白虎山又恰在这时出现失去双眸的“鬼影”,尉影晰惶然觉得一切凑巧地就像有人亲自把这些线索刨出来堆叠在他们面前,然后等着他们去填坑似的。

  随后听千夜有意避开谈及白虎山,沐汀落再没有多问,而他身边的尉影晰则兀自双目失焦地捧着个空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的小聚被沉默催促着几近结束,沐汀落浅浅酌了口酒,突然问低眸不语的尉影晰:“师尊要不要再添些清汤?”

  尉影晰此时别说喝一碗汤,就是喝一勺汤都费劲,所以当他听到沐汀落这句想撑死他的体贴后,倏地瞪圆猫眼,对着沐汀落打了个响亮的抗议饱嗝。

  谁料沐汀落竟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师尊既然喜欢,要不要再来一碗,等日后回了辰微垣,可就没机会了。”

  没机会什么?尉影晰虽听不出沐汀落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习惯性地迁就沐汀落,于是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招呼伙计再给他送份大碗萝卜汤。

  酒楼的老板不敢怠慢这一桌客人,很快便依着尉影晰的意思,让人送来了比刚才还大个的一碗汤。

  可不知是端盘的伙计走得着急,还是看向他的沐汀落兀自透着使人望而却步的清冽气质,那伙计路过千夜身旁时,竟脚下一个趔趄,将满满当当的一碗汤全洒在了千夜身上。

  尉影晰见状大惊,他慌促起身,也不管沐汀落喜不喜他接近千夜,忙去查看千夜有没有烫伤。

  不过热汤洒下来的时候,千夜因抬起左臂挡了挡,倒是没有让过多的汤汁溅在怀里,只是他左边袖袍已被浇得湿漉漉的,即使他满不在乎地道着不打紧,但尉影晰依然不依不挠地挽起他衣袖,非要看一眼他是否烫伤才肯罢休。

  千夜看出尉影晰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他,于是他便不再推脱,颇自然地卷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左臂让尉影晰查看。

  然而当那道冲刷着神思的疤痕一下子刻在尉影晰瞳仁里时,他却怔然失神地杵了片刻,等他终于记起千夜左臂上的刀疤是因何而来后,惊觉自己居然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烫伤……”尉影晰稳放下悬着的心,不止是因为千夜手臂无碍,更是因为他对故友的疑虑也在慢慢消减。

  千夜垂下手臂,笑道:“尉兄忘了,雪豹一族最擅长冰术,怎么会被轻易烫伤。”

  尉影晰垂眸低声道:“是我多虑了。”

  随即闻声赶来的老板边训斥送汤的伙计莽撞,边慌里慌张地向千夜赔礼,而千夜向来不会与妖民计较这种小事,否则也不会仅用百年的时间便深得城中妖民奉捧,令那些有异议的妖族也不敢妄言。

  离开酒楼,街市上即使灯火如昼但阴影处依旧溢着夜已深邃的凉意。

  千夜早已在冰颜殿为这几天莅临啸林城的贵客备好了休憩的房间,所以尉影晰也不推拒,拐着沐汀落便随千夜回了冰颜殿。

  之后千夜以更换衣物为由不再叨扰他们,只叮嘱侍从好生送他们回房间歇息。

  冰颜殿少了几分当年的奢华,倒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暖意。随着侍从慢悠悠走在廊道里的尉影晰瞥了几眼隔壁推门而入的沐汀落,接着避嫌似的回到偌大的房间,等外面侍从的脚步声走远后才敢扒着门缝往外瞧了瞧,然后便准备遛入自家媳妇的房间。

  而此时,隔壁房门正虚掩着,里面的人似是有预谋地在等他,

  房间里没有点灯,尉影晰蹑手蹑脚地进去后,下意识地抵在刚阖上的门框上,然后压低声音唤了声:“汀落?”

  沐汀落不知道在何处应了一声,尉影晰看不到他人,只能循着声音转了方向,稍微抬高声音抱怨了句:“汀落,怎么不点灯呀,猫爷我看不到你,你在哪儿呢?”

  话音未落,站在他身后的人忽道:“我在你身后。”

  尉影晰愣了愣,旋即还不等他转身,身后的人突然揽住他,旋即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陷入了软被中,而覆在他身上的人则饶有兴致地用唇瓣点过他耳垂,低哑着嗓子问他:“在任我处置之前,师尊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被沐汀落惹得耳根痒痒,尉影晰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皱起眉头道:“老夫老妻的,你别这样折腾我,我,我想吐……我不骗你,我这次是真的喝多了,可难受,不信你挪动我一下,保证能听到我肚子里的汤水声。”

  沐汀落:“……”嗯,听到了,是水动的声音。

  “我没骗你吧,”尉影晰一看沐汀落松开他手,忙不迭一个翻身将其压制住,接着趴在沐汀落胸口,想起沐汀落故意施法浇汤的事,不由地用掺着一丝责怪的口吻道,“汀落,你干嘛要把汤洒在千夜身上,就算他不会被烫伤,你这样做也未免太……”话音一顿,尉影晰抬起头,瞅了瞅默不作声的沐汀落,然后亲了下他下巴,算是安抚过才敢接茬道,“太孩子气。”

  听到这句评价,沐汀落轻缓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双手托住尉影晰腋下,眨眼之间便将未反应过来的猫大爷拖至与自己双眸齐平。

  尉影晰:“……”

  这感觉,咋让猫爷我觉得自个儿还是个任妖尊摆弄的小猫灵??

  “他左臂上有刀疤。”

  “我知道,我看到了,”尉影晰以为沐汀落这句话只是浅面意思,所以不以为然地摸了摸沐汀落脸颊,有些难为情地嗫嚅道,“那年万花节,我差点跟别的妖族子弟打起来,当时怕你生气,我没敢说……千夜为了替我出气,不惜划伤了自己,所以我知道他手臂上有刀疤。”

  听出尉影晰没有丝毫怀疑千夜的意思,沐汀落眉尖一拧,犹豫地道了句:“可那妖曾被火风刃伤过,左臂上也有刀疤。”

  尉影晰正低下头,偷偷摸摸地去解身侧人的腰封,现下乍然听到这句话,他心口咯噔一下,手指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滞留在了沐汀落腰间。

  意识到尉影晰记起来什么,沐汀落转而避开刚才的话题,又道:“酒老给的鱼雕被咒法封印着,我还没有找到解封的办法。”

  “嗯。”尉影晰兀自垂着头,指腹沿着沐汀落腰封的纹络轻轻摩挲勾勒。

  沐汀落抓住腰间那只不老实的手,叮嘱道:“如今白虎山的事蹊跷,我会让晴天带灵鸟查探,你妖法尚未恢复,这两日不要私自去白虎山附近,也不要单独见……见那位少城主。”

  手指停下的刹那,尉影晰惊觉脑子里本就慌不择路的思绪一下子被堵在了一处,而紧随其后的是响彻耳边的疾风骤雨,还有满目溃散的妖魂,以及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带着面甲的恶妖。

  可所有的这些都应该是他一人承受的记忆,包括重生前与沐汀落有关的一切。

  这样想着,尉影晰喉头一紧,再抬头时,心底安藏的攀枝花像是晕染在了眼底,妖媚的红色下沁着不可言状的悲伤,仿佛下一刻便能让人听到急雨打湿花瓣的啜泣声。

  而他就这样将自己沉浮在那一幕幕无法放下的记忆中,莫名唤了声:“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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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猫大爷入坑

  房间里寂静地只剩下城内烟花炸开的璀璨声响。

  沐汀落借着昏暗的光线尽量掩盖住自己不安的神色,他玩笑着抬手覆在尉影晰脑门上,假装诧异地问:“猫爷病了吗?还是喝多了?”

  尉影晰没有回应他逃避似的揶揄,兀自盯着他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那妖物在浣溪谷被火风刃伤过,你还知道什么?……你是不是还知道我拜你为师过,是不是知道……我不愿意唤出红雪剑的原由……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你去过荼蘼幻境是不是?”

