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明纬回宿舍之后, 心情一下就不好了，一直板着一张俊脸。
杜宇琛洗完澡，摸上床准备睡觉, 跟他说话, 问他怎么翻墙的时候耽搁了, 杜宇琛在墙这边等他许久, 他都没来，杜宇琛怕被教官抓，便没等他先摸回宿舍了，伍明纬也闷声不响，不做回答。
“纬爷, 到底什么事啊, 刚才吃串不是还吃得挺高兴吗？啊呜，我困了，我先睡了。”好几次搭话失败后, 杜宇琛觉得无趣，就拉被子自己先睡了。
伍明纬在他熄灯后, 合上宿舍的阳台门，去阳台给江沉打电话。
江沉现在上大四, 招警考试考完了，在南市一个防暴队里实习, 一毕业就可以转正做防暴队队员。
招警考试的时候，他想考缉毒警察, 结果没考上，只能退而求其次, 先进防暴警察队伍实习。
工作单位就在南市市区，周末他经常回家, 也就是收养他的伍家。
伍明纬打电话的时候，江沉正在单位宿舍里跟队友打牌。
伍明纬问：“沉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江沉咬着烟，把手机夹在耳边，嘟哝着应，顺道问候伍明纬，“纬爷呢？在我们中国最牛逼的培养刑警的最高学府混得如何？”
江沉知道伍明纬有做警察的天分，他高中那样吊儿郎当的上了，到最后还能轻松考入津城刑事警察学院的王牌刑侦专业。
将来要是毕业了，伍明纬想要考哪个警种，进哪个单位就业，全凭他自己意愿。
能力跟头脑都不是顶级的江沉跟伍明纬这种天之骄子可比不了。
江沉听说了，他刚进学校没多久就入选了特训队，那是津城刑院专门为警察部门培养精锐输送的队伍。
江沉心里明白，再等两三年，伍明纬就能在这个行业里打响名号。
然而公子哥还是跟过去一样颓拽，完全没有引以为傲，“托你的福，还行。”伍明纬语调懒倦的回答。
“那找我什么事呢？”江沉问，“这么晚了，公子爷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做的吗？”
江沉十二岁被伍家收养。
虽然伍家人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但养父母终究比不上亲生父母，在江沉眼里，伍明纬就是江沉的少爷。
江沉充其量算个家臣，伍明纬的人生肯定比他重要。
“没事，就是想看看沉哥进警队了混得如何，将来记得罩着我这个晚辈 。”伍明纬对着寒夜卷起的风，低声说。
适才苏婕告诉他的那些人跟事，让他想起了江沉。
“哟，纬爷，别跟我整这些，受之不起啊，是不是刑院念着太苦，告诉我，我哄你就行了。”江沉总是嘻嘻哈哈的，好像很快乐。可是再快乐也是死了爸妈的人。
“马上寒假，我要回来了，随便想起，就给你打个电话。挂了。”伍明纬把电话挂了。
他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都没睡好觉，感觉又回到了十岁那年，他跟江沉总被警察保护，一天的行动都得不到自由的日子。
那段日子他们经常进出警局。
警车上那个闪灯，光是红色的，照在他们还是年幼的眼睛上，是那样的刺目。
*
大一上学期眼看要结束，大家关心的是买票回家，还有如何应付期末考。
温琰周末经常不在寝室，都是去她男朋友的公寓里过夜了。
然而寒假都要来临了，温琰的男朋友还是没被他们系里的人见过一次庐山真面目。
津开大学的很多男生以为，那是难追的温琰虚构的莫须有的人，当做拒绝他们的借口，其实温琰根本没有男朋友。
这天考完医科高等数学，温琰，于淼，郑灵三人在校外的酸汤鱼馆里吃饭。
两人问起温琰：“温琰，你男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怎么到了学期末我们都还没见过一眼？”
正在拿茶水涮筷子的温琰被问起这人，细眉就自然的扬起，笑着回答：“他很普通。没什么好见的。”
“有多普通？这都多久了，温琰带他来跟我们见见吧。”
“对啊，津城哪个学校的啊？温琰你怎么能把人藏这么严实，该不是怕我们抢你男朋友吧？”
