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琰感冒了。不是在伍明纬的公寓里感冒的, 是在等着他回来的夜晚，受凉所致。
所以回南市的火车上，伍明纬掐着时间点喂她吃药, 专门去车上的餐厅找热开水给她冲感冒冲剂。
温琰第一次坐火车, 对乘坐这种交通工具的初记忆是被伍明纬照顾着, 她捱过了一场难受的感冒。
回到南市, 是十四个小时之后。
温琰的哥哥温叙程早就在火车站等她。
伍明纬戴着鸭舌帽，穿着卫衣，牛仔裤，板鞋，肩上挎着一个旅行袋, 帮温琰把行李箱跟背包带到火车站出站口, 就快速走了。
来接人的温叙程只在人头攒动的出站人群里短暂瞥见了高个子男生的离去。
男生身型挺阔，容颜酷帅，存在感强烈, 让温叙程联想起那些经常送罪犯来法院的年轻便衣特警。
只有一直高强度锻炼着的人，才会有如此浑然天成的坚硬气质。
温叙程隐约感到温琰是不是谈恋爱了。
跟伍明纬分开后, 温琰乖乖站到跟温叙程约好的地点，火车站的东北角。
温叙程很快就来了, 接过温琰手里的行李拉杆箱，紧张的问她：“刚才出站的时候谁帮你拿行李？”
“没人啊。”温琰不想告诉温叙程是她的男朋友, 那样，温叙程就知道为何她寒假在津城耽搁那么久了。
“哥你是不是看错了？”温琰装作若无其事的问。
“是吗？”年底了, 检察院里的工作太多，温叙程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适才他留意到的那个鸭舌帽那么潮，一身的蓝血高奢潮牌, 打扮拽酷得跟要上天似的，怎么可能愿意挤在这种火车站人头涌动的人群里，为温琰拉一个粉色的行李箱，帮温琰背薄荷绿的少女风满满的背包。
这种年纪的男生通常都很装逼。
“应该是我看错了。”温叙程觉得被他跟温家父母循循善诱着带大的温琰不可能去招惹这种痞拽男生，她乖得跟兔子似的。
温叙程叹道：“最近工作太忙了。”
“忙就不用特地来接我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家。”温琰心里想着，要是温叙程不来接她，她还可以跟伍明纬再呆会儿。
这是大一的寒假，他们一起回家，在火车上，温琰缠住伍明纬，让他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跟温琰启唇讲了当初他十岁时，在江沉家里度过的那个夏天。
坐火车回来是温琰提的，其实坐飞机更省事，两个小时就到了，但是温琰想借这次坐长途火车，让伍明纬看看沿途风景，跟她敞开心扉，这样，他下次就没有推远温琰的理由了。
他不会知道在下着大雪的寒夜，去他公寓找他，入户密码却不是原来的那串数字，当时温琰的感受，像是突然失去了全世界。
火车上，伍明纬一开始本来不想说，后来心疼温琰放假也不回家，孤身留在津城，鼓起勇气去认识陌生的人，做陌生的事，看陌生的书，就只为给他治他的心伤，明明她本身是那么胆小懦弱的人，却能为伍明纬越来越勇敢。
他便告诉了她，最近的他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他想起了十岁的那个夏夜他经受的害怕跟潮热。
那个夜晚在南方热带城市蔓延的罪恶，是他选择上警校的根本原因。
他怕吓坏温琰，一直没说。
现在都让温琰知道了，温琰却并不害怕。
温琰拉住伍明纬的手，笑着跟他约定，下次放假，他们再一起坐火车回来，路上，他们可以一起看风景，她再听伍明纬说起让他心情不好的事。
“你怎么想着坐火车了？”温叙程问，领温琰走向他停在临时停车点的车，“这么慢，坐飞机多省事。你跟谁一起坐的火车？”
“我……一个人坐的。我没买到机票。”温琰撒谎道。
刚坐上温叙程的车，温琰就见到前面不远处，戴白手套的司机拉开一辆双R标志的银色幻影，弯身下去，恭送瘦高男生上车。
他行李带得很少，只有一个行李袋，被他懒散的搭在肩头，里面装的东西还是温琰帮他收拾的。
虽然他说什么都不用带，但是温琰还是帮他收拾了一些她认为的他回来要用到的。
温琰落座后，手机上有微信进来。
【到家后给我发信息。】他适才本来想直接把温琰的行李拖到温叙程面前，好宣告他是温琰男朋友这件事。
但是温琰不让，一定要跟他在出站口分开。
【嗯。】温琰答应。
【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哥，我们在一起了。】他又说。
【好。】温琰轻轻皱眉，她不敢，因为她觉得温叙程一定会反对。
似乎是知道小温软不敢，伍明纬的微信没再发过来。
*
温叙程的越野车避过车流，往温家开。
