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娆让师钰前去照顾魏管事的家人。
魏管事父母早已逝去, 又无娶妻,目前家中只剩下一个近些年认的侄子。
得知魏管事已死,侄子面露哀伤, 师钰将魏管事的遗物财产交给了他,魏管事的这个侄子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些财务足够他下半生无忧了。
安置好了魏管事,师钰将荀嘉玉葬在了他们在花田的那间小房子旁边, 他找了人过来定期打扫。
荀嘉玉葬在了这间他为自己和孟惜娆建造的小房子里, 他生前不得自由, 死后终于面朝青山。只是他的身旁再也等不来他心爱的姑娘。
做好这一切后, 师钰还去了一趟悬门,大赛自然是无法举行了,好在兽潮终归已经平息,不过由于阴山荀氏私下召唤魔兽,导致那道阻隔着人界和魔界的结界出现了一些紊乱,其他地方也出现了小型的兽潮。
“半魔种啊……”悬门的几位长老已经听过了事情的经过, 此刻都不由得唏嘘感慨。
若是这次没有抓住幕后黑手, 真的让孟惜娆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真不知人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孟惜娆在抓住后,她告知了荀氏她本来的计划。
魔□□易不过是幌子, 她实际上想要的是制造更多的兽潮,摧毁那道结界。
要摧毁那道结界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天方夜谭, 但是对孟惜娆来说,她是半魔种, 甚至之后已经进化为了类魔种, 她这次召唤出的悬门地界的兽潮已经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伤,已经让各地都迎来了新的一轮小兽潮的袭击, 若是放任她继续下去呢,这次是小兽潮,只有悬门一个地界遭遇了重大的劫难,下次还会只是悬门一个地方吗?还只是中低阶的小兽潮么?
得知孟惜娆的计划后,所有人都庆幸,幸亏她已经被抓住了,被囚禁在荀氏为妖魔铸造的地牢里,再也无法和魔界的魔兽感应,彻底没了危害。
事情至此好似已经有了圆满的结果,只是师钰却始终觉得心中不安。
他留在了悬门处理战后的一些事务,此地还有荀氏派来的弟子,以及听闻消息后被各大门派派遣来的修士,那些被派来的荀氏的弟子让师钰经常想起自己在荀氏的那段日子,哪怕最小的弟子做事也总是喜欢一板一眼,像个老学究,师钰每每看到这里总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只是他自幻境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荀玄徽,他只是听人说他后来醒了,然后孟惜娆便自缚前去找他,他为孟惜娆准备了枷锁,此后孟惜娆要见他,他也见到了传话的人,师钰离开阴山荀氏也没能再见到他一面。
战后事务繁杂,一件件具是荀玄徽安排的,他大概确实忙碌吧。
至于谢良,他被师钰送去长虹门疗伤,并不在此地。
也不知谢良如今如何了……
师钰这么想着心中竟隐隐浮现了一抹忧色。
*
谢良的伤并不严重,他只是收到了太多信息的冲击,一时无法适应,这才昏迷了数日。
在师钰问过医师,医师只道他莫约太累有些力竭,其他地方并无大碍,师钰要去前方处理事务,他只得将谢良先暂且留在了后方。
让他修养。
实际上在师钰刚一离开不到半日,谢良就醒了。
他实际上本身也无什么严重的伤,他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人就是师父,于是他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急忙想要寻找师钰。
“师长老先行离去到长虹门处理战后事务了,好多门派都派了人过去,我们长虹门自然也不能落后!”这位照顾谢良的小医修是近些年刚刚被招入门中的,还是一脸孩子气。
谢良却没太多心思去听这位小医修如何说他们长虹门这次带了多少人去,各师兄师姐为受难的悬门子弟做了什么样的细心安抚,为以后修真界的平稳做了怎样的贡献。
又说这次悬门大赛不能举行真是太可惜了如何如何……
但谢良这位平日里温和的大师兄却没有如往日一般耐心听他的话,而后微笑着勉励他,只要他想,他也是可以的。
“大师兄……你还好么?”
