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孟瑶酸倒牙的那件事,发生在蓝曦臣和孟瑶从眉山出来,转道平阳去清河的时候。
两人到平阳的那日,落地之时已是午时。孟瑶担心自家公子饿着,一落地立刻便张罗着找家酒楼让蓝曦臣用午膳。蓝曦臣这会也有些饿了,便由着孟瑶去安排。
两个人寻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酒楼。一进门,孟瑶便跑去找老板说要雅间,以免人声嘈杂扰了自家公子用膳。可是这会正是饭点,这家酒楼的雅间都坐得满满的,蓝曦臣也想省些麻烦,不愿再挪动,便跟孟瑶说在大堂吃也无妨。于是便带着孟瑶在酒楼大堂里坐了,打算随便吃些东西便继续赶往清河。
两个人点了几个菜,然后就一边闲聊一边等着上菜。就在这时,酒楼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身文士打扮,但是手里却提着一把佩剑,似乎跟酒楼老板挺熟的,一进门便道,
“老板!给我开个雅间,酒和菜还是老样子,快点上,我这刚除了祟回来,累死了,吃了东西还得回去歇一歇呢。”
那酒楼老板闻言,赶忙从柜台后头出来招呼道,
“哟,是姚宗主啊,你这是刚斩妖除魔回来?”
那人嘿嘿一笑得意的掸了掸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点了点头道,
“那是~,现下岐山温氏那边管得严,不许我们随意外出夜猎,所以我也只能帮人家抓点小妖小鬼啥的,就当挣点外快了。”
那老板闻言赶紧点头哈腰道,
“您说得是,咱们这平阳,亏得有您和姚家看着,才会如此太平。”
其实那老板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姓姚的。他们家虽是常驻在平阳的修仙世家,但是请他家除个祟要价可是不菲,一般人家那是请不起的。最重要的是花了钱他家的门生还未必能把邪祟除干净,搞得平阳当地好些人没有办法,不得不跑老远去云梦或者清河请别家过来除祟。但即使如此,酒楼老板也不得不奉承着,这些修仙的世家寻常百姓都惹不起,毕竟他们随便来点道道都足以让普通人家喝一壶了。
“得了,你也别客气了,赶紧给我开个雅间。”
一听他这话,那酒楼老板又面露难色道,
“姚宗主,小店今日客人多,雅间已经满了,您看,今日就将就在大堂吃些可好?”
“是吗?”
那人有些不高兴的歪着脑袋啧了一声,皱着眉又道,
“往常这个点儿……你们家也没这么多人啊,你这该不是蒙我吧?”
那老板立刻赔着笑脸道,
“瞧您这话说得,小的蒙您做啥呀?雅间是真的满了,刚才那两位公子想要都没有,人家最后没办法,也是在大堂吃的。”
说着,那老板还怕这人不信,一指蓝曦臣和孟瑶道,
“您瞧,他们现在就坐在那儿呢。”
那人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老板指的这两个人……他看着……怎么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呢?
蓝曦臣和孟瑶这次外出,虽说换了一身常服,但是姑苏蓝氏代表着归束自我的那根抹额却是怎么也摘不掉的。那人也是聪明得很,虽未见蓝曦臣正脸,但是一看他们头上绑的那根抹额,再联系起最近传得满处都是的那些个流言,心中立刻便有数了,急忙告诉老板不着急上菜,立刻便走了上去。
那人走到蓝曦臣和孟瑶的桌边,看到蓝曦臣正脸之后,立刻快步上前对蓝曦臣躬身行了一礼道,
“哎呀,这不是泽芜君吗?您既然到了平阳,怎么不到我家去坐坐呢?”
蓝曦臣闻声抬头,一见此人,立刻面露尴尬之色,急忙起身回了一礼,唤了一声,
“姚宗主。”
这个人,蓝曦臣是认得的。
原来,常驻在平阳的修仙世家姓姚,过来与蓝曦臣续话的这人正是他家家主。
这姚家家主是个十分乖觉之人,本事一般,却极其擅长风吹两边倒,向来都是哪头人多势强就往哪头靠,而且对于弱势的一方更是落井下石,半点情面都不留,上辈子,魏无羡就吃过这人不少亏。
另外,他们姚家的行事作风也与姑苏蓝氏家训背道而驰,两家几乎没什么交集,最多不过算是点头之交。所以蓝曦臣这次途经平阳,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姚家拜访。却不想在此处碰上了姚家家主。
但是这位姚宗主的年龄大概和蓝启仁江枫眠他们相仿,在辈分上算是长辈。所以蓝曦臣虽不喜此人,但眼下碰到,也不得不与他寒暄一番。
这人也是个自来熟,见了礼立刻就走到蓝曦臣他们这桌坐下,呵呵笑道,
“既然碰上了,那我自然是要尽个地主之谊的,您这桌我请!我请!”
