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澜小口喝粥，竟然还真的不错，米汤与米粒受阳光的照射泛着闪光，味道淡咸。
有些微烫，早上喝一碗，是足足从嘴暖到了心。
他依旧吃得很慢，细细品尝，怪不得于萧常来。
于萧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他逐渐习惯了小少爷斯文的吃饭方式，为了等他，自己不知不觉也吃得慢了。
这点是他没有发现的。
一道拄着拐杖却走得稳当的高大黑影缓缓走来，分明是朝他们走来的。
于萧最先注意动静，无意一瞥，眼睛便定住了，下意识叫了声：“哥。”
杜弘洋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可说是皮笑肉不笑，有些怪异。
夏星澜也抬头看，这个身着风衣，容貌正郎的中年男人便进入他的视线。
于萧叫他“哥”，想必两人的关系亲密，毕竟他从不肯低头叫谁哥，当年他就没叫过夏星季哥。
杜弘洋此时把视线落在他身上，绝不只是简单的看，而是像钉钉子般，让他有些点不自在。
不太友善。
于萧又拉来一把塑料椅子，“吃早饭了吗？”
杜弘洋摇摇头，随后坐下。
他的一身装扮还是有些过于大佬，与这样的小摊位显得有些出入，但只要一看脸，明明就是俊眉健朗的叔叔嘛。
于萧冲老板娘招呼：“再来一份一样的，油条不要。”
接着他才开始介绍：“我刚来B市的时候是哥收留了我，他叫杜……”
说到这他顿住了，因为杜弘洋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能说出口。
“杜弘扬。”他倒是自己介绍了，嗓音带着中年熟男的调子。
夏星澜跟着于萧的话点头，伸出手想去握住：“你好，我叫……”
“夏星澜。”杜弘扬替他开口。
夏星澜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嗯，我是叫夏星澜，你怎么知道哒？”
或许是刚刚被老板娘传染了，他如今觉得“哒”的尾音正适合用在此时。
杜弘洋特意看了于萧一眼，淡淡开口“我，和你爸爸，是朋友。”
一句话他隔了几段说，最后三个字格外艰难般压重了音才出口。
他接着说：“你小名，是羊羊？”
于萧一口粥差点没呛到。
夏星澜倒是有光亮在眼中转了一圈：“对，绵羊的羊，还挺土的吧？你连这都知道？我爸跟你的关系肯定超级好！”
“以后我们就领养个儿子，小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洋洋。”
“好土的名字，亏你想得出来。”
“跟你嘛，那可爱点，绵羊的羊？”
记忆中两道青年的声音带着笑意，余晖下他们被拉长的身影铺在水泥路上。
杜弘洋不动了，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像尊雕像，脸上的几道皱纹刀刻般出现了。
于萧也跟着开口：“我说过，小时候流浪时，被人所收留，还培养了我一身本领的，就是星澜的父亲。”
夏星澜感慨道，“世界还真是小啊。”
两个人心中都忍不住叹这缘分奇妙。
杜弘洋好半天才缓过来，眼睛眨了好几下。
老板娘把早点端上桌，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热闹了。
三个人的身高坐在一起，与矮桌一衬格外突兀，也还是有些可爱的滑稽。
粥冒着呼呼热气，像缥缈的烟雾，杜弘洋的表情藏在其中，看不清详细。
许久才轻飘飘吐出一句，像蒸腾的热气:
“可惜，我在好久之前就和你爸断了联系，他的联系方式，我弄丢了。”
夏星澜垂下眼眸：“父亲已经去世了。”
杜弘洋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淡定的点点头：“在新闻上看到了。”
他小心地喝了口粥，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所厌恶的人的儿子，就坐在身边，一起吃同一桌早餐，他心情有些复杂，杂得如乱丝搅成一团，让人堵得慌。
夏星澜抓起老板娘强烈推荐的豆沙包，只咬上一口，就看见了绵绵的豆沙，十分饱满地堆在嫩白的面皮之下。
他笑道，“哇，老板娘，你诚不欺我啊。”
老板娘很是得意：“我爱吃甜嘛。”
夏星澜竖起拇指：“我也爱吃甜的。”
杜弘洋的思绪又飘远了，以至于手上的一勺粥都没送到嘴里，就又掉回碗中。
他的那位已故的“挚友”也喜欢吃甜，而这嗜好，遗传给了他儿子。
夏星澜品尝着甜软可口的包子，很是满足，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脸转向杜弘洋：“洋叔，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叫吧……”