小医修看到低垂着头的谢良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继而谢良抬起头,对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只是他苍白的脸上这个笑容实在有些勉强,他双眼不再温和,反而黑黝黝的叫人竟有些不敢直视。
小医修以为他刚刚醒,莫约人还不太清醒,于是便没有多想。
“大师兄你好好休息吧……”
小医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良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大师兄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师长老也让你好好休息再……”
谢良听到师钰微微一顿,大多数时候,谢良从来都是众人眼中最听话懂事的那一类徒弟,他从不会不听师钰的话,但是这一次,他只是微微一顿,最终还是从床上起身。
没人知道他如今内心是多么紧张、忐忑。
他开始忍不住想,将他送来医馆的途中,师父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么?
在他昏迷的过程中,这些医修有发现他不对劲么?
他不敢去想,如果师父真的发现他的问题,他该怎么办……
他现如今脑子乱做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他只想快点从这里逃离。
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离开了这里的谢良,难道只能做一个逃避的懦夫吗?
他就算避开所有人,他也不舍得离开他的师父……
“大师兄,你真是的,就算想要出任务去杀魔兽,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你的伤还没好呢!师长老回来也会不高兴的。”小医修见他起身,颇有些紧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谢良沉默着。
师父会不高兴么……
可是他现在几乎不敢想他的师父。
他这样的人,如果继续做师父的徒弟,大概会是对师父的羞辱吧。
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魔种做徒弟……
如果他识相,他应该现在就离开师父,或许他应该请师父将他赶出师门。
谢良握紧了拳头。
他一想到这里就心痛如割。
本能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
谢良申请去了最危险的边境平叛兽乱。
这里历来就是魔兽袭击人界的第一道防线。
王朝每年都会分派不少军队到这里驻守。
黄昏时站在烽烟楼上远远看去,四面都是黄沙漫天,唯有天边那一轮低垂着的红日是这画面中最美的点缀。
那一抹鲜红和战场上被无数残肢断臂浸红了的土地一个颜色。
凄美又悲凉。
大漠的夜比中原地带更冷,这里荒芜又寂寥,入目所见都是冰冷的东西,这里只有无止尽的杀戮、对抗,那些繁华富贵、儿女情长在这里都会被压成小小的一块藏在心底。
谢良是这里最英勇的战士。
他似乎不知疲倦,也不会畏惧,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不知疼痛、不畏辛苦。
他手中砍向魔兽的刀永远最快、最利落,永远看不出他这样温和的人在战场上竟全然好似变了一个人。
不过几个月,他的刀已经浸满了魔兽的鲜血,被兽类的鲜血染的绯红。
杀死太多魔兽后,他身上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煞气。
他将自己全身心放在了战场上,心无旁骛。
这边本就是边关,来这里支援的修士后来都陆陆续续走了,只有谢良还一直驻守在这里。
那些边关的将士后来也都差不多认识谢良了,他们都纳罕,为什么谢良还不回去呢?