  一连串的问语将沐汀落所有搪塞的言辞生生讷在了喉咙里,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尉影晰却已经从他沉默中得到了答复。

  良久,沐汀落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问:“你怪我吗?”

  “是,我怪你,”尉影晰背过身,躬缩起身子道,“我怪你瞒我……”

  听到尉影晰怪自己,沐汀落欲拥住他的手还未触碰到他便微颤着悬置在他身后。

  而这时,尉影晰忽然翻过身对着他,然后钻进他怀里呜咽道:“可我更心疼你,你知道一切后肯定很伤心吧……”

  也许是料到老猫家都是有仇当面报,绝不钻牛角尖的性子,沐汀落自知不需要说什么哄猫的情话,他仅是怜惜地抱住尉影晰,可又担心他胃腹难受,不敢将他拥得太紧,却也不想放开他。

  尉影晰贴在沐汀落胸口,继续自怨自艾:“我不想让你知道那时候的事,我怕你觉得我没用,追了两辈子才讨到媳妇。”

  “不必追,我跑不了的。”沐汀落在他肩头温柔笑道。

  “你敢跑,”尉影晰虚张声势地低斥一声,“你上辈子可是十里红妆娶猫爷我过门的!”

  沐汀落:“……”

  哪儿来的十里红妆?飞阁莲屿后山那不是十里花林吗?再说了,您老确定自个儿是被娶进门的吗,你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名正言顺地考进门的吗?

  考进门的尉影晰凭着自个儿富有的想象力,对着已经有他重生前记忆的沐汀落无赖了一晚上。

  如果不是天微微显明时,晴天留给沐汀落的翎羽异样,妖尊怕是难逃猫大爷威逼利诱的爪垫,不仅要承认上辈子娶过猫大爷,还要承认上辈子对猫大爷“图谋不轨”过。

  不过单凭一支翎羽,沐汀落一时探不清晴天遇到了何事,可他又不放心留尉影晰自个儿待在冰颜殿里胡思乱想,所以直到临近午时那五个辰微垣的长老来到城内,沐汀落把不情愿化成猫灵的尉影晰留给喜欢妖灵的女颜长老照顾后,才急忙动身去寻晴天。

  晚上的时候,雪银顾为众妖族准备了接风宴,女颜打算带这么讨喜的猫灵去夜宴上逛一圈,可尉影晰一想到自个儿已经随这老兔子同旁族长老打了好几轮麻将,若是晚上再以猫灵的身份跟着这兔子去参宴,到时候看着满桌的萝卜青菜,他非吐了不可,肯定要给妖尊丢脸的。

  于是,颇为自家媳妇面子着想的猫大爷便在晚宴前夕,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冰颜殿,然后仗着他这个“妖尊”已经死寂百年,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得他的妖民,索性也不遮掩面容,大大咧咧地晃悠着袖子,游荡在热闹的街市上。

  况且沐汀落只是不许他独自去白虎山,也不许他去见千夜,但没说不许他在繁闹之地听探白虎山鬼影的消息,再说他听力极好,如果真能听到什么不为猫知的秘密,定然是好事。

  可他低估了万花节前夜市井的嘈杂,不过一会儿,他那耳边便只留嗡嗡作响的吵闹声,别提听探消息,就是他买串糖葫芦都得高拔着嗓子,大声向商贩吆喝才行。

  尉影晰扫过周围,惊觉今年的万花节要比往昔闹腾些,甚至莫名多了不少衣衫褴褛的难民。可他转念一想,进入啸林城的妖族都是受邀来此的,城中的这些妖民也都是啸林城的原居妖族,以城门的戒严程度,应是不会让别族难民混进来,所以他并没有疑虑,只以为是城内难民窟的妖民罢了。

  不过街市上这么多妖民,他根本挪不动步子,而且他还饿着肚子,与其在这街上瞎逛,倒不如回冰颜殿讨些吃的,然后再回房间等候沐汀落归来。

  如此一想,尉影晰打算原路回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一个身影极快的小妖撞了他一下,险些让他摔倒在推搡的人流中。

  事后,尉影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可他拍着拍着才发觉胸口处空落落的,似是丢了什么要命的宝贝,于是他忙不迭地去掏安放在怀里的东西,这才发现,沐汀落送他的荷包不见了。

  而这时,不远处一声清晰的嘈骂声惹起他注意,似是有小妖不长眼地撞了个贵妖。

  心急之下,尉影晰拨动着不断向他涌来的难民,下意识地向着那处嚷乱之地奔去。他知道这荷包在他怀里藏着是绝不会遗落的,八成是被那撞他的小妖偷了。

  果然,在被几个侍从围堵的小妖手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荷包。

  “敢偷猫爷我的东西!你不要命了!”尉影晰说着一撸衣袖,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

  而那被围困的小妖见状,趁着贵妖的那几个侍从因尉影晰走神的空档,以极快地速度闪过他们,然后有意停顿了须臾,等反应过来的尉影晰追上来后,他才玩命地开始逃蹿。

  沐汀落留下的荷包对于尉影晰而言是无价之宝,如今看着自个儿稀罕的东西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妖攥在手里,尉影晰又急又气,也不管这小妖往什么方向逃,只一股脑地追赶,生怕自己跟丢了。

  现下天色已晚,离开市井街巷后没有灯火的加持,尉影晰妖法不济又施展不出猫族的影速,理应追不上那腿脚颇利索的小妖,可那小妖也不知是耍他还是可怜他,竟时不时地回头瞧一眼他,唯恐他追不上似的。

  随后就在尉影晰即将追上的时候,那小妖居然识时务地丢下荷包,转瞬间便溜进了深山密林中。

  尉影晰也不管那小妖跑哪儿去了,他焦急地捡起荷包,小心地掸去上面的尘垢,等他确定荷包没有损坏后,才放好荷包压了压慌乱起伏的胸口,继而转悠着脑袋扫顾四周的情况。

  然而时隔百年,再者啸林城历经雪劫,有些景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所以尉影晰借着皎鸽的余晖打量许久,也没反应过来自个儿现下在哪儿,更不记得来时的岔路是哪儿条。

  “走这边?还是……这边?”尉影晰喃喃自语,仰头望着来时的方向,试图借焰火或是升起的许愿花找到回城的路。

  可山中的雾瘴很快遮掩了他的视线,他不安地握了下自己的红鳞挂坠,准备凭着来时浅薄的印象先扪索一条路边走边看,反正即使他走丢了,沐汀落肯定也能依着红鳞找到他,若是这条路不通,他便再撤回来寻另一条试试。

  然而就在他动身的刹那,阴影处突然传来一声:“尉兄怎么会来这儿?”

  这霎掺着冰渣的声音和着冷飕飕的山风惹得尉影晰身子一颤,等看清来人他才如释重负地应道:“千夜是你啊,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回去的路呢,刚才有个小妖偷了我的荷包,那小妖道行不高跑得倒是挺快,就和你们雪豹一族……”

  尉影晰一顿,随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他惊觉自己的气息变得沉促起来。

  方才他只顾着追赶偷他荷包的小妖,竟忘了思忖这事有多荒唐。

  酒老给他的装有妖币的荷包兀自挂在他腰间,可那小妖非要取他怀里的荷包,明摆着是故意引他来这儿的,可昨日知道他把荷包藏在怀里的,除了沐汀落,就只有突然来到花树下的……千夜……

  “雪豹一族怎么了?”千夜见他倏地怔在原地,嗤笑一声道,“雪豹一族速度再快,怕也不及猫族的影术吧。”

  尉影晰看着堪堪走近的人,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毕竟单看这弥漫的雾瘴,除了白虎山也没有别处了,只是现下这里并没有看守的妖卫,想是有人故意给刚才那小妖开路,借机引他前来。

  “呀!瞧我这脑子,”尉影晰知道情形不妙,索性也不与千夜在这魂冢间深究什么,只装傻充愣地道,“今晚城主宴请众妖族,我得赶紧去赴宴,那个……那我先走了……”

  “尉兄既然来了,何不见一面叔父再走?”