“豆沙包真的太好吃了，你也尝尝，你似乎不太喜欢喝粥吗？”
他注意到洋叔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连粥也没喝几口。
在先前在照片里，夏星澜就和杜弘洋记忆中的那张脸相似。
如今见到真人，眉眼都如实呈现。
那因为爱笑时长勾起的嘴角，以及仿佛永远都闪着光亮的眼睛，都太像了。
似乎连性格都十分相似。
只是“挚友”，越长大性格就越喜欢考虑，越努力稳重，反倒显得为难了。
眼前的夏星澜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老旧的画面总能重叠起来，只是瞬间就勾起他无限回忆。
杜弘洋的私情占了上风，竟不觉露出笑容，听话的拿起包子咬了一大口，果然是皮薄馅厚的良心包子。
“嗯，确实是好吃的。”他咀嚼着嘴里的甜味，由衷地赞道。
夏星澜：“洋叔也喜欢吃甜吗？”
杜弘洋：“本来不喜欢，但跟你爸爸玩多了，他总带我吃，不知不觉，我也喜欢了。”
说这话时像是感慨，也像是随口提起。
于萧咬着豆沙包，只是安静听他们讲话，到这，他刚咽下一嘴甜味。
夏星澜笑道，“我也总被我爸带着吃甜，后面是自己爱上了甜味。”
杜弘洋的目光流连般扫在他的脸上，不像只是打量，像是怀念。
“我走了，你们吃。”
早餐还没吃完，杜弘洋就匆匆起身，“剩下的打包走吧。”
老板娘应声。
最后他拎着未动过的早点，往那辆名贵的车走。
走得比平时要快。
甚至也不回头看夏星澜冲他挥手。
“哥，回来了？”陈胜子在驾驶位一直盯着那边的情况，见大哥回来立刻迫不及待问道，“怎么回事啊？萧儿怎么跟这小子在一起？”
杜弘洋将打包的早点从窗户递进去：“先回去。”
陈胜子转过身子，胳膊搭在椅背：“这次知道了他在哪了，下次就好办了，萧儿应该会找机会下手。”
杜弘洋不语，又开始摩挲拐杖上的珠宝。另一只手则伸进口袋，指甲轻轻刮着纸面。
里面正是夏星澜的资料。
“妈的，萧儿怎么会跟夏星澜那么亲近，也不像他的性格。”
陈胜子骂骂咧咧，“当年夏傅均伤了你的腿，把你就这么甩了，到A市逍遥，继承了那个什么破公司当上大老板，还结婚……”
“闭嘴！”
带着怒意的嗓音如同沉闷的洪钟，声音不大，却格外狠重，让人听着心之一颤。
杜弘洋平日就算是教训人也不见他愿意用这么沉的声音，好似是第一听见他生气的语气。
陈胜子不再说话，只是重重敲了一下方向盘来表达他的不满。
外面的阳光普照，唯有车内的气氛降了几十度，冻得可怕。
杜弘洋猛然将口袋里的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表面上却保持稳重，目光有神无神地看向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心烦意乱。
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夏星澜临走时跟老板娘说再见，老板娘也热情地挥挥手：“明儿还来！”
于萧回到家后他才意识到，杜弘洋没把资料给自己，但他也不想当着夏星澜的面接。
只好发信息：哥，那个资料，你直接发过来吧。
目标转移位置后比较麻烦，我尽量快点解决。
对方却没有把资料发来，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发来，索性不回消息了。
下午时分。
门被轻轻敲响，断断续续，声音小得盖不过电视人声。
若不是于萧听得细微，这样的敲门声很容易被忽略。
他去开门。
男子整个身子被门带着前倾了一下，随后勉强站稳。
唇没有血色，眼神涣散，手撑着门框，随时就要倒下般。
夏星澜也跑出来看看是谁。
结果一看，竟是顾青宇，样子狼狈。
他失声叫道：“青宇哥！你怎么了？！”
先前一直没舍得倒下的顾青宇，终于不再靠门框支撑身体，一个酿跄，手臂便被夏星澜上前一步扶住，将他的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
“青宇哥！”
于萧：“……”
顾青宇明显是怀着目的而来，不然刚刚就会像他求助的，没必要等夏星澜来了再倒。
当然也可能是巧合，但他就是对顾青宇原先就没什么好感，儒雅随和像是装的，看得他眼睛疼。
再加上公司的事情，刚认识就对夏星澜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怀疑。
这几日他托过杜弘洋那边的人查顾青宇的资料，还真就是个有为青年，其他可疑的是未查到一丝一毫。
他沉了口气，眼睁睁看着夏星澜扶着顾青宇到沙发上躺下，又急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