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 鬼市街口。
一黑一白两只小鬼慢悠悠地飘出来，瞧他们那模样，似乎有点受挫。
明陶陶出声询问：“小禧, 你打算怎么办？”
徐小禧摇头, 无精打采道：“我也不知道。”
明陶陶：“要不，我们试试？”
“不行。”徐小禧拒绝：“我是枉死鬼, 没有上司准许, 去不了阳间。”
明陶陶：“我们肯定不会明晃晃地出去, 可以偷偷溜出去。”
徐小禧依旧摇头拒绝：“不行不行。”
从小就是好学生的小鬼, 做不来这种明知故犯的事情。
明陶陶问道：“那你打算就这么看着牢狱里那个小鬼伤这么重, 不管不问？”
徐小禧沉默。
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问，就不会跑来鬼市问老摊主香火的事情了。
徐小禧双手绞在一起，紧张道：“可我害怕。”
明陶陶：“我又不会揭发举报你，你害怕什么。”
徐小禧：“心虚。”
明陶陶：“哎呀，别怕别怕,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刚刚老大爷说的明河市, 就是我和师父负责勾魂的区域之一, 要是其他市也就算了, 主要是这地方我熟。”
徐小禧还是很担心，问道：“如果枉死鬼偷跑出去, 被抓到会怎么样？”
明陶陶突然望着他沉默。
被抓到的小鬼会遭受一百鞭刑，丢回枉死城。
被抓到的鬼差会被卸去职位，丢回枉死城。
徐小禧被他盯着心里发毛, 问：“后果很严重吗？”
明陶陶想了想, 劝道：“要不还是算了。”
比起那个只见过两面, 还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的红衣鬼，明陶陶肯定更偏向好朋友徐小禧，让他为那只鬼冒险，不值得。
徐小禧垂头沉默。
这件事情因此被暂时搁置。
直到第二天，明陶陶正与师父在阳间勾魂，突然接到徐小禧打来的电话，语气非常坚定：“陶陶，你能不能想办法带我去阳间？”
明陶陶被这句话砸的有点懵：“你昨日不是还……”
徐小禧打断他：“我现在想好了。”
明陶陶有点猝不及防，但还是答应道：“哦哦，好。”
“那……明天？”
徐小禧：“好。”
电话挂断，徐小禧回头朝牢狱大门的方向望了眼，轻叹口气，朝还魂崖而去。
仅仅才过去一日，徐小禧改变主意。倒不是他不怕了。
只是在害怕与张翼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卸去职位就卸去职位吧，总比要失去一个帮助自己很多的朋友，还背上孽债的好。
今天他去牢狱里，一进牢房就被里面的血腥气给吓到，张翼的状态很差，脾气也很差。
见他呆愣着，一直不动手行刑，张翼直接没好气道：“要么动手，要么滚出去。”
徐小禧握着鞭子，回怼一句：“我是来行刑的。”
可他在那站了许久，愣是下不去手，只能无声地打开牢房门出来。
看守鬼差过来锁门时，还诧异问道：“怎么没行刑？”
徐小禧含糊不清地回了句：“突然有事，忙完再回来行刑。”
他一个实习鬼差，手上就对张翼行刑这一个差事，能有什么事情。
出了牢狱大门，徐小禧飘飘荡荡地往回走，脑子里全是之前张翼帮他的事情，从第一天他过来行刑，张翼帮他抵挡那个色胆包天的看守鬼差，告诉他哭没用，要想不被欺负就用武力保护自己，告诉自己如何赚钱……到现在他帮自己惩治两个上司，对付刘家爷孙。
一桩桩一件件，徐小禧越想越忏愧，垂眸自我嫌弃道：“徐小禧，你好没良心。”
对方帮了你这么多，现在他需要你伸出援手，你却担小怕事，这不敢，那不敢。
徐小禧咬紧嘴唇，双手纠结地缠在一起，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掏出手机给明陶陶拨去电话。
电话挂断后，徐小禧非但没觉得惊慌，反而有种长松口气的感觉。
虽然他已经做好犯错被被抓的准备，但还是要在被抓之前多挣点钱，把明陶陶买手机的钱还了。
等他被抓回枉死城，枉死城里的小鬼都跟他一样，拿不到亲人烧过来的供奉，一个比一个穷，到时候他想挣钱也没机会。
-
9008牢狱里，张翼身上的痛感稍减，他暗松口气，抬起头下意识朝牢房门望去，心生懊恼，方才他没忍住，又把小鬼给赶走了。
