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盯着?那?俩包子, 沉默着?犹豫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话同他讲清楚。

  “铁牛哥,我头不疼, 早饭也已经吃过了……昨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张铁牛呆了呆, 大约是没想到沈舒说变就变, 表情逐渐失落。

  沈舒看了这一幕心里也极不好受, 倘若顾怀瑾昨晚没?回来?, 他?今晨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怪只怪顾怀瑾苦苦纠缠着?他?, 还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威胁。

  沈舒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和张铁牛在一起?,张铁牛就?会变成平梁村的一捧黄土。

  他?亦觉得, 在自己没?有?彻底斩断和顾怀瑾的干系之前,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追求也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他?要?如何去做昨夜还与顾怀瑾亲密交吻今早就?受人殷勤的事?

  他?的良心?承受不来?。

  张铁牛低头问:“小舒, 你?是后悔了吗?是因为我长得丑吗?还是觉得我没?本事?”

  诚然, 若非村子里断袖少,无论如何都轮不上?他?来?配沈舒的, 沈舒是村长,还是村学堂的夫子,头一个跟他?订婚的是秀才,后来?的顾怀瑾也写得一手好字,他?与他?们相比实在欠缺太多。

  沈舒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铁牛哥,你?很好,是我昨夜饮酒冲动了些, 实在是愧对你?。”

  张铁牛懂了, 其实沈舒一直对他?没?什么想法,是他?昨日缠得厉害趁了他?的危。

  好吧。

  当时沈舒的确不太清醒, 他?不该跟沈舒表明心?迹,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要?他?放弃还是太难。

  他?抬起?头道:“小舒,昨日你?喝醉了,说过?的话可以不算数,不过?我没?醉,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的,你?要?是想找个人搭伙,随时可以来?找我。”

  沈舒闻言心?下一松,无声吁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张铁牛同顾怀瑾一样,执拗不肯罢休,还好张铁牛比顾怀瑾善解人意得多。

  “抱歉了,铁牛哥。”

  沈舒再一次郑重向张铁牛道歉,感觉对他?不住。

  这时,顾怀瑾忽从?屋子里踏了出来?,修长的身躯立在门槛前,慢条斯理?地插过?话:“含璋,让客人站在外面说话可不讲礼仪,不请人家进屋坐坐么?”

  沈舒霍然背后一紧,好生无语。

  他?分?明说管不得他?,让他?尽管同别人试,结果这点功夫都按捺不住,跑了出来?。

  而张铁牛更是一瞬间就?朝顾怀瑾望了过?去,复又看向面色有?些尴尬的沈舒,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自然,他?明白的和沈舒考虑的不是一个东西,可他?仍然不愿退却,闷声对沈舒说了一句“他?待你?不好,你?再来?找我”,然后扭头就?走。

  待得张铁牛离去,沈舒回首剜了顾怀瑾一眼,他?这波操作成功让张铁牛以为他?是因为“旧情人”回来?了才会拒绝他?。

  顾怀瑾笑意盈眶,悠然惊叹:“含璋,你?的爱慕者可真不少,一茬接一茬,都赶得上?春天的韭菜。”

  沈舒懒得睬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越过?他?,准备进屋去。

  孰料,顾怀瑾一下就?扼住了他?的手腕,也敛了笑容,质问:“你?既和他?将话说了个明白,又为何与我置气?”

  沈舒甩开他?的手,颇为恼火:“你?出来?,便是让他?误会了我,误会我三?心?二意,将他?视作备胎。”

  “备胎?”顾怀瑾闻着?新鲜,挑了下眉,“你?同他?划清界限本就?是因为我,误会了又如何?”

  “你?当然是不痛不痒,可我还要?脸。”沈舒被气得不轻,“顾怀瑾,你?凡事不为我考虑,只会在床上?刁难我罢了。”

  说完,沈舒便跨进了屋子,挑拣教材,准备去村学堂。

  他?本也没?想真的留下来?陪他?,他?永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然而,当他?抱着?教材从?屋子里出来?时,就?见顾怀瑾坐在墙头,吊儿郎当的悬着?一只脚,革带上?的玉饰也随之晃悠,不知要?作何打?算。

  沈舒直觉不妙,仰头道:“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顾怀瑾嘴角噙着?一抹弧度,懒洋洋道:“含璋不是说我凡事不会为你?考虑么,我这便为含璋考虑,同他?解释一下,你?是被我强迫的。”

  沈舒瞬间变了脸色,气得脑瓜子嗡嗡疼。

  他?想,顾怀瑾无疑怀疑老天是派来?克他?的,为的就?是让他?快些英年早逝。

  就?闻得顾怀瑾朝着?隔壁喊了声“张铁牛”,接着?要?说出什么荒诞无稽的话,沈舒飞快截住他?的话头:“顾怀瑾,你?住口!”

  顾怀瑾扬眉侧目,笑了一笑,“怎么,含璋又不要?脸了吗?”

  “你?才不要?脸。”沈舒火冒三?丈,胸膛剧烈起?伏,“赶紧给我下来?!”

