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青袍加身>第四十章 黑塚(八)

  命河上游的山谷间有一处幽湖,湖面宽广,水波平静,由一条浅湾与命河相通,湖边坐落着许多船坊,大小不一,但此时都在为了斗船而紧锣密鼓地忙碌。

  将军黑塚是初次参与斗船,骨达派人造了一座三层的巨木画舫,外形庞大,颇为壮观。

  常见画舫多是描龙画凤,彩绘船身,而这艘画舫却刷满黑漆,船中央赫然钻出一株巨大枯树,万千根系与船身相接,树干贯通三层楼阁,扭曲的枝条伸向天空,好像许多挣扎的手渴望着触摸乌云。

  “宝珊,你这一石二鸟的妙计不灵了,这回尊上和道长好像彻底闹翻,鸡飞蛋打了。”

  骨达站在树枝上,一边忙着布置,一边对身后唠叨。

  宝珊蹲在甲板上,捡起树枝往远湖里扔,懊恼地说:“我真的要被气死了,好不容易把尊上骗到厢楼,还提前把权道长的道服藏起来了,让他穿着那么勾人的衣衫和尊上见面,俩人怎么就能……吵起来呢?!”

  骨达手上不停,回答道:“缘分这种事就是不能强求,我觉得权道长人不错,但我不看好他和尊上的事儿。”

  宝珊用力把树枝扔得更远,大叫道:“尊上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把人往怀里一抱,不就什么都好了!怎么闯进去能吵架呢?!”

  骨达:“你想想权道长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他俩在一起就不合适,咱们尊上就应该找个娇滴滴、会撒娇、会疼人的,之前的狐妖就不错。”

  宝珊愁眉不展:“还有几天就斗船了,权道长又没法得到魁首,到时候他不是更伤心了吗。”

  骨达吓得赶紧从花船上跳下来:“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得不到魁首,你不是说他只要出卖色相就能赢吗?”

  宝珊用树枝砸他:“你疯了!那些衣服我只敢让尊上看见,我可不敢让他穿着出去给别人占便宜。我本来想着他俩和好之后,尊上会在斗船时出手相助……现在他们彻底闹翻了,权道长又不肯用仙术表演,怎么能赢?”

  “完了……完了……我还傻傻的相信你,我的全部身家都打了水漂,这可怎么办啊!”骨达仰天长啸。

  宝珊根本不管他,抱着头,放声尖叫:“烦死了烦死了!两个大傻子谁也不让着谁,他们这样吵架,反倒叫我背黑锅!”

  老安从花船上走下来,粗笨的指尖掐着一朵白绢小花送给宝珊,“宝珊姑娘,你别发愁,我觉得这件事还没完呢。”

  骨达奇怪地瞥他一眼,“老安大哥,你有何高见?”

  老安憨厚一笑:“情情爱爱我也不懂,我只知道你要是做了什么事惹了尊上,他早都把你打散架了,可是权道长把他气成那样,尊上连根手指头也没伤他,还同意咱们府上出钱出人帮他斗船……”

  骨达若有所思,拍拍手上的泥:“尊上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咱们还是别猜了,不如晚上去陪陪权道长,帮他解解闷。”

  宝珊心怀歉意,自然同意:“那好,我去吩咐做一桌好菜。”

  骨达也一拍大腿:“对了,我那还有一坛冥酒呢!”

  等他们几个抱着酒瓶,结伴到了厢楼,却都被权青实的模样吓得不轻。

  小道长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脸上流着两行血泪。

  泪痕还未凝固,沿着下巴慢慢滴血,仿佛是被厉鬼寻仇而惨死,状态凄厉,十分骇人。

  宝珊小心翼翼探探鼻息,发觉还剩一丝淡淡气流,急催骨达:“快去!去找尊上!”

  她又安排老安:“去厨房催一碗还魂汤!跑着去!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骨达和老安立刻分头找人救命。

  宝珊想起库房里有株千年野参,最适合给凡人续命,她呼唤道:“权道长!我们一定会回来救你的,你千万挺住!等我们回来!”

  权青实能听到宝珊声音,可是身体一直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处于一种元神悬离的状态。

  这几日时间,毒煞困于经脉无法解除,他一直设法运用仙术解除体内煞毒,不期被鸣音侵扰,灵气错乱奔涌,不小心走火入魔。

  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险境。

  风渡之音、毒煞之痛、綦妄之辱,心身意同时遭遇磨难,痛不欲生。

  三层困境此消彼长,同恶相济,如三根魔藤死死纠缠,与他纠结了几天几夜,他精神稍一松懈,就会被拉入无底深渊。

  也许是痛苦超过了某种极限,他反而逃出肉身,陷入空无,神识幽浮,宛如悬于天地间的尘埃,进入了一种危险的境界里。

  神识在白光中自在遨游,被一种舒适诱惑着,催着他舍掉心神,弃了肉身,仿佛只要跟随眼前的白光解脱而去,就能永远脱离苦海。

  他正悠悠向上,小小尘埃像被什么力量捉住,八面设障如铜墙铁壁,不肯放他。

  他仰望寰宇,朝虚空质问:“你是何人,缠着我做什么?”

  虚空之中有声音远远而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亦分不出是男是女。

  “小道士,我救了你,你不道谢就算了,怎么还怪起我了?”

  “不用你救,你放开!”

  “啧啧啧,你情根已种,心花未收,我放了你,你又会放过自己吗?”

