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西餐厅的环境很幽雅,就连背景音乐都是由专业人士现场演奏的古典钢琴曲。优美的琴音轻轻流淌,配合着暖黄的灯光,气氛温馨又暧昧。

  桑落却只感觉到了尴尬和局促,如芒在背。他呆呆望着面前仍然气定神闲坐在位子上的俊美男人,猛地转脸看向餐厅经理,目光灼灼——你确定没搞错?!

  然而餐厅经理并没有正确get到他目光的含义,反而殷勤地帮他拉开了时暮冬对面的餐椅。

  桑落:“……”

  虽然很想逃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餐厅经理给他倒了杯凉水,紧接着又询问时暮冬是否现在点单。

  时暮冬看了眼对面心不在焉喝水的桑落,轻轻一摆手说暂时不需要。餐厅经理就识趣先离开了。

  经理一走,时暮冬便也开门见山地问桑落:“是不是很意外?”

  “有点。”桑落老实巴交承认,此时早已没了刚才嘴炮石铁坨时的意气风发,缩着脑袋,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怎么这么紧张?”时暮冬嘴角轻轻挑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哥事先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桑落目露凶光,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时暮冬嘴角就弯了起来:“要不然我把他叫过来,你往他脸上也泼杯水,解解气。”

  “……”桑落缓缓垂下了头,心里逼近崩溃——他看到了!他竟然全都看到了!

  好在时暮冬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逗留,一语带过,直接进入了正题。

  “一个月前阿霆跟我说你同意了我们的计划,我还挺意外的。”时暮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身子半倚着的椅背,“说实话,我和阿霆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把握你会答应。”

  桑落喝了口水,心里也是后悔不迭。要是早知道结婚对象是时暮冬,他肯定不会答应!

  时暮冬也说:“你之前答应得那么爽快应该是不知道是要跟我结婚吧。现在有没有反悔?”

  桑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虽然未作答,但沉默便代表了态度。

  桑落想起了昨晚和哥哥的谈话。

  事实证明,桑霆并没有撒谎,给自己安排的结婚对象确实很拿得出手,容貌英俊,外形出色;顶级豪门继承人,出身不凡;商界新贵,能力出众。换做其他人遇上这么优质的一个结婚对象,别说拒绝了,恐怕假的都要想法设法变成真的。

  可这么一个优质结婚对象对桑落来说确是块烫手山芋。

  桑家和时家是世交。桑老爷子和时暮冬父亲是几十年的老友,亲如兄弟。时暮冬是时老爷子五十多岁时的老来子,只比桑霆大了两岁,但是辈分却高出一截,因此桑落从小就叫他叔叔。

  而对于桑落来说,时暮冬就是一位长辈。如今却被告知要和这位长辈假结婚扮演恩爱夫夫,别说是做了,桑落光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时暮冬就见对面的青年两条隽秀的眉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一脸纠结得要死的表情。

  “要是觉得勉强,我们也可以取消这个计划。”在桑落的两条眉毛你即将拧成一条时,时暮冬适时开口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这也是你哥哥的意思。你觉得呢?”

  桑落却没有立即答应,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纠结之中。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时暮冬。

  时暮冬既是他们俩兄弟的长辈,同时也是桑霆关系最亲密的知己发小。在这场艰难的遗产之争中,时暮冬也暗中提供了许多帮助。但即便两家是世交的关系,在遗产之争中也只是个外人,做得太明显的话会引人诟病,因此提供的帮助也极其有限。

  以时暮冬的身份,他完全没有必要加入这场混战,但他为了兄弟情义毅然决然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来帮助他们兄弟俩。他所作出的牺牲事实上也不比桑落小。

  而且,桑落也不得不承认,桑霆选择跟时暮冬合作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家那群亲戚都不是省油的主,联合起来的话一般人还确实对付不了,也只有时暮冬这种背景深厚本身能力又出色的聪明人才能镇得住那群财狼虎豹。

  桑落很明白,就算仅仅是为了未来能安稳度日,这个婚他也是非结不可的。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但真要说服自己和时暮冬结婚,也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不用急着做决定,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时暮冬像是看出了他的挣扎,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议道,“先吃饭吧。”

  “想吃什么?”时暮冬招来服务生点单。

  桑落眨了眨眼,暂时收回心神。他拿过手边的菜单翻看了一眼,开始点菜:“我要一份甜虾沙拉,主食要海鲜茄汁意面和奶油蛤蜊汤,甜点就他们家的招牌榛子蛋糕。”点完将菜单一阖,眉一耷拉,又变得愁眉苦脸。