  身后话音刚落,尉影晰蓦地滞住了步子。他攥起拳头,惶惶不安地盯着指在他眉心的冰箭,然后被迫转过身,随着千夜手指的方向,怔忪地盯着在魂冢里乱跑乱撞的“鬼影”。

  雪银顾的双眸已被剜去,发疯似的又哭又笑,时而跪地求饶道一句,“别挖我眼睛!我错了……我不该挖你眼睛的……是我错了……”。

  尉影晰听着这一阵阵被夜风撕裂的包含前尘旧恨的声音,尽量平稳着声色问:“是为了报仇吗?”

  “报仇?”千夜将这耐人寻味的俩字琢磨须臾,忽地失笑道,“报什么仇?杀父之仇吗?”

  尉影晰从来没有在千夜脸上看到如此阴鸷猖狂的神色,他掩了掩眼中油然而生的悲色,随之耻笑道:“是啊,若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又怎会让整个猫族陪葬。”

  听到这句话,千夜褪去了脸上讽刺的笑意,露出一瞬惊诧:“你记起来了,你竟然记起来了,我原以为,那日的事会永远冰封着,你至死也不会记起来,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你早已不是那个叫我一声大哥哥的小猫孩。”

  尉影晰有意提及猫族不过是想知道千夜背后是否还有指使的恶妖,因为他记得那带面甲的妖有张可怖的面容,因为他到现在还依然相信千夜绝不是毁了浣溪谷的恶妖。

  可现下听到这句答复,他禁不住沁着眼眶里悲愤的泪水,发恨地怒视着眼前的人:“是你?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妖尊,你谋划了千年,骗了所有人,骗了我……”

  两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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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猫大爷不后悔

  沐汀落随着凤翎的指引来到地囚谷口时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以往晴天见他的地方总会留几个放哨的落樱坞灵鸟,可现下这黑黢黢的夜幕下却寻不到任何灵鸟的踪迹,而这支翎羽又仿佛失了方位般,一直在谷口徘徊,如果不是因为晴天来过这里之后又立刻借星移镜去了别处,那么恐怕是有旁妖利用鸟族的法术故意让他来此,或是有意支开他,趁机……

  尉影晰!

  这一想法咣当一下砸下来后,沐汀落当即施法寻探尉影晰的下落,等他凭着红鳞挂坠得知尉影晰尚还在啸林城内时,他那颗揪着的心反而又悬起几寸,毕竟这妖连凤翎都可以操纵,更别提把带着红鳞挂坠的尉影晰掳到任意一处,却又能不让他寻知。

  随后当他赶回啸林城时,天色已至熹微,火翊鸟即将破云而出,继而光耀整座欢庆不止的城池。沐汀落顾不得去参加什么城主封典和喜结良缘,也不必去女颜长老那儿领他家的猫灵,而是径直前往白虎山。

  然而此时,白虎山附近的妖卫正一如既往地巡视,就好像昨晚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至于尉影晰走过的那条小路也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又或者本来就在,只不过一直被滋生的雾瘴遮掩着,这些妖卫从未发现过。

  不过现下他们倒是发现了掠身而来的沐汀落,并用城主戒令规劝沐汀落离开。

  沐汀落没有心思与他们纠缠,他能感觉到尉影晰确实来过这里,于是心急之下,他避开阻挠的妖卫,欲强行闯进魂冢查看。

  可就在这时,一道横遮天穹的水纹结界忽地覆盖整个啸林城。

  不久前在那场各怀心思的小聚上,千夜曾提及封典前夕护城结界的事,美名其曰是为啸林城安危着想,然则这结界到底是谁设下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困住贼人还是困住众妖族,或许连催动结界的长老们都说不清,便一股脑地将其奉为安护妖民的护城符。

  但现下沐汀落望着渐渐镀上一层冰霜的护城结界,惊觉这结界上波动的咒纹似曾相识,可他目前整颗心都因尉影晰焚烧着,一时根本记不起在何处见过这杂冗的妖术。

  直到有妖卫发现天上居然有雪花飘下,并且惊奇地伸手想接住一片时,沐汀落睨过一旁乍然冰封的草木,惶然提醒道:“别碰!”

  然而这些如银刀般骤降的飞雪根本不会留给人反应的机会,妖卫即使听到沐汀落惶恐的话音也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花飘落在自己身上,然后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将其冻结成冰雕,紧接着被再次飏落的雪花压垮成稀碎的冰渣,而其妖魂则好像被什么指引着,堪堪融入了结界中。

  目睹同伴身散的妖卫倏地大惊,霎时慌不择路地寻找躲身的地方。

  奈何这突然袭来的白雪却犹如嗅到血肉的渡鸦,仓皇一瞬间便可砭骨噬魂,而那些正在街市上喜望许愿花的妖民更是被定格成了或是惊恐或是诧异,继而随着这些因冰霜萎落的许愿花,再也拾不起今年许下的夙愿。

  在封典高台等待雪银顾的各妖族族长及长老见此情形,倒是反应极快地令族内弟子结印布阵抵抗,不过除了几个大族尚有余力遣弟子赶往城内护民,其他各族已是自顾不暇地逃蹿,并急慌慌寻找离开这冰寒“棺材”的出口。

  而此时,浣溪谷中禁锢于同样法阵中的那枚蛇印似是察觉到了溃散的妖魂,愈加躁动不安地想去享一场饕餮盛宴。

  “已经开始了。”

  看着这个少城主对着啸林城方向会心一笑,尉影晰竟不敢放肆自己去思忖城中的情势,尤其是随着蛇印的震颤,他顿觉自个儿那半个蛇魂也有强行抽离的势头,使得他还未强迫自己稳下心神,腿脚便又稳不住了。

  但为了不让千夜看出端倪,他假装镇定地扫过围困他的隔界,然后找到一个半埋土里的石头,接着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低头瞧着脖子上挂着的红鳞坠子的同时,暗自调整有些紊乱的促息。

  这红鳞挂坠本不应该作为暴露行踪的隐患挂在他身上,可他一直贴身带着的红鳞好歹是从沐汀落身上取下来的,妖尊如今就算被猫魂祸害地再不及当年,但给他的东西一定是顶好的护身符,旁妖想要触碰,那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余寿。

  所以即便把他掳到浣溪谷的妖本事再大,也不敢小觑妖尊对他炽烈的情意,于是这红鳞只是被施法在其周围裹了一层厚实的坚冰,暂且让沐汀落找不到他而已。

  如此一想,尉影晰顶着满额头冷汗居然扯动嘴角笑了笑,他一边暗自庆幸自己遇到这么好的良人,一边希望沐汀落千万不要寻来。

  毕竟看如今这情形,他不用猫脑子思量也知道千夜想要的是四象印,如果最后没有他法,他这个已经死过两次的老猫恐怕会悲提第三次永垂不朽,可若是见到沐汀落,到时候他一定不忍心再留妖尊在猫村守活寡。

  一直等他问言的千夜瞧他一副处事不惊的懒散相,不由地有些失落感,就仿若在他造就的景致面前少了一个对他吹捧或是因他怔忪的看客,对一个隐没千年的刽子手来说这便少了一丝悦己的趣味。

  “怎么?尉兄难道不想知道啸林城今日的盛况吗?嗯?”

  听到这句强势问语下掺杂的三分期待,尉影晰反而更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接着抬抬下巴示意对方看向一处,饶有兴致地问:“你把那鸟药傻了?”

