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面甲上的层层暗纹冷冷闪烁着光亮。
他那异色的金眸仿若星汉灿烂，沙场上练就的肃杀与往日里言笑的温意奇异地交融，近乎让人溺毙其中。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面甲却在被触碰到一瞬，炽火乍起。化作灰烬，而后一点点消散于四周无尽的虚空中。
猩红的火舌从脖颈上如蛇蟒一般缠绕上来，火红的信子舔舐着他的面孔。
那肌肤肉皮变得焦黑，然后龟裂，脱落，趋于泯灭。
狰狞可怖的人脸被火焰缭绕着完全吞噬，油脂被焚烧的刺鼻味道充斥满了整个虚空。
蓦地，一条火蟒从熊火之中乍起。
它张大着下颚，巨毒的獠牙外露，幽蓝色火焰在的蛇目中诡异地跳动。
随着一声尖利骇人的嘶叫，火蟒扭曲着身子直冲向顾言慈的面门。
……
“啊——”
顾言慈惊叫一声猛坐起身，心脏狂跳不已，冷汗淋淋。
“殿下？您怎么了？”
顾言慈还恍惚着神思，只小口微张急促地呼吸，双目空洞盯着被熹微黎光照地微亮的内室。
“殿下？”
室外的琉璃又唤了一声，见无人回应，即刻推门而入。
见自己小殿下只着里衣呆呆坐在被窝里，琉璃忙走上榻前。
“殿下快请躺下，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顾言慈顺从地重新躺在被褥中，由着琉璃悉心给自己掖着被角。
看小孩躺下后仍是双目微微失神的样子，琉璃心中不安。
“殿…殿下，可是又魇着了？要不要奴婢……”
“没，没事……”
顾言慈回了回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和突如其来如洪水猛兽般的恸然。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三刻，时候还早，殿下不如再睡会儿吧。”
顾言慈点点头应了声。
见小孩入了睡，琉璃悄悄退出内室。
周围静谧地没有一丝声响，于床榻上静躺的小人眼帘微微颤动。
徐徐睁开眼，眸中尽是明清。
顾言慈盯着头顶暗纹绸纱的床幔，黎明的曙光还未全露，仍和残余的黑夜抗争着。
光与暗的纠缠不清，像极了他离开的那一夜。
孩子的眼中，没有他应有的纯真懵懂，而是犹如无尽深渊的悲戚。
放空了许久，顾言慈无力起身，幽明中不可闻地喟然一叹，仍是叹不离丝毫心绪。
顾言慈悄声穿上衣衫，推开门却不见琉璃的身影，稍稍犹豫后还是出了华月殿。
此时天刚熹微，宫道长廊皆鲜见人迹。
四月春花已谢，木叶尚疏。露气微微朦胧，周围的草木愈多，寒意愈甚。
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株正恣意盛放的芊芊宣草花在石板路上静静躺着，那是顾言慈从未见过的殷红色。
几片花瓣因为方才的踩踏被染上了些泥污。
顾言慈弯腰捡起萱草花，一股浅香随之在四周飘散开来。
这个时节，并不是萱草的花期。
顾言慈神思微微恍惚，抬脚继续朝御花园深处走去。
“十弟……”
“十弟……”
耳边遥遥传来的呼唤声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长廊檐角上的铜铃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地阵阵摇晃作响。
“当——”
伴着清脆而沉重的一声，铜铃径直掉落在地。
顾言慈猛然回神，只见自己正拿着花站在潭边，再往前一脚，便是深不见底的寒冷潭水。
丝丝凉意从帛缕间的缝隙钻入里衣，激地顾言慈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腿发软。
“十弟！”
顾言慈只感觉眼前景物一阵模糊，潭水竟是里自己越来越近！
接着一股力量从背后拉扯住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等顾言慈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跌坐在了泥土中。
顾言慈心脏狂跳，僵硬着身子看着脚下离自己不过咫尺的潭水。
“你可知若方才我来晚一分你此刻便掉进去了？！”
闻声顾言慈回头，便见顾言悫正狼狈得从地上站起身，皱眉忿忿看着自己。
“九哥……”
见小孩沉默地低下头，顾言悫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
“德妃娘娘正派人到处寻你，我还要去弘文馆，你快些回去吧。”
少年正欲离开，却被小孩扯住了衣袖。
“？”
“九哥，可不可以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别人……我怕姨妃担心。”
少年无声看着小孩，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少年走后，顾言慈猛地打个激灵。
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
那朵妖冶红艳的花沾满了泥土，掩映在草木丛中。
顾言慈走过去，犹豫片刻后还是拿了起来。
“殿下！殿下！”
不动声色地将花朵藏才宽大的袍袖中，顾言慈看着略显焦急的来人。
“殿下……您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堇心姐姐，姨妃，可生气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堇心把小孩身上的泥土拍了拍。
“现在已经辰时了，娘娘很是担心殿下，殿下且跟奴婢回去吧。”
竟然走了这么久……
顾言慈捏了捏袖中的花朵。
跟着堇心回到华月殿，一路上竟有不少宫人都在找自己。
许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才能如此。
想到这里，顾言慈又难免叹气一声。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正在殿外等待的司马若桃。
听了司马若桃即是生气又是心疼的说教了好些时候，顾言慈用过早膳后又被太皇太后叫去嘱咐了几句。
那朵红色的萱草花，像是对待什么腌臜物一般，被顾言慈封入一个木盒中，静静放在黑暗的床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