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向晚沉从冗长的梦中醒来时,时星予还睡着。

  omega的睡相向来很乖,侧身蜷缩着,小小地窝在边边上,看着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

  向晚沉将她往回揽了一些,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又阖上了眼。

  她想,时星予要是醒来也能有这么乖就好了。

  可惜,她的omega只想着怎么和她撇清关系。

  等到时星予睁开眼,已经快到中午了。

  浑浑噩噩的三天发情期让她醒来后发懵了很长一段时间,分辨不清虚实。直到闻见自己满身的花香,反手摸到后颈的咬痕,那些不堪的记忆才撞进脑中。

  “醒了?”

  向晚沉的声音吓了时星予一跳,导致那人把蒙在脑袋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大有闷死自己一了百了的心态。

  向晚沉双手抱着腰,闲散地倚在门上,也不出声,也不走近。

  直到时星予实在憋不住了,探出脑袋来,她才含笑说了一句,“洗漱,然后出来吃饭。”

  时星予磨磨蹭蹭地起床,她的手脚还残留着发情期后的麻软。

  这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什么更加出格的事。

  拿着镜子照了照后颈上的齿痕,用指腹按了一圈,丧气地垂下头,脑袋里只蹦出了两个字——好深。

  向晚沉的这个标记,她恐怕得带上一阵了。

  洗漱完,去到客厅,发现一人一狗都在等她。

  心中微动,这样的场景,和六年前她们恋爱时的无数个早晨一样。

  只是物是人非。

  她坐到向晚沉的对面,可乐过来贴到她的脚边,紧紧挨着。

  餐食是向晚沉让管家特地送来的,依着时星予的口味。

  “不知道这些你还爱不爱吃。”

  “这样……就、很好了。”

  之后,她们之间再无交流。

  餐后,时星予发现向晚沉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忐忑地抱着可乐,唇咬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向晚沉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可她假装不明白。

  因为她决定耍赖,不再顺着时星予了。

  她的omega不想让她卷进她的生活,但时星予应该没有办法阻止她硬要卷进去吧?

  更何况,现在她的拥有了更多的资本,不再是靠着家里养活的大小姐。

  她这些多年在集团将自己的根基打稳了,足以担得起“向董”这个称谓。

  二十三岁的她,或许年轻气盛,会因为伴侣的无故分手而赌气,而感觉到难堪。

  但二十九岁的她,不会了。

  她认得清自己的感情,知道这一辈子,她就想要一个时星予。

  抛却了alpha疯狂的占有欲,剔除了alpha强烈的自尊心。

  更何况她知道了时星予这么多年藏着的“秘密”,她不再忐忑,不再质疑,她知道时星予是爱她的。

  只是时星予太笨了,笨拙地想要保护她。

  但她不怪时星予,她设想过,如果是放在六年前,让她知道这些事,她会如何做。

  她想不出答案。

  所以,当下才是一切的最优解。

  “那个房间空着?”她指着稍大一些的主卧问。

  得到时星予肯定的答案后,她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进去。

  时星予和可乐跟了过来。

  omega干净的眼里写满了慌张,仿佛话都不会说了一般,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不回、回去吗?”

  “要、要住在这里?”

  “不可以吗?”向晚沉反问。

  时星予顿住,魏微和向晚沉是好友,向晚沉要住进来,魏微作为房东肯定不会有意见,那她这个捡了大便宜的租客又有什么资格说不?

  可她没办法和向晚沉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一个发情期就差点将她打回原形,与向晚沉同住,那不是要她命吗?

  正当她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可乐接收到向晚沉的眼神,嗷呜一声倒在地上。

  时星予不知道为什么,从狗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打死也要待在这里。

  “……”

  向晚沉逼近过来,带着野蔷薇醉人的香气,说:“时星予,叶成告诉我,你抽了自己的信息素。”

  时星予错愕抬头,像个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

  “这也有可能导致你的发情期提前。”

  “我想知道,为什么?”

  时星予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向晚沉没指望时星予说实话,她这会儿敢把叶成抬出来,只是为了有个铺垫。

  “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只好亲自留下来看着你了。”

  “……?”时星予有些宕机,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向晚沉一耸肩,一副坦然的模样,“毕竟,你如果总是做出一些损伤腺体的事,会很难办。”

  时星予想说自己不会了,可向晚沉说完便转身整理行李,没给半分挽回的余地。

  时星予只好作罢。

  还是尽快找份工作吧,想办法避开,减少接触应该就好了吧?