路行一半，南市检查院二部的人给他打电话，跟他说最近他们在代表国家进行公诉的案子，有两个毒贩被抓了，他们不仅制造跟走私毒品，还拒捕，伤害了去抓捕他们的缉毒警。
现在检察院公诉人拟定要给他们量刑死刑。
“温检，现在赵检他们一部的意思是无期，说毒贩才刚过十八岁，我们二部直接定这么高，会不会……”温叙程的检察官助理试探的问，意思是要温叙程仔细忖度这个案子是否被他量刑过重。
“会不会什么？”温叙程厉声，直接打断助理的犹疑，“他妈这帮人这么丧尽天良，不值得死刑吗？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我就定这么高，知不知道他们把那个缉毒警伤害成什么样了？
尸首不全到现在都没找到，他刚结婚，老婆才刚怀孕，现在为他的死整个精神已经崩溃了，每天不吃不喝，在妇产医院被抢救了好几次。这帮作恶的畜牲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就是对我们检察官，对这个世界所有人最大的造福。”
素来内敛克制的温叙程直接爆肝的骂。
检查一部的人总跟他抬杠，每次他接手的案子他们总要来破坏，量刑这件事，好像他干这行这么多年，他不懂似的。
这是在质疑他的专业，也是在亵渎法律的公正。
“不用商量了，就这么拟，下周五上庭我就这么告。”温叙程挂断电话，憋火的把手机砸回中控台，发出巨大的砰声。
温琰被吓到了，温叙程一般不会在家人面前聊案子，一是为了职业避嫌，二是为了不给他们传递负能量。
然而，现在，跟温琰一起坐在车上的他失态了。因为这通电话，还有这个案子真的很气人。
“哥，不要生气了。”温琰嗓音软软的安慰温叙程。
“温琰，我告诉你，这世上有两种人，你千万不要跟他们产生联系，一种是毒贩，他们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还有一种就是缉毒警，他们傻得可以，以为自己很伟大，实际上，背转身来，牺牲的都是自己跟家人的幸福，那么多毒贩，他们抓得完吗……”
温叙程愤慨的低骂，“操，不知道为什么要派给我这样的案子。”低头含了根烟，他勉强缓过了愤怒，“抱歉，不该让你听到这些事。”
“没关系，你的工作就是这样。”温琰表面上假装平静，实际心有余悸的假设要是伍明纬大学毕业，做了缉毒警，他跟温琰的关系会如何发展。
还有，要是温叙程知道温琰跟伍明纬在一起了，温叙程肯定会不容商量的反对。
听完温叙程跟他助理的争吵，温琰如鲠在喉。
这种情况下，温琰真的不敢说，自己的男朋友在上警校，将来要立志做一个缉毒警。
“你大学上得怎么样？临床方向选了吗？”温叙程刻意跟温琰转换话题，很懊恼为何检察官助理要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他，明知道他已经下班了，在火车站接他妹妹。
“挺好的，还没有，起码要到大四才选。”温琰乖乖回答。
“谈恋爱了吗？”温叙程又问。
“……还没。”温琰慢吞吞的说，听完温叙程适才那偏激的言论，她哪敢提她恋爱了。
“你呢？”温琰问，“我听妈说好多人给你安排相亲，可是你从来都推说工作太忙。”
“你哥这么帅，是需要相亲的人吗？”温叙程扬唇，淡淡笑了一下。
“要不我把我室友介绍给你？上次你到宿舍里帮我铺床，她们都说温检温文尔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良配。”温琰也笑道。
“小姑娘们背地里还聊我啊？我大你们多少岁？”
“九岁啊，也不多啊。”
“得了，我才不想给人当保姆。没空。”
“哥，你是要当和尚吗，你快三十了。”
“不是还有你陪我吗。”
“我……”
温琰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心里觉得她跟温叙程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止个性，还有对谈恋爱这件事也是。
温叙程临近三十岁好像还没真正喜欢过哪个异性。
温琰却在年少就为伍明纬选择永恒的心动下去。
不过，即使再度领悟到兄妹之间存在的差异，回到了家，离开好几个月，再返来的温琰居然觉得跟严厉苛刻的温叙程在一起相处也很温馨。
*
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后，这日温叙程带温琰去拜见一个女医生，想着温琰学医，可以被这位前辈指点。
温琰换上了一件新的香芋紫洋装裙子，出门之前专门洗了头发，她从妈妈许琼玲那儿得到可靠消息，说这个女医生跟温叙程正在搞暧昧，已经来往几次了，对方甚至去温家吃过一次饭。
