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白毕恭毕敬朝代步车举手挥别, 一转身彻底变脸,径自走向他曾经无比熟知的那人面前。
男人天生的英俊属于一阵不容忽视的疾风,很容易将掠过的地方吹得草掀花翻, 眉眼深处镌刻着浓重的锐利感, 鼻挺唇薄一副冷若寒冰的面相。
人都说美人在骨,而男人的貌态声行也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沉积与薄发。
即使此刻男人的身量明显消瘦,以至于军装套在身上略显宽松, 经年累月训练出的轮廓, 早已经定型成男子汉们最向往的俊挺。
白小白越走越近,越看越是他, 直接跑起来冲过去,以双手抓住男人的军装衣领,气得双眼泛红。
“陆即墨!我tm的可要找死你了!你给我躲,老子今天要打死你,让你毕业后就再找不到你这个人!!”
陆即墨任他扯住衣领,军帽帽檐低下一双邃深的眼窝凹陷, 显得五官愈发立体冷峻,直勾勾盯着远去的代步车, 沉声问道, “车上坐的人是小皇子吗?”
白小白气不打一处来,真想踮起脚尖给他两耳刮子。
要不是根本打不过的话。
白小白咬牙切齿, “你提什么小皇子,你看什么小皇子?!你毕业都一年多了, 究竟有没有挨个星球去找阮棠和崽崽啊!!”
这两个名字。
阮棠和崽崽。
刺得陆即墨的面色苍白得要命,眼底的漩涡滚动出无尽的痛苦。
我找了, 我找了!!
都没了, 都没了!!
陆即墨木然道, “原来你不知道。”
白小白依旧扯住他的衣领,贼凶贼凶喊,“不知道什么?你要讲话就好好说清楚,我警告你千万不要跟我说没找到的话,没找到人就是你无能的最佳体现!”
“我那么大一个好朋友,那么可爱的一个大胖干儿子,活生生被你整没了!”白小白越说越气,哭得稀里哗啦,“你明明说要娶糖糖的,怎么脑子突然坏掉了,我要是早知道糖糖私底下跟你的关系,当初就是咬碎牙,也不该让他跟你这个王八蛋东西!”
陆即墨竟沉默地让他骂。
白小白可不情愿,一推一搡,直接将身高190的大块头掀翻在地。
陆即墨软软往花丛里一倒,毫无抵抗力似的,嘴角一阵阵倒抽凉气。
“你怎么啦?”
白小白惊到了,在他的印象里,陆即墨一拳一只大狗熊,一脚一只草原狮,怎么跟面条捏的一样,推两下直接能倒下去,仿佛抽了筋的大老虎。
他不推不知道,一推吓一跳。
陆即墨塞在袖管里的塑料右臂掉了出来,比演恐怖片还惊悚。
白小白双手一抹眼泪,过去扶他问,“你怎么了,你这是几级残疾啊?你别碰瓷我,我只是轻轻推了你一把……”
陆即墨艰难地咳嗽几声,“我的机体营养维持机掉了,你给我重新安装一下。”
白小白暗忖可怕,把陆即墨搀扶到一旁树荫地下,陆即墨单手掀开衬衫衣摆,露出布满输液管道的精瘦身躯,又取出歪掉的机体营养维持机,帮他重新安装后启动按钮。
“陆即墨……”白小白微微咬着手指,面部表情一抽一抽得,“你被人嘎腰子了吗?怎么浑身遍体全是新疤啊?”
“你被人捉住做活体实验了?”
陆即墨不理睬他,机体营养维持机里面添加浓缩的镇痛药成分,能维持他着急出院后的正常修养。
而不是叫他乱跑。
那天身后挨了一刀后,剧痛扯回了陆即墨恍惚哀痛的理智。
死很容易,可他并不准备死,他一定是要好好地活着,重新回到糖糖身边,去赎罪,去忏悔,去做他应该做的。
所以陆即墨反杀了要他命的家伙,用刀子拆掉头上的重枷,还跟暴.乱的死囚拼的你死我活,杀掉了死囚的组织者,带领活着的几百个人搭乘运载电梯进入监狱最下层,神经操纵巨阙号机甲逃出生天。
虽然简单讲述整个过程仅是寥寥数语,然而他这不眠不休煎熬五天的每一个日夜,全身吊着一口气没死。
正是因为他不想死。
这次他从医院醒来,没有忘记糖糖,每一根神经都刺痛得记得。
以后,他绝对再也不会忘记糖糖了。
陆即墨把衬衫塞回裤子。
白小白把塑料手臂捡回来,要给他安装。
陆即墨沉默一阵,拒绝了。
他准备向小皇子展示自己最完美的回归,这样的念头现在看起来简直愚蠢至极。
他的右臂已经彻底没救了,何苦要做捂着鼻子哄嘴的蠢事?