他不是故意要冲徐小禧发火，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刚刚小鬼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他，神情满是震惊，似乎没料到他会变成这样。
其实张翼也有点疑惑，自己身体一向康健，不至于连这两三百鞭子都抗不住。
虽然会疼、会受伤，但也不至于重伤成这样。
昨天徐小禧行刑完，待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小鬼走时，他身上的痛感已经稍微缓解，可没过两个时辰，就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
但不是鞭子抽身上的皮肉之痛，而是疼入骨髓的那种感觉，让张翼抑制不住的冒冷汗。
这种痛，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之后，那种骨髓之痛的感觉消失，直到两三个时辰后，再次发作。
就在刚刚，徐小禧过来时，已经是他第四次发作。
早在第二次疼痛发作时，张翼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有鬼在谋害他。
张翼的第一反应是徐小禧，毕竟这几个月只有他接触自己的时间最长。
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就被他瞬间否决。
徐小禧没有谋害自己的理由，况且就他那点胆量，别说杀鬼，估计生前连只鸡都没杀过。
张翼不是一个轻易信服的鬼，他有非常敏锐的直觉以及警惕心，至少在小鬼身上，他从没有察觉到过恶意。
是阎王老头，好像更不可能，自己是他唯一的亲儿子。
虽然他们见面总是会争吵，但老头对他的疼爱，张翼能感受到，只是这老东西太糙，平时不怎么会表达。
崔判官？
……
张翼一个一个排查过去，最后把重点放在了几只鬼身上。
他口中默念咒语，手指掐诀，米粒白光快速飞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牢房里传来响动，9008号牢房门重新被打开。
身形高大，气势威武的蒙辉走了进来，看到被捆绑着的自家主子，他立刻低下头，恭敬地行抱拳礼：“主子。”
张翼微微抬了抬下巴，道：“蒙辉，你去查一件事情。”
蒙辉道：“主子吩咐。”
张翼：“派几个利索点的阴兵，跟踪阎王、崔判官、黑白无常、杨硕林、五官王……”
红衣鬼一口气罗列出来十几只鬼的名单。
蒙辉听完有些诧异，疑惑道：“主子这是要……？”
张翼：“我怀疑有他们中有鬼想谋害我。”
蒙辉震惊：“什么！”
张翼：“只是怀疑，你派鬼跟着，小心些，别被发现，有异动即刻来报。”
蒙辉：“是！”
张翼：“还有，你得空跑一趟阳间，去东柠观取些止痛的香来。”
蒙辉诧异：“主子，我能问问您伤哪了吗？”
他们生前就跟着张翼骑兵打仗，身上受过的伤没有上百也是八十，张翼什么性格，他岂会不知，能让他开口要止疼的香，必定是不能容忍的疼痛。
蒙辉微微抬头，这才发现主子的魂体竟变得透明些许，可见是真的伤得很重。
张翼垂眸，看了眼身上衣襟上的血迹，说道：“这点鞭伤无碍。”
毕竟那小鬼下手的力道不重，仅仅是鞭数多了一些。
“只是这痛感不太对劲，每过两三个时辰，就会出现一阵疼痛，深入骨髓，无法承受。”
蒙辉皱眉：“是被下毒了吗？”
张翼：“不清楚。”
蒙辉上前几步，说道：“主子，我先带你出去！”
张翼出声制止：“不用，先别打草惊蛇。”
蒙辉：“可您这样……”
张翼：“我有数，你照做就是。”
蒙辉再次抱拳：“是。”
张翼：“对了，再派两个小鬼跟着徐小禧，保护好他，别被牵连。”
蒙辉有些迟疑：“主子，这只小鬼不用监督吗？他每日都来行刑，如果是他，很容易动手。”
张翼：“他不会。”
蒙辉：“我是怕他被其他有心鬼利用。”
张翼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保护为主。”