“仙长,你在你们门派内得罪了什么人吗?”到最后有的军士都忍不住上前这样问他。
仙长……
谢良听到这个称呼后有些恍惚。
“叫我谢良就好了。”
他顿了顿说:“我不过学了些粗劣的术法,算不得仙长……”
这有些熟悉的对话,让他不由自主再一次想起了师钰。
他看着面前的这些将士,边关很苦,他们大都皮肤粗糙而龟裂,身上穿着一件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鞋子在长期的作战中总是很容易开边的,这里若是起风了,一张嘴都是一嘴沙子,衣服洗的再干净,也总是很快就变得灰扑扑的。
除非将领,这里的底层将士总是每日十分辛苦的,而他们这样的人若和魔兽对上,常常不过以命抵命罢了。
王朝没有那么多修士会愿意长期驻扎在这里,毕竟这里的灵气是如此稀薄,不适合修炼,站在抵御魔兽第一线的,通常不是他们这些修士,而是这些普通人自己。
在谢良很小的时候,他没有见过修士,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在乎的只有家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村头开盛的野花,他不知道修士的世界有多么广阔,他也不在意。
如果没有遇到师钰,谢良在想,他或许也会和面前这些人一样,像漂浮无依的浮萍,不知何时被吹向何处,也不知何时便会命丧在某个无人的角落。
在他成为一名修士过后,他这些年活在无数人的赞誉里,他为了不辜负师父的信任,他也从不敢有丝毫松懈。但他越是修炼,他对从前所谓的仙人的光环也渐渐褪去。
修士也不过是修炼了些法术的凡人。
不论多么厉害,终归还是凡人。
若能真正渡劫成仙,或许才能彻底摒弃凡人身上的这些弱点。
修士其实也是普通人。并不是这些将士眼中的无所不能,他们终归还保留着生而为人的弱点。
谢良看到他们,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从前。
他想到在年幼时,他见到师钰使用法术,他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师钰便告诉他,他不是神仙,他还未能渡劫飞升,不过会些法术罢了。
这些年幼时期的事情总是在一些细微末节的地方涌入他的脑海。
对师父的想念便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悄悄跑进他的心间。
他竭力想要放空自己,报复性地让自己投身于平乱之中,只是他对师父的想念却一日也没有停歇过。
谢良记得有一次他独自一人冲上前去杀死了一只高阶魔兽。
以他的修为,他杀死那只高阶魔兽的时候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那只高阶魔兽是一只会喷洒毒液的蛇,常人难以近身,十分难缠,眼见那只毒蛇就要击垮他们坚守了半月的防线,将领是名金丹期的修士,他见此也不得不让众人退后,只能等之后他们安排好了法阵再来收服这条毒蛇,虽然那样他们半月的辛苦就全然白费了。
就在这时,谢良不发一言冲到了阵前,他独身一人,杀死了那只魔兽。
事后他重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没能下来床,但是他第四日就出了病房,拿着刀又回到了战场上,仍是第一战线,他仍冲在最前面。
他脸色苍白、神色憔悴,但是不肯因其他原因让自己休息片刻,他仿佛急切地在证明什么。
但没人能理解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甚至他越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杀死那只高阶魔兽后,当时将领爱惜他是个人才,还狠狠训斥了他。
斥责他,不惜自身,鲁莽冲动。
谢良是个冲动的人么?他鲁莽么?
若是有长虹门的弟子在定会为他们的大师兄辩驳几句,毕竟谢良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冷静沉稳的。
没道理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了。
谢良只是……
他只是在那一刻觉得,若是自己因此战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回到这个夜晚,那些年轻的军士见谢良一直就在这里驻守,便问他是不是在门派被排挤了。
谢良摇了摇头,他喝了一口边关的烈酒,说:“没有。”
来到这里这几个月,谢良学会了喝酒,这里的酒烈到每一次滑过喉咙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近似被刀片划伤的痛感。
就是边关也鲜少有人会喝这种烈酒。
大家也不知为何谢良对这种酒似乎情有独钟。
边关的人其实很喜欢喝酒,这里冷,夜里清晨都爱拿着酒囊喝几口,身子便立马暖和起来了。
只是谢良倒也不像是为了暖身子,他常日里都是那件单薄的袍子,他们本以为修士不怕冷,但看到他们那位同为修士的将领也在夜里裹上了厚厚的皮毛后他们又改变了这个想法。
篝火映着谢良年轻瘦削的脸,分明看上去还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但是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不符合少年人的深邃。
众人敬佩谢良不怕死,敢杀魔兽,但是却又好似总是跟他无法亲近。
就好像此时,谢良都否认了自己是因为被排挤才一直驻守在这里,但是说要这句话后,竟一时没有人敢去问谢良究竟是为何要留在这里。
只有篝火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为众人提供几分暖意。
击退这一轮的魔兽,不知下一轮究竟何时出现,或许明日他们就会死在战场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今日饮酒作乐。
有人在篝火旁跳舞,或是相识的男女,又或是年轻的将士想要对心爱的姑娘表达自己的爱意。
也有大胆的姑娘过来想要邀请谢良前去跳舞,一双眼睛明亮的看着谢良,毫不羞赧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但是谢良拒绝了。
他想,边关果然和别处不同。
这里的人都这么坦率。
不少人围着篝火说笑,谢良看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去了。
他的帐篷在高地上,这里下雨也不容易被水淹,附近撒了驱虫的药粉,虫蛇也少,而且灵气较其他地方更为充裕,因为此地靠近一处灵泉,若是累了还能去洗个澡,也利于修炼,这算是将领对他奋勇杀魔的小奖励。
不过谢良向来觉得,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和无数个之前的夜晚一样,他掀开了自己的帐篷。