  千夜没有被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所迁怒,反而耐着性子瞥了眼被他用虫族妖术控制的晴天,蔑笑一声道:“妖尊手下跑腿的鸟主也不过如此,要不是看在他那魂器能送我们回谷的份上,那夜在白虎山我便能杀了他。”

  “嗯,”尉影晰单手支颐,颇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这霹雳鸟除了腿脚利索也没别的用处,难不成天崩地裂的时候还指望他去往一处好地儿?啧啧,这事堪忧啊。”

  千夜的手原已经捏住了晴天的喉咙,但听到尉影晰这句调侃味的话,禁不住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

  在他想来,四象印力不是他能估量的,万一会付出将浣溪谷毁于一旦的代价,他总需备好带走尉影晰的退路,所以晴天对于他们还是有用的。

  见千夜犹豫地杵在星移镜前,尉影晰料到他暂且不会取那鸟命,于是便不再问道与眼皮耷拉的晴天有关的事,转而双臂后放,悠闲地支起身,望着浣溪谷的天空道:“有千年没回来了,没想到这结界还在,小时候我一直盼着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如今要是能回到那时候……”

  尉影晰一顿,同样扫过天穹的千夜冷冷地问:“是后悔了吗?”

  “哎,”尉影晰坐好低叹一声,笑道,“怎么会后悔呢,猫爷我活成了猫族该有的猫样,既不会像虫族那老毒物一样在阴沟里藏着还痴心妄想不会翻船,又不会像那些表面大义凛然实则阴狠狡诈的妖物一样活成了面目全非的可笑之态,猫爷我呢既有妖性也有人性,就算再活一辈子我也是这副你学不来的猫样。”

  听出尉影晰话里的冷嘲热讽,千夜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兀自温雅地看着他,再开口时也是两辈子不变的随和:“不会后悔吗?那好,趁着啸林城的好戏还未落幕,我便试试能不能让尉兄后悔……尉兄应该还记得是你领我进的浣溪谷,否则以谷内这样亘古未消的结界,外族怎会有机会进去,所以我该多谢尉兄的,如今啸林城千万妖民即将以妖魂祭印,你的功劳当之无愧。”

  尉影晰捏着指节,借指尖扎入掌心的痛楚维持着自己的清明,打消心头涌上的愧疚还有族人被杀的愤恨。

  不需要千夜提醒,他自是知道浣溪谷灭族灾劫由他而起,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记得猫族灭族的那日,他会活成什么样子,他会不会像摊烂泥一样窝在最阴冷的地方,谋划着怎样为族人报仇,甚至不惜代价毁了妖界,他会不会想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让他们俯首称臣,如果有朝一日他活成了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沐汀落还会不会喜欢上他……

  所幸他忘了,他只记得在他垂死挣扎的时候有人给过他久违的温暖,他只记得那句“猫无妖性便不是猫,我们猫族生来就是行侠仗义的”,他记得自己伤过,但也记得自己笑过,他虽然无法大度地原谅伤害过他的人,可他愿意宽容一次自己,若是他执意将自己置身深渊,岂不太对不起他娘亲留给他的翱翔九天的一对凤翼。

  “我也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封存了我的记忆,我怕是真的要后悔了。”尉影晰付之一笑,旋即反问他,“那你呢,你可有后悔的时候?还是你一直活在悔恨中。”

  千夜听罢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脩然的脸忽地如褪去一层皮,继而爬满了枯蔓状的泛红疤痕。

  这些狰狞的疤痕一直蔓延至眼底,而随着这些疤痕不熄的火焰仿佛一直藏在那对深邃的眸子里,此时被尉影晰的话一激,便似有火光贲溅而出,要把不堪的世道焚为灰烬。

  “夜有多黑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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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猫大爷大彻大悟

  尉影晰盯着堪堪走向自己的人,登时觉得周遭犹如被万千黑夜吞噬了一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晦暗还有无穷无尽的阴冷。

  他怎么会不知道夜有多黑,如果他不知道万千寒夜有多黑,就不会一遍遍把手伸出围笼外,渴求触碰子市那一盏若有若无的灯火。

  可正是因为他知道夜有多黑,所以当那个温暖的人出现时,他才将这人安放在心坎里,珍惜地存了两辈子,他才会留恋这妖界的每一寸柔光。

  千夜没有等他答复,继续带着讽刺的笑意讲述着那些进退维谷的悲苦:“尉兄可能不知,家母可是啸林城有名的歌伎,当时慕名而来的妖族子弟无一不是捧奉着一颗欢心,只为搏佳人一笑,可她偏偏想要嫁给当时的啸林城城主……哼,城主?”他冷笑着咂摸过这两个字,“说起城主,你可知雪豹一族世代相传的白虎山钥匙是什么吗?”

  瞧尉影晰茫然地盯视他,他稍稍弯腰指了指自己眼睛,颇有兴致地解释道:“是历任城主的眼睛,当时那人带我去往白虎山,我没想到自己会是什么命定的城主,所以当那两尊白虎石像将白虎山的钥匙印在我眼里时,我是恐惧的,可就是因为我会是未来的城主,那人娶了她,却如弃了她,她至死都没有等来那人,也没有等来我……是不是很可笑,那人根本不想娶她的,如果我没得到白虎山的钥匙,那人或许会把我们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绝情,他便还是那个受妖民尊崇的啸林城,城主。”

  “更可笑的是,他是城主,所以雪银顾为了得到白虎山钥匙,杀了他,他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上……其实他被杀的那晚,我是在的,我躲在一旁,看着他为了护住白虎山钥匙,自毁了一只眼睛,而雪银顾则剜了他另一只,之后雪银顾为了斩草除根,一把火烧了整座宫殿,想烧死与这位城主有关的一切,包括我……可惜让我逃了,我毁了一张脸,从密道里逃了出去,但我没想到外面照样是污秽不堪的世道……”

  话音一顿,千夜打量过被他禁锢的这位默不作声的听客,稍稍凑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在啸林城待过,当时还是我把你带到啸林城的呢,可是你知道我为何不在谷内杀了你吗?因为你与我太像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就好像得到一条鱼或是被施舍一簇火苗便能知足……可你看到了吗,每到夜里,啸林城灯火如昼,你明明置身万千灯火中,却仍然得不到一点光亮,你难道就没有恨过吗?”

  尉影晰面无波澜地直视他,故意用他最不愿提及的噩梦呛他:“让猫爷我猜猜,你应该在啸林城子市待过,后来随外族逃至地囚谷,并有幸修得虫族妖术,然后用幻术改头换面,又回了你厌恶的啸林城,对不对?”

  千夜沉下脸,倒是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回应尉影晰,只不置可否地道:“我曾无意间在绝殃渊底得到了妖王盗留的一份蛇族秘卷,这才知道原来万年前,妖王便知这妖界有五枚四象印,而且得四象印者不仅能得妖界,还能打开妖界封印,只可惜妖王一直找不到第五枚神印,所以才等不及想用四枚神印唤出浣溪谷的蛇印,结果落得一个抱憾而终的下场,不过四印吞噬妖魂,或许真能唤醒谷内蛇印,否则千年前这浣溪谷结界也不会被蛇印中的力量撕开一道口子,致使其他四印随之异动。”

  听到这番话,尉影晰终于知道千年前封印四象印的四个地方为什么会妖气溃散,以至于他娘亲以妖魂殉祭朱雀台。

  但他并没有深究千夜是为何被逼入绝殃,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毕竟无论有没有四象印,有没有野心肆虐的妖王,这妖界总会有火翊鸟照不见的地方,总会有恃强凌弱的是非之地。更何况他当初也差点成为一个从绝殃逃出来的冰冷的鬼魅。

  “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蛇印在浣溪谷的……其实无他,既然这蛇印能尘封万年,连妖王都寻不到,想必封于一处妖气极盛之地,不过妖界这么大,单凭我一己之力便想寻到蛇印,并得到四象印,定然是荒诞行径,于是我利用了虫族,妖王一死,虫族成了妖界万古罪人,虫族族长想为虫族谋一方出路,我便趁机帮他一把,所以我回了啸林城,用啸林城上任城主之子的身份作为与虫族相谋的筹码,而虫族族长妄想得到白虎印且暂时信我只是想夺回城主之位,便对我尚无疑心。”

