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许久不见,本该是喜悦的,沧渊转了话头,问道:“军营里那场‘殴斗’,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左扶光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想见你一面不容易,就是我把单浩轩引走的。想甩脱身后的尾巴也十分困难……”
“到底是什么人跟着你?”沧渊的眉心蹙成一条线,“蜥蜴人,或是朝廷的人?”
左扶光略思考了一下:“我毫无头绪,但我一进校场,他们就不跟了。”
沧渊想起了追杀过左扶光的蜥蜴人:“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左扶光哼笑了一声:“既然担心我的安全,又为什么在意肖思光跟在我身边。有他在我不是更安全吗?”
“我没有。”沧渊口是心非道。
“你就是有,不然刚才为什么不和我亲近?”左扶光说得他哑口无言。
“对不起。”
“……”
沧渊绝对是相信左扶光的,立即道歉了,主动将脸贴近对方,想抱一抱他。
左扶光却闻到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龙涎香味,这种味道在他刚进京城“蒙受圣恩”时,常在皇帝的乐坊里闻到。
他心里不爽,嫌恶地推开了:“我说怎么最近皇上不召我了,原来是有你陪着捣鼓那些玩意了。你这一天天的尽和皇帝处着吧?”
“我是七皇子的侍读先生。”沧渊说,“只是课余他会召我前去,皇命不能不从。”
“侍读不住在皇子居住的朝西所,在皇帝后宫?”左扶光后靠在椅子上,“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沧渊愣了一下,听明白他的话以后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皇上!能当我们俩的爹了!我和你解释什么?!”
左扶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年龄能说明什么问题?达官显贵都喜欢养年轻男宠,皇帝后宫里没名分藏着的就有几十个。少拿这句话敷衍我。”
沧渊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固宁王怀抱雅清的画面。
不论皇上留他多晚,召他多勤。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顶多觉得可能被当了“知音”,没想到左扶光会这样认为。
“没你想的这么龌龊。”沧渊面色也冷了下来,“皇上从不会强人所难,我也绝不会侍奉‘权贵’。”
顿了顿,他更觉反感:“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左扶光不是不信,只想要一个耐心的解释,瞬间反驳道:“我和肖思光在早晨巳时,亲眼看着你头发湿漉漉的从后宫方向走出来。”
“你告诉我,如是陪皇帝弹琴,为什么要洗澡?”
“如不是侍寝,为什么到早晨才离开?是个人都会误会!”
沧渊瞪大了眼睛:“所以呢?所以你还真怀疑我去‘侍寝’了?!我——”
“我说是个人都会乱想,没说我怀疑!”左扶光打断道。
话音未落,沧渊站起身:“那你呢?!你在北境的时候就去肖思光的军营里住,一住几个月,直到我来带走你。”
“你进京以后就莫名其妙地和肖思光走得极近,他还处处为你出头,为了什么?”
“我不止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了你进京以后的风流韵事,你不是答应了我不再去烟花之地吗?!”
左扶光也站了起来,急促地说:“我去那些地方,我去任何地方都是为了结交许世风华。我已经从他们口中听到过些许关于我哥的事了。”
“我不与他们结交,我哥的仇你来帮我报吗?你连宫都出不了,你拿什么保护我?!”
沧渊握紧拳头,他感到血脉在极快地流动,心脏突突跳着。
这是第一次,竟然因为生气,因为和左扶光吵架导致燥血沸腾,控制不住情绪。
他猛地砸了一下桌面,自以为没用多少力,却发出轰然巨响,震碎了上面的酒杯!
没喝的酒液立即流了出来,顺着桌沿滴落下去,左扶光也惊了一下。
肖思光只听见了响,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忽然冲了进来,便见两人眼眶都红了。
左扶光难以置信地瞪着沧渊,低吼道:“你砸桌子对我发火?!”
沧渊收起手,拼命压抑心跳,嗓音粗哑地说:“不是的,我……”
他嘴唇翕动,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无从解释,说燥血吗?两人旁边有个外人。
肖思光像个护雏的老母鸡,他知道沧渊是纯血乌藏人,也知道乌藏人在燥血状态下容易失控。
于是他一把将左扶光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沧渊,就和他看单浩轩一模一样!
沧渊却从这个动作里读出了别的含义——从前他护着左扶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如果他算一头野兽,那就是在保护着他的领地、属于他的猎物,不让他人来犯。
肖思光的表情远远超出了一个“朋友”该有的情谊,沧渊读懂了,也为此闭了嘴不再解释,反而冷笑了一声。
左扶光却无察觉,只是越发觉得自己抓住今天的机会来见沧渊,简直是白费功夫。
他一口茶没吃,一口酒也没喝,就着敞开的门走了出去,没再说一句话。
肖思光看见左扶光只剩个背影了,赶紧转身追了上去。
沧渊盯了盯面前的菜,燥血犹然未消。有一种破坏一切的冲动,忽然间掀掉整个桌子、满桌饭菜,室内杯盘狼藉!
他的手捏到了酒杯碎片,瞬间有血奔流出来,染到地上。
酒楼的东家呜呼哀哉地跑上来,沧渊朝他怀里拍了两锭银子,兀自走出了门,却发现自己除了回宫无处可去。
他前脚刚刚进宫,小巫子就面如菜色地跑了过来,尖声说道:“哎哟沧先生啊,您这是到哪里去了?皇上找您找不见,宣您过去呐!”
此时天色已黑,早该休息了。
“今日身体不舒服,不便侍乐。”沧渊拒绝道。
“哪儿是让您去乐坊?是乾宫啊,有正事的!”小巫子在后面推着他,又看见他的手在滴血,“您这弹琴的手怎么能伤着了?皇上该心疼的。”
这一刻,沧渊才发现伤口很痛,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年苦练火不思,只为博得皇帝青睐。
可若是他没弹过火不思,也不能成为沧先生回到雅州。
如果没回过雅州,也不会与左扶光重逢。
目前的情景,真像是无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