  话音刚落,一段枝条活生生从权青实身体里冒了出来,片片翠绿舒展,拥护中间一朵柔嫩花苞。

  权青实诚惶诚恐,他凡人肉身,怎么变成花草?可是越是抗拒,那花苞反倒渐渐长大,开出桃花一朵。

  “你这是什么妖术!我修心坚守,从未逾距,如何会有这样怪事!”

  虚空中的声音笑得不停,幽幽念道:

  “一瞬生情痴,时时火烧身,魂动随其去,道心何以臻?你与他缘分未断,还有许多苦要吃呢,莫要犯糊涂,快回去罢!”

  那力量一掸,原本自在漂浮的意念突然由长空直坠,翻滚着落入了万丈深渊。

  惊骇之中,权青实直落血泪,口中猛地吐出一股淤血,居然真的从百劫千难,生不如死的境地中脱身出来。

  多日不曾饮食,此时饥渴至极。

  他艰难下床摸索着求水解渴,可茶壶茶杯早都空空如也。

  桌上有一个沉甸甸的小罐子,摇晃似有水声,打开瓶口又传来一阵酒香,权青实顾不上门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抱起来猛灌几口。

  舌尖先是尝到清凉甘甜,随后喉咙间便有火辣刺激,紧接着腹内荡开一团热气,随着周身经脉阵阵波动,酒气散入筋骨,相当痛快,连丹田的钝痛都减轻了许多。

  权青实仰头再饮,只感觉浑身发热,头脑兴奋,他在这房间里闷了多日,心中憋闷,毫不顾忌地推开窗户,施展十二字仙诀的“游”字诀,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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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小院亮着几盏灯火,东流正滔滔不绝,讲述着霑雷丹的作用:

  “尊上,霑雷丹是一位修仙高人内丹碎裂而形成的仙丹,若是妖灵吃了,就会法力大涨,足足可以有百年修为,很是珍贵!”

  他说得热闹,可綦妄盯着锦盒里暗红色的丹丸,并没有什么反应。

  东流又劝:“尊上,等过几天我再去紫荣阁寻翻翻,说不定它们那里还有呢……”

  “紫荣阁?那里住着何方神圣,我怎么没有印象。”

  “是个三流鬼府,府上住着一些花草精灵,从实力人手方方面面都排不上号,却不知从何处寻来这种上等宝贝,还主动献宝要给命河游船做魁元嘉奖。”

  “尊上放心,他们能拿出一枚,手里肯定还有存货,我上次走得急,等过几天风头过去,我再去搜搜……这颗仙丹,不如你留着吧……”

  綦妄摇头,“他想要就给他,你现在就给他送去。”

  这么好的仙丹,非要给那个道士?

  东流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直说,只能从命。

  没等他出门,骨达就疯了一样直闯进来,大声叫喊:“尊上不好了!你快点跟我走,权道长出事了!”

  “又要上吊?”綦妄面色不悦,端坐不动。

  骨达急得直跳脚:“不是,权道长这次真的出事了!”

  “你们上次合伙骗我,我不追究,这把戏还敢再玩一次?要是活腻了就直说。”

  东流有些先入为主,以为是和银弓一样的疯癫之症,就劝道:“行了行了,尊上忙着呢,他的病我会治,我跟你去。”

  骨达推他一把:“人命关天,你别胡闹!”

  东流笑笑,拍了拍手上的锦盒:“小道长只要吃了它,到时候就万事大吉,什么病都好了,你就信我一回,快走吧。”

  骨达劝不动綦妄,被东流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綦妄表面冷静,但心中却七上八下,压根坐不住。

  他在小屋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头脑里忽然浮现风雪之夜,权青实被人追杀,冻得脸色发青,浑身是伤的模样。

  会不会……真出事了?

  再次踏上这片芦苇滩,綦妄却再不是之前气定神闲,闲庭信步的样子。

  从厢楼的小房间追查到这里,到处都漫着权青实的血气,他担心权青实受了伤,更怕他像银弓花魁一样变成尸鬼,一路上心急如焚,惴惴不安,不敢错过任何一处角落。

  他在河滩上踩了两脚污泥,浑身沾满了芦苇碎屑,行状甚是窘迫。

  等苦寻到瀑布附近,就看见一道身姿在岸边伫立,如挺拔翠竹,秀丽古松,宽大清透的衣服披在身上,被夜风描摹出峻秀的轮廓。

  綦妄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迈步上前要把人带回去,可是没走两步就犹豫着停了脚。

  上回见面已经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此时若还去纠缠,岂不丢脸?

  权青实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想缓和关系,难道要他拉下脸去讨好不成?

  断无可能。

  他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心头矛盾,脚下踌躇,芦苇杆被他踩得咔嚓作响。

  权青实闻声转过头来。

  天空黑云密布,星月无影,可綦妄分明见到了一束星光,星子伴着微风簌簌,轻盈地落入权青实的眼眸。

  那双眼睛亮如悬珠,直勾勾地看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在綦妄胸膛里放了一把火。

  水声隆隆,穗浪沙沙,綦妄呼吸一顿,灵魂出窍一般定住了。

  柔纱袖口里露出一只修长的手,权青实抓着酒坛,仰头去饮。

  酒已喝光,可他还未满足,轻轻晃晃瓶子,用舌尖勾着瓶口,把几颗酒珠卷进嘴里。

  綦妄的心脏被烧得砰砰乱跳,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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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青实:眼睛好了,布灵布灵的~~

  綦:老婆给我亲亲~

  权:你过来啊!(打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