  尉影晰动了动痛楚不减反增的身子,担忧地看了看那枚蛇印,接着虚弱地干咳一声,不怕死地揶揄道:“雪银顾竟然能容下你,也是大度。”

  “大度?”千夜像是听到好笑的言辞,忍不住耻笑道,“雪银顾不是大度,是蠢,是他倒霉,得到了那只仅存着关闭白虎山钥匙的眼睛,而没有得到开启白虎山的钥匙,但他不知其中原由,还以为是自己惹怒了白虎山列祖妖魂,才无法打开这白虎山,所以当我回来时,他一边惊讶我还活着,一边把我当做他向祖魂赎罪的供品,以盛典迎我回故族,祭拜白虎山,而我慈悲,看在他三跪九叩的份上,帮他打开了白虎山,我还记得雪银顾那心喜的表情,还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了祖魂原谅,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他抢来的城主之位上,并许我做啸林城的二公子,只要我不与雪风绝抢城主之位,他便能留下我一条孤命,如今雪银顾也算付出了应得的报应,而雪风绝虽对我暂无害心,但谁让他是雪银顾的儿子,我当时其实原想留他一命的,可惜我那时的计划被你打乱了,这才不得已杀了雪风绝,不过,若我当时真的被虫族挟持,雪风绝也不一定会为了救我,答应开启白虎山,况且他一死,雪银顾便更奈何不了我,所以他该死。”

  “他会打开的……”尉影晰喃喃一声。

  千夜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尉影晰避开千夜投向他的暗沉目光,默然思忖着这两辈子经历的一切。剩下的事即使千夜不说,他也已经了然。

  上辈子白凝为了虚茗杀了雪银顾,自以为盗取了能打开白虎山的虎佩钥匙,结果却是被与虫族同谋的千夜利用。那时雪银顾被焚身之前双目已失,而白凝不过一个道行不高的花妖,怎能杀得雪银顾,想是有人借她的动机,提前帮她动手,而这人无疑只有千夜。

  雪银顾做梦也没想到他当年杀了信任他的啸林城城主,然而他自己最后也是死在信任的人手里。

  之后千夜因持有白虎山钥匙,故意让虚茗挟持自己,逼迫雪风绝带他们去白虎山,然后借他人之手名正言顺地打开白虎山助虫族得到白虎印,却又能将自己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而这辈子尉影晰为了情义,想护住千夜,并扰乱了千夜计划,留下了雪银顾一命,却使雪风绝成了替死鬼,白虎山依旧被打开,啸林城也遭受了比上辈子还惨烈的劫难。

  尉影晰还记得封典当天,千夜曾为他打抱不平,伤了自己手臂。他当时其实疑心过千夜身上沾染的已干的血渍,可从未怀疑过千夜沾染的是雪风绝的血,况且他一门心思只担忧千夜的新伤,怎会将后来雪风绝双目被剜的惨相与千夜相牵扯。

  不过有件事他尚存疑虑。他还记得雪银顾在白虎山叫嚷着说自己无法关闭魂冢,或许他已经知道了白虎山钥匙的秘密,甚至开始怀疑千夜,只是上辈子他没来得及解决此事,这辈子痛失爱子的同时又逢啸林城大劫,心力憔悴下,他自然再没有机会对千夜动手。

  也许从下一任城主得到白虎山钥匙的那一刻,原先持有钥匙的城主便再也无法打开或关闭这白虎山,而那晚千夜生父将眼睛剜出,究竟是为了护住白虎山,还是他看到了躲在一旁的人,所以想用如此决绝的办法糊弄雪银顾,让雪银顾误以为他还持有白虎山钥匙,继而为那个躲藏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无论因为什么,千夜终是依着一条密道活了下来,只不过活成了如今这副面无全非的鬼样。如果当时他能回头看一眼,说不定还能看到,那个在他心里冷酷无情的啸林城城主正抗受着烈火焚身的痛楚,拼尽最后的力气为他护住了那条保命的密道。

  尉影晰不知该为自己为万千妖民怨恨眼前的魔头,还是该可怜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他至此都不敢相信最后要毁了妖界的竟然是个在难民窟施善的人。

  整整两辈子,千夜步步为营,先是促使众妖族灭了虫族,致使子市泛滥,而后又让那些唯利是图的贵族将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猫逼上绝路。

  上辈子尉影晰被妖族丢进了紫碎林,误得玄武印,这辈子的导火索看似是因南歌得罪方嘭开始,但若是细细一想,南歌闯入子市找方嘭算账时,还有一伙抢取妖灵的恶妖。

  这群恶妖显然是为千夜办事的傀儡,而千夜之所以让他们趁着子市混乱劫取妖灵,不过是怀疑镜润将白虎印藏在了妖气滔天的绝殃。

  于是他有意在封城前夕让方嘭出城,并趁机借方嘭之手将那几箱生祭白虎印的兽族妖灵带往绝殃,依此唤醒沉寂的白虎印。只是他没料到,这辈子的四象印还是被一个多管闲事的老猫捷足先登,而这老猫不仅得到了四象印,竟还能仗着体内半个妖魂无惧四象印,甚至能操纵四象印。

  “我借虫族找到了浣溪谷,果然得到了蛇印,只是我没办法将其带离这里,也不必将其带离这里,因为一旦蛇印出世必将被重新镇压,而虫族族长当时也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把蛇印拱手相送……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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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猫大爷与你同在

  尉影晰抬眸,恰捕捉到千夜脸上的那一瞬得意的讥笑,他恍然悟到接下来的事或许与之前虫族族长的死有关,也可能与沐汀落有关。

  “不过妖界幸有妖尊,但可惜妖尊在千年前误染寒毒,每个月圆夜必将承受冰寒刺骨的痛楚,而这又能怪谁?”千夜无奈地摊开手,摆出一副无辜的随意相,轻描淡写道,“我当时需要尽快除掉唯一知道蛇印存在的虫族族长,而且还要为今后夺得四象印做打算,所以我趁妖尊在啸林城行善时,利用他对妖民的善意,不防备之时让他误染寒虫,之后我又焚杀了那位误吞蛊虫的虫族族长,如此,除了我,便没人知道蛇印的存在。”

  想起月圆夜扎心砭骨的疼痛,尉影晰眉尖一拢,转瞬变了脸色看着在他面前大笑的千夜,此刻他再也没有方才的怜悯之心,只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成碎片,以此替经受千年寒毒的妖尊泄愤。

  “后来妖尊要从众妖族子弟中选徒,我虽收敛着妖力,但那些妖族子弟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当我以为自己会成为妖尊首徒时,却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从你施展那把弯刃之时我便认出了你,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惊是喜,我担心你的出现会搅乱我所有计划,但我又迫不及待地想让你跳入我的计划当中,我想知道你这个活下来的小鬼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只是你太让我出乎意料了,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得到了妖尊的妖魂,但我看着你一步一步得到了四象印,我本以为你会成为另一个毁天灭地的妖王,可你最后为了所谓的大义,竟然甘心断送自己!”