将自己的腰间的酒囊往旁边一挂。
今日他稍微多喝了一些,就算他是修士,如今却也有了几分醉意。
他感觉意识有些昏沉,于是便摸索着准备躺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喝酒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谢良立马睁开了眼。
他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师钰,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看到了幻觉。不知为何,他感觉今日格外疲惫。
他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口在酒精的作用下发出隐隐的钝痛。
但是下一刻,他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谢良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师父……”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师钰此刻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正用手抚着他的额头,双眉轻蹙。
那个这些时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面容此刻恍若一瞬间从梦境中走了出来。
“你发热了。”师钰蹙眉看着他。
谢良大概此刻不太清醒,烈酒麻木了他的神经,他看着师钰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他心中下意识是伸出手,将它抚平。
“师父……别皱眉…”
谢良本以为自己会碰到一道影子,待他真正触碰到师钰眉心时,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让他骤然清醒了,他才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立即收回了手。
“师父,我……”谢良头脑依旧有些昏沉,但却彻底清醒了。
他连忙从榻上起来。
正欲起身对师钰行礼,师钰却一把按住了他。
师钰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是伤口裂开了。
再联想到他额上的热度。
“给我看看你的伤。”师钰说。
谢良被师钰一把按住了,他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酒后有些发疼的大脑有些艰难地思索着师父为何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看了眼师钰,此刻他眉心依旧有浅浅的褶皱,他看着他,似乎并未被方才他的举动影响,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谢良说不出他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他见师钰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一时忘了师钰方才说要看他的伤。
他大脑有些昏沉地想着,师父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师父发现了么……
他一时心乱如麻,竟只能愣愣地看着师钰,一个字也说不来,师钰见他半晌没说一句话,忍不住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见他额头滚烫,脸上都带了几分病态的红晕,师钰心中隐隐生出了些恼意。
他素来平和的心境,此刻看到谢良这副将自己折腾地病怏怏的模样,几乎尝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恼怒。
“你可知错。”师钰眉心愈蹙,问他。
谢良浑身打了个颤。
这一刻,他不敢看向师钰的双眼。
他面色发白,立即起身,朝着师钰直直跪了下来。
师钰问他是否知错。
但谢良脑海一片空白,他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师父消气,他曾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遍如若师父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该怎么办?
如果师父生气了,他该怎么做?
他分明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的心只是被无尽的惶恐攥紧,他感到一阵痛苦的窒息,苦涩、惶然将他紧紧包裹,他跪在地上,脊背依旧挺拔,但神情却摇摇欲坠,惨白地吓人。
他这些日子拼命地杀那些魔兽,哪怕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也并没有感到多少害怕,他只想着,这样或许能够减轻一些他身上的罪孽。
他在边关,他看到了那些魔兽是如何残害生灵,他无时无刻不在认识到,魔是一种冷酷残忍的生物。
魔是邪恶的。
而他,是预言里那个将会将所有的魔带到人界的最邪恶的存在。
谢良无法不惶恐。
他时常会想,他这样的人或许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或许,死亡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的神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他想师父如果要惩罚他,如果师父要他死,如果他的死能够让师父不再生气,他是愿意的。
只是他一想到死后,他便永远无法服侍师钰,再也无法见到他,他便心痛如割。
师钰也发现谢良神色有些不对。
他敏锐地发现谢良背后的那道伤口已经染红了衣裳。
他心中又痛又气。
最后只得冷着脸上前。
他伸手变换出了一条戒尺。
“伸手。”师钰语气隐藏着怒气。
谢良几乎从未见过师钰这般生气。
他感觉羞愧难言,又十分内疚。
此刻师钰让他伸手,他便立即伸出了手,没有一丝迟疑举到了师钰面前。
因为他低着头,他其实看不清师钰在做什么。
听到师钰让他伸手,他还以为是师钰要将他绑起来。
他心中对他之后可能会经历的情况要有了准备,他虽然心中灰败难言,但从未想过反抗。
而后谢良感到自己的掌心被戒尺打了两下。
力度不算轻,但是比起谢良这些日子所受的伤便实在不算什么。
谢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之后其他的动作。
“去床上趴着。”
谢良一愣:“师父……”
师钰一抿唇:“你的伤口裂了你都没发现么?”
