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摆上了大鱼大肉,左扶光和沧渊一顿风卷残云,都吃撑了,才去洗澡。
两个人的木桶并排着,一人泡了一个,长吁出一口气,在雾气蒸腾里说话都变慢了。
“明天……我们先去紫儿坡找叶刁,把蜥蜴人的事问了。”左扶光闭着眼睛安排道,
“后天能到雨城,我现在把我所知的关于镇北军的一切都告诉你,到时候你与我配合,讲给子茂大帅听。”
沧渊点了点头,左扶光碍于外在形象,许多事不能显得过于聪明,需要他来总结。
两人探讨到水都凉了,才各自擦身起来。夜色已到,全都疲惫不堪。
左扶光从旧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本封皮因为反复沾水烘干而皱巴巴的书,撕掉了最面上的《兴京百少》,露出《百战奇谋》的内里。
“这是肖思光的书。原本只想换回营房看看,偷个师。现在真成偷了,给带回来了。”左扶光把书本扔向沧渊,“北宸世子得恨死我了吧……”
“那我们最好祈祷在研究完这本书之前不会在战场上碰见他。”沧渊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兵书,就连京城夫子院都没有。
今晚只来得及粗略翻动一下,立即被里面浅显易懂的理论吸引,光是看书就能联想到两军交战,果真称得上一个“奇”字。
“皇上连子茂大帅都派来了,会直接挥师伐北吗?”
左扶光坐在床沿边上,凝眉说:“我若是他,就不对峙了。元人主力在西部,趁势力伐,以免镇北王使诈。”
“可攻城战向来是下下之策,更何况还是内战。”沧渊思考了一会儿,“北边王爷还有什么诈可以使?”
“静观其变,见风使舵。”左扶光带着阴狠的表情,“如果元人势大,他们的联盟能对内陆形成包围,他就主动以‘清君侧’的名义进攻中原。”
“如果元人失败,被乌藏人赶回了老家。他可能会向北破约,趁着鞑靼部衰弱,以大许名义伐元,并‘立功补过’。”
“不过……”左扶光顿了顿,“我的目光不如镇北王长远,也不能推断他到底要做什么。就像这次一样,所以需要和父亲商议。”
沧渊依照自己对许世嘉乐的了解,开口道:“可我觉得皇上会犹豫不决,他向来手段温和,不爱正面交锋,也畏惧着镇北王。”
左扶光自言自语道:“我们既已出逃,做了选择。为何不稍施计谋……让他果断出击呢?”
“你说什么?”沧渊蹲在床前,“战火一起民不聊生。”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北境在肖怀胜手里不再安全了,因为他和元人以敌化友。”左扶光敲了敲床沿,“甘州或许该易主了……”
沧渊垂眸陷入沉思,烛光把他的侧颜影子打在墙上,轮廓清晰,羽睫纤长。
左扶光收回思绪,暗叹一句自己错过了沧渊十五六岁还没张开的时候,好可惜。他体型未成、浓颜秀丽的少年期,应该是个祸害吧。
再用那模样在皇上面前一抚琴,弹曲火不思……
啧啧——有点嫉妒。
“蹲着做什么,你不困吗?”左扶光伸手摸了摸沧渊的脸颊。
沧渊冲他露齿一笑,虎牙尖尖的,宠溺道:“等你睡着了我再入睡,不然不容易睡着。”
“你那……小渊。”左扶光哽了一下,“就那么不听话?”
沧渊有点困惑,又苦恼地点头:“血统原因,但也只在你面前是这样。很烦,倒是每次都显得我像个登徒子一样。”
左扶光被逗笑了,一把架起他的胳膊:“怎么越来越傻气了,上来躺着,我想枕你胳膊。”
路上没有枕头,左扶光娇贵,无论放干草还是石头都睡不着,沧渊的胳膊已经成了他的专用头枕。
他从善如流地躺了上去,侧身把手搭在沧渊心口,眨巴着眼睛问:“渊儿弟,要是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沧渊喉结上下滚动,不敢偏头去看他。只觉得看一眼都灼人,他害怕伤害左扶光,需要克制、驯服自我的血脉。
虽然意识不记得,可身体食髓知味,在有了那晚以后更加狂妄,特别是在能够吃饱穿暖的今夜。
左扶光见自己没被理睬,手指头跳舞似的朝上爬,又像一个迈着两条腿的小人儿,顺着心口蹬鼻子上脸,抚在沧渊眉心的红色小水滴上。
他打了个哈切,撑起来亲在沧渊嘴角,蜻蜓点水,又在下一瞬间收了回去。
沧渊猛地翻了过来,一把将左扶光摁住了!
他眸底又带了赤色,燥血再次从心中燃了起来,眼里写满了兽性和欲|望,嘴上却说:“别招惹我,好好睡觉!”