  她天真地想。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向晚沉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会退让的向晚沉了。

  -

  时星安的病情在人工腺体的辅助下,逐渐平稳下来。

  林澜没有再找时星予的麻烦,而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时星安。

  但一切只是表象,平静的湖面下,是涌动的暗潮。

  时登越是一颗随时随地都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经过这些年,时星予认清了现实,她不再做梦,指望她的父亲能够戒赌。

  人的贪念与惰性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是洪水猛兽。

  曾经的时登越老老实实还债,节衣缩食,勤勤恳恳。

  可命运没有对他展现出仁慈的一面,卖掉了别墅和车,身上还有几百万的债。他每一次拿着攒下的钱去还,总要看人的脸色,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他可以忍。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几百万,靠他现在的能力,是不是到死的那一刻,身上依旧背着债?

  当从他觉得命运不公平,命运亏欠他的那一刻,他便走上了岔路。

  他将赌博视作“风投”,只要赢一场,便可以少干几个月。

  他的运气一向不错,试一次并无不可。

  当赢钱的喜悦和快感涌入大脑的一瞬,时登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赌徒,永远不会收手,永远觉得自己会在下一场赢回来。

  因为他们曾经享受过胜利。殊不知,他们早就输得彻底。

  他没有办法了,还不出钱他会死的。明明早些时候想的是,大不了一了百了。可真临到头,想死又不敢死。还是想活。

  于是供出了林澜和时星予。

  哪怕内心觉得亏欠,却又不断地说服自己,曾经她们依靠他养活,现在应该还一些给他了。

  他的女儿很漂亮,被他们养得很乖巧。这些年帮他还了不少钱。

  一下能拿出这么多钱来,时星予肯定已经不干净了。

  那边的说了,只要时星予愿意陪他们睡,一次可以算五万。

  这样很快就能还完了。

  他要去求求小予,最后一次帮帮爸爸吧。

  他找到了时星予租的房子,他记得小予住在403……可是敲开门,却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女性。

  “你找谁啊?”女人看到他这幅狼狈模样,嫌弃地拧着眉头。

  “时星予是不是住在这里?”他嗓子几乎发不出声,口音也含糊。

  让女人更加没有好脸色,“早搬走了。”说着“砰——”地将门甩在了他的脸上。

  看,就是这样。当初所有人就是这样对他的。

  他们嘲笑他,唾弃他,他们愚弄他,谩骂他。

  他卑微如蝼蚁,所以他才要想尽办法翻身,他没有错。

  他抬手再一次准备敲门,他需要知道时星予现在搬去了哪里。手还没落下,门又开了。

  那女人问:“你找时星予有什么事?”

  他回答:“我是她的父亲,想要见她。”

  女人刻薄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蔑地一笑,说了句“等着”便进到屋子里去。一分钟后,女人给了他一张便利贴,说:“你可以去这里找。”

  地址是在一个高级住宅区。

  看来他的好闺女找到了有钱人,这样的话,就可以为他还债了!

  时登越捏着那张纸条,像是牢牢抓住了命运的尾巴。

  他终于可以翻身了!

  花了身上最后的钱,迫不及待地打车到了那个高档小区。

  保安拦下了他,说闲杂人等不让进入,不让收废品。时登越没有计较,而是将手里的地址给保安看。

  “我找、时星予。我是他的父亲。”

  保安打了个电话,然后给他放了行。

  时登越走得很快,他的腿瘸了一条,快走的时候会非常明显。但他不在乎,他扶着伤腿,忍着疼痛,用了自己最大的步子向前迈。

  午后的太阳直直地打在他身上,将他的皮肤都晒红了。

  他却从未有一刻如此的享受。

  过去的几年,他东躲西藏,像是生活在这个城市肮脏角落里的蛆虫。

  他害怕阳光。可是现在,他享受阳光,那会是他的未来。

  电梯上行,看着鲜红数字不停地跳转,他的心脏也跟着砰砰作响,几乎要撞出胸膛,他用手按住,感受自己已经多年不曾感受到的——来自己的鲜活的生命力。

  他按下门铃。

  触电般地,他半张身体都麻木起来。

  血脉鼓胀,耳膜充血,是当初赢钱时的快感!

  门开下,刺眼的阳光照过来,让他不禁抬手一挡。

  等到眼前的白光散去,他的笑在脸上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直直地跪下去,双膝“咚——”地砸在地板上,浑身巨颤。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顶级alpha的压迫感!

  走近的高跟鞋像是踩在他的心上,痛得他五官扭曲。

  他冷汗簌簌,发黄的眼里甚至挤出恐惧的眼泪。

  他听见那人说——

  “原来你就是时星予的父亲。”

  “我等你好久了。”

  “认识一下,我叫向晚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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