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将至,沉默许久的高中班级群破天荒地弹出一则信息。是班主任发来的,说是山城一中十周年校庆,欢迎往届学生参加。
刚看完,班主任私聊了宋南星,发了电子邀请函。
北城大学不仅是一本,还是双一流,今年整个高三除开艺术生就只有两个人被录取。
宋南星回了个“好的老师”,退出当前页面,陆温意问:“你肯定也被邀请了吧?”
她说:“是的。”
陆温意:“那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啊,不然这十几个小时多难熬。对了,早点抢票哦,买不到票只能坐硬座了。”
五六个小时的硬座都受不了,何谈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宋南星默默想着,记住了提醒,设置闹钟准备好抢票。
十月一日终于到来,大部分学生正在离校。宋南星收拾好行李,背了一个双肩包,在风中凌乱。
硬座......
不是无座就好。
她只能乐观地想。
等了两分钟,陆温意从一楼的洗手间走出来。身穿一件灰色薄卫衣,脖颈上挂着莫比乌斯环项链。这回儿才早上六点左右,凉风习习,指节直接陷入了袖口。
宋南星无奈地跟她说明了情况。
“你这......”陆温意失笑,“放假就是不太好买票。”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耳侧又响起好听的嗓音:“要是能把你藏起来带到我的那节车厢就好了。”
宋南星觉得这个想法很危险:“不行吧,怎么藏呀?”
“行李箱?”
宋南星脸色一白,莫名想到了电影里的凶杀案。
“开玩笑的。”陆温意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弯了眉眼。
“南星,要是需要我陪你的话还有一个方法。”
现在还没有离不开对方的想法吧。宋南星想,嘴上却接话:“什么办法?”
陆温意:“把硬卧改成硬座,我们同甘共苦。”
顿足,宋南星连忙阻止她,“不用这样。”
见她不同意,陆温意收起了心思。校门口人潮济济,无异于开学时的盛况,等了快半个小时才坐上出租车,到达火车站。
十八个小时的硬座宋南星还没体验过,车厢里有人已经拿出了颈枕。而她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一路上根本睡不着,各种气味交杂在一起,鼾声、小孩的哭闹声无不摩擦神经。她插上耳机,听了几首舒缓的蓝调音乐,这才平复下心情。
陆温意会发来几条消息,时不时聊天。
将近凌晨两点,宋南星腰疼得厉害,左边的大哥已经睡着了,腿横在过道。和白天对比其实已经好了不少,但是长时间维持同一种姿势实在受不了。她叹了叹气,转眼间收到了陆温意的消息。
还没睡吗?
宋南星点开。
“睡不着?要不要做点有趣的事情?”另一边发的是语音,没有杂音唯独人声清楚,尾音轻微上扬。
宋南星心跳停了半拍,她不知道陆温意属于哪种音色,但是这个原生条件放到声控圈里一定会被很多人喜欢。珍珠落玉盘,清冽却又藏了一丝江南特有的缠绵。
直到新的一条出现,将思绪扯回:“不回我,睡着了吗?”
“还没有。”听着火车微微的轰隆声,宋南星回道。
下一秒,一个链接蹦出。
正疑惑,陆温意用文字回复:“来玩五子棋。”
这便是她口中有趣的事情,宋南星平时不玩游戏,偶尔无聊的时候也会玩儿点单机小游戏当作消遣,点了进去,开始对弈。
战局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她们依旧不亦可乎,以至于到了破晓,第一抹朝霞出现。对面的时间已经归零,没有任何动静,宋南星估摸着陷入了睡眠。
折磨人的硬座时光终于过去,体验卡到期。两人各回各家,睡了一下午,为明天的校庆养精蓄锐。
宋南星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南方并没有北方温差大,甚至现在还需要开空调穿短袖。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去洗漱,房间里的布置和走之前没什么两样。
来到书桌前,宋南星微抬眼睑,忽然发现摆在电脑旁的毕业照不翼而飞了。
又听到外面一阵响动,转头,看到妈妈柳若兰走了过来。
“来,把牛奶喝了。”柳若兰似乎刚起床,还穿着睡衣。
宋南星没有接,视线重新落在桌面上:“妈,我不喜欢喝。”她说过很多次了,但妈妈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认为喝牛奶对身体好,有助于长高什么的。
“你这孩子。”柳若兰语气重了几分,“怎么这么犟?!”