说完,这位姚宗主立刻就招呼小二过来又加了几个菜。蓝曦臣没有办法,只好坐回原位。孟瑶见蓝曦臣脸色不怎么好,就知道自家公子不喜欢这个人,又见他直接赖下不走,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向蓝曦臣。蓝曦臣用眼神示意孟瑶稍安勿躁,随即回过头继续和姚宗主说话。
姚宗主腆着一张笑脸对蓝曦臣道,
“据闻泽芜君已经继承了姑苏蓝氏宗主之位,有没有这事啊?”
蓝曦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
“父亲确实已将家主之位传给我,只是眼下云深不知处……”
说到这,蓝曦臣叹了一口气,道,
“蓝家发生的事,想必姚宗主也有所耳闻,现在叔父事多,我又不在云深不知处,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未向外界公布。”
“哦~原来如此!”
那姚宗主干笑了一声,接着道,
“没关系,左右您都是姑苏蓝氏的家主,这继位典礼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的。”
蓝曦臣闻言只好笑了笑,颔首为礼。
“蓝宗主,岐山温氏这回去云深不知处干的那些事我也听说了,您说他们温家……怕不是有一统仙门百家的野心吧?”
这老小子确实乖觉,一确定蓝曦臣的身份,称呼立刻就改了。不过对于他试探意味颇重的问题,鉴于此人的人品,蓝曦臣还是不想留下话柄,以免招惹麻烦,于是道,
“姚宗主,此地人多口杂,关于温家的事,咱们还是不宜在此地谈论。”
那老小子闻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袋道,
“说的是!蓝宗主说的是!”
随后立刻凑到蓝曦臣面前低声道,
“这温家的客卿遍布天下,若是被他们听了去,你我岂不是自找麻烦,咱们一会换个地方说,换个地方说!”
换个地方说?
蓝曦臣还没搞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那老小子立刻便张罗着布菜,招呼蓝曦臣用餐,蓝曦臣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吃了饭再说。
吃着饭,那姚宗主却还是喋喋不休的说这说那。一会儿评论一下现在仙门百家的局势,一会又夸夸其谈说自己前些时日猎的那个邪祟有多么多么厉害。再又说自己有个女儿是多么多么仰慕蓝家两位公子,自家有心和蓝家攀个亲什么什么的,听得蓝曦臣脑袋都疼了。
见蓝曦臣面露苦色,孟瑶皱着眉,十分不悦的看向眼前这位姚宗主。不过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孟瑶,因为这位姚宗主虽是修仙之人,却是一身的市井气息,和两位雅正端方的蓝家人坐在一起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又过了一会儿,孟瑶见蓝曦臣实在是受不了了,急忙几口扒完自己碗里的饭,把筷子一放,然后对那姓姚的道,
“姚宗主,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姑苏蓝氏家训,食不言,吃饭是不能说话的,还望姚宗主您别再为难我家公子了。”
听孟瑶这么说,那姚宗主这才搞明白为啥他说了这么半天,蓝曦臣一句都没搭过。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那咱们先吃饭,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蓝曦臣总算是落了个耳根子清净,赶紧给了孟瑶一个委屈的眼神,差点把孟瑶逗得笑了出来。
等吃完了饭,那姚宗主立刻前去结了账单,又拽着蓝曦臣,非要他到自家仙府去坐坐。说起来,这姚宗主虽不讨喜,礼数上却还算过得去,请了这一顿饭又热情相邀,蓝曦臣虽然心中不愿,但是顾忌两家和睦,也只好答应下来,跟着姚宗主去了姚府。
一到姚府,刚在厅堂坐定,那姚宗主立刻对自家仆从道,
“快快快,上茶,另外,去通知小姐,让她打扮打扮出来见客,你就告诉她,泽芜君来了!”
那仆从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下去了。
在仙门世家,虽然男女皆可修仙,不似寻常人家那般讲究男女大妨,但平时也会注重男女之别,断断没有男客到,却让自己女儿出来见客的道理。
蓝曦臣闻言面露诧异之色,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孟瑶,然后回过头来对姚宗主道,
“姚宗主,你这样恐怕是不大好吧?”
姚宗主哈哈一笑,说,
“适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就说了吗?我有个女儿十分仰慕蓝家两位公子,尤其是蓝宗主您!我这个女儿吧,年方十六,长得是清丽可人,秀外慧中,性子也是很好的。我们姚家虽然不算什么大户,但是也有心和姑苏蓝氏这样的尚礼之家攀个亲家。现下蓝家受了温氏责难,家势受损,势必需要别家支持,你们不妨先见一见,蓝宗主若是与我女儿有缘,这门亲事结得成,那么我们平阳姚氏以后便与你们姑苏蓝氏共同进退!”
说着,还怪仗义的拍了拍胸脯。
听他说完这些话,蓝曦臣已是尴尬至极,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而孟瑶坐在蓝曦臣身后已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他长在坊间,见过太多不要脸的人,却没见过姓姚的如此不要脸的人!而且这个姓姚的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样做既攀了高枝又卖了人情!敢情他是觉得蓝家受了温氏责难,家势受损,就得靠着他们姚家了?还想以此为由向自家公子逼婚?这怕不是疯了吧?
