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晚饭本想再去那个面馆。
奶奶的电话却来了，虽然是对门，现在她也懒得过来一趟。
“来吃饭啊。”
苍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自从上次一起吃晚饭后交换号码后，黄兰馨每晚都要来个电话，叫两人去吃饭。
夏星澜自然是不想拒绝，黄奶奶做的饭菜实在是香，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总是去蹭饭。
“不去了奶奶。”
黄兰馨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哎！都做了三个人份的，你们不来我可吃不完。”
这算是她的必杀技。
果然，夏星澜不再推脱，乖乖去了。
对面的门开着，似乎早就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于萧才是真正跟着去蹭饭的，但不得不否认奶奶的厨艺确实很好，他也开始对奶奶放松警惕了。
黄兰馨果然做了好几个菜，一进屋就嗅到了香气。
夏星澜不觉咽了下口水，作为一名合格的吃货，他实在想每天都能吃奶奶做的饭。
坐在餐桌前，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但香喷喷的菜入口，不好意思全被来自胃的欢呼声掩过。
又一口气干了一碗半的饭，根本停不下来呀。
最后一碗鲜汤收尾，别提多美了。
黄兰馨看着两个孩子吃也很满足，自己没什么胃口，大多数时候是看他们吃，自己好像就饱了。
她喜欢盯着夏星澜出神，只是不知道她浑浊的眼珠子里映出来的又是谁的影子。
于萧主动去洗了碗，夏星澜本也想跟着去，但就那么几个碗盆，两个人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就留下，想陪奶奶聊聊天。
“奶奶，你家人是不是很忙，多久回来一次呀？”
黄兰馨眼神暗淡了。
夏星澜立刻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慌乱的眨了好几下眼，改口道，“老来你家吃饭，我和于萧都不好意思啦。”
黄兰馨的表情还是如此僵硬，以至于做个微笑都难，她的眼睛只是弯了一下：“以后，你们买菜，我做饭，好不好？”
夏星澜嘿嘿笑道，“好呀奶奶，你做饭太好吃啦，我想天天来。”
他的一颦一笑全然落入奶奶眼中。
她的脸似乎逐渐没那么僵硬了，盯着他又一次出神。
夏星澜晃晃手：“奶奶，你怎么又发呆。”
黄兰馨回过神，终于开始坦白：“你呀，虽然五官不像我那儿子，但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像呀，我总能在你身上找到我儿子的影子。”
夏星澜一愣，瞬间明白了之前奶奶总盯着自己看的原因，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问，“他多久回来看你一次啊？”
黄兰馨沉默几秒，才缓缓开口：“他回不来啦，他走得比我还早，白发人送黑发人。”
夏星澜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歉，人在无意间戳到别人痛点时，总是愧疚慌乱的。
于萧也正好洗完碗筷出来，刚刚的对话他也全然听尽，也跟着夏星澜坐在奶奶身边。
黄兰馨知道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她的目光也逐渐飘远，准备讲述两年前一个不太愉快的故事。
她的儿子陈北是消防员，但还未到中间三十出头的他却死于一场火灾。
当时熊熊烈火似乎是要将楼房吞噬，那是这个小地方最严重的一次火灾。
黄兰馨当时在现场，她只见穿着红色消防制服的男人奔走于火光之中。
楼上好几处扬着颜色鲜艳的衣物或被子枕头。
女人的呼救声和小孩的哭声从冒出滚滚浓烟的阳台传来，听着倍感凄凉。
“排五个人进入楼内救出被困人员，其余人员水枪掩护入口。”
队长沉着冷静地指挥着，但额间已挂上不少汗珠。
黄兰馨在心里祈祷：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但事与愿违，当时愿意进去的就有好几个，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心底催着他们纷纷举起右手。
陈北也不列外。
那五个进入楼房的人里，就有陈北。
当其他成员抱的抱，背的背，带着被困人员出来时，群众响起一片欢呼。
直到陈北。
他脸上的放毒面具已经摘下，转移到了一个女孩脸上。
而他自己的脸已经黑得只有几小块还露着原来肤色，原本额直发本来就修得短，现在被火燎得卷了一片。
他抱着女孩，挣扎着跑向出口。
新鲜的空气包围了他，队员们也包围了他。
最后的时刻，他终于看见了人群中的母亲。
她早已泪眼朦胧。
模糊中，她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脸上绽出笑容，对着自己，背后的火海让他的笑有些不真实。
随后，他看到，那双弯曲的眉眼，缓缓闭上了。
只是在瞬间，便倒在地上。