而且,他是打算来告诉小皇子,因他在黑死星的英勇表现,外加父亲的努力争取,他的五年刑期改为保外就医,五年内不得再犯任何触及帝国法律以及利益的事情。
陆即墨刚从医院苏醒,便不顾陆振和陆绍峰的强烈反对,偷摸得隐瞒所有人跑了出来。
无论如何,他必须得来皇宫一趟。
对白小白郑重说,“我会把糖糖原原本本地找回来的。”
.
雀利尔在寝殿等待白小白返回来,一等等了两个小时仍旧不见人影,桌面摆放的鲜奶油蛋糕因为室温较高逐渐有融化的状态,离析的奶油缓慢浸满银盘的底端。
雀利尔叫侍女拿去撤掉。
宋宜舟走进来躬身请示,说白小白回来了,还有一位姓陆的二级准尉求见。
雀利尔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柠檬红茶,“请进来吧。”
他以为是陆绍峰,毕竟陆绍峰的军籍职别也差多到了这个层次。
哪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摁在雕花木门的边沿,雀利尔准备喊停一下的瞬间,陆即墨已经整个人都挤进了他的视线。
那一口品在舌尖的茶水蓦地酸涩,差点呛到喉咙。
“你……”
你还活着?你好大的狗胆?你怎么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怎么没有死掉?我对你的警告还不够吗?!
无数种怨怼的问句,将以最嫌弃恶毒的感叹句喷吐而出。
可是。
雀利尔从沙发间起身,不停地在落地窗前转来转去,明艳的光华笼罩着精致的衣裳,包括柔顺的发丝也熠熠生辉,唯独面孔间明显投递出不快的阴翳,堆积着波澜起伏的怒纹。
两人的僵持延续了十几分钟。
最终结束在雀利尔看到了陆即墨隐藏在门沿侧摇晃的长袖。
雀利尔轻声告诫,“门关上,进来说。”
陆即墨把门缝掩紧,迈步过去挂好军帽,隐约觉察出小皇子的视线集中在右边,暗自后悔应该先把塑料手臂填充好的,用左手快速将空瘪的袖管塞进口袋,从上往下摁了一遍。
心里叮嘱自己。
保持不让人讨厌的礼仪,不要说让糖糖难过的话,只是表达最关键的那句就走,不要让糖糖感到不舒服。
陆即墨缓慢回身,端正坐到了小皇子的对面。
其实,时至今日。
陆即墨都无法相信,帝国备受万众宠爱的小皇子,居然是那个跟他同住同睡了四年的阮棠。
他们两个完全属于两种世界的人。
阮棠娴静甜蜜,雀利尔优雅冷静。
当他意识到,是自己将阮棠变成雀利尔的,在心底强行压抑的钝痛,一寸寸敲打陆即墨变得薄脆的理智。
小皇子为什么愿意来爱我?
陆即墨坐牢的几个月中不停追忆反思。
因为你小时候叫他老婆啊,所以小皇子真的从云端降落凡间,在你最羞耻苦恼,被人抛弃的时候,处处用温情来呵护你脆弱的自尊心。
可你做了什么呢?
你嘲讽他钻空子主动爬了你的床?
你这该死的家伙究竟长了一张什么嘴?分明是你自己每夜缠着人家,却把荒唐的根源全部归咎给别人?
当陆即墨的目光降落在小皇子平坦的腹部。
那里曾经真的像一颗珍珠般圆润莹白,那里面真的存在另一个鲜活的生命!!