“脱掉衣服,我给你看看。”
谢良怔了许久,被酒精麻木了的脑子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听从了师钰的话趴在了床上。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师钰见他背后有好长一道伤口,莫约是某种兽类的利爪,在背后留下了三道伤痕,肩胛骨靠近心脏的那一处最深,仅仅是从这个伤势就能看出当时的形势有多么危急。
或许只需要再深一寸,那魔兽的利爪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屋内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便是谢良也渐渐反应过来。
因为这时,师钰已经拿出了药膏抹在了谢良的背后。
冰凉的药膏一涂上去谢良便顿时感到伤口好受了许多。
那药膏里蕴含的灵气,让他意识到这显然并非凡品。
涂完药膏后,师钰又往谢良嘴里塞了一粒丹药,而后便出去了。
谢良趴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怎么也理不清楚。
他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但他却觉得这短暂的一会儿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让他难以忍受。
在他正要下床去找师钰的时候,师钰拿着纱布进来了。
“歇着,不要乱动。”
师钰将谢良扶起来,他上身在涂完药膏后依旧没有穿衣服,师钰又替他将身前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而后才用纱布缠上了他的伤口。
谢良看着师钰替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他这时总算有些反应过来了。
“谢良……你素来沉稳,怎么这些日子却如此浮躁散漫!”
师钰来这里之前已经提前和带领谢良他们的将领沟通过了,他知道了谢良这些时日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听将领指挥,一味鲁莽自己前去挑战高阶魔兽。
丝毫不爱惜身体,单有勇气却不知谋划。
师钰这些年几乎很少为谢良操什么心,谢良从来都是听话的、乖巧的,但是这次平叛魔兽,师钰不知该骂他一味少年意气,只知急功近利,不顾其他,还是该气他鲁莽冲动不爱惜自身。
谢良一去数月,他虽然从来不反对弟子出门历练,也觉得修士修行之中难免吃苦,但是却也不该是谢良这般形事。
他就好像一根不知疲倦只知燃烧的蜡烛,火焰虽然明亮耀眼,到最后只会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绝不是师钰想要看到的。
师钰一面替他处理着伤口,一面对谢良忍不住说教了几句。
处理伤口的时候要将那些腐肉和残渣从伤口中清理出去,这过程有些痛,但是谢良却从没喊过一声。
他甚至似是没有感觉到师钰的动作一般,只是有些呆呆地看着师钰。
师钰见他脸色苍白,数月不见憔悴不少,也瘦得厉害。
便是师钰这样迟钝的人也感觉到谢良确实有些太憔悴了。
他心中泛起些淡淡的怜惜。
谢良问:“师父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生气的么?”
师钰看他一眼,说:“你这般作践自身,为师如何能不气?”
师钰这句话虽然严厉,但谢良却从中罕见听出来几分未尽的色厉内荏之感。?