  千夜发疯地咆哮一声,失望地看着尉影晰,“你可知道,当我看到你出现在鬃狮府邸时,我有多开心,为了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我引万千花瓣埋葬鬃狮一族,而当时在子市不可一世的方衡至死也没想到,他的宝贝儿子之所以会受不得花木,也是拜我这个庸医所赐,不过方衡罪有应得,我借你之手杀了他,也算为那些在子市被欺辱的妖民除害了,但你不能死!你知道你一死,我不得已动用蛇印,好不容易才催动蛇印吸纳妖魂,这百年间,我一直都坚信你没有死,因为蛇印还在,你便不会死……四象印同气连枝,所以我暗中用妖傀寻你,终于在埋骨村附近找到了你。”

  尉影晰暗自唏嘘,他终于知道当时在背笼里时察觉到的那群追他的不似活物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原来都是一群活生生的妖民。

  “当时我手下的人不知轻重伤了你,而你又只是一个修为不足的猫灵,我没办法助你修炼,于是我便把寻你百年的妖尊引入埋骨村,我知道蛇族定然有办法让你恢复,而辰微垣新招弟子那日,我为了确定你体内确实还有四象印力,所以让你熟悉的故人来替我一试,等我确信你体内有我想要的东西时,我再以白虎山鬼影一事,支开妖尊,把你带到这里。”千夜扫过周围萧瑟的草木,喟叹一声道,“这里可是好地方呀,只要有这结界在,便没有人会发现四象印,也不会有人找到你……”

  “那可不一定吧。”

  眉头一撑一拧间,尉影晰刚沉稳下来的思绪立刻如柳絮般纷纷扬扬,他听得这句不紧不慢的应语,再也压不住自己慌促紊乱的气息,连指尖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

  然而来人却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沐汀落虽无法依着红鳞挂坠找到尉影晰,但他料到千夜会把蛇印及尉影晰藏在一处可掩盖四象印力的地方,而放眼整个妖界,这地方便只有曾封存蛇印的浣溪谷,而他又恰好知道那处可让外族进入谷内的结界缺口。

  沐汀落扫了眼尚无性命之忧的晴天,接着款款走近被困在隔界里的尉影晰,待站定后,先疼惜地对着隔界内的囧迫猫脸浅浅一笑,算是无声地安抚一句,“别怕,你媳妇我来了”。

  随后沐汀落才在意起立在一旁的妖物,他转身打量过心存戒备的千夜,直截了当地斥道:“你利用万花节,引一众妖族入啸林城,雪葬万千妖民,甚至以行善的名义,诓骗不少外族难民入城,不过就是为了摄取妖魂,生祭四象印,可然后呢?你想打开妖界封印是吗?”

  千夜敛了下云锦织就的封典华服,扬起唇角,兀自如清风明月般和煦笑道:“妖尊猜得不错,在下正有此意……”他嗤笑一声,“这些被困妖界千千万万年的妖民,哪一个甘心世代被封印,既然如此,我这个善人便为他们打开这封印,其实我也想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想必外面也会是一片血淋淋的杀戮,那正好让这些不知满足的贪婪妖物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死里逃生,若这世上有些苦痛只让一个人尝得,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听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荒唐言辞,尉影晰原以为沐汀落会直接擎出火风刃,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沐汀落仅是顿滞片刻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与他对立的并不是一个已有能耐毁灭妖界的恶妖,而只是一个愤世嫉俗的跳梁小丑。

  “你笑什么?!”自己期望的“盛世”被无情的嘲笑,千夜眼角一抽,显然想拔了沐汀落的蛇鳞。

  沐汀落敛了笑意,换上了那副孤傲的面容:“其实,你算是帮过我的,之前我一心想换回一个人,却总不得他法,直到我无意间得到了半张古卷,上面若有若无地记载有四象印的事,所以我赌了一次,我用万千妖民的命去换他的命……”

  尉影晰一惊,随着心头蓦然清晰的拧痛,他好像又听到了痛彻肺腑的万千哭喊声,还有看到了跪在他面前的伤痕累累的沐汀落……

  沐汀落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接着道:“你当时故意给我那张字墨不全的残卷,是想利用我取得妖魂,打开封印吧,可惜在我心里,他不是身负四象印力的容器,他是值得我用尽妖神之力换回的人,不过……终是我毁过这妖界,我原以为自己会万劫不复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愧疚也只被眼前朦胧的尉影晰听到了而已。

  千夜难得露出一副诧异的模样,不明所以地问:“妖尊所言何意?”

  沐汀落定了定神,有心看了眼有所平息的蛇印,等他估摸着族长竹青尘与凤皇宿桀应是已带族人赶至啸林城时,便稍稍松了口气,旋即拿出了那尊鱼雕,继续不动声色地稳住眼前的妖物:“神族用四象印力封印妖族时,蛇族因与妖神有所渊源,幸得妖神之力,而猫族多存人界,未与神斗,便得妖神指引安居这么一处桃花源,与世无争……但你可知,妖神之力寓意生生不息,而四象印力则是星辰转换,轮回不止……”

  沐汀落说着,催动妖火焚烧起掌心托起的鱼雕,而随着冰晶鱼雕变至如火翊鸟般耀目的金色,一道流溢光晖的卷帛忽地散开,在他们面前呈现出几行隐隐绰绰的字纹,是与四象印有关的字纹。

  之前得到鱼雕时,尉影晰便开玩笑地说过,他觉得这鱼雕如此精致,想是他阿爹与他阿娘的定情信物,那这世上恐怕只有他魂逝的娘亲才能打开。

  但尉影晰不知道,他的凤凰妖火也能打开。

  “若强行打开妖界封印,你并不会看到外面的世道,你只会随着万千妖民化为灰烬,然后所有人的一生都将重新开始,你仍会重历你不愿再受的苦楚,即使你有幸避开一些事,可若是结局未改,你依旧会永无止境的重生在无休无止的轮回里,而这,就是你费劲心机想要的结果吗?!”

  为了求得一人重生,沐汀落曾亲眼目睹过万千妖民化为灰烬,现下他一声呵斥,不知是痛彻自己,还是在警醒他人。

  千夜颤抖着发红的瞳眸盯着那些字纹,踉跄地退了半步,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发疯似的大喝一声:“不可能!什么轮回……什么重生!这世上哪有什么重生!”

  是啊,这世上岂是人人都能重生……尉影晰看着歇斯底里的千夜,心想,也许酒老说得没错,有些人执念太深,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对与错的夹缝里迂回不定,而等待他们的结局便只有死亡,一遍遍的死亡,但也有些人他们放任对错,却又敢于对峙对错,甚至不为对错地去为众人争得破晓天晴,而他们最后的归宿便是重生,生生不息的重生。

  可尉影晰虽妖岁不大,但也知道酒老所说的重生,对普通妖民来说不过就是这一辈子至死未生都有人日日惦念着,有人一直絮叨着,绝不是此刻要以万千妖民性命为代价换得的重生。

  沐汀落见千夜疯癫失神,当即将掌心撩火的鱼雕向其掷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另一手掬起的火风刃已骤然击打在围困尉影晰的隔界上。

  电光火石之间,尉影晰只听得耳边留下一句“自己当心”,接着便看到沐汀落毫不姑息地用弯刃逼退直冲尉影晰而来的面色狰狞的千夜。

  尉影晰趁两人不分伯仲过招之际,忙不迭地逮着机会,一手捞过昏昏沉沉即将醒来的晴天,接着不怕费鸟命似的全力将晴天向着逃生的地方投掷了出去,免得刀剑无眼,祸及碍事的傻鸟。

  晴天:“……”我谢谢你大爷!

  而尉影晰自己则没有急着奔向那处结界薄弱的缺口,或是已经无力逃脱,他强忍着抽筋剔骨的疼痛,维持着尚在的清明,试图用妖术压制那枚吞噬妖魂的蛇印。

  此时,被沐汀落划伤侧脸的千夜被迫掠身退后几步,随即扬起淌过血痕的嘴角,睥睨众生相地盯着蛇印,笑道:“妖尊当真以为,凭凤族的火术能够破了我设下的护城结界吗?”

  他故意将“护城”二字加重了音调,颇享受地望过啸林城的方向。

  沐汀落从他挑衅的神色中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当着尉影晰的面竟露出了无措的模样。

  千夜既然敢用当年在地囚谷封印妖族的结印困住众妖族,摄取万千妖魂,那他肯定料到凤族火术可解他这冰界,可现下他却丝毫不慌不惧,如果凤族真的破了结界,恐怕……

  “怎么?看样子,妖尊应该知道破了这护城结界会怎样,到时城中妖民会得救,但若是结界中摄取的妖魂被四象印力牵引至此,到时候,城外的万千妖民可要遭殃了……而且以凤族的火术,这城中妖民怕也救不了多少,除非……”

  奚落的话音未落,尉影晰依着沐汀落惊慌的神色转眸盯向乍然火光四射的天穹,甚至连火翊鸟都被这冲天的火光逼得坠入了云海,只留下与那些火光相衬的血染霞光,向世人昭示着凤凰涅槃的决绝。

  “这老凤凰竟然真敢……”千夜一边避开沐汀落突然击来的火刃,一边近乎痴狂地笑道,“就算救了城中妖民又怎样,你们救不了所有,所有人都会看着妖界的封印被破,看着另一世道的灾劫降世!你们阻挡不住的!”