温叙程这次带温琰去拜见女医生应该也是假公济私，实际上是在为他跟这个女医生制造相处机会。
温琰不介意当电灯泡，只要禁欲内敛的温叙程真的决定谈恋爱。
这个女医生叫周允馨。
早上，等他们到了周允馨的住所，温琰留意到有个面熟的人坐在客厅玩手柄游戏。
因为他被选进了津城刑院的骁龙特训队，警校的体能训练一直高强度的压迫他，在津城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是温琰能觉察到在津城他整个人的神经是紧绷的。
现在放假，他放松下来，头发不搭理，穿件连帽卫衣配宽松工装裤，盘着腿，在周允馨的沙发上玩打坦克游戏。
一个很老旧的游戏，他在聚精会神的玩。
温琰跟着温叙程走进去，手里捧着一把洁白的百合花。
周允馨热情的招呼温叙程，“温检，来了。”
“对，今天打扰了，我那个在津开念医学院的妹妹放假回来了，我之前跟你提过，等她回来了，要带她来找你请教。”温叙程眉眼谦恭的跟周允馨介绍温琰。
“温琰，来见过周医生。”
“周医生，你好，我是温琰。”温琰礼貌的说话。
在沙发上盘腿坐着打游戏的伍明纬听见他们攀谈，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上温琰。
周允馨以前做过他们伍家的家庭医生好一阵，熟知他们伍家每个人的身体情况，小儿子伍明纬身强体壮，就是十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不幸，心理残留了阴影。
这几天刚从大学放假回来，他父母要周允馨跟他处两天，评估一下他的心理状况。一学期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康复没有。
周允馨上午跟他处了一上午，发现他上了大学以后情绪优良了许多，不暴躁，不颓丧，还出现了很多的积极面。
周允馨觉得伍明纬应该是谈恋爱了。
并且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一个很积极美好的人，不然不会对伍明纬产生这样的影响。
“我这儿还有个客人，晚上我们可能要一起吃饭了，你们不介意吧？”周允馨将两兄妹迎进来，笑笑的告诉他们。
她穿一件藕色衬衫，下身是包臀裙，及肩长发半披，鼻梁上挂着金丝眼镜，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十分的优雅知性。
温琰瞧向伍明纬，伍明纬回望向她。
温琰忽然很紧张，怎么在这儿把他遇上了，要是温叙程知道他俩的事，她要怎么办。
“伍明纬，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温叙程检察官，这是他妹妹温琰。”周允馨把伍明纬叫过来。
伍明纬放下游戏手柄，趿着拖鞋来了，他表现得很随意，因为来过周允馨的公寓很多次了。
“这是我一个……朋友。”周允馨用了朋友的称谓，
“男朋友？”温叙程戏谑的一问。
周允馨笑：“我还没那个本事。我们伍公子的眼光可挑剔了，要是能让他心动，那一定得是九世仙女下凡。”
说完，她招呼觉得在场表现得最拘谨的小姑娘，“温琰，快来坐，我听你哥说起你很多次。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
“好。周医生家里有花瓶吗，我先插花。”温琰说。
“给我吧。”伍明纬牵唇说，“我来插。”
温琰把花递过去，他故意接着接花的动作摸她的手。
温琰怕被两个大哥哥大姐姐看到他在占温琰便宜，脸一下就急红了，伍明纬见到，心里特别高兴。
他回来有十多天，干什么都恹恹的，忽然觉得还不如不要回来，就在津城跟温琰过整个寒假才好。
温琰回家以后，忙着应付家里人，都没空陪他，更不能被他叫出来，想亲就亲。
伍明纬这些天真的是过得很无聊。
今日，他哥还专门叫司机安排他来周允馨这里吃晚饭，其实是让周允馨评估他上了一学期警校以后的心理状态，他们伍家其实还是不太放心让伍明纬当警察。
伍明纬勉为其难的来了，无聊得开始拿着游戏手柄打坦克了。
他着实没想到温琰会来。
现在，他有劲了。
拿着小姑娘买的花，到厨房去找花瓶，伍明纬打开水龙头接水，趁空档给温琰发微信，问：【这么多天想不想老子？】
温琰在客厅的布沙发坐下，身边是温叙程。
看完手机微信，她心跳砰砰。
【要不今晚我们去找个酒店开房？】
乖宝宝看到这种微信，更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没得到她的回复。
【你哥知道我们睡了吗？】伍明纬更坏了。
温琰把手机开成无声，不再有胆子去查看他又发来了什么。