谢良满腔忐忑、惶恐都在师钰这一句话里顿时消解了。
他看着师钰紧抿的唇,还有他微微蹙起他的眉。
师钰还在对他说着什么。
这一刻,谢良只觉得,便是师父骂他,他竟也能如此开心。
他们师徒这些年从来都是谢良在小心翼翼地靠近,偏又忧心自己靠的太近让师钰不快。
他比谁都知道师钰的性子,他素来心性淡漠,世间万物都难以在他眼中留下什么痕迹。
谢良以为,师钰虽然收留了他,虽然将他收做了徒弟,他也从不敢确定自己在师钰心中究竟有无留下什么一点位置。
他本也不奢求更多的东西,毕竟师钰给他的已经足够让他感念一生。
直到这次,谢良看到师钰的怒火,这为自己而生的怒火、忧虑,他的师父在这一刻,谢良觉得他离他很近。
他突然发现这些年的师徒情谊并非只被他一人深深铭记,原来在意这段情谊的不止他一个,师钰也是在意的。
他的师父,也是在意他的。
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师钰说了半天却见谢良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他疑心自己是否说的有些太过了,正想再安抚几句,忽而谢良一把抱住了他。
师钰并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但是这是谢良,他在稍稍一顿过后便也没有拒绝。
他感到谢良搂着他的手很轻,似乎生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东西一般,极其珍重又克制的感觉。
谢良从来都是个温柔的人。
他这个拥抱小心翼翼,师钰感到他的小心,他不知寻常师徒究竟是如何相处,但是他自觉待谢良不同,他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若是抱一抱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也伸手,想了想,模仿着记忆里不知何时看过的场面,他也安抚地抚了抚他的脊背,见他背后有伤,又最后只是虚虚笼着他。
这大概是他们这些年来最亲近的时刻了。
或许人类的拥抱确实有某种神奇的力量。
师钰察觉到了谢良身上这难得脆弱,自从谢良长大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什么脆弱的情绪了。
明明小时候还经常抱着他哭。
但是长大后的谢良遇到再难的事也都没哭过了。
沉稳冷静,谢良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活成了大家理想中的样子。
但是他却没想过谢良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是否有些失职了。
师钰没做过别人师父,第一次收徒弟,他也不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或许,他以后应该多和谢良谈谈心……
师钰还在这里想着,谢良便轻轻松开了这个怀抱。
“师父……谢谢你。”
师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谢良,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么?”
师钰能感觉到在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谢良的身体就紧绷了起来。
他面上露出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师钰瞧着疑惑。
“师父……让我想想……”谢良抚上了疼痛的头,他的思绪恍若被酒精绞成了一团。
“我……我不知该怎么……”谢良看上去十分痛苦,近乎神色有些崩溃了。
师钰按住了他的手,他平静的态度让谢良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事,等你想告诉我了,你再说。”
谢良看着师钰,这一刻,他想他确实感到了师父对他的爱护。
他眼中微微有些酸涩。
谢良忍住眼底的酸涩。
师钰已经为他处理好了伤口,他让谢良躺了下去,为他轻轻盖上被子。
谢良感到自己刚刚吃下的药莫约是带有某种助眠的作用的,他确实感到自己困意上涌。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这一句让谢良彻底安心。
他终于没能抵住困意,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中。
他闻到了师钰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师钰确实在他身边陪着他,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谢良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松懈了,他难得地露出了自己脆弱的内里,悄悄舒展在这个让他感到安心的人身边。
在夜里,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他梦到他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师钰教他画符咒,师钰在背后握着他的手,师钰的手修长白皙,因为功法的缘故常年都带着一股冷意,但是当这样一双手握着谢良小小的手时,谢良却从没觉得冷。
他觉得这双手强大美丽,他被师钰亲自教着画符咒,但是因为他实在资质平凡,于是一张符咒,他竟画错了好几次。
他又羞愧又害怕,他这么笨,师父教了几次,他也还是不会。
但师钰却从没有因为这个轻视责骂过他。
他只是握着他小手,然后教他在符纸上画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谢良手指酸胀,但是他终于学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开心。
师钰在这个时候就会伸手摸摸他的头。
给予他一个温和的微笑。
“做的不错。”
谢良便会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立即变得十分开心起来。
“我还会更加努力的!”