  尉影晰炽红着湿润的眸子看着漫天的霞辉,他知道那个妄想让他当乖外孙的人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当真是无憾了……

  摄取妖魂的结界已破,那枚被妖魂滋养的蛇印忽地腾冲万里长空,整个浣溪谷结界随之被破开一道几近崩裂的罅隙。

  那蛇印脱离浣溪谷结界后,贪婪地吞噬着滔天泼来的万千妖魂,而是时尉影晰惊觉有什么力量正生生拉扯着他那半个快被撕裂的妖魂,并从他妖魂内涌入上方的蛇印,以至于上一刻还挑挑拣拣放过一些妖魂的蛇印,此刻却犹如乍然张开了饕餮血口,无所挑剔地吸纳所有被迫闯入的无辜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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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猫大爷的幸福生活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魂生祭蛇印,猩红蛇印映照的那方天际渐渐裂开了一道口子,不过紧接着又速地阖上,然后再反反复复地开合,就好像有双躲在天幕之上的手,不住地撕裂并缝补着这块殷红的天幕,唯恐让天幕下的人瞧见什么。

  不过躺在天幕下的尉影晰还是看到了里面被遮掩的黑暗,那裂口犹如一个凝着墨色的大口袋,若是打开,定然能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封印被打开了!”

  身上挂着血痕的千夜狂喜地大喊一声,然而不等他看清自己为众人劈开的世道,谷周草木霎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消散,大地也如被焰火炙烤一样,骤时皲裂开一道道挣扎攀爬的痕迹。

  紧接着,刺耳的哀嚎涤荡在满山遍野,那些看着自己亲人朋友犹如岩浆灌体般溃散的妖民,还未声嘶力竭地哭喊几声,便也如他们一样惨死在无情的浑浊天幕下,而他们的妖魂残渣则飘飘荡荡地进了上空的裂缝,继而湮灭在无尽的墨色之中。

  “怎么会……”千夜眼睁睁地看着渐渐被吞灭的妖界,怅然若失地回想着自己走过的一步一步,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只是想看着万千妖民在不堪的世道中如他那时一般挣扎堕落,而不是如此不堪地一死了之,然后再荒唐地轮回重生。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不是他荒唐一世换来的结果!

  “尉影晰!”

  沐汀落见尉影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禁不住唤了他一声。但他手里的弯刃并没有因忧心而停下,反而更愈发狠地掷向对方。

  而千夜只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根本没想要躲开,所以这弯刃便硬生生割入他胸腹,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致命的血口。

  可他似是察觉不到疼痛,只茫然地低头看着淌血的伤口,然后伸出僵冷的手指触碰了下自己尚还带着一丝暖意的心口,接着讷讷地转过身,向着浣溪谷外走去。

  他还记得浣溪谷外有一清澈见底的溪流,他在里面捉过一条让一个小猫孩为之羡慕的大鱼,之后那小猫孩牵着他的手,一路欢喜地告诉他,自己阿爹会做多么好吃的红烧鱼,让他一定要去尝一尝。

  那或许是他听过得最清澈的声音,也是他触碰过得最暖的手,只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他曾向幻想自己称王的镜润提过想要浣溪谷,不是为达目的地想要,而只是纯粹地想要这方愿意容纳他的极净之地……

  “尉影晰!小晰!……”

  尉影晰听着耳边朦胧的焦急唤声,终于舍得睁了睁眼。他虚弱地转头看了看为他竭力撑起一方结界的沐汀落,转而盯向浣溪谷结界的裂口,以及上空那个愈撕愈大的口子。

  他知道这摇摇欲坠的谷内结界护不了他们多久,外面那些手无寸铁的妖民也撑不了多久,他总需要做些什么,而不是躺在这里半死不活地等着所谓的重生。

  况且现下还有人为他挡住了几欲吞噬掉他妖魂的四象印力,他也该为了这人再放肆地争一次破晓天光。

  仅愣了须臾,尉影晰从怀里掏出了他的荷包,然后翻过身将里面唯一的那颗花种放在了天幕下。

  以虬游凤翔之势霍然蹿起的花树是沐汀落始料未及的,等他察觉的时候,这棵被尉影晰用妖神之力浇灌的花木已与穹顶的深渊傲然对峙,那些极尽所有绽开的满树的硕红虽被四象印力不住地鞭挞,但一片片花瓣削落后自会有新的槎丫抽出,自会有不惧一切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怎奈尉影晰只有半个蛇魂,已经是不要命的想让这花树封住裂口,可被迫蠖曲的枝干越接近天幕,越很难再冲破那枚蛇印的禁锢。

  而有另一半蛇魂的沐汀落怎么会不清楚尉影晰此时的处境,他更自知如今他即使离开这浣溪谷结界,也能凭着半魂不会立即被四象印吞噬,如此一来,或许他还能为这棵花木赢得与天相争的机会。

  想到此处,沐汀落对着尉影晰的背影似喜含悲的笑了笑,笑涡里有说不尽的情话,也有他两辈子安藏的爱意。而这笑容若是被尉影晰瞧见,别说俘获他一颗芳心,就算让他以身殉情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他不愿更不许沐汀落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当看着那一袭红衣踏着飞旋的花瓣纵身直逼花木顶冠时,尉影晰瞳仁倏地放大,他来不及喊回这个凛然无畏的人,于是完全不加思量地唤出了红雪剑,紧接着试图将自己所有的妖神之力倾覆殆尽的同时,已将红雪剑对准了自己胸口。

  然而就在他甘愿再为了沐汀落以死护住这妖界时,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张开双翅的晴天蓦地撞在了他身上,不堪一击的他瞬间便被这股鸟力撞翻在地。

  不过他也顾不得顺缓胸口的窒闷,只慌促地爬起来,如火灼心般寻着冠顶的那抹红色,以至于忽视了另一个竭力冲向蛇印的身影。

  可惜沐汀落早已淹没在无穷无尽的血红中,他寻不到也看不到,只能任由焚心的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然后看着冠顶漾出层层叠叠的火光,而那棵花木瞬间犹如扑火的飞蛾,铺天盖地地飏落千千万万的妖艳花瓣,并用骤然逢春的枝干封住了那一方吞噬万魂的天渊。

  天幕的裂口终于被封住了,但尉影晰顿觉自己心上的裂痕却再也无法愈合,四面的冷风就这样无情地在他心口上吹打,每一下都是痛入肺腑的提醒,提醒他,那个他放在心上的人以后便只能放在心上,再也触碰不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是不知所措地望着漫天泼洒的红色,那一滴滴划下的泪水随风偏落在花瓣上,晕染成哀莫心死的模样。谷周的哀嚎消减了些,可他开口唤出的名字却兀自像被他耳边嘈杂的铮鸣掩盖了一样,听起来是那样的沙哑破碎。

  “汀落……”

  “我在。”

  尉影晰大梦初醒似的抬起头,迷濛地看着花团锦簇下落入凡尘的红衣身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年的攀枝花林,当真是花开万里都不及翩翩鲜衣……

  妖界的这场浩劫死伤无数,各妖族都不想再争抢什么四象印,只想安安稳稳的休养生息。不过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封印妖界吞噬妖魂的四象印,只有一棵载着妖尊两辈子的夙愿,可护佑妖界万年长安的攀枝花木罢了。

