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青袍加身>第四十八章 命河(六)

  听到綦妄痛呼,权青实急忙抢身回来扶住他,手中淬狩径自飞出,将面前几只尸鬼头颅割掉。

  银弓方才一直在等待机会,趁三人转身逃离,防御出现漏洞,她就立即放出毒针,毒针细小,在幽暗混乱的情形之下难以发现。

  她走近几步,冷冷说道:“权道长,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伤你,但是这大妖怪的弱点我们尊上一清二楚,后面还有尸鬼无数,你把他交给我,我就放你走。”

  权青实有些恍神,面前的女子早就不再是他认识的银弓,当初那个爬了半天山路,恳求他下山救人的女孩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高帆击倒周围尸鬼,剑指银弓,宝剑打了个虚招,等银弓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架着綦妄逃走了。

  高帆和权青实心照不宣,将“遁”字诀用到了极致,等远远甩掉了尸鬼追兵才敢稍作停留。

  此地煞气已减退许多,附近林草稀稀落落,远处盖着些低矮窝棚,是个村落,可二人不敢过于靠近,生怕再遇见什么心怀叵测的妖怪。

  高帆说道:“不能再贸然往前走,你先藏在附近,我先去探探路。”

  权青实答应下来,拖着綦妄来到灌木丛间的隐蔽处,让他靠着树桩坐稳。

  “綦妄……你怎么样了?”

  綦妄已经半天没有动静,叫了几声也毫无反应,他周身被毒煞侵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毒瘢。

  一股强烈的恐慌感包围着权青实,他用颤抖的手解开綦妄衣襟。

  三个小小的孔伤就在胸前,毒煞正沿着心脏血脉向外四散,在皮肤下面形成一片曲折勾结的淤青,瞧着触目惊心。

  都说病急乱投医,权青实从怀里摸出白色野果,剖成两半,想用果肉中的灵力敷住伤口。

  可是雪白的果肉一碰到綦妄的身体就迅速发黑,在血脉中扩散的煞毒被引到果肉里面,三个小孔还渗出一点点黑血。

  权青实惊喜,他不敢耽误,一个接一个的剖开果子,连续不断地引出毒煞,直到所有的白果都变得污黑,綦妄胸口那抹淤毒也终于不再扩散,但是他依旧双目紧闭,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手上再无什么能用的东西,权青实就调用同心镜帮他驱赶煞气,甚至咬破了嘴唇渡血给他,能想的办法都用了一遍,綦妄的气息还是渐渐弱了下去,身体冷的像块冰,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权青实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急得落泪,恨不得分出半条命,头脑里混乱一片,越想越怕。此时眼前无路,后有追兵,如何能救?

  “綦妄,我以后都听你的……不和你吵架,再也不把你推开了……你别死……你醒醒……”

  他正在哭,身后却冒出一个声音,比他哭得还要伤心。

  “尊上!!!”

  东流跑过来推开权青实,摇晃着綦妄的肩膀。

  他何曾见过如此落魄的尊上?浑身毒瘢,衣衫破损,毫无生气,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威风凛凛的鬼府主人,一时间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尊上!尊上你醒醒啊!咱们鬼府出事了,现在不能没有你啊!尊上!”

  高帆跟在后面,见他哭得这么伤心,权青实也红着眼圈,就蹙眉问道:“他死了?”

  “你才死了!”东流回头怒骂:“我们尊上法力高强,怎么会死!”

  高帆不吭声,上前为綦妄探脉,仔细检视。

  先前他出了树林,走了不久就遇见了东流,见这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神色警惕,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东流也注意到高帆一身道服,就不免多看了两眼,又隐隐闻见高帆身上有綦妄的妖气,才大胆开言询问,二人几番试探,终于确信对方不是恶人,高帆就将他带到了此处。

  东流死死瞪着权青实,把装着金蝉褛的大锦盒往他身上一摔,恨恨说道:“宝珊说得对,你就是克星!现在宝珊死了,骨达失踪,将军黑塚被屠,连我们尊上也被你害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你拿着东西快点滚!”