  时暮冬摇头失笑——纠结归纠结,倒是一点没影响食欲。

  之后的用餐时间桑落一直处于一种放空出神的状态,嘴巴却一直没停过。他从头到尾没低头看食物一眼,但无论是吃面还是喝汤都没有受影响,就好像是事先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动作虽然机械却十分精准,每一次都能准确地选中食物,然后在精准地送进嘴里,嘴角连滴酱汁都没沾上。

  时暮冬看得有趣,吃饭的时候好几次都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后来索性连饭也不吃,端着杯酒边喝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桑落虽然心情复杂,但食欲完全没受影响。吃完最后一口蛋糕,他放下餐具靠着椅背满足地舔了舔嘴唇,神情像极一直餍足的猫。

  时暮冬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点,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说:“走吧。”

  “好。”桑落站起来跟着往外走,吃饱喝足之后就连心情都变好了,假结婚的事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时暮冬也没有再提,若无其事地结了账,和桑落一起离开了餐厅。

  出了餐厅,时暮冬问桑落:“着急回家吗?要不要一起走走?”

  桑落问:“时叔不用回公司吗?”

  “还有点时间。”时暮冬微微笑了笑,说,“这附近有个公园,去走走吧,顺便消消食。”

  “哦。”桑落其实心里是拒绝的,但时暮冬是长辈,长辈的要求不好拒绝。

  时暮冬说的公园距离餐厅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公园沿湖而建,景色很不错。

  这会儿正是饭点,吃饭完上公园消食的人不少。桑落和时暮冬沿着湖边的水上栈道慢悠悠散步。

  时暮冬是从公司抽了个空过来和桑落吃饭的,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正装。如今是夏天,在室内时空调吹着还不觉得热,出了户外西装加衬衫就受不住了。时暮冬就脱了西装挂在了胳膊上,衬衫也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臂。

  桑落为了这次见面也穿了比较正式的七分袖衬衫和黑色长裤。不过站在时暮冬身边就跟个元气大学生似的。而时暮冬从头到尾都散发着精英人士的成熟气场。

  周围的路人第一眼看到这个诡异的搭配都觉得有些奇怪,可当他们看清二人的面容时,却又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意外和谐。

  然而实际上看似和谐的氛围却弥漫着尴尬。

  两人一路走来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似乎连周围空气都凝固住了一般。

  从栈道上走下来,还是时暮冬用一句“往前走还是回去”打破了沉默。

  桑落忙说:“回去吧。外面还挺热的。”边说边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

  时暮冬微微一笑,没有戳破他拙劣的演技:“好,那就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气氛倒是不想刚才那般沉默。时暮冬主动挑起话题。

  “听说桑家家宴快到了?”

  “对啊。就在三天后。”桑落提起这件事语气略怨念,“我原本计划是下个月回来的,机票都买好了。就因为这场家宴,只得提前回来了。”

  “不想参加?”

  桑落略一犹豫,诚实地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不找借口躲开?”时暮冬问,“你在国外,应该很容易找到脱身的借口。”

  桑落皱着脸:“我也想啊,可我哥说家宴爷爷立下的传统,以前爷爷在世时,我们桑家人不管在哪里,家宴这一天都要回家吃团圆饭。如果爷爷一走我们连他生前最在意的家宴都不重视,那样就太不孝顺了,既寒了爷爷的心,也给大伯他们留下了话柄。”

  “你哥让你回来你就回来?”

  “那他说的也有道理啊。”桑落说,“再说了,我要是不回来哥哥就要独自面对大伯他们的刁难。我回来还能帮他分担一些火力嘛。”

  时暮冬薄唇轻挑:“你很在乎你哥?”

  “那当然了。”桑落理所当然道,“我就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所以,你就算是为了你哥,最后也会答应和我结婚,对不对?”

  时暮冬突然话锋一转,打了桑落一个措手不及。桑落愣愣地盯着地面,没有作答。

  时暮冬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没有追问。

  二人又沉默地回到了那家餐厅,时暮冬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餐厅门口等着了。

  时暮冬问桑落:“有开车吗?”

