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酒坛子里的东西被封得严严实实, 一点?香味都不带溢出?,百姓们皆是议论纷纷,道:

  “这周家还?敢进货呢, 林家肉酱的价格可是比它家足足少了五十文。”

  “说不准周家进货是想跟林家比着降价,想把林家做垮也不一定。”

  “嘿嘿, 若真如此, 便宜的可是咱们吃的人了。”

  “谁说不是呢。”

  ……

  百姓们自是希望这“肉酱”越便宜越好, 最好便宜到整个县的人都能吃得起, 自个儿也有?机会买来尝尝。

  事情可不让百姓们猜个正着, 几乎是那几大坛子酱前脚刚进周家的酱铺, 后脚周家的伙计就抽了悬在门上?的价格牌子,换了个“菇肉酱每罐二?百五十文”的牌子上?去。

  接着, 又见伙计们唰唰唰把几个装着“肉酱”的罐子搬开,放上?了新的干净的陶罐, 将一种金黄色的夹杂着不明肉质的新酱往里倒。

  这一倒可不得了, 周家附近半条街都是这新酱的味道,像是之前飘于街市长?长?不散的“肉酱”, 又多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味,一下?子就把百姓们的嗅觉给牢牢抓住了。

  再然后,伙计们挂上?新的牌子“鸡枞菌酱每罐三百文”,开始吆喝:“卖新酱了啊,卖新酱了啊,平梁村新酱,三百文一罐, 买不了吃亏, 买不了上?当,一口下?去赛过活神仙……”

  百姓们齐齐一震:“……嚯!”

  这新酱自然是卖爆了。

  彼时, 还?没?得到信儿的林家主正做着开分铺的美梦,由婢女掌着扇子扇风,听下?方的账房伙计算账,他估摸着连夜赶工一星期,大力招揽游商队伍,这酱往外售个几千罐不成问题,等到别地的商人找上?门来,他还?能谈一笔大的合作,谁知这梦才?做到一半,自家管事林富贵就闯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闻言,林家主心头宛如被锤子锤了一下?,很?快定神,沉稳道:“莫慌,你且仔细说来。”

  林富贵气儿都没?喘匀,便忙不迭答:“老爷,周家卖新酱了,咱们铺子的生意全被扯过去了。”

  林家主唰地站起,失了颜色,语气凛然道:“周家怎么那么快就做出?了新酱?”

  林富贵小声犹疑道:“听沈青说,咱们酱铺还?没?开张的时候,周家就得了消息,跑到平梁村去找了那沈公子算账……兴许,这酱就是沈公子给林家的交代……”

  但是——

  林富贵忍不住腹诽,这也太快了吧!

  向来铺子出?新品,甭管是脂粉铺还?是包子铺,都要?研究好些时候,才?能推陈出?新,怎么那沈公子一眨眼就能鼓捣出?新玩意儿,他都没?有?瓶颈期么?

  顿时,林家主心神惶惶,飞快出?门,去林家酱铺查看生意。

  正如林富贵说的那样,林家酱铺的生意又被周家酱铺悉数扯了回去,自家冷冷清清,偶尔有?人来问价,也很?快跑到了对面去,而周家酱铺的伙计恨不能一双手当十双手用,眼见的愈发忙不过来了。

  “……”

  林家主一下?子遭受到了空前的打击,老脸上?的褶皱都深了几分,颓然问:“难道是我林家没?有?开酱铺的命么?”

  从林小姐第一次把“肉酱”带回来的时候,他就从中窥探到了巨大的商机,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跟一个穷书生交往,也不曾反对,可一连串的变故下?来,任是谁都想说一句“造化弄人”。

  闻讯赶来的林小姐喊了一声“爹”,提着裙摆急匆匆走到他的跟前。

  “婉儿。”

  在女儿的跟前,林家主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

  就听林小姐道:“爹爹切莫伤心,这酱原就是沈公子做的,他会做别的酱也是理所当然;依女儿看,咱们这桩生意还?须经过沈公子之手,不若爹爹把沈公子请到县城来,亲与沈公子谈谈,看看能不能谈成一桩独一无二?的买卖。”

  林家主经此一遭,亦悟出?其中道理,扫去郁滞情绪,深以为然的点?头:“哎,当听婉儿之言。”

  继而顺理成章的,林家酱铺没?开两?日就闭了店,二?百五十文的酱货降到了二?百文才?售卖出?去,也让手底下?的伙计停下?了做酱事程。

  如此结果?使得周老爷分外满意,愈发对沈舒的人品感到放心,他命周蔚准备一匣银子,寻个由头给沈舒送去,好表示自己?的诚意。

  *

  收到周蔚送来的银子时,沈舒正在想问题,只因沈小萁那日问了他一句:“夫子,断袖是什么意思?”

  沈舒险些没?绷住表情,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壶。

  他问沈小萁:“小萁,你这是从哪儿学到的词?!”