温叙程跟周允馨客套的聊天，温琰不发一语，伍明纬拖住一只翠绿色的敞口花瓶出来，把花往靠窗边的餐桌一放。
周允馨招呼他，“伍明纬，陪小姑娘玩。好像你们差不多大。”她不知道他们认识。
“怎么玩？”伍明纬耸肩，假模假样的说，“我可不带小孩儿。”
温叙程对伍明纬感到有些面熟，但是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见到他是周允馨的朋友，一时便没有过分的去挑剔跟审视他。
“我不是小孩儿。”温琰说。
“那我们出去逛逛。”伍明纬牵唇轻笑，说，“等饭好了，叫我们。”
温琰看向温叙程，温叙程答应了。“去吧。”
*
于是，伍明纬带温琰下楼，转了一圈，没什么地方去，伍明纬说：“回去吧，先把周医生的饭吃了。”
“你跟那个周医生是什么关系？”温琰觉得他们很熟悉的样子。
“怎么了？吃醋了？”伍明纬记起自己好像在津城跟小温软说过，这辈子只有小温软能给他治病。
“是我们家的家庭医生，在我十五岁时候就给我看病了。我哥叫我来找她，她发现我病好得差不多了，还问我谁给我治的。我说我女朋友。”
“你说是我了？”温琰紧张的问。
这么一问，温琰就主动承认了她是他女朋友。
“还没说，你想我说吗？我如果说了，你那个检察官哥哥就知道了。”
“先别说。”
“不说也要有不说的补偿吧，都跟你谈一学期了，你同学，你哥，这些人都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太委屈我了？”
伍明纬嚼着在超市买的薄荷糖，把唇触过来，咬温琰的耳朵说，“老子是能被你藏着掖着的人吗？”
“你别告诉我哥我们的事。”温琰软软的要求。
温叙程肯定反对，在津城她刚跟伍明纬经历了一场若即若离，寒假回来，温琰不想跟他在南市再遭遇感情磨难。
“那今晚给你家里人找个借口，出来陪我过夜。”伍明纬说出交换条件。
温琰不敢，回到南市来了，被哥哥跟爸爸管着，她又是那个什么都不敢做的温吞乖乖女了。
“不去的话，我现在就上去告诉你哥，我们睡了。我摸过小温软了，小温软身上哪哪都软，特别是……”伍明纬扬声，专门为难她。
“伍明纬你真讨厌。”温琰语调又软又娇的咒骂他。
在周允馨住的小区楼下的超市门口，“就专门讨你的厌。”
伍明纬凑唇，轻吻温琰的脸蛋，痞气的哑声提醒她，“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这种日子还把老子晾着，你有心吗？”
温琰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二月十四，刚才进超市，柜台上堆了好多巧克力在搞特卖。
“你都不给你男人做点表示吗？”伍明纬扬起尾音，挑逗女生道。
在他要托住温琰的下巴，要吻上她的唇前，温琰大衣兜里揣着的手机响了。
温叙程慌张的打电话来，担心她跟那个外形太耀眼的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温叙程好像把那个男生是谁想起来了，随口跟周允馨求证了他的身份，一下就知道了。
温琰跟这样的男生在一起太危险了。
“琰琰，你赶紧上楼来，我忽然有事，要马上走。”温叙程有些后悔今天带温琰过来了。他怕温琰会对伍明纬心动。
“哦，那你走吧，我留下来跟周医生吃饭。”温琰不想走。
温叙程却强硬道：“我们最好还是走比较好，周医生告诉我，刚才陪你下楼去玩的那个人有病，其实是她的病人。”
温琰听出了温叙程对伍明纬的憎恶，咬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伍明纬大概猜出了他们兄妹的对话内容，他双手插裤兜，眼神懒痞的睨了温琰两眼，任温琰选择。
今天是情人节，温琰愿意是跟她哥温叙程
走，避伍明纬远远的；
还是会选择陪伍明纬度过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我去停车场等你好了。”温琰深思熟虑之后，闷闷不乐的告诉温叙程，“我的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你帮我带下来吧。”
温叙程答应，“嗯。我马上下来。”
“我要先跟我哥回去一下。”温琰瞧着伍明纬失望的眼睛说，“我晚点来找你。”
伍明纬昂了一声，继续嚼口里的薄荷糖，丝丝凉意从他腮帮子里到处蔓延。
温琰的哥哥温叙程说他有病。他听到了。
素来离经叛道得根本不在乎旁人目光的伍明纬忽然有点颓。
不，不是有点颓，是很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