宋南星微微抿着唇,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声音轻轻的:“你又翻了我的东西。”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柳若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眉毛皱成一团:“我是你妈妈,难道还看不得吗?有什么见不得人?”
宋南星沉默不语。
看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柳若兰又语重心长了起来:“星星,要多跟同学交流,不要每天都板着脸做自己的事情,大学也是一个小社会......”耳畔絮絮叨叨,中间的宋南星都没怎么听进去,直到响起最后一句:“......你这样哪个男孩会喜欢?”
这仿佛点燃了导火索,前面的话语她不置可否,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这句话,宋南星完全不认同,喉头哽咽:“你这是在给一个陌生男人培养媳妇吗?”
话音一落,柳若兰顿在原地。从未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会说出反驳自己的话,她一向把女儿当作骄傲,给外人提起的关键词也是非常听话。
“妈。”宋南星吸了吸鼻子,忍下想要哭泣的冲动,“我不喜欢喝牛奶,但你每次都逼我,我只能在你走了之后把它倒掉。你让我坚持写日记,我写了,让我每天交给你看,我也照做了。”
“但是......”
啪!
还未说完,一个巴掌猛地扇在右脸。
这力道仿佛灌注了莫大的怒意,宋南星被打得偏过头,大脑嗡嗡作响。难以置信。
“进入叛逆期了?又想让爸爸修理修理?”柳若兰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着。
啪嗒。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鼻梁滑到脸颊,最终落到衣服上。宋南星眸色一沉,手指不禁攥紧了椅背,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对不起......”
柳若兰放下心,伸出手,将她捞到怀里,让其耳廓贴着腹部:“没事,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要知道爸爸妈妈都是很爱你的,打在你心痛在我们身上。”轻轻揉着女儿的头发。
宋南星没有推开,半阖上眼眸,好像已经恢复了长辈喜欢的模样。
“好了,过来吃早饭吧,星星。”柳若兰很快松开,往门口走,声音渐渐远离,“不是说今天还有校庆?妈妈能一起去吗?”
宋南星哪有说不的权利,没搭话。
吃着早餐,柳若兰则开始化妆,挑选要穿的衣服,宋南星静静看着。直到接到一个电话,说单位有个临时会议,这才打消了念头。
宋南星搅动着碗里的豆浆,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吃完她转身进了厨房,把碗筷清洗干净,放到橱柜里,随后回到卧室。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泛红,脸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又红又肿。
擦着粉底液,宋南星暗忖,自己不应该和妈妈吵架的,就像她说的把整个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现在还闹得不愉快。
或许忍一忍就好了。
掩盖好红肿的地方,她又抹了点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色。
下午两点,校庆正式开始。宋南星换上衣服,打了车来到母校门口,昨天和陆温意约定好在这里见面。一中校区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面前就是马路牙子,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造成了轻微的交通拥堵。
等了好一会儿,在路边遇到了班里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这时,等的人来了。
一身奢华的小礼裙,打扮得精致漂亮。一下车就吸引了周围的目光,有人认出了她,上前交谈,形成堵人墙,将中心围得水泄不通。
但陆温意心不在此,随意附和了几句后,在略显冷清的人身边站定。
女孩的唇角下垂着,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一见到自己,那笼罩的阴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陆温意还以为看错了,正想追问。
宋南星开口了:“我们进去吧。”
陆温意:“好啊。”
踏入熟悉又陌生的校园,鸟语花香,道路上布满了穿着蓝白校服的中学生,青春洋溢,有几个见到她们还主动问好。到教学楼需要经过一个又长又陡的石梯子,同学们取名为“百步梯”。
踏上梯子,那种熟悉的感觉重新席卷心头。
“冬天的时候起不来,摁下闹钟后又睡了几分钟,结果一醒来只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司机叔叔把我送到学校后,我老是望着这梯子叹气,于是被我叫了三年的夺命梯。”陆温意出声。
“嗯。”宋南星笑了,“我有时也会有这种情况,明明五分钟可以跑到教室,但是梯子阻挡了我的脚步。”
陆温意跟着笑道:“真希望一中能新建一条小路,直达教室,都说要想富先修路嘛,减轻学生的负担。”
“听起来不错,但校长说了用来锻炼身体欸,怕是劝不动。”
闲聊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最高处。往前面走就是主会场,志愿者的人数多了起来,老师和学生都在帮忙,维持着秩序。
路边立着几个海报,上面写着近年的升学率。
“咦?是宋南星和陆温意吗?”一道温润而慈祥的声音从后面掷来。
她们同时转过身,绽开笑颜:“刘老师好!”
