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远却径直越过她进门,在沙发上坐下。
沈轻程不敢动,也不敢跑,就那么站着。
良久,他说。“你瘦了。”
他叹口气说,“别怕,真的别怕。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不怕。”
“还是说,你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他叹息,无奈地摇摇头。
他坐了一会儿。看看室内的环境,又看看沈轻程。
他拿出一张卡放在茶几上。
“密码是你生日。以后我管不了你了。趁钱还在我手里,赶紧给你。薛佳为人不错,不会亏待你。我听说,宋衍也还在找你。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他起身往外走。
路过沈轻程的时候,他低头看她。
“听话,别怕,好好拿着。”
“钱是王八蛋,但有用。”
“没有诈,你自己想。反正都是我婚内出轨赠送给你的,你拿了反而多个证据来告我。”
“听话,啊。”
他说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还是瘦了,他想。
*
他的手是抖的。沈轻程感受到了。
然后,他真的走了。
在楼梯口,他回头看了沈轻程一眼。
“程程,我们为什么会到这一步。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恨我,怕我,不相信我。”
“为什么恨你?”沈轻程笑出声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
“陆知远你是不是有病。你威逼利诱巧取豪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不恨你。”
“因为我爱你。”陆知远直直望着她,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我爱你。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爱你。”
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我真的,好爱你啊。”
“可惜了。”他喃喃地说,自顾自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下楼了。
*
沈轻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她跑到阳台上,楼下,小区门口各个地方检查。
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
陆知远真的走了。
他没抓自己,留下钱走了。
走向自己要送他去的那个未来。
走向大权旁落。走向被逐出陆氏。
他那么一个赚钱没够虚伪贪婪的人啊。
就这样认了。
*
沈轻程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不管陆知远是真心实意还是攻心计,他都赢了。
他那么努力地,千方百计地,不择手段地,终于成功地在她的人生中种下了一个执着的种子,种下了贪嗔痴慢疑。
她舍不得。她爱他。她要他。
陆知远,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害怕。
我好难过。我贪恋你的爱。
我这么一个人,一个孤魂野鬼。人生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我不过是在世间游荡而已。
居然还能有一个他。巧取豪夺,威逼利诱地要拴住我。
佛祖啊。你可知道,恨也是一个锚。它让我在这世间有人可找。
爱和恨,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投掷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让我和这个世界之间,还有一些牵绊。让我在这红尘之中,不那么孤单。
红尘滚滚,滚滚红尘。无数身影从身边匆匆而过,没有人阻止我,也没有人拉扯我。
我就这样淹没在这无数身影中,低眉顺眼,无声无息。
有个人看见了我。他撕扯着要绑住我。
他有罪。他在侵蚀我的个人边界。
但我爱他。我爱他把我从这人海中打捞了出来。
因为他捆绑了我,所以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不再需要来路,也不需要去处。因为我可以和他一起。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爱他。
*
她又想起来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猫。她总是离那只猫远远的,哪怕踹它一脚之后也会赶紧跑远。因为大人说它会挠人。
长大之后她才听说,猫从来是不会伤害小孩子的。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猫对她一直很好。每次踹它一脚之后,不是因为她跑得快所以猫抓不到,而是因为它根本没有打算去抓她。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对不起那只猫。
