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你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沈辞从面碗里抬起头,愣愣重复:“我妈?”

  乔岁垂下眼睫,刻意避开他的眼神。

  沈辞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盯着面碗里泡得有些发胀的面条,思绪慢慢飘远。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就去世了,因此他对他妈的记忆并不多,但寥寥可数的记忆无一不显示他妈是一个非常温柔可亲的人。

  听老宅的管家说,幼时的他好动,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探究欲,片刻都呆不住。他妈竟然一点都不会压制他的孩子天性,任由他探索各个地方,并且担心他伤到自己,总是笑吟吟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守护神。

  沈辞戳了戳面条,视线上移,定格在乔岁年轻的脸庞。

  乔岁直言直语,一不留神坑人没商量,而他妈——

  “我妈循规蹈矩,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哪怕是身在挑剔的上流圈子,他们都不得不赞叹一句我妈的好。从我有记忆开始到我妈去世,我就没见她和人红过脸,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

  沈辞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乔岁笑道:“我妈和你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没你大胆,但很温柔可亲。可惜我妈在我很早的时候去世……”

  说到这里,沈辞露出一抹黯然的神情。

  乔岁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生硬地将找到的松茸推到他面前:“你不是很想吃吗?来,多吃点。”

  沈辞微怔,从善如流地顺着松茸聊下去。

  乔岁松了口气,脑子里却闪现出另一种可能。

  如果沈辞真是她儿子,当时穿越时空到达她时代的儿子心机可见一斑。那么此时沈辞说的一切不见得都是真的。

  她挑起一簇面条往嘴里放,心底对沈辞的怀疑没有完全打消。

  吃完面,乔岁先一步去洗漱。

  这时节目组送来洗好的照片,沈辞拿出来一看。

  照片上,他与乔岁手脚不协调,一个拉一个,惊恐地要倒地。看上去滑稽又温馨,好似真的亲人一般。

  沈辞抿唇笑了笑,将照片小心收回袋子里,直到袋子吞没照片大半,上半截只露出他们的脸。

  他脸上的笑意微顿,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自己与乔岁同框。

  他们明明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但两张脸并排摆放在一起,竟然出乎意料的相似。不仅如此,从小到大他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面对经纪人假扮家人上综艺的提议,他心里却只有别扭,毫无排斥感。

  沈辞捏住照片的手一紧,脑子飞快划过什么东西,然而来不及细究,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

  屏幕上跳动着沈词的名字。

  沈辞仿佛被手里的照片烫到一般,心虚地合上袋子,至于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彻底消失不见。

  他稳了稳心神:“沈词,有什么事吗?”

  沈词声音很洪亮,仿佛要穿出手机,响透整个屋子。卫生间内,乔岁洗漱的动作停下,好奇地往他这边张望。

  沈辞眸光闪了闪,挪步来到院子最角落。

  “喂?沈辞你在听我说话吗?”半天听不见好友的声音,沈词大咧咧问道。

  沈辞压低音量:“我在,你有事就说吧。”

  “怎么这么小声?”沈词不疑有他,只当他在录节目,不方便接电话:“我收到你邮寄过来的无脸男了。不是我说啊,兄弟你什么审美啊?”

  一听这话,沈辞便知道大咧咧的好友没有注意到寄件人不是他,而是乔岁。

  话到嘴边转了几圈,到底他没有澄清,默认无脸男是他送的。

  两人东拉西扯一堆,挂断电话后,沈辞呆呆站在原地。

  肩膀被人拍了下,他猛地回神,乍见是乔岁,右脚绊左脚跌坐在地上。

  乔岁无语地伸出手:“谁的电话啊?把你吓成这样?”

  “何必给我说点工作上的事儿。”沈辞支支吾吾:“我还有点事儿,先回房间了!”