刘老师应了一声,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岁月留下来的痕迹刻在脸庞。她是语文老师,带上一届的时候四十五岁。年纪算是比较大的,但是虚心听取学生的意见,努力调整上课的方式,让内容变得更加生动有趣。
宋南星对刘老师印象特别深,因为对方总是亲切唤着自己的名字,手把手教导作文的写作方法。在将近高考时,刘老师找她谈了很多次心,表示宋南星是自己见过最有潜力的孩子。
因为老师的鼓励,宋南星得以在父母给的压力下喘口气。
父母说,“你的目标是清北。”
刘老师说,“无论考到哪个学校对你而言皆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你努力啦。”
宋南星十分感激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上前一步,问可不可以抱一抱刘老师,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轻拥住了她,片刻便退回。
和妈妈的拥抱完全不一样。
不是冷血无情的,反而温暖无比。
见状,陆温意的眸光也柔软了几分,娴熟地谈起一些话题,拉近距离但又不会令人反感。
宋南星勾了勾嘴角,眼尾睨到了什么东西,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宣传栏里展示着历届优秀学子的资料,刚招进来考了多少分,最后上了什么大学,写得明明白白。
当然,她瞧到了自己的名字。
上面还贴着张肖像照,穿着校服,面对镜头不太自然,微微抿着唇,青涩又稚气。这是中考后拍的照片。
旁边恰好是陆温意,露出牙齿,笑容灿烂。
两人的照片下写的是相同的字句:考上院校,北城大学。最后写上座右铭,还有激励学弟学妹的话。
宋南星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指,指腹贴着玻璃,如同在抚摸着什么。
以前只要一起念到陆温意和自己的名字,她都会开心得小鹿乱撞,更别说如今靠在一起。这是宋南星从未想过的,心中顿时泛起苦涩的甜意。
再转过头,视线内没有了所想之人的身影,刘老师的身边又围了些许往届的学生。
宋南星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落寞,拿出手机,想问问对方在哪。却在刹那看到了身形颀长瘦削的男生,她眉心微蹙。
这个男生是秦舟。
快四个月没见到过秦舟了,在校庆碰见其实不太意外。宋南星收回目光,给陆温意发去了问句,自己朝着活动中心走。
秦舟始终阴魂不散,自刚才那一眼,宋南星又在香樟树下见到了对方。
她吐出一口浊气,不是很想打招呼,视线掠过男生的后脑勺,被另一个人攫住了注意力。
漂亮动人的女生仿佛见到了喜欢的人,眉眼染上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又谈了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香樟树。看这方向,朝着校园僻静的角落。
宋南星一个晃神,几秒前还在这里的人消失不见。脚下微顿,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走到拐角,一个转身,撞见了始料不及的一幕。男生的外套不知何时到了女生的身上,左手按着墙壁,距离贴得极近,暧昧得鼻尖快要相抵。这角度,把人圈在怀里似的。如果是别人,宋南星认可他们十分般配。
可这两人是陆温意和秦舟!
她赶紧离开,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破碎的心伴随着一声响随着礼袋掉落在地。
这个时候,宋南星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而那个撒谎的人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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