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传召。”
顾言慈抬头看了看靖培林,想要站起身。只是双腿如同灌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来。”
借着九畹的搀扶,顾言慈艰难地抬起膝盖,刚刚半蹲起身,一声闷响,双腿又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可双膝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几番挣扎,才恂恂而起。
“你快些回去吧,莫着了风寒。”
吕九畹笑笑,有些心疼少年,只是不言。
天子之怒,如雷霆万钧。
“跪下!”
又是扑通的一声,双膝径直砸在地上,腰杆却挺的笔直,目视前方。
“朕看这个殷王是把你当糊涂了!!自伤肌肤!你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父亲生养之恩,孩儿不敢忘。”
“朕看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弘文馆先生就是教你如此以性命相胁的吗?!你当沙场上的刀剑都是长眼睛的吗?啊?!愚勇莽夫!若众人都如你一般,都不知要国破家亡几次!你九哥都未敢如此,你是昏了头了!”
“玄丘不敢。”
“哼,不敢?你有什么不敢?!”
正值此时,靖培林忽入殿上前,道。
“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称诺后,不一会儿,顾言志趋步入殿一揖。
“儿臣拜见父皇。”
见一旁跪着的浑身湿透的顾言慈,便悠然开口笑道。
“呦,十弟这是犯了什么事了?一大早就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让父皇这么大动肝火?”
顾焕章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顾言志见此也不再询问,报道。
“舒尚书往凉州一行已安排妥当,只是有一事尚未确立。”
顾焕章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聂忠武公并无在世子嗣承装鄂国公一爵,故只能循例人死国除,父皇意下如何?”
沉默片刻,顾焕章遂开口道。
“……朕记得聂忠武公有个孙女,叫聂桐影。如此,待日后她出闺后可任其择以子嗣、近亲,再封郡公之爵。”
“儿臣遵旨。不知舒尚书护丧之行何时启程?”
“即刻。”
“是……”
“父亲!”
并不理会顾言慈焦急的呼唤,顾焕章长袖一震。
“太子若无事且退下吧。”
“是……十弟年幼无知,父皇可别因此气坏了龙体……儿臣告退。”
知道顾言志是在为自己开脱,顾言慈只抿唇不语,心中酸涩。
待顾言志出殿,顾焕章才坐回榻椅,缓缓开口。
“说吧,去凉州究竟想干什么?”
“父亲?”
“怎么,你觉得朕就那么好糊弄?冒着生死之险去作边军的检校病儿官,也就你能扯出这样毫无缘由的谩辞哗说了。”
顾言慈启唇几番张张合合,词句却全哽在喉中。
他曾几何时想与父亲对峙,问他为何要将七哥仍去那样边远的地方受苦,为何让七哥终日栖身于刀枪熙攘。
他想要知道缘由,却又害怕听到结果。如今机会来了,自己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男人看着座下的孩子,几分了然。
“怎么现在倒不说话了?”
未几,只听少年脱口而出。
“父亲为何要将……七哥扔在肃州?”
“七哥”二字似乎太过生疏,唇齿触及几番千转百回,心绪难平。
男人神色一怔,昔日的回忆在心中摧枯拉朽,只得将痛苦隐在眼底黑暗的河流中流淌,敛眉屏息。
“你倒是动了脑子,知道舒致光此去亦为日后吐谷浑之战缮甲治兵。”
“父亲!”
见父亲避而不答,顾言慈复唤一声。
顾焕章一声太息,看着顾言慈缓言。
“十郎如何得以知晓?”
“六年前,他随聂忠武公于芙蕖苑面圣,玄丘与之……曾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他走时你才几岁?当年九郎前往肃州迎驺虞时都未曾认出,更何况他以甲覆面……”
“可玄丘记得他的眼睛!玄丘这辈子都不会忘!”
顾焕章闻言默然。
曾经,似乎也有人这么给自己说过。
“阿焕别哭,我会记得你,我会记得你的眼睛。这辈子,下辈子。”
呼出一口浊气,顾焕章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疲倦不堪。也许灵魂从他离开自己的那一刻,早已残缺不全了。
“……若不出所料,来年大雍与吐谷浑还会有一场硬仗。届时,你如若能与九郎战成平手,朕便准你随军出征。”
顾言慈听此眸光一亮,喜形于色,忙拜地谢恩。
“孩儿谨遵!”
只是欲起身时却犯了难,双膝已僵,最后被人搀回华月殿时看的御医连连摇首叹气。
在殿外几近跪了一天一夜,只怕会留下病根,需数月调理。又逢秋雨瓢泼,股上的几处伤口多有炎症,接连高烧几日才清醒。可以说,能坚持那么久还保持清醒,可谓奇迹。
顾言慈如何不知,但想到日后自己便能再见到七哥,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十一月初六,下葬之日,举国同停,凉府之地,禁烟花集乐。
都督府长史由舒致光暂代,以统帅周边郡县,资军劳战。平时行政,交还诸州自决,凉州事务更是全权由凉州太守周稼负责。
凉府这个统帅诸州、军政合一,宛若独立王国的存在,将随着聂剑罡的病逝,消散在中央春风化雨般的手段之下。以后的凉州,将会重回帅将兵,官牧民,二者相互制衡的景象。
至于吐谷浑国内,如今正分为两派。幕容舍脂推其弟幕容迦叶为可汗,占据首都伏侯及其东南国师范巡以慕容舍脂害死先王为由,打起了讨伐的旗号,纠结了大量本就不满幕容部统治的部落,占据西北大部。
幕容舍脂部本占据先机,形势大好,但其领军大将柴多骤然病逝,导致双方进人拉锯。
鉴于两虎相争,大雍边紧锣密鼓备战,一边静静等待合适战机。
丧事既毕,兵部尚书舒致光雷厉风行,召集各地军政要员,吩附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