蒙辉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立即应下：“是。”
-
翌日，惊魂钟敲响。
徐小禧去牢狱，都没行刑就被赶出来，便在还魂崖与幽冥界之间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虽然辛苦疲累，但也有所收获。
他掂了掂鼓囊囊的钱袋子，满足的朝城东方向飘去。
进入幽冥，去往供养阁，把所有钱都存了进去。
出来时，徐小禧手上拿着一张白纸条，上面清楚的写着他这张纸条上存进去的数额。
469个金元宝，276个银元宝，以及两千多枚铜钱。
这是他这大半个月，夜以继日，不眠不休赚来的所有收益。
没有上司约束，没有张翼抽成，他竟然能挣起来这么多！
徐小禧光是看着上面的数字就觉得激动，不过这份激动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时间，这些钱马上就不是他的了。
明天他要偷偷跑去阳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抓了，徐小禧打算先把这份收入交给明陶陶，他已经跟供养阁里的女鬼说好了，只要有一个名叫明陶陶的小鬼拿着纸条过来，就能把这些钱取出来。
徐小禧知道，明陶陶给他买的这款手机，肯定不便宜，他挣得这点钱完全不够，但他目前也只挣了这么多。
至于之前张翼给他的那些大几百金元宝，徐小禧打算留作后路，如果被抓，就给明陶陶填补买手机的费用，如果侥幸逃脱，他就先不动那笔钱，以免到时候被抓住把柄，背上一个贪污的罪名。
说起贪污，最近徐小禧能明显感觉到地府里的鬼差一个个都生活在惊慌恐惧之中，其他地方如何，徐小禧不太清楚，但还魂崖里已经有好几个鬼差被带走查办，其中有两个还是总喜欢给他使拌的鬼差。
只能说徐小禧赚钱的想法太重了，而且他又是那种只要有目标，就会努力去做的性格，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几乎都是一直不休息地接牌子。
其他鬼差见他赚得多，便嚷嚷着徐小禧抢了他们的赚钱门路，完全不看徐小禧赚的有多辛苦。
不过他们也没胆量真拿徐小禧怎么样，只是口头恐吓几句，徐小禧完全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的赚钱，有时候逼急了，就跟他们说去勾魂司或者十阎罗殿讨说法。
还有一次，一个鬼差对他见色起意，伸手想调戏他，被徐小禧直接踢翻在地，狠狠地打了他好几拳。
其他鬼差没想到他看着瘦瘦小小的，竟还有功夫傍身，直接被唬住了，之后就再也没敢找过他麻烦。
徐小禧收回思绪，看了眼手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朝鬼市飘去。
昨天明陶陶特意发来消息，让他有时间去鬼市上老大爷摊主那儿买一块路引，否则他后面进不来地府。
买完路引，就去城南大门口等明陶陶，他与师父先去勾魂司领牌子，之后来这里与徐小禧汇合，去往阳间。
说起阳间，徐小禧自从他头七夜回魂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地府，根本不知道阳间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吧，毕竟他来地府还没一年。
就是不知道他去了阳间，能不能趁机瞧一瞧自己的亲人，自己去世这么长时间，他们应该已经从悲恸的情绪中走出来了吧？
爸妈还算年轻，应该很快就能要一个新的弟弟妹妹。
徐小禧站在城南大门口，越想越激动，手足无措地攥着自己的长袍衣摆，伸着脑袋朝城门里张望。
*
作者有话要说：
徐小禧：你竟然派鬼跟踪我，你不信任我！
张翼：我信任你不会对我动手，但不信任你不会被其他鬼利用。
徐小禧：我聪明着呢。
张翼：最好是。
徐小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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