黄兰馨脑子“轰”的一声。
陈北的声音就在她脑海里，此刻，戛然而止。
一个高高大大，身材健壮，爱笑的男人，只能装进那么小的木头盒子里。
再没有声音了。
以至于儿媳和两个孙子，也没再来看过黄兰馨。
老伴也早早去世，所以她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在这个有点旧的巷子里，沉默寡言，有时候只是发呆，常年不做表情的脸也不知何时慢慢变得僵硬。
仿佛用水泥封住了似的。
但她平时也不做表情，倒也觉得没什么。
“后面，我就在街上，看到了你，”说时，黄兰馨的目光落在夏星澜身上，“你坐在一个行李箱上，看着有点傻。”
夏星澜的脸顿时一阵红，小声道，“确实挺傻。”
黄兰馨接着开口：“你爱笑，对人也好，我总觉得呀，好熟悉。”
说到这时，奶奶的眼眶湿润了，同时带着笑。
但那几滴眼泪还是滴不出来，只是打转，看着可怜极了。
夏星澜不觉握住奶奶的手，笑道，“奶奶，我可以陪你的，只要你叫我，我就会出现啦。”
黄兰馨一愣。
语句在记忆里叠合。
陈北嬉笑着：“奶奶，只要你叫我，我就会出现啦！”
她不知是应记忆里的，还是应夏星澜，“好，好……”
夏星澜又跟奶奶聊了好一会。
临别时，他带着于萧站在门口，笑意满满：“那明天我们可就买菜来啦。”
黄兰馨拍拍他的肩：“就怕你们不来呢。”
今晚听了奶奶故事，夏星澜心里总有些意难平，轻叹了口气。
顾青宇的电话来时，夏星澜提出了要辞去刚上任第一天的助理工作。
顾青宇还想稍做挽留：“林经理已经辞职了，今晚已经收拾完东西了走了，只是他什么也不肯说。”
于萧就坐在他身边，充耳不闻，目光始终盯着电视里的彩色画面。
他又在看新闻。
“你如果愿意回来，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于萧一连摁了好几下音量键，电视的音量调大，女主持的声音也跟着大起来。
夏星澜：“我不回去了，青宇哥，还会有更好的人选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语气有些可惜：“这样啊，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第一天来就吓到辞职。”
与此同时，电视音量慢慢降了下来。
夏星澜摊了摊手：“好啦，你也不用担心了。”
于萧满意地点点头。
夏星澜随即又斗志满满：“我会找下一份工作的。”
于萧表情僵住。
——
虽已是深夜，但A市仍灯火通明。
天上无繁星，唯有底下的万家灯火在诉说这个不夜城的繁华。
夏星季在公司忙到深夜，四周没有开灯，唯有办公桌上一盏台灯照亮出他忙碌的天地。
一通电话铃无端响起。
他下意识拿起放在桌上平静了许久的新款手机。
却并没有来电显示。
随后星季才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台手机。
相比于桌上崭新的屏幕，这个还被砸裂了两条缝。
“什么情况？”
他滑下接听键，放在桌面，修长的手指又继续在键盘上快速舞动。
对面的清扬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计划失败，被搞砸了，我卸了那个人的两根手指没事吧？”
夏星季没有波澜，敲打键盘的手一刻不停：“随你，你继续盯着夏星澜，最好让他回公司，别让他回国就好。”
这时对面的语调轻松了不少，与上一句仿佛是陌生人间对话的语气截然不同：“你还在工作？”
夏星季直接忽略，“没事你挂吧。”
“注意身体，还有，我想你了。”
夏星季的手一顿，毫不留情地回道，“我不想你，以后除了汇报，别说多余的。”
“上司您难道一点都不想我这个忠心耿耿，又乖又听话的下属吗？我可来这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夏星澜彻底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你不想听，早就挂掉了，晚安，总喜欢口是心非的上司大人。”
夏星季被一语戳中，快速挂掉了电话。
接下来的思绪一直停留在某个人的脸，无法转移注意力后，他喃喃自语：“想。”
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远在B市的那个人听。
夏星季无法再专注工作，只要潦草的收拾东西回家。
夏氏集团早已空无一人，原本跟着他加班的几处光亮也淹没于黑暗。
他的弟弟，也就是夏星澜，自小处处就自己优秀，大家的注意力自然也都放在他身上。
如今夏星季接手集团，每日每夜工作到凌晨已是常态，比手底下的员工还要勤奋的老板也是少见。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有实力带领夏氏集团走向辉煌，而不是只有夏星澜可以。
暗夜中，夏星季目光灼灼，仿佛要烧裂黑暗般。
电梯刚下到一楼，他又按回高层，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他想证明自己可以像大家所期盼的那样，而不是只能站在夏星澜的光辉下，去捡他偶尔掉下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