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青实注意到乞丐的眼神，解释道：“这小东西虽是妖灵但从不害人，我带着它是事出有因……”
还没说完，乞丐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身体佝偻，气都喘不上，最后还蓦地咳出一口鲜血。
权青实连忙用妙乙宗清心咒为他纾解，好不容易止了咳，才问：“你这是什么病？要用什么药？”
乞丐用衣袖擦了擦下巴的血迹，瘫靠墙上，不回答。
自从相遇之后，乞丐半个字也没说过，仿佛是个哑巴。
权青实不再多问，默默用积雪和碎布清掉地面血迹。
小黑蛇缠在手上，尾巴勾着总往一边使劲，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权青实拍拍蛇身，小声说：“别担心，若真是传染之症，他就不会跟着咱们回来。”
小黑蛇狠狠在他手指咬了一口，滋溜一下钻回衣襟，明显在生气。
权青实不管它，默默琢磨着乞丐的病情：体生红疮，气喘咳血，很可能是血症入肺，而且病入膏肓。若是拖着不管，恐怕活不过春天……但他和綦妄如今自顾不暇，处境艰难，无力帮他寻医问药。
这时，乞丐悠悠伸出枯瘦生疮的手，在地上慢慢划出三个字：幻、灭、宗。
幻灭宗？
这是个极为隐秘的修仙门派，由徐鹤朗创立。
徐鹤朗和武鹤风都是百全真人的徒弟，自从百全真人渡劫失败，殁身雷劫，两个徒弟都离开了妙乙宗，但之后的选择却恰恰相反。
武鹤风的多劫多难宫兴于闹事，但徐鹤朗觉得修仙一道根本无望，人生志向一朝幻灭，心灰意冷，许多妙乙宗弟子也追随而去，过起了隐遁避世的日子。
权青实微微惊奇，难道这乞丐是幻灭宗弟子？
他本想再多问几句，但乞丐用袖子抹了字迹，扭头对着墙壁，昏沉睡去。
权青实盯着人愣神。
小黑蛇又从领口钻出来，脑袋蹭着权青实的嘴巴，无赖一般，非要渡灵气不可。权青实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调出一缕灵气，吹在它身上。
小蛇体型陡然增大，盘住权青实的脖子，沙哑说道：“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肺痨赖皮病都敢往回捡！”
“同为仙门中人，出门在外自当互相照拂……”
“你少蒙我！你方才发愣，是不是还想给他送到幻灭宗去？”
权青实弯腰引火烧柴，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我在想……从这里回到妙乙宗，至少要走一个多月，路上难免会遇见尸鬼或者别的鬼府势力，但幻灭宗是避世仙门，若能躲到那里，肯定无人发现，对你的恢复伤势大有裨益。”
看他惦记自己，黑蛇才稍微消气，语气也缓和了些：“我曾周游天下，寻访过无数灵山福地，从没见过什么幻灭宗，这数九寒天的去哪儿找？”
权青实把火盆放到乞丐附近：“这不是有他在吗，可以带路。”
綦妄摇头：“他病成这样，估计指望不上。”
权青实抱起黑蛇坐在茅草堆上，说道：“按仙历记载，幻灭宗入口在一片灵气充沛的竹海幽林，这小镇就是著名的竹乡，说不定入口就在附近，我们可以碰碰运气。”
他说话间用手指轻轻抚摸蛇身，綦妄舒服得蜷成一团，眯起眼皮。
权青实语气平淡，慢慢讲述：“我家本来是做竹材生意，许多亲戚一同在山上包了几百亩竹林，雇了很多人手。”
“因我出生后被当成了灾星，所以一直没人给我起名，我娘亲听人说，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她就以青实为我取名，说我不是灾星，而是福星，能给这个家里引来凤凰，带来好运。”
“竹之果实？原来你的名字还有这层意思。”
权青实苦涩一笑：“在我出生那年，遍山的竹林真的都结了果，可惜没有引来凤凰，反倒几座山的竹子全都枯死了……家里生意做不下去，赔了很多钱，我灾星的名号就更深入人心了。”
綦妄有些无语，据说竹子一百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果，竟然让权青实赶上。
担心他又去钻牛角尖，便玩笑说：“原来你这死犟死犟的脾气是随了竹子，宁折不弯就算了，还总是节外生枝，你娘要是给你起个温润些的名字，或许就不是这副脾气，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字。”
权青实挑眉：“改成什么？”
黑蛇想了片刻，圆眼睛亮晶晶闪烁一下，“就叫春花吧，听着就是个贴心的，权春花，给我拿个肉饼过来。”
这是把自己当成丫鬟婢子，等着伺候它呢。
权青实不理会，直接结起手印，用“悬”字诀把竹篮提到了半空，满满一筐吃的，让黑蛇看得见吃不着。
黑蛇缠着权青实的腰，哄着说：“啊呀不改了，青实这名字最好听了，凤凰不吃我得吃，我就爱吃你这小青果子，好不好？”
谁要给你吃？
权青实坐在茅草垫上打坐念经，眼睛一闭，再不理它。
……
乞丐在破祠堂里住下了。
但是他从不说话，问什么也不答，这两日除了吐血咳嗽，就是窝在角落睡觉，权青实同情他病重可怜，不仅把衣服食物与他分享，给他买药，最后还把棉被也让出去了。
綦妄气得要命，以黑蛇的姿态出去转了半天，不知从哪儿寻了张裘绒大氅，权青实这才没有半夜挨冻。
到了约定的第三天晚上，高帆如期回来。
他一进门就见到角落里的乞丐，蹙眉道：“怎么几天不见，这地方又多了生人？我是鬼魂，莫要吓到他。”