  乔岁望着沈辞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眯起双眼。

  次日,节目组召集所有嘉宾,宣布下一个综艺环节。

  为了突出明星嘉宾与山村艰苦生活的反差,节目组找来的房屋全是摇摇欲坠的屋子。今天的新环节便是嘉宾们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地改善房屋,为老人们留下一个不错的居住环境。

  这段时间夏成宥微博粉丝直掉,急得他嘴边生了一圈儿的燎泡。

  听见有他发挥余地的环节,连忙问道:“这次我们想要什么材料,节目组都会提供吗?”

  林导闲闲看他一眼:“当然,只要是能‘真切’提升老人们的居住环境,获得该房屋主人的好评,今晚节目组将升级嘉宾们的居住屋子。”

  闻言,夏成宥眼睛发亮。

  白沫颜一家的茅草屋烂得要死,他早就不想住了!

  白沫颜瞥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心里更加后悔当时为了做面子,让他住进自己家。

  三组嘉宾各自为阵,在原地讨论一番改造方向,列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单子,让节目组将需要的材料送过来。

  而乔岁在了解清楚规则后,带着沈辞找到自己家的屋主,征求改造意见。

  屋主是个小老头,抽着旱烟,脑袋包着白色毛巾,与其他人打着斗地主。

  “大爷,你家的灶台塌了一半,我们给你修补修补成不?”乔岁蹲下来,大声询问。

  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莫打扰我赢钱!”

  乔岁撑着膝盖起来,半点不介意:“好,大爷你多赢点,今晚咱用新灶台吃好点。”

  等乔岁与沈辞走远了,其中一个牌搭子挤眉弄眼:“你还真放心随他们做啊?”

  大爷吸一口旱烟,不在意道:“城里人能做成什么事儿?无非家里多一点花里胡哨的墙纸,屁用没有。”

  大爷们的讨论,乔岁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意。

  她让沈辞量好灶台的尺寸,随后搬了一张桌子来到屋檐下,上面铺开纸,拿了根炭笔,俯身正要往上画。

  忽然,乔岁直起身体,看向沈辞。

  沈辞:“怎么了?”

  乔岁手一甩,将炭笔丢给他,笑眯眯道:“要不你来画?我去弄点材料回来。”

  话音落下,不等沈辞有所反应,她拍拍手走了。

  沈辞捧着炭笔,茫然地看着偌大的白纸。

  在门口磨蹭好一会儿,乔岁推门而入。

  沈辞正抓耳挠腮地围着桌边转悠。

  她走到桌边,伸头一看,白纸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有零星歪曲扭八的线条,一看就不是画画熟手能画出来的。

  在她儿子来到她时空找她时,尽管儿子行事稳重,但或多或少能看出些许儿子极力想向她展现自己所有技能的小心思。画画便是其中一项,到现在她的家里还摆着儿子为她画的油画。

  乔岁高悬的心稍稍落下,脸上漾开一丝轻松的笑意,但之前的种种疑点仍然萦绕在她心头。

  沈辞见了,以为她是嘲笑他的“无能”,索性他将画纸一推,摆烂:“你来你来,我先养精蓄锐,等会儿体力活我上。”

  乔岁无奈接过画笔,修修改改画起来。

  画好图纸,两人头对头研究怎么砌灶台,确定好大致方向。

  乔岁望着节目组堆得高高的砖块,想到儿子的恐高,故意说道:“要不……沈辞你爬上去把砖递下来给我?咱俩打配合,能干活快点。”

  沈辞仰起头,腿肚子不由自主抖了下,心底生出退意。

  余光一瞥,瞧见乔岁看好戏的眼神,他咬咬牙应下这活儿。

  当他刚要爬上去时,后衣领被人一拉,停在原地。

  沈辞不解。

  试探过沈辞毫无退意,乔岁放心下来:“你这么大个身板上去,这砖山还不倒了?”