陆即墨回忆起在悬浮岛的山洞里面,阮棠拉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肚皮。
四个月的崽崽已经有了胎动,肚皮低下轻微的一踢,吓得两个人当初又惊又喜。
阮棠还说这孩子可不要长成个小猴子了,跟他的猴子爸爸一样从小到处惹祸。
陆即墨完全控制不住的情绪,明显干扰到了小皇子。
雀利尔朝他严肃警告了一声,“不要在我的面前掉眼泪,陆即墨准尉,你能活着从黑死星监狱出来,还提升了军衔,我真的有些佩服你。”
陆即墨的眼底酝酿着泪光,痛苦得纠结起了眉头。
这些正常的情感表达对于雀利尔来讲,无疑是无数倍地在惩罚自己的有眼无珠。
“你如果再激怒我,让我激发出全攻击型精神力,恐怕你迎来的只会是死刑了。”
陆即墨眨了下眼,竭力回复道,“我会很好地弥补所有的错误。”
雀利尔闻言翘起二郎腿,侧身避开直视对方的任何部位,包括应有的目光交接。
“有些错误是可以弥补的,陆即墨准尉,但很多错误,终身无法挽回。”
叹了口气。
雀利尔继续道,“你知道你终归会来找我,一年……两年……十年……临死前。”
“你的失忆症总会过去,当你恢复记忆的时刻,你肯定会来找我。”
“陆即墨。”
雀利尔已经很久没有用平静的心态,来叫他的名字。
恍惚间,雀利尔依旧是那个温柔听话的阮棠,扯住陆即墨的面颊,啐他臭不要脸,再凑过去亲吻那张咧开到耳根的大嘴巴。
“孩子的事情,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明显看出你不愿意结婚,包括订婚前也十分不情愿。”
“你这个人一向毒舌惯了,如果我那时说自己怀孕了,你或许会妥协,但你的心里难免不诋毁我,说我用孩子来捆绑你。”
“我并没有这样想。”陆即墨单手紧握成拳,摆在膝盖间不停收紧。
“如果我能更早一点发现孩子的存在,我一定不会……”
“别狡辩了,陆即墨。”
既然决定把话说清楚,小皇子完全可以撕开那些陈年旧疤,让捂成恶臭脓浆的脏东西流出去,令伤口终有一日能再见阳光,慢慢复原。
“我太了解你了,我与你在一起的几年里,最难过的就是……我分明想走进你的内心,结果只是在你的心门外反复徘徊。”
“陆即墨,你终究是自私的,失忆完全不是最好的借口。”
“你从始至终,最先考虑的永远只有你自己的感受。”
陆即墨低垂着头,很难反驳每一句谴责。
如果不是从小与陆即墨的孽缘在先,雀利尔永远无法总结,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得寸进尺,如果不能给他一击必杀,陆即墨很快会不断得钻新的空子来博取同情。
雀利尔缓了口气,直视他,“陆即墨,还记得吗?你在悬浮岛上救了五百多个人的命。”
“而你此刻能从黑死星的地牢里坐在我面前,我猜,黑死星开巨阙号机甲的人应该是你,你的SSS级能承受住那座机甲的神经链接,这次又有几百人因你而获救。”
“我可以预测,你的未来还是会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大英雄,通过你的能力去拯救更多的人,成千上万。”
“你救了那么多人,包括发情的江慕川你都去救了。”
“可是你唯独没有救我。”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在我胁迫你的时候,我说你不要走,你走了……”
雀利尔好难受,完整的一年多里,他一直过得很满足,也很平静。
然而撕破旧伤的痛楚竟是如此痛彻心扉,把那些深埋心间的脏东西狠心挤出去就好了。
再也不会疼了。
雀利尔手指着他,两行清泪缓缓释放久积的痛楚,“你唯独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唯独没有拯救我!!”
陆即墨旋即扑倒在雀利尔的双腿前,单臂搂住小皇子摇摇欲坠的身躯。
“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以后只做你的狗,糖糖,我的殿下。”
没有以后!!
“你忘记了?我说过的,没有以后。”
雀利尔一把捏死他的下颌,强迫陆即墨那张布满绝望的脸看向自己。
“陆即墨,你听清楚了。”
挤完最后一滴脓水之后,冷静与残酷重新返回雀利尔的面庞。
“在感情上的事情,我一直赢不了你。”
“所以我只能无情了。”
说着,用冷酷眼神化作的尖刀,不停盘剥着对方因激动而微微鼓起的性腺。
雀利尔的眼神蓝幽幽得浮起一层黑,不再如布满璀璨星空的夜幕。
而是一种吞噬一切的深渊,无边无际地充斥着全新的欲望。
你不是要做狗吗?
你不是要做狗吗!!!
接着吧!
雀利尔居高临下道,“去好好把身体治疗痊愈,我用的到你的地方,以后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