  顾怀瑾道:“下来?可以,但话得说清楚。含璋,床笫之间你?我皆是欢愉,这种事算不得刁难。”

  沈舒倏地涨红面皮,不知是被羞的,还是被气的,转身回去,甩上?了门。

  适时,张铁牛闻到外面有?动静,从?屋子里走出,他?环视一圈,刚觉察异动看向墙头,就?瞥见一抹消失的衣角。

  顾怀瑾门前轻敲,颇有?耐性和兴致。

  沈舒怒然往门上?砸了只杯子。

  狗东西!

  鬼才放他?进来?!

  顾怀瑾隔门感受着?他?的怒火,也不恼,瞥向了门旁的窗。

  那?窗子并未关严实,他?也没?立刻就?翻,而是不紧不慢地说:“含璋,我可以同你?道歉。”

  “滚!”

  最终,顾怀瑾还是破窗而入,伏低做小哄了一上?午,堪才唤来?一匹骏马,扬长而去。

  十三?仍是被留了下来?。

  *

  后日立冬,天气愈寒,自周家从?平梁村提走八万罐酱货之后,林家也提走了五万罐。

  菌菇酱逐渐在邺朝各地大肆兴起?,走入千家万户,几乎不论是什么阶级的百姓,都对其赞不绝口,只觉得其酱香满满新鲜下饭,甚至不乏有?文化的食客,为其赋诗两首,交口传诵。

  已经有?大商循着?酱罐上?贴着?的平梁村标签踏上?来?清河县的途中,但沈舒此时并不知道。

  将要?立冬,所有?平梁村人都在忙,忙着?交粮储粮、裁制冬衣、以及搭砖瓦房。

  粮税由沈舒去县城问过?石数,官府的人专程过?来?把集齐的粮食押走,而砖瓦房的搭建村民们则去了邻村,央了烧砖瓦的师傅,让他?多烧一些,整个平梁村的砖瓦房都指着?他?一人了。

  然后,众人开始商议先从?谁家搭起?,毕竟搭房子是个大事,须得同村人搭手,这样才能搭得快,免得受寒挨冻。

  沈四郎急不可耐,囔囔道:“这还用说?这主意我提的,让我搭了先。”

  沈舒赞同,这村里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沈四郎更想搭新房子了。

  然而,一向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凤菊姨插了一句:“咱们能搭瓦房都是村长的功劳,当然得村长先搭,四郎你?急什么急?”

  村民们同意不迭:“就?是,四郎你?憋着?,明年再搭。”“咱们村儿还能有?人比村长更先?”“四郎,你?就?说我们说得对不对吧?”

  啊对对对……

  沈四郎对上?沈舒立刻就?怂了,嘿嘿一笑:“好吧,如果是村长的话我没?意见,村长,你?先搭。”

  沈舒徐徐含笑:“我手头紧,四郎哥你?先。”

  虽说大伙帮忙搭房子不要?钱,管管饭就?成,但买瓦还得要?钱呢。

  此时,众人才想起?沈舒为着?买下几个村子的田方便做生意,管顾怀瑾借了钱,又掏了祖产来?垫。

  是的,当初为了不引起?村民们的怀疑,沈舒将大部分?祖产说成是顾怀瑾借他?的,还告知了村民们顾怀瑾“衢州富商”的身份。

  一片沉默后,村民们道:“四郎,还是你?先搭吧,等咱们村子把村长的钱还完了,再给村长搭。”

  沈四郎“哎”地一声,心?里突然没?那?么高兴了,心?说沈舒为平梁村做了太多,哪怕现?在卖酱的钱他?们都自愿划一部分?给沈舒,这钱也不知道得还到何年何月。

  然后,沈四郎开始搭房子,他?从?村尾搬到村里,搬来?的房子本来?就?破旧不堪岌岌可危,而今刚好拆了,先拆东边,西边留一间自个儿住,免得还要?住到别人家里去,这房子便搭得热火朝天。

  沈舒也给他?帮忙,尝试着?调了下水泥,让水泥代替粘土,以使得这房子搭得更牢固。

  沈四郎咧着?大白牙笑:“村长,书念得多就?是好,什么都懂,不知道我家瓦子明年出生,未来?能不能在学堂读出门道。”

  沈舒诧异问:“四郎嫂怀上?了?”

  沈四郎一边往砖上?糊水泥一边答:“村长你?这记性……我媳妇儿早怀上?了,等明年开春都要?生了,那?个时候估计读书人正好考县试呢。”

  所谓县试也便是童试,考上?了就?是童生,也就?是秀才。

  “呃……”

  沈舒听得一愣,心?跳也漏了半拍。

  县试,这么快?

  看来?沈小萁的学习得抓紧了。

  恰好,近来?还算安分?的沈有?志从?这边路过?,听到沈四郎的话,停下了脚步,他?冷冷的目光盯着?沈舒,阴阳怪气地插过?话来?:“四郎,你?若是真想你?家瓦子有?点出息,就?别把你?家瓦子送到村学堂去,我家小萁一天天在学堂干混,也没?见变聪明一点。”

  沈有?志正是沈青蛾的丈夫,沈小萁的亲爹,对沈青蛾跟着?沈舒做酱却没?拿到钱的事极其不满,碍于沈青蛾时不时就?要?被一起?做酱的村妇们叫走,他?连撒火的机会都没?找到,这连日来?积攒的郁气和不满便全都忍不住发泄在沈舒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