权青实过来迎接：“无妨，他也是仙门中人，连会说话的蛇都见识了，估计也不会怕你。”
听说是仙门弟子，高帆就留神看去，但是这人躺着不动，浑身病气沉沉，头上还罩着围巾，根本看不清面目。
“大师兄，这次去洛洲城有没有遇见危险？”
高帆一抬手，从袖子里面拎出两个小罐子：“危险没有，倒是有惊喜，你看看这可是你想要的？”
权青实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封腊一闻，瞬间满脸喜色，坛子里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他笑着问道：“大师兄，这些冥酒是从哪里找的？”
高帆：“洛洲城有个鬼市，猪魔扫平了命河上游的几个鬼府，逃难的青鬼四处兜售财产，我就在鬼市偶然碰到，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实在是意外之喜，权青实连连道谢，把冥酒放在火盆附近暖着。
他又问道：“多劫多难宫可有动作？”
高帆拍了拍袖子，坐在蒲团上：“别提了，为了潜入那里我做了许多准备，可是等我去了才发现，多劫多难宫已经拆了！”
“拆了？！”权青实惊讶。
“据说一个多月前，樊天阁突然倾倒，多劫宫正殿被砸塌。”
高帆脸色很是难看：“屠兴禾要重建仙宫，自然要把旧的屋舍拆除，现在那里乱哄哄的，各处都是废墟和杂役，半点琉光盏的线索也没有，害我白跑一趟。”
樊天阁倒了？权青实一时无语。
黑蛇趴在他腿上，懒洋洋地盘起身体烤着火，仿佛这一切都与它无关。
高帆眉头深锁：“虽然宫观被毁，但屠兴禾一点不急，反倒春风得意，这几天晚上我跟着他，见他夜夜都有美女作陪，与各路官员富绅饮酒作乐，整日喝得大醉。”
“多劫宫被毁，他一点都不在乎？”
高帆阴沉说道：“有个姓花的富商为重建仙宫捐了白银十万两，据说这样就可以积累功德，还能在新建的仙庙里供奉祖先牌位，这件事引得各路人士都挣相捐款，现在一个月不到，已经筹齐了白银五十万两，洛洲城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姓花……富商……
权青实脑子里想到什么，还没来得及细问，高帆又说：
“屠兴禾这次发了大财，扬言要把樊天阁建成十二层的宝塔，正殿也要扩建，让百姓可以在仙宫中供奉祈福，换句话说，就是让人花钱买功德，他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真是厚颜无耻！”
仙门生意被经营得如此红火，权青实一想起屠兴禾那时说要“造福万民”，就不禁泛起阵阵恶心。
高帆：“现在宫观已毁，往后若要再查琉光盏的事，就要从多劫宫弟子身上再寻线索了。”
权青实提醒道：“师兄，屠兴禾有一个很亲近的弟子，名叫万贤，仙宫大小事务都是他在负责，你这次可见到了？”
高帆摇摇头：“屠兴禾出门，身边只有一个叫陈开岩的弟子，没见过这个叫万贤的。”
权青实不免感到奇怪，之前明明是万贤服侍左右，怎么会换成了陈开岩？
他思索片刻，猜测道：“改建仙宫正是筹备阶段，如今事务繁多，更涉及钱财无数，万贤可能不放心别人操持，所以忙得不见人影。大师兄，他和琉光盏关系密切，你往后若是遇见他，一定要小心。”
高帆颔首：“好，我知道了，我会留意此人。”
他瞥了一眼昏睡的乞丐，寻问来历，权青实一五一十讲了祠堂祭祖和遇见乞丐的经过，并且说出了琉光盏的效力。
高帆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听完此事大动肝火，愤愤拍案：“把隐匿在人间的青鬼逼得现身作恶，这哪里是驱鬼，分明是招鬼！多劫多难宫只图眼前利益，不顾人间安宁，到底想要做什么？”
“青鬼能在人间开店，背后都有鬼府撑腰，屠兴禾此番行径，一定会和各大鬼府结仇！都要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兴致每日宴饮，这样的人能成为宗派掌门，实在是仙门之耻，仙门之祸！”
权青实跟着叹气：“鬼府的各路妖魔出来作恶，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一直静卧不动的黑蛇忽然抬起脑袋，圆溜溜的眼珠看了看高帆，开口道：“你们两个没看见有人睡觉，说话这么吵，把人都弄醒了。”
说完用尾巴指了指对面。
角落里的乞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若不是綦妄提醒，高帆和权青实竟然一点也没发现他的动作。
高帆毕竟是青鬼，他不愿被旁人看见，于是起身要走：“我现在就回洛洲城去，尽快找到那个叫万贤的人。”
权青实拉住他，笑着说：“大师兄，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能急着走呢？”
他将准备好的饭菜从竹篮端了出来，摆在矮桌上。
“今天是除夕，你得留下陪我们一起守岁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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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光明正大和老婆贴贴~超满足~
权：就可怜可怜这小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