  权青实呆呆不语,仍旧抱住綦妄,任东流如何辱骂都不肯松手。

  “你不要胡说八道,”高帆出声制止:“他虽然闭了气,但是还有内息运转,当务之急是为他解毒。”

  綦妄身上遍布毒伤,伤情一刻也拖不得。

  权青实猛然想起什么,抓着东流的手臂:“东流,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冥酒?这酒能解煞毒!”

  东流狐疑地看着他。

  权青实苦苦哀求:“我没有骗你,冥酒真的能治他,若是治不好……我给他抵命!”

  东流抽出短刀指着他的脸,威胁道:“姓权的,如果救不活,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杀你报仇!”

  高帆听得恼火,用剑鞘撞开他的短刀:“害他的尸鬼你不去杀,我师弟全力救人,反倒成了你的仇家?!”

  “尸鬼那些杂碎怎么能伤了我家尊上?”

  高帆不再与东流解释,转而说道:“此地不能就留,恐有追兵,离这不远有一条通天路,通向一间破旧祠堂,不如带他躲到那里去。”

  他又对东流说:“你去找冥酒时小心点,若是被抓了,你家尊上的命可就没救了,到时候你就要跟自己寻仇了。”

  东流听出他画中带刺,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臭道士在祠堂等我,哪也不许去!老子一定把酒带回来!”

  说完就飞一般地跑了。

  穿着金蝉褛,权青实顺利走出了通天路,可刚刚来到人间,刺骨的夜风就把他吹了个透,潮湿的道服冻成冰,贴在身上好像是被丢进了冰窟窿。

  金蝉褛,顾名思义,金箔所制,薄如蝉蜕,上面的咒法虽然能骗过通天路,但是在寒风面前却毫无作用,走了短短几步就被吹得片片碎裂,化为粉末飘散。

  二人扛着綦妄,找到了那座祠堂。

  房子虽荒废多时,所幸门窗还没腐朽,仍然能抵挡一些风雪。

  高帆略略收拾,寻了个旧火盆,一边添柴生火,一边说道:“方才那青鬼与我说,命河上游到处设卡,在查杀将军黑塚的青鬼,不老居和无忧城都发了悬赏告示,他的尸首也值白银万两,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回去,你们藏在这里也要千万小心,不能松懈。”

  权青实又冷又累,点着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高帆看着墙角,轻轻嘀咕:“还说不是蛇精,他不就是一条小蛇吗。”

  躺在角落的綦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小黑蛇,可能是被冻僵了,连身体也没盘起来,像一段麻绳似的瘫在茅草堆上。

  这小东西与寻常蛇类稍有不同,身上没有鳞片,皮肤如蝾螈一般,头上有两个小小凸起,身上伤痕累累,布满毒瘢,看着奄奄一息。

  权青实连忙用手捧着,轻轻把小蛇蜷成一团,放进怀里,不仅用体温暖着,还调取丹田灵气细心护佑。

  瞧他这小心呵护的模样,高帆不免想起他抱着綦妄不肯放手的情景,心中升起一丝担忧。

  “青实,这些妖魔最会蛊惑人心,你年纪尚轻,阅历又少,不要被他骗了……”

  权青实的头埋在手臂里,躲着似的不肯抬头。

  高帆默默叹气,他不再多说,从附近林子里捡了很多柴枝,堆在火盆旁边。

  权青实早已精疲力尽,此时再难坚持,盖着供桌上的几块碎布,护着怀里的小黑蛇,胡乱睡了过去。

  外面寒风呼号他浑然不觉,偏偏做了一个十分怪异的梦。

  一会儿是灯火璀璨的鬼府,一会儿是随波悠荡的花船,一会儿綦妄又拿着烤野兔问他换些野果,他却手提长剑,与綦妄在芦苇荡里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那雪穗一样的芦苇花就变成了奔涌的瀑布,铺天盖地的洪水把他们一起吞噬,他在乱流中紧紧抱着綦妄,可是綦妄却松开他,独自往那鬼火幽幽的泣林走去。

  东流、宝珊、骨达、老安凭空出现,许许多多的青鬼妖灵一起指着鼻子骂他:“我们尊上被你害成这样!”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是你——”

  “害人精!家里被你连累的都要垮了!”