师钰点点头。
师钰从来极为内敛的人,他对谢良的爱护并不会挂在嘴边,而是在点点滴滴的日常中,不知不觉就沁入了他们的相处之中。
谢良做着这个梦,第二天骤然醒来还有些恍惚。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昨天见到师钰是否也是一个梦。
师父给他上药,还抱了他……
下一刻,谢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干净的纱布,他顿时察觉,这不是梦。
他起身,又担心师父是否已经离开。
他急忙披上一件衣服就出了门。
营外依旧是一个普通的清晨,披甲的将士们从帐篷里一个个起来了,有的在打水,有的在练武,做好的炊饼还有粥,在晨风里一吹便半个营都是食物的香气。
谢良有些急切的在喧闹的人群里寻找师钰的身影。
半途上他碰到昨日一起喝酒的一个军士,那人见他起来了跟他打了声招呼。
“谢仙长,我看到你师父往那边去了!”
谢良心里一松,对这人到了声谢,得知师父没有走,他的脚步渐渐轻松了起来。
朝着那个军士指着的方向走去,谢良发现这是炊事兵做饭的地方。
之后又有几个人为谢良指了路。
“谢仙长,你说的这个是你什么人?”有个正在做饭的炊事兵问。
“是我师父。”
“哦,是师父,谢仙长你师父看着真年轻!真像那画上的神仙!”
见人这般夸赞自己的师父,谢良心情忍不住又好了一些。
“谢仙长,你师父怎么突然来了?”
“可是又有战事要来了?”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上前问道。
谢良想了想,显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们昨天已经击退了最强的一支魔兽队伍,要不了多久,魔兽就会被他们清理干净了。
就算真的还有其他兽潮会出现在边关,那也轮不到师钰过来才是。
“我知道谢仙长的师父为什么会来!”一个炊事队里的小兵说。
“你……”
“就你还能知道人家神仙心里怎么想的?”
不少人都不信,纷纷调侃那人。
那个小兵被说的面色通红。
“才不是我吹牛!谢仙长的师父今早一早就跟我借了炊具,现在肯定在给谢仙长开小灶,做好吃的呢!”那个小兵说。
谢良一愣。
师钰做饭的画面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想象。
“我还看他借炊具前是从医师那里出来的,医师送他出来的时候嘴里还说着谢仙长的名字。”
“谢仙长此前英勇作战伤势未愈,他的师父定然是记挂着徒弟,这才赶来看看谢仙长,想亲手照料一二。”
这人说的有理有据,不少人听了都不由的纷纷点头。
“也是,前些时日,将军都说兽潮快结束了,那能又有了!定然是挂念谢仙长那位仙长才来的!”
不少人纷纷附和。
“谢仙长,你师父对你可真好!”
“还亲自给你下厨做饭!”
谢良不知为何被他们说的面红耳赤。
他心中也不由的想着,师父为何前来这里……
真的是因为他么?
因为记挂他……
师父还为他下厨了?
这场面让谢良顿时期待起来。
谢良匆匆告别了热情为他指路的军士,最后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师钰。
“谢良,你来了。”师钰确实手里拿着什么正往一口小陶罐里撒。
师父竟真的为他下厨了么?!
“来,将这些都喝了。”
“我熬了许久。”
谢良正心中感动,又有些喜悦地接过师钰端来的陶罐。
忽而他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
谢良朝陶罐里一看。
原来不是什么汤羹,是一罐苦涩的药。
“师父……你借炊具就是为了做这个?”
师钰点点头。
“这几味药材借需土陶罐并桃木熬制,如此药效最佳。”
谢良见师钰衣上也在方才的熬制中沾上了烟灰。
他想到自己方才还真信了那些人的话,他觉得有些好笑。
见到师钰为他也确实忙碌了一上午,心中又不免动容。
谢良自然还是将这碗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药后,谢良自己又借了个铁锅,搭起了灶台。
他想,还是让他来为师父做早饭罢。
最后谢良用现有的食材,为师钰做了粥和小菜。
看着喝着他做的粥的师钰,谢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