面对两个室友的责难，温琰透露了一点消息，“他脾气不太好，你们还是不要见了。”
“该不会是什么凤凰男，家暴男吧？三句话不对就好打女人的那种？”于淼吃着热腾腾的酸汤鱼，做了不好的联想。
郑灵接话，“对，琰琰，我告诉你，交男朋友呢，最重要是要把眼睛擦亮，有劣习或者有不堪过去的人，千万别去碰，有缺陷的人没有能力带给你快乐。”
“他不是这样的。”温琰笑笑，埋头吃饭。
今天是周五，她上周跟伍明纬约好了要去他的公寓里过周末。她上网找了好几部她想看的老电影，想拉伍明纬一起看。
可是直到她跟两个室友吃完酸汤鱼，又去附近的一排精品店逛了一圈，温琰都没收到伍明纬的信息，说开车来接她。
每个周五下午，他都会开车到东雪门那家韩式火锅店旁边的临时停车点等她。
可是今天，温琰很久都没有等到伍明纬来了的消息。
精品店里，有卖手套跟围巾的，温琰想起自己高中时给伍明纬织的风格可爱的手套，叫靳淙硬塞给他。
后来他有戴一次到朝励来，将那个串着两只手掌套的系带牵绳挂在脖子上，大摇大摆的来上学，让全校的人都看到，他戴温琰给他织的手套了。
温琰曾经为这件事偷偷开心过，结果不久又听说那只是他跟靳淙拼酒拼输了，他只是被逼着戴那双手套而已。
温琰想着那双手套的颜色，给伍明纬挑了一条配它的围巾。
不知道他会不会戴，反正他身体好，不怕冷，到了冬天别人都穿羽绒服了，他只穿毛衣都行，但温琰还是付钱买下了。
“温琰，你对你那个总是带不出来见人的男朋友可真好。”
“什么时候让他请我们唱歌跟吃饭吧。”
“嗯，好，我告诉他，让他请客。我先去找他了，周末不在宿舍睡。”温琰买了围巾，跟两个室友告别，走了。
走到路边，打算拦计程车的温琰给伍明纬打电话，他电话关机。
温琰又给他住的公寓打电话，家政阿姨接的，她在给两个小年轻做吃的，正在厨房里忙活，知道周末伍明纬都会带的女朋友过来。
接到温琰的电话，阿姨回答：“小伍没回来过，我还以为他是开车去接你了。你们怎么了？”
“没事，可能他进了枪击训练室，把手机上交了。我去他们学校找找他。”温琰揣测是不是这样。
可是现在是周五晚上七点，温琰知道他的课程安排，这个时候是空闲的。
温琰想想还是不放心，鼓起勇气，坐车去了刑院。
这是她第一次去他上学的学校，冬天津城的雾大雪大，她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透过车窗，见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心里莫名的不安。
*
到了刑院，温琰穿着奶白色的双面羊绒大衣跟黑色的铅笔裤，脚上一双雪地靴，披着一头黑发，肩上挎着一个托特包。
一张小脸莹白，五官精致，明眸善睐，模样特别乖。
刑院男生最多，校园里走动的全是糙汉子，见她来了，都留意起她，交头接耳的议论她上刑院来，是找谁来了。
杜宇琛正好跟一个同系的男生在校外吃完饭回来，见到温琰打不着方向的在校园里走路，没走几步，就拿出手机来瞧，神色很慌张。
杜宇琛瞧出她肯定是在找人，他是热心肠，想帮小姑娘的忙，走上前去，友善的问道：“同学，是要找人吗？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警校里怎么会有这样玲珑剔透的美人呢，眉眼温软，身材姣好，让人一见倾心。
“我不是这个学校的，我是来找人的，大一刑侦的伍明纬。”温琰瞧着杜宇琛穿着刑院的制服毛衣跟深蓝粗布裤，伍明纬也有这样的衣服，知道他不是坏人，于是直接说了。
“你找伍明纬？”杜宇琛眯眼，将温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虽然觉得不可相信，但是，真相它真的来了。
刑侦学大佬，骁龙特训队王牌的女朋友来了。
那么躁那么野那么狂的伍明纬的女朋友，居然是这么软这么乖的一个小姑娘。
“你是他什么人？”杜宇琛吞了口口水，有些激动，问。
“我……我是……”温琰瞧了瞧四周，再望了望杜宇琛的眼睛，怕不说真相，杜宇琛不带她去找人。
“他女朋友。”这个答案虽然说得很小声，杜宇琛还是听见了。