  尉影晰与沐汀落离开啸林城前,见到了留在城内的南歌。一场人祸酿成的天劫毁了啸林城,也毁了一场喜庆的联姻,但尉影晰听南歌的意思,倒是并不在乎这些虚设,因为他是真的想娶雪风若,毕竟他俩的缘分可不是从猫村的阡陌开始的,而是从啸林城开始的。

  雪风若儿时溜到街上时曾被城内几个贵族妖孩欺负,抢了她一方手帕,而她当时害怕地只顾着哭,没有看清为她打抱不平的那个少年的样子,等那少年被那几个妖孩带家仆追打时,同样在啸林城逛荡的尉影晰恰好凑热闹地来到雪风若面前,而雪风若只看过他一眼,便记住了猫大爷小时候那对清澈的猫眼,以至于误将尉影晰当成了自己的盖世英雄。

  幸而南歌一直留着为雪风若抢回的手帕,这些年除了用这手帕擦过十五的鼻涕,倒是没舍得用过,这才托这帕媒成全了两人。

  不过南歌是虫族的人,本能带着雪风若回地囚谷故族,可现下啸林城已无城主和少城主,总要有一个熟悉啸林城且能安顿妖民的人主持大局,而自小游逛在城内又知妖民疾苦的南歌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况且雪银顾虽死,但那些妖卫还是听雪风若调遣的,尉影晰觉得有这对佳偶在,或许再过百年,他便又能在万花节上还今年许下的愿。

  但这次倒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鱼愿,而是“日日有妖尊,月月有妖尊,年年有妖尊”的痴愿而已。

  “汀落,我们现在去哪儿?”

  出城后,尉影晰看着四方纵横交错的道路,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你想去哪儿?”沐汀落反问他。

  尉影晰颇认真地想了想:“如今不少妖民流离失所,我想尽力去帮他们,之后我想去给阿爹和阿娘种满山的凤凰木,还想……回火熙阁看看……”

  见尉影晰突然沉默,沐汀落猜出他心中所想,抬手抚平他眉心的皱痕,安抚道:“与妖魂生祭朱雀台不同,凤皇宿桀只是涅槃,你难道没听说过凤凰涅槃重生的故事吗?我问过晴天,短则百年,长则千年,凤皇一定会回来的。”

  听到这番话,尉影晰眉间的阴翳倏地褪去,他欢喜地拉着沐汀落的手,继续说着今后的打算:“然后我们去猫村,妖界出了这么大事,酒爷爷肯定吓坏了,而且我怕咱竹屋里的佳酿全被酒老搬没了,咱俩总得回去瞧瞧,还有我们要去蛇族,我们该去祭拜狼叔的,毕竟……”

  毕竟如果没有满昭色,与蛇印同归于尽地必定是沐汀落……

  蛇族荼蘼花树下,竹青尘趺坐在一块新铸的石碑前,精雕细琢地修刻着碑文,他原只在碑上雕刻了两个字,“云安”,可愣了一会儿不知又记起来什么,动手在上面又刻下了三个字,“满昭色”。

  尉影晰也是在后来才知道竹青尘竟是满昭色的师叔。

  原来万年前满昭色是上一妖尊云安的徒弟,而竹青尘则是云安的师弟。奈何满昭色当年也是如猫大爷一般是个“大侠”人物,惹了不少祸端,后来甚至失了妖魂,而云安为了救满昭色,不惜将一半蛇魂渡给了他,结果自己却失了长久的妖寿。

  自此之后,对云安有意的竹青尘一直怪云安痴傻,怪他为了一人葬送了自己,同样,他也怨恨甚至嫉妒满昭色,所以这万年间他不许蛇族的人接触满昭色,更不许满昭色还债一样收养妖尊沐汀落,他不想在沐汀落与满昭色来往中念起之前故人的影子。

  可天劫那日,逃出浣溪谷搬救兵的晴天在啸林城外遇到了竹青尘他们,满昭色一听谷内情形,当即动身随晴天赶往浣溪谷,并叮嘱竹青尘他们留在城外以救扶妖民,而满昭色离开之际或许已打算好自己的结局,于是,在竹青尘诧异的神色下,他留下了一句,“对不起”……

  而后百年,除了一些闹事的妖族,妖界再无灭族祸端,不过这几个作乱的妖族也很快被一个叫“无敌黑猫”的人教训了一顿,自此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论老少皆知妖界有两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但从未见过他们的模样,只知是一黑衣一红衣的双侠而已。

  而此时,这对黑红双侠正从火熙阁西方的山上牵手走下。

  尉影晰看了眼满山的凤凰木,忽地想起猫村山头的攀枝花林,于是转眸流转着粼粼眼波,软下声音对沐汀落道:“汀落,谢谢你为我种下了满山的花木,我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沐汀落瞧他真诚地瞪大眼睛,满眼满心都好似透着“喜欢”二字,难得忍不住打趣道:“我为你种的可不是花木。”

  尉影晰一愣,任由沐汀落牵着他缓缓往山下走,呆呆地问:“不是花木?那是啥?”

  沐汀落回头看了看他,笑道:“是情书,一棵花木就是一封情书,我想着,每一封都足够你看四季轮回,所以为了留住你,我便种了满山。”

  听到这甜到心坎的言辞,反应过来的尉影晰粲然一笑,快步走到沐汀落面前,后退着步子,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人:“那你可要多种一些,因为我想看一辈子,妖的一辈子可是很长很长的。”

  “那我呢?我若把自己种在花林,够你看一辈子吗?”

  尉影晰停下步子,环抱住迎面而来的沐汀落,一字一句应道:“不够,反正猫爷我看了两辈子都不够,妖尊说怎么办吧。”

  沐汀落被怀里耍赖两辈子的猫大爷逗笑了,他望着蔓延的长路,许诺道:“那就让我们这一辈子再长一些。”

  我们这辈子一定很长很长!

  千年后猫村山头,尉影晰叼过沐汀落递到他嘴边的荷花饼,鼓着腮帮子含糊道:“汀落,你什么时候能退休,然后带猫爷我去驰骋天下呀?”

  沐汀落擦了擦他嘴角的碎屑,无奈地应道:“只等妖界再有一个身负妖神之力的人。”

  尉影晰咂咂嘴:“那这人在哪儿呀,总不能再等个千万年吧。”

  “蛇魂中有妖神之力,蛇族的后人中或许会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这么麻烦,要不然……”尉影晰痴痴笑道,“我为你生一个?”

  火翊鸟的余晖正浓,将一对不负当初的影子镶嵌在悠悠的晚照里。不远处随风摇曳的攀枝花林,将那些放不下痴情的花瓣缱绻地飘洒在他们身周。

  嗅着花染生香的回忆,两人默然相视了许久。

  也许是觉得刚才的那句话太过痴心妄想,尉影晰忍不住低头赧然笑了笑。

  而沐汀落眉眼兀自含着笑,他轻轻吻了下尉影晰眉心,然后趁眼前人失神的空档,蓦地将其打横抱了起来。

  尉影晰懵然,刚欲抬手触碰沐汀落亲过的地方,结果因身子失衡,忙不迭地让两爪换了走势,牢牢圈抱住沐汀落,慌张不解地问:“唔……做什么?”

  许是嫁鸡随鸡嫁猫随猫,妖尊难得不正经地调戏道:“去生个小妖尊。”

  听到这句撩得猫心发痒的话,尉影晰一愣,等反应过来便只顾偎在沐汀落怀里抿唇痴笑,心说,那肯定是个惹不起的小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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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大爷有话说:说起来,猫爷我与妖尊的故事本来不长,都怪讲故事的那人拖拖拉拉,可是因为妖的一辈子实在太长了,所以回头一看,其实猫爷我与妖尊的故事又很长很长,很长……如今猫爷我终于过上了幸福生活,在道一句珍重的最后,猫爷携手妖尊感谢喜欢这个故事的每一个不离不弃的卿卿,幸有卿卿相伴,愿我们的故事来日方长,再见时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