  说完,她利索爬上去,一块一块给他递砖。

  忙活了一个下午,两人总算将灶台砌好。

  夜幕降临,节目组带着原屋主们过来参观评分。乔岁他们地处幽静,所以是最后的参观地点。

  首当其中的是旱烟大爷。

  他背着手,垮着脸,甚至不避讳地大声说道:“要我说有什么好看的?估计这两年轻人和刚才那家一样,搞什么……粪围感?好好的家弄粪进来干啥?”

  大爷:“还有玻璃窗贴上什么花花绿绿的纸,把屋子里挡得乌漆嘛黑,还是人住的地方吗?城里人脑壳里面进水了嗦。”

  大爷每说一句,跟在他们身后的夏成宥脸色沉下去一分。

  夏成宥好声好气:“大爷,最后家里的效果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好?挂墙上的那一串灯得费多少钱?”大爷不吃这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些浪费电,你得把钱给我补上,不然别想走人!”

  夏成宥气得嘴唇发抖。

  他累死累活给他改造居住环境,这老不死的还让他出钱!

  然而大爷终归是你大爷,不过握了一会儿,夏成宥手腕涨疼,连连求饶:“您放心,我不会少你的钱。”

  大爷这才满意的放开人,满院子转悠起来,路过厨房时,探头看了看就收回眼。

  夏成宥跟在大爷身后,看完一圈儿,噗嗤笑出声:“小乔老师和沈老师改造的家应该不会被骂,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大爷摇了摇头,怜悯地看他一眼。

  夏成宥尴尬地愣在原地:“我说的不对吗?”

  “幸好你脑子进了点水,不然真成全是草的草包了。”大爷毒舌本色。

  夏成宥被大爷的话扎成筛子,各种脏话到了嘴边,却因录制节目不得不咽回去,气得脸色涨红。

  他不屑道:“大爷您可得公正点,别偏袒沈老师他们。”

  “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净放屁,弄一堆花里胡哨的电灯泡充数?正事儿不做?”大爷又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拖进厨房。

  夏成宥挣脱不开,走得踉踉跄跄,明星的风度仪态全没了。

  “看看。”大爷指着焕然一新的灶台。

  闻言,跟拍大哥给了灶台特写,发现不对劲后,惊讶道:“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大爷哼哼两声,直接上手,用锅铲将大锅底下地灶灰拨开,显现出隐藏在灰下的炉桥。

  “看到没?他们给我弄了这东西,以后不仅火大,还能节约柴火。”大爷骄傲地挺直腰板儿,看见夏成宥仍旧一副不屑的模样。

  他砸吧砸吧旱烟:“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天天搞什么粪围感的傻大个儿能懂。”

  一时之间,不管真懂还是假懂的人,纷纷露出懂行的赞叹。唯有夏成宥脸色更加阴沉。

  大爷才不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叼着旱烟,走出院子。

  路过乔岁他们时,抖了抖烟杆道:“今晚来我家吃饭。”

  四组嘉宾胜负尘埃落定,乔岁与沈辞成功获得升级别墅房的待遇,顺带邀请何叶一起住,颜沁柠一组也升级为砖瓦房,白沫颜捞到木板屋,只有夏成宥憋屈地继续住茅草屋。

  乔岁与沈辞在大爷家吃完晚饭,回到新住处。

  正要进房间,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裤包,一拍脑袋:“我手机落在那堆砖上了。”

  沈辞微蹙眉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这么晚了,我去帮你拿回来。”

  乔岁的手机上有许多她与何必,以及与他的聊天记录,要是被别人捡到发到网上,他们全得完蛋。

  想到这里,沈辞步履不停地往小院儿走去。

  乔岁等了好半天,都没看见沈辞回来。

  她与何叶说了声,径直来到小院儿。

  夜幕下,昏黄的灯光打在沈辞身上。

  与白天不同的是,此时没有他人旁观的沈辞费尽千辛万苦才爬上砖堆,目光一落到地面,便迅速挪开视线,跌坐在砖堆上,缓上好一会。

  仿佛白天的镇定自作都是装出来的。

  躲在暗处的乔岁忍不住双手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