“哦，原来是你，你是不是姓温，叫温琰？”杜宇琛问，他跟伍明纬同寝室，同专业，经常听见伍明纬抽空给温琰打电话。
讲电话的那种口气就是哄小孩儿的哄宠口气，让杜宇琛以为伍明纬的女朋友应该是个小孩儿。
但是转念一想，伍明纬那种条件，怎么会找个小孩儿当女朋友。
杜宇琛觉得，这个让他软着语调跟她说话的人，一定是个妖精，特别风情万种的那种。
没想到今日终于被得见的温琰，是个纯澈的瓷娃娃。
虽然高挑身材也巨有料，但是给人的第一观感是她柔和又洁净，像冬日的雪，能荡涤一切的污秽。
“嗯，你能带我去找伍明纬吗？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我有点儿担心他。”温琰小声说。
“好啊，纬爷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总睡不好觉，总是生人勿近的模样，现在估计在校外喝酒呢。”杜宇琛回答。
“他在喝酒？”温琰扬声，不太愿意接受伍明纬喝酒。他上警校，被他们教授跟辅导员万分器重，是个警队精英预备役，怎么能酗酒呢。
现在是期末了，他有好多考核跟考试，他不怕考不过，全部重修吗。
“不是那种喝，他心里有数，最近几天他警体训练做得很多，累了，可能想要解乏。我们的考试周跟你们不一样，理论考得少，这段基本已经考完了，算是放假了。”
杜宇琛给小姑娘解释，深怕她误解了。
其实伍明纬是个有分寸的人，但是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拉丧着个脸，好像那天晚上杜宇琛跟他出去吃羊肉串的时候发生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
那晚，他回去之后，在宿舍里就总睡不好。接连几天都是。
白天脾气爆，看谁都不顺眼。
“走吧，我带你去。”杜宇琛带温琰去他们刑院附近的一个酒吧。
伍明纬在二楼一个包间里独自坐着，在喝啤酒，右手手背上缠着绷带，好像是这几天警体训练时弄的伤。
温琰见到后，心里为他抽疼了好几下。
“纬爷，你女朋友来找你了，你怎么不接电话，看把她急的，下这么大雪专门跑来见你。”杜宇琛把温琰带到伍明纬身边，然后识趣的走了，“我先走了。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聊。”
杜宇琛没想过，伍明纬真的有女朋友，而且还是只有一个女朋友，而且还是这么乖软温柔的一个女朋友。杜宇琛很费解，怎么这两人在一起了。
杜宇琛走了，还体贴的帮他们带上了包间的门。
只留下二人的空间安静了下来。
酒吧是韩风装修，卡座是酒红色的真皮沙发。
伍明纬穿了一身黑，圆领毛衣，修身牛仔裤，系带短靴，把黑碎发理得特别短，面孔锐利，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是刚结束拳击训练，去冲过澡，想找个地方自己静一静。
其实在温琰进来之前，他只喝了半瓶啤酒。他只是想来酒吧包厢找个地方静静。
温琰在他身边坐下，摘掉自己身上的挎包，拉起他的手，查看他的伤口。
见他的绷带缠得很缭乱，快要垮下来，她动作轻柔的给他解了，见到他的指骨上全是血骷髅，温琰猜他一定是用拳直接捶过玻璃或墙一类的东西了。
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让温琰心里一阵心酸泛起。
“周姨说煮好饭，等我们回去吃。”温琰吸着泛酸的鼻子，很乖的说，“我在学校里等你来接，你一直不来，给你打电话也不回。我担心，所以就来了。”
伍明纬任女生把他的手拽着，没多久就感到她的眼泪滴落到他手上。
她一吸着鼻子哭，他心里那些戾气就散了，伍明纬伸手摸她被风雪冻红的脸，滚动喉结说，“我手不疼。你别哭了。”
“怎么弄的？”温琰小声问。
伍明纬骗她：“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其实是他自己想起一些事，不甘心的在墙上捶的。