沈轻程蹲下抱着膝盖无法自制地哭。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为那只猫心酸。她对不起它,她真的好对不起它。
*
沈轻程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又去了一趟当初那个寺庙。她在佛前虔诚地跪拜。这一次,她有欲有求。
方丈问她,沈小姐,此次前来,为何不留了。
沈轻程终于也学会了这种王八蛋似的不着四六的笑容。我不配。她轻轻地说。
我也是个手黑心冷的罪人。
不敢沾染佛前茶。
*
陆知远完了。
薛佳分走了他大部分股权。陆家以他流失陆氏股份为由要把他赶出家族企业。他以后只能靠家族信托基金过日子。
雕梁画栋,一夜间倾颓。
他也终于不再纠缠沈轻程。曾经那么想要逃离的,如今是真的可以逃离了。
沈轻程走的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一步步拉着箱子往高铁站走。从今往后,是真的汇入这茫茫人海,再无牵连。
*
薛明坐在车里,看着沈轻程拉着行李箱一步步往外走的背影。
“嘿,咱还真的把他俩搅和散了。解气吧,姐?”他回头问后座上的薛佳。
薛佳拿掉墨镜看了看,“放心吧,散不了。陆知远那王八蛋跟狗似的,一旦咬住什么就不会松口的。”
“不会吧?”薛明不信。“沈轻程这回可是倒打一耙,他人财两空,气都要气死了。”
“你看她手上,那串珠子还在。”薛佳无声地笑了笑,“陆知远要是想重头再来,把那串珠子要回去卖了,启动资金就有了,用不着他腆着脸到处找投资人。”
“沈轻程的性子,不是不还的人。既然还在,那就说明,陆知远没向她要。”
“切,他花钱没数,说不定是忘了呢。”薛明还是不信。
薛佳的语气清清淡淡,“陆知远那个人,骄傲惯了。尤其是在沈轻程面前,他是要当救世主的。如今落魄,他可以在其他人面前丢脸,但他不愿意在沈轻程面前难堪。你等他翻身之后再看。”
“那你咽得下这口气?”薛明回身问他姐,“他当年可是切切实实地妨碍了你和我那个小姐姐在国外领证。”
薛佳扬了扬嘴角,红唇拉成美好的曲线。“我们现在,也很好。而且陆知远也吃到教训了,他那个性子,怎么受得了大权旁落。不必赶尽杀绝。”
“说到底,他还是我弟弟。沈轻程,早晚会是弟妹的。”
薛明撇撇嘴,车子开走,后座上的女人慵懒美艳。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的天。有什么事情,不能算了呢。
*
关于洗米,其实它品相很好,刚寄养到宠物中心的时候老板就给陆知远打过电话,有人想把它买走。
陆知远那时候因为失意白天也喝的醉醺醺的,听每句话都像在阴阳他如今落魄了一样。
于是他没有半分修养的发怒,“什么买不买的,如今连只猫我都送不起了是吗。”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想问,“您是说要直接送走是吗?”
陆知远沉默了好久,老板在这边叫了好几声,以为他已经不在听了。
正当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陆知远说,“不送也不卖,那是老子的猫。”
不送不卖也不去看,但它就是我的猫。哪怕它跟我不亲,我一眼都不去看它,它也是我的猫。
*
陆氏换帅的消息尘埃落定的那天,沈轻程给乔冉发了微信。
她卖了一些从前陆知远买的首饰和包,再加上陆知远给过的钱一起汇总到一张卡里,是个不小的数目,够一个公司的初始运营。
陆知远当然已经全方位拉黑了自己。
于是沈轻程给乔冉打了几个微信电话,想让他把这张卡拿给陆知远,但都被他挂了。
现在连乔冉也恨自己了。可算是深恩负尽。
羞愧感和对失去的恐惧席卷了她。冷静了一下,她按捺着情绪开始给乔冉发语音。
“乔冉,我知道你恨我。陆知远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做他的下属也一直合作无间。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你恨我,是非常合理的。”
“你就尽情的恨我就可以。但是乔冉,我们和钱都没有仇对不对?”
“我这里有一张卡,里面的钱很多,对你们而言至少是不少。你拿去给陆知远,你们可以开一间新公司。”
“另外陆氏换帅,你们这些他的亲信肯定都是留不下来的。他至少可以用这笔钱给你们发一些离职补助。”
“乔冉。你还有家,别让嫂子孩子吃了苦。你把这钱拿回去给他好不好?我求你。”
沈轻程的声音很显然是极力冷静过的,但言语之间仍然能听出来哽咽之声。
乔冉有家,你让他别让嫂子孩子吃了苦。你怎么不想想自己。你连家都没有,再没有钱傍身,这世间有什么你吃不到的苦头?
陆知远听着这语音实在心烦。
蠢啊。蠢女人。又白眼狼,又蠢。
我怎么看上这么个完蛋玩意儿。他把手机狠狠掷在沙发上。
教了多少遍了。木已成舟的事情,为难死自己也改不了。
所以,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那声音听起来都哭哑了。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放过自己。
如果把自己为难病了,钱又送了出去,你要怎么办。连个陪你去看病的人都没有。真是个蠢笨女人。外面精明,里面蠢。
他心底越发厌烦起来。厌烦她,也厌烦这个时候居然还为她着想的自己。
于是他叫来乔冉。“沈轻程如果找你说钱的事,你不要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