  桑落摇头。

  “那我送你吧。”时暮冬站在车门边示意道,“上车。”

  桑落张了张嘴,拒绝的托辞在心里酝酿了良久,到嘴边却拐了弯:“麻烦时叔了。”说着矮身钻进了车里。

  “不麻烦。”时暮冬微微一笑,也坐了进去。

  餐厅离桑霆的住处不远,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没有进去。

  桑落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礼貌地跟时暮冬道别:“谢谢时叔送我回来。”

  “不客气,举手之劳。”

  “时叔再见。”

  “再见。”

  桑落告别了时暮冬,转身往小区里走。

  桑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区大门里,时暮冬收回视线,吩咐司机:“开车吧。”

  车子缓缓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司机准备踩油门提速,忽然瞥见前方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奔跑的身影。

  司机连忙告知时暮冬:“老板,小桑先生好像在追车。”

  时暮冬回头看向车后窗,果然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桑落。

  “停车!”

  司机立即踩下刹车。

  桑落很快跑到了车边。

  时暮冬降下车窗,眉头微微皱着,表情有些严肃:“追车很危险,下次不准这样了,有急事可以打电话。”

  “知道了。”桑落呼吸还没喘匀就先被教育了一通,心里有些委屈,“我太着急了,一时间没想到打电话。”

  “是什么事情?”

  桑落双手撑在膝盖上,将脑袋凑近车窗,看着时暮冬耐心而又不解的目光,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三天后的桑家家宴,你也来吧。”

  -

  晚上桑霆下班回到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追着问白天和时暮冬见面的事情。

  “你要带暮冬回去参加家宴?”桑霆手上拿拎着给弟弟带回来的晚饭。

  “没错。”桑落恹恹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桑霆见状也叹了口气,神情凝重。

  桑落不解:“怎么这种反应?还以为你会欢天喜地的。”

  桑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哥哥不想强迫你,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拒绝也没关系。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你们都计划这么久了,现在放弃多可惜啊。反正也只是逢场作戏,演就演呗。”桑落在纠结了一个下午,不仅想开了,而且想得很开,“况且撇开辈分不谈,时暮冬也没什么不好,比那些油腻恶心的中年秃头男好多了,这桩生意稳赚不赔,我也不吃亏,你说是吧。”

  唔?

  桑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严肃问道:“小落,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时暮冬那家伙吧?”

  “怎么可能!!”桑落猛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雷得头皮发麻,“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时暮冬!他是长辈啊!天底下的人死光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他好吧!”

  “那就好,”桑霆松了口气,“我当初选择暮冬就是当心选别人的话你会假戏真做。你这孩子从小缺心眼,谁对你好你就跟谁跑。”

  “……”桑落气不过,故意跟他哥唱反调,“那你就不怕我处着处着真喜欢上时暮冬了?也可能是时暮冬喜欢上我?”

  “不可能。”桑霆回答地斩钉截铁,信心满满地说“你不会喜欢上他,他也不会喜欢上你,这点我很自信。”

  “为什么时暮冬就不可能喜欢上我?”桑落厚脸皮道,“不是你说我人见人爱吗?除了桑家那群眼睛长屁股上的,没人会不喜欢我。”

  “你确实是人见人爱。不过暮冬也确实不可能喜欢上你。”桑霆说,“准确地说,暮冬这辈子估计很难喜欢上别人。”

  “为什么?”桑落深深地不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他性无能?”

  -

  时晟集团。

  时暮冬刚走出电梯就感觉鼻子微痒,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飞快捂住口鼻。

  “阿嚏!”

  身边正在跟他聊天的西装精英男突兀地收了声,看了看时暮冬,又回过头看了眼身后刚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公司女职员,轻声呢喃了一句:“真不敢相信,你的异性过敏症候群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人女孩子仅仅是从你身边经过居然都打喷嚏!你让公司里的女职员以后怎么办?”

  时暮冬:“……”

  精英男继续自言自语:“要不然在你办公桌前隔块玻璃,两边再各放一部电话,以后女经理上来汇报工作,你们直接电话联系?”

  “……”时暮冬将手帕折了两折,塞回了西装口袋里,冷静地解释,“我健康得很,对女性不过敏也没有偏见,刚才只是碰巧鼻子痒了,和人姑娘没有关系。”

  “不可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精英男十分笃定,甚至开始举例说明“之前启泰集团的程经理、孙家小姐、还有前段时间刚得了影后的萧大美女,那几次我可都在场,我是亲眼看着你当着她们的面打喷嚏。”列举完毕,精英男信誓旦旦地下了结论,“你肯定是对女人对敏!”

  “我总共也就失礼了这么三次。”时暮冬气定神闲,“而且这么巧的,就这么三次你还都在场,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不是对女人过敏,而是……”

  后面的话时暮冬没有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