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天半明,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遮盖了整个伦特。
克希雅坐在床边,左手空落落,义肢被她放在腿上,正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试图把螺丝刀插进螺帽。
塔季雅娜刚醒,被如同体测结束第二天的酸痛感锁在被窝,就看见她一副狼狈的样子,顶着炸毛的乱发,咬牙切齿地和扭来扭去的左手做斗争。
克希雅披了件衬衣,扣子胡乱系着,随着动作一个个崩开,露出内里,锁骨还留有情欲和旧伤的痕迹,肩头印着一个咬痕,深深的印记让塔季雅娜不禁有点后悔自己的力道。运动内衣下是线条分明的小腹,布着数道伤疤。长裤因为失踪的皮带显得有些松垮。
塔季雅娜想笑,又不由得看入了迷。
“唉……”克希雅刚想骂出声,意识到到旁边还睡着人,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她刚一回头,塔季雅娜做贼心虚般慌忙闭上眼。
克希雅只见她半张脸都埋进了被窝,只留下一双睫毛抖个不停的眼睛露在外面,头顶的耳朵不知何时换了方向,毛茸茸的内侧对着自己。
想摸。
塔季雅娜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摸了上来,先是顺着发根生长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梳理,力度简直恰到好处,然后又停住掌心,五指舒缓地揉搓头顶,把先前理好的发丝搅成一团乱麻。
瓦伊凡忽然拿开手,菲林本能地把脑袋往她近在咫尺的手上送。
塔季雅娜猛然睁开眼,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
“我帮你请了假,”克希雅笑道,“你那班主任还挺负责,我一开口就问要多少赎金。
现在轮到你帮我个忙了。”
“什么?”塔季雅娜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先坐起来。”塔季雅娜照办,疼得直皱眉头。
随后克希雅拿起义肢,走到她旁边,立起枕头,腿一跨,把自己塞进了她和枕头之间的缝隙,然后伸手把她圈进怀里,拉好棉被,向后微仰,两人便一起靠在了被窝里。
“拿着。”
她把义肢交给塔季雅娜,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蹭过因为吐息感到麻痒而动来动去的菲林耳朵,消消停停地修起左手。
塔季雅娜抬起下巴,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几乎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对方真的只是想修东西。
“再动我会忍不住打喷嚏。”
“谁让你要坐过来。”她压住两只毛耳朵。
如果克希雅能注意到的话,她就会发现,塔季雅娜藏在头发里的一双耳朵,正在渐渐变红。
“它出了什么问题?”为了转移注意力,塔季雅娜问道。
“谁知道,再高级的货用久了也会有问题。”
“从表面看没有划痕和凹槽,应该是内部问题,也许是雪水渗进去了。里面的零件有换过吗?用了多久了?”塔季雅娜认真分析。
“对啊,应该是受潮的原因。”她感到头顶被轻轻顶了一下,是克希雅在笑。
受潮……
她转头对准克希雅的右胳膊肘,一口咬了下去。
亚历山大路过三零四号房,冷不防被里头的一声惨叫吓了一跳。
“奇怪,阿纳斯小姐明明没有受伤。”他自言自语道。
但他暂时管不了这些,虽说处理这类杂务是他的本职。
团长突然说要见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想亲自见一个混日子的小工。
一楼往右第七间,他无数次拿出笔记本确认,又反复在走廊里来回,亲自数过房次,以免遇见房牌出错的情况,哪怕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几乎为零。
是这里没错了。亚历山大站在门口,抬手轻敲几下,搭上门把,深吸一口气,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进门。
团长是个中年发福的乌萨斯人,眼窝青黑,一双浑浊肿胀的灰眼珠深陷其中,眼白黄得奇怪。
有个衣着样貌相当普通的陌生男人也在里面,见亚历山大进门,对中年人点了点头,起身走了,他连忙闪到一边让路,无意间瞥见他出门时特意拉低了帽檐。
“关门。”中年人用他那被酒精毒毁的嗓子说。
“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吗?”
“不、不知道。”
中年人没有追究,也可能是根本没有在听,接着说道。
“下星期学校的轮班到谁了?”
“是我。”
“午休时间多久?”
“两个小时。”
“人员进出?”
“学生和教师。”
“没有别人?”
“除我们外没有别人。”
“人流量呢?”
“约莫二百出头。”
“学校没有斗殴约架情况吧。”
“没有。”
“老师想必也很负责。”
“部分是的。”
“下个星期,”中年人说,“不准再找人替班,否则算你玩忽职守。”
“是。”
“你可以走了。”
亚历山大退出房间,一整天都在思考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
瑞尔博斯境内的一所别墅。
一名萨卡兹男人走过长廊,脚步声被地毯吞食得一干二净。
两名西装革履的人站在一扇黑檀木门的两边,见到他后略一欠身,推开门。
屋内没有开灯,壁炉烧得正旺,一名萨卡兹女性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贵客大驾光临,真是不胜感激啊!”她对男人说。
“别说客套话了,阿芙乐尔,我是来找你商量那批军火的单子。”萨卡兹反应冷淡。
阿芙乐尔按开机帽,清脆的朗声过后,拇指向内一拨,点起火花,接着随手往后一抛,一双手连忙接住,丝毫不顾自己有烧伤的危险。
萨卡兹这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人。
是个男性瓦伊凡,长相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然而他脸上那唯唯诺诺的卑怯,令人厌恶,让他完全无法把两人联想到一起。
“长得不错吧。”阿芙乐尔笑道,“要是您喜欢,尽可以带走,就当是我送给您的冬日礼物了,叔叔。”
“不必了,”萨卡兹说,“我来不为别的,是想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阿芙乐尔道,“军火的钱呢?”
“实话实说,‘清道夫’目前给不出尾款。”
“那么?”
“我知道她现在的位置,并且那里出现了兽化病例,刚好几天前我接到委托请求,‘返璞归真’的人流窜到了那一带。
若你能答应延期收款半年,我会亲自带队去找她,但我无法保证她会答应见你。”
阿芙乐尔收起笑意,脸色阴沉,食指无节奏地敲着扶手。
“延期而已,”她桀然一笑,“成交就是了。我这边再加一个条件,若你能把人带回来,下次我可以给你个优惠,来自阿美利肯的进口货哦~”
萨卡兹叹了口气。
“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而作为你唯一在世的亲人,这份成长让我感到悲哀。
怪不得她会走,阿芙乐尔,她也许会答应见你一面,但她绝不会想留在你身边,我也一样。”
“一个背弃自己家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呕心而奋斗的叛徒,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是啊,我罪孽深重,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我的确没有资格。但那是对你的,而不是对索科洛夫,对它,我问心无愧。”
萨卡兹转身离去。阿芙乐尔在他身后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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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卡兹: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