  “这种孩子不能养在家里……还是送走吧……”

  “你现在是小祸害,以后就是大祸害!”

  权青实猛一睁眼,吓得直坐起来,惊喘着:“我不是!我不是!”

  摸进祠堂的东流恰好被他吓了一跳,拧着眉头抓着他:“你在这里睡大觉,我们尊上去哪儿了?”

  此时天光发亮,风也停了,屋瓦上的积雪映着晨光,晶晶亮亮,阳光从破洞的房顶照下来。

  权青实缓了缓神,赶紧往怀里摸摸,那小蛇正紧紧贴着他。

  他轻拍小蛇,细声问道:“东流来了,你要出来吗?”

  小蛇往更深处钻了进去,动了动尾巴。

  权青实摇摇头,说:“他不喜欢别人见他这个样子,你还是先等等。”

  东流看他衣服里确实有东西在动,想着若是尊上的意思,他自然不能违抗,就粗横地将权青实拉起来,急着说:“这些是我找的冥酒,你来看看哪种是真的?快点给他解毒!”

  残破木桌上摆着好几个外形颜色各异的酒坛。

  权青实拿起酒坛,挨个闻了闻,仔细尝了尝,最后皱眉说道:“你是从哪里买的,这些都不是冥酒。”

  东流不信,又推过酒坛:“你再好好看看!”

  权青实摇头:“这些都是普通的烧酒。”

  东流颓然蹲在地上,抱着头骂道:“那帮王八羔子,一个靠谱的都没有!这个时候还坑老子的钱!”

  如今怨都鬼府戒严,胡芦岭为了避祸也关门谢客,冥酒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东流躲着追捕,找了好多门路才搞来这些酒,当成宝贝一路藏着带了出来。

  没想到全是假的。

  权青实劝他:“我用灵气帮他慢慢解毒,总会一日比一日好,昨天我实在是急晕了头才叫你去买酒,你别再回去冒险了。”

  东流抓着自己的发辫,不服输地说:“老子就不信了!等胡芦岭那帮老东西放松警惕,早晚让我逮住机会偷出来几坛!”

  说完就抓起那些假酒狠狠扔出门外,他撒气一样把酒坛摔得稀碎,仍是一肚子怒火无法消除。

  他生于太平年岁,活着的时候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没想到死后却遭遇了鬼府被屠。

  斗船还未结束,猪魔就带着三千手下围攻了黑塚,因为进不去正门,就放火把整个宅子都烧了。

  除了往生塔,不老居也趁机掠夺在册青鬼的人间产业,许多青鬼都被抓了,可怜这些青鬼,特意赶回来给綦妄庆祝大婚,如今成了怨都里的一块肥肉,不知多少能逃过此劫。

  幸好将军黑冢并未被抢占,名义上还是綦妄的鬼府,东流作为在册青鬼仍可以白天出来活动。

  他不放心地提醒道:“如今各家鬼府都在搜查尊上的下落,不老居、思忧城、还有好几家鬼府都发布了悬赏,所以你千万照顾好他,谁也别信!这人间有许多鬼府探子,那帮死鬼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边是尸鬼追捕,一边是鬼府悬赏,天下这么大,仿佛已经没了綦妄的容身之处。

  权青实护着怀里的小蛇:“我会想办法带他回妙乙宗,那里灵气充沛,足以帮他养伤,也决不会有青鬼。”

  东流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能梗起脖子,气愤道:“我不管你是求神拜庙还是用什么仙法,反正你一定要治好他,这是你欠我们尊上的!”

  他说完这些就径自走了。

  破祠堂中再次剩他自己,权青实默默环视一圈,这房子墙面厚实,窗户窄小,盖得十分牢固,却不知道因何塌了半边屋顶,地上到处都是碎瓦残砖,只有一张供桌不缺腿,算是个完整的东西。

  他本想带綦妄寻个更好的住处,可又担心碰到别家青鬼店铺,走漏风声,这座旧祠堂虽然残破,倒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地。

  他摸出淬狩,搓搓灵珠,对它说:“要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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