温琰不信，“不是。你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伍明纬英俊的眉眼蹙紧，眼色沉郁得像一片暗海。
那个叫苏婕的女生跟他说的话，让他联想起了童年的不幸，更意识到了他追逐的东西有一天会伤害温琰。
他有点儿后悔跟温琰在一起了。他很难跟温琰保证，跟他在一起，以后温琰得到的只有快乐。
“没有，就是晚上没睡好觉。”伍明纬不愿意告诉温琰他小时候的经历，用带着粗茧的指腹把温琰眼角挂着的眼泪摘了。
伍明纬把自己的外套捡起来，披在温琰身上，她的双面绒大衣在津城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不保暖，其实外面本来套着的羽绒服，在下车进刑院来找伍明纬的时候，走得太心急，被她忘在出租车上了。
“我们回去吧，周姨叫吃饭了。”伍明纬带温琰回公寓去，路上，他没怎么说话。
温琰知道他心情不好，但是却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
晚上，在悦品丰豪吃完晚饭，帮周姨收拾完厨房，送走她以后，温琰到书房里打电话给秦玉言，口吻胆怯又硬撑的说要问秦玉言一些事。
秦玉言听出她口吻里的担心，猜出大概是伍明纬在津城遇上什么事了，而这事影响他们的感情，他柔声问温琰，伍明纬怎么了。
温琰回答：“他忽然一下不高兴，自己拿手捶墙，流了很多血，还喝了不少的酒，晚上睡不着，好像还受凉了，在发烧。”
在温琰的人生里，其实她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不高兴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的手捶出血窟窿的人。
她的父亲跟兄长都是学法律的，他们理性到了极点，并且从小教导温琰千万不要靠近这种冲动情绪上来就危险至极的男人。
秦玉言听完便知道，伍明纬肯定是想起他舅舅跟舅妈的事了。他生性凉薄，只会为这件事愤怒跟暴躁。
“温琰。”秦玉言认真的唤了一声女生的名字，他知道她胆小怕事，以前在朝励高中暗恋伍明纬，大约是跟其它女生一样，戒不掉伍明纬那颓拽的魅力。
毕竟高中生活因为高考很无趣跟沉闷，伍明纬这种离经叛道的二世祖耀眼夺目，痞帅风流，很多女孩都对他的性张力无法抵抗。
如今，上了大学，他们很快要步入职业规划，比起一段年少暗恋，人更注重的该是自己的将来。
“你后来跟伍明纬在津城处得如何？”秦玉言看着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就知道伍明纬当时提到的「到时候再说」，也许会伤害纯澈胆小的温琰。
“挺好的，他对我……很好。”温琰坦白。
真的是很好，虽然上了大学，他嘴上总说着不羁的话，对温琰还是忽冷忽热的撩拨着，可是一起到津城来上学的这个冬天，伍明纬把温琰照顾得很好。
就算是在床上，他也会克制自己不把温琰弄疼，先要温琰舒服，羞羞的出声跟他要更多，他才会放开顾忌去狂情占有温琰。
下一秒，“如果不好的话，就还是趁早离开吧。”秦玉言说了一句让温琰诧异的话。
“为了你好。”秦玉言把语调放缓，安慰小姑娘。
“可是……”温琰不明白。
“你知道他一开始在我们高中，为什么总要拒绝你吗？因为他知道以后会有这种时候，他念刑侦学，辅修了禁毒学，将来要做缉毒警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没有女孩儿能够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是缉毒警。到时候他的职业使命会让他不会有多的工夫照顾你。”
秦玉言把这件事说破了。
那层风花雪月的滤镜哗啦一下碎裂了，书房的飘窗开着，温琰瞧着天空洒下的鹅毛大雪。
想起那些书上对大雪降临时的形容，这一刻，她感觉到的只有寂寞，因为她发现如此看着一场雪的时候，她跟伍明纬怀着的是不同的心情。
她好像根本不了解伍明纬，就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