左扶光隔空送了个飞吻,闭眼道:“嗯。”
沧渊压了他一会儿,缓和着血脉的叫嚣,半晌才退回去,只留了一条胳膊给左扶光枕着。
夜色短暂,这是他十多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
紫儿坡马匪仿佛永远充满精力,武馆七天一开,互市也是七天一开,热闹非凡。
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去马匪市场以物易物,物品不问来处,不可换回,甚至有直接卖人的。
左扶光这回骑的是他的宝马,汗血马皮肤发红,毛色鲜亮,到了紫儿坡外就被敞开大门相迎。
沧渊紧紧跟在后面,对于马匪他有种天生的警惕。毕竟这群人虽然自称“好汉”,却是常常打劫军粮和富商的强盗。
宝马嘶鸣一声,左扶光勒了缰,潇洒地跳到地上。
几个马匪正光着棒子在路边操练,舞刀弄枪什么都有,毫无章法乱成一团。
“小王爷来啦!”其中一人放下流星锤喊道。
另外的也像是自家人回了寨子一样胡乱地招呼了一声,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都没个人引路。
一个扛着扁担的马匪经过沧渊时看了他一眼,调笑道:“小王爷,这不是你上回带过来那个货吗?给你赚了好多钱。”
沧渊瞪了他一下,那人马上瞪回来:“哎哟还挺凶,该拿条链子拴着!”
“渊儿弟,跟过来!”左扶光扯着沧渊衣领子,“这些都是粗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说完以后他健步如飞,跨到了碉楼外沿的木梯上,回头一把拉住沧渊。
“你在这平台上等等,我去把叶刁揪出来。”
碉楼第三层,日上三竿时,里面还在传出床帏摇晃,女人呻|吟的声音。
左扶光直接拿脚踹门三下,粗声爆吼道:“大当家的,给你送钱来了!”
叶刁猛地砸过来一根条凳,隔着门板打在里面,痛骂道:“滚你^妈的!”
左扶光大退一步,又一脚踹在门上,那一下竟把门给直接踹开了,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刁从床上抬起头来,不满地说:“你他妈——”
他的话音忽然中断,看到了左扶光,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女人。
那女人立即捂着被子起身退到了屏风后面,左扶光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他。
窗外阳光打进来,把他的身姿投下一片阴影,白皙的面颊上满是清冷之色,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错觉。
左扶光偏了偏头,叶刁立马把女人赶了出去。他慌忙穿了条裤子,听见左扶光把门给关上了。
“还真当自己是马匪了?”左扶光双手背在身后,冷锐地问道。
叶刁凑过来,和他那天在山谷里“护送”小王爷的模样完全不同,身子一躬,卑微地说:“这不和小王爷演着吗?”
左扶光嗤笑一声,睨视着他的发顶,轻声道:“抬起头来。”
叶刁身子有些微的僵硬,仰起了脸,左扶光扬手毫不留情地抽了他一耳光,用了三成内力,直接把人打得偏扑在地上!
叶刁闷叫一声,嘴角立时漾下一丝血,什么都没敢说,又听见一句——
“再抬。”
他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拨开自己额前的碎发,不敢看左扶光。
左扶光反手又是一耳光,把人打得再次倒地,这才狠狠一脚朝他光裸的肚子上踹去!
叶刁发出一声惨叫,蜷缩起来捂住自己,那马靴头子是尖的,感觉脏腑都要碎了。
左扶光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手绢,慢腾腾地擦拭自己骨结分明的手,这才说:
“大当家的,扮则扮已。要是真懒怠于晨练,沾染了土匪习性,你将来就回不去了……”
叶刁扑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小王爷,我错了。您罚,责罚我吧!”
左扶光瞟了一眼周围的配饰,妥妥一个土匪山寨。
他知道叶刁在这里立足,渐渐起势,十里八乡的土匪头子和他都会有争斗和往来,他们最终会认一个野王,也会给他上贡。
是个人都容易迷失在这种无拘无束的状态下,贪图享乐。
但叶刁的真实身份是固宁军总旗长,原名叶知夏,因为特殊的目的才成为了所谓的“好汉”,王爷的心腹。
如今紫儿坡真马匪混着假马匪,他几乎要将全雅州和甘州边陲的土匪都笼络了。
但他不能变成真马匪,要清楚自己最初在紫儿坡“占山称王”的目的。
左扶光擦完手,把绢布扔了下去,这才问道:“听说上个月军粮你是去第一城外的官道上劫的?”
叶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那地方已经很接近兴京粮库了,损失了不少兄弟。
他说:“即使如此还是被盘剥了几层,督军太监上报的马匪劫数简直是我们截获的两倍之多。剩下的走到雅州又被沿途克扣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