而且自家公子是什么人材?这个姓姚的形容如此猥琐,他女儿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家公子!姑苏蓝氏的主母又岂是什么歪瓜裂枣都可以随意妄想的?自家公子将来必得有一个……有一个……
其实蓝曦臣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道侣孟瑶自己也说不好,但是!肯定不会是眼前这姚家的人!
蓝曦臣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姚宗主道,
“姚宗主,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最少也得族中长辈认可才行,此事曦臣怕是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也没关系,大可以先见一见,见一见嘛!”
姚宗主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少女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进了厅堂,想来应该就是姚家小姐。
孟瑶看那姑娘,模样生得还算周正,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但是论气质却是差得远了,还不及自家的女修。
那姑娘进得门来,见到蓝曦臣立刻脸便红了。上前行了一礼,道,
“见过泽芜君。”
蓝曦臣也没有办法,只好还了一礼道,
“姚小姐。”
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没再看那女子一眼。
姚宗主却乐呵呵对那女子道,
“女儿,泽芜君现下已是蓝氏家主了,你该唤声蓝宗主才是。”
那姑娘又娇滴滴的喊了一声蓝宗主,蓝曦臣微微侧头轻轻颔首,算是还了礼。
见自己女儿一来,姚宗主立刻便荡漾了,各种夸自己女儿如何如何的好,针织女红德行样样皆优,那姑娘也是一脸娇羞的坐在父亲身边,偷眼去看蓝曦臣。
蓝曦臣面带笑意默默听着,蓝家家教如此,所以即使他心中再不悦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那姚宗主把自己女儿夸了一通,最后对蓝曦臣道,
“蓝宗主,我看你们年龄相仿,郎才女貌,再般配也没有了。凭我女儿的才貌,想来你们蓝氏的主母也是做得的!”
这句话倒是把他的心思暴露了个彻底。蓝曦臣冷冷一笑,刚想开口反驳,却听一直安静坐在自己身后的孟瑶开口道,
“姚宗主这话便说岔了,姑苏蓝氏的主母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
一听这话,姚家父女的眼神都转过来落到了蓝曦臣的身后。蓝曦臣闻声也有些诧异的回头去看孟瑶。只见孟瑶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后,脸上带着丝丝笑意,说话的语调也很温和。但是蓝曦臣心里却咯噔一下,因为他知道,阿瑶这是生气了。
蓝曦臣对前世金光瑶的神态举止实在是太熟悉了,金光瑶每次被惹急了便是这般模样,表面上看不出半点不悦,还能与你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但是背地里却一定会整得你生不如死。现在的孟瑶给蓝曦臣的就是这种感觉,让蓝曦臣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发怵。
只听孟瑶微笑着对姚氏父女道,
“姚宗主和姚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姑苏蓝氏,家规有三千五百多条,若想成为当家主母,必须得将家规全都熟记,而且每条都得做到。在蓝家,无论是吃饭走路睡觉那都是有规矩的,我们家蓝先生最喜欢的就是遵守家规礼仪周到之人,姚小姐若有心,我不妨替我家公子送小姐一套蓝氏家规,小姐有空的时候就背一背,将来也好讨我们家蓝先生欢心。”
说完,孟瑶拿出自己的乾坤袋,从里边掏出一沓子书本堆在地上,看高度足足得有五寸还多。那姚小姐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的对孟瑶道,
“这……这么多……?”
孟瑶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说,
“这只是姑苏蓝氏家训上义篇,公子走得急,我没来得及把礼则篇也带上。要不我就在这儿给小姐背一背礼则篇吧。”
说完,孟瑶便开始把蓝氏家规逐条背出来,才背了不到五十条,那姚宗主就急忙喊停,转头看向蓝曦臣,似乎是在向蓝曦臣求证。
蓝曦臣偷瞄了自己身边的孟瑶一眼,然后冲着姚宗主父女轻飘飘的点了点头,随后道,
“姚宗主,阿瑶是我的近侍,家规背得最熟,他说得半点也不错,这套蓝氏家训上义篇,不如就给姚小姐留下吧?”
蓝曦臣一说完,姚宗主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姚小姐紧张的摆了摆手,对蓝曦臣道,
“不……不用了……蓝宗主还是带回去吧……”
说完,立刻站起身来,也不顾她父亲在背后喊她,转头就快步离开了厅堂。
见此,蓝曦臣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孟瑶道,
“阿瑶,把书都收起来吧。”
“是公子。”
孟瑶这会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听蓝曦臣这么说,便把他带在身上的,蓝曦臣平时爱看的那些个闲书都一本一本的收回了乾坤袋去。
等孟瑶收拾好了,蓝曦臣站起身来,对姚宗主行了一礼,随后道,
“曦臣现下还赶着前去清河见聂宗主,姚宗主的美意曦臣感激不尽,就此告辞了。”
说完,也不再理会姚宗主的一再挽留,带着孟瑶一起走出了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