  沈小萁低着头,两?只小手互相抠来抠去,一副紧张的模样。

  沈舒方知沈小萁听了墙角。

  这可真是造了个大孽,沈舒哪里好跟沈小萁解释真正的含义,故而头疼的糊弄:“字面意思,你顾伯伯他衣服的袖子断了。”

  沈小萁连忙道:“我娘会补。”

  沈舒摇了摇头:“夫子也会,不过你顾伯伯他的衣服旧得不能穿了,改日咱们去县里给他买两?身新衣服。”

  沈小萁点?点?头,爬到沈舒的膝上?,摊开诗经,开始读经。

  沈舒却是有?些心不在焉,难道他真的是个深柜而不自知么?

  的确,穿来前他就像个绝缘体质,明明长?得也不差,衣品也还?行,愣是没?被女孩子搭讪过。

  出?于性格内敛的缘故,他亦不曾追求过什么女孩子。

  ……算了。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必须搞清的必要?,平梁村还?没?脱贫致富,他想什么情情爱爱?

  过了一日,林家管事林富贵来到了平梁村,道是林家主想请他去县里谈生意。

  恰好,沈舒想去县里给顾怀瑾买两?身衣服,今经林家主相邀,一拍即合,即刻便往县里去了。

  顾怀瑾也跟了过来,说是方便量尺寸,沈舒听他这么一说,随他来了。

  四人脚程极快,刚过午时就到了县中,沈舒随林富贵去见林家主,顾怀瑾牵着沈小萁,指了指对面的茶楼:“我去那里等你。”

  “好。”

  沈舒进了林家旗下?的脂粉斋,一路去往后院,就见林家主和林小姐等在后院的凉亭里边。

  茶楼雅间里。

  顾怀瑾悠悠品着茶,对面坐着咕噜转着眼珠子从上?往下?眺的沈小萁,沈小萁跟前放着一盘糕点?。

  没?多时,雅间里的门被推开,戴着獠牙面具挎着昂贵宝剑的黑衣男人立在门口,屈身而跪朝里行了一记大礼。

  沈小萁被吓得小小身子一抖,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水汪汪的恐惧。

  就听得黑衣男人恭敬喊了一声:“殿下?。”

  顾怀瑾吹了下?茶水,漫不经心道:“把面具摘了。”

  獠牙面具凶恶,极易吓到小孩子。

  顾怀瑾似乎并不在意手下?的脸被沈小萁看到,而前来禀告要?事的墨羽骑下?属似乎犹豫了一瞬,堪才?将面具摘下?,道:“陛下?听闻碣勒大败,龙心大悦,令殿下?速速回京,并派了忠国?公的长?子李寒亭过来坐镇,封其为慎勇将军,如今陈副将已与李寒亭接头,归入李寒亭的旗下?,殿下?……”

  “回京?”顾怀瑾摩挲着杯壁,“急什么?”

  碣勒大败固然是好事,但此时也不可以掉以轻心,皇兄珍视他,故而见战事不再吃紧,就想召他回去享福,但他却不能不替皇兄多想,在这边多留一阵,以免碣勒见他走后起意反扑。

  “替我修书一封送到京都,就道我被途中景色迷了眼,等入秋以后,再缓缓归矣。”

  介时,不管沈舒愿不愿,他都会带他回京。

  下?属闻言应了声“是”,顷刻从雅间里离去。

  待人走后,顾怀瑾漫不经心的望向沈小萁,沈小萁抓着糕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顾怀瑾轻笑一声,又将目光挪开,继续品着手里的茶。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舒找了过来,林家主约他谈的还?是林富贵谈过的老生意,两?方没?谈拢。

  乍一看到他,沈小萁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迈着小短腿往他怀里扑,沈舒将他接了个满怀,不禁疑惑问:“小萁,怎么了?”

  沈小萁瘪着小嘴没?说话,搂着沈舒脖颈的双手紧了几分。

  顾怀瑾站起身,笑了笑:“小孩子心性,时阴时晴很?正常,含璋,走吧,不是要?给我买衣服么?”

  沈舒也便没?有?多想,抱着沈小萁出?去,“去周家的衣庄。”

  *

  初伏,红方村挨着那段县城的路终于修好了,沈舒验收过后,自掏腰包买了半只猪请客宴欢。

  村民?们皆是把酒同庆,又问起沈舒下?一步修路计划,沈舒道:“先想法子将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请来,和他们郑重谈下?买田的事,若是不愿,再从长?计议。”

  村民?们都觉得买田的法子难以实施。

  且不说乡下?人都固执守旧,把村土看得比国?土还?重要?,就是那一大笔支出?,他们听了都肉疼。

  难道就不能像赢红方村的地那样,跟其他村子也打上?一架么?!

  作此想,就有?人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沈舒道:“咱们赢了红方村的地,这事儿其他村子有?所耳闻,怕是没?那么容易上?咱们的当,还?是先礼后兵为好。”

  村民?们心说,行吧,大道理他们听不懂,听村长?的准没?错。

  随即说办就办,沈舒着人去邻近几个村子传话,请几位村长?来平梁村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