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晏阑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俯身吻了一下身边人,道:“都中午了,还不起?”
“反正没事,多睡会儿。”苏行翻了身窝进晏阑怀里,“困死了,怎么总是晚上尸检啊……”
“这不是重案嘛,没办法的。”晏阑哄道,“等过几天这边确定不用咱们了,咱们就能回去了。”
“我看悬。”苏行说,“这事不把你搅进来就不错了,你还想跑?”
“乌鸦嘴!再说这种话就给你嘴缝上。”
苏行笑道:“你肯定不敢。”
“不敢归不敢,但你还不许我做个梦啊?”晏阑说。
“那倒是许……”苏行猛地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梦?”
“对……啊……?怎么了?”
“领导,你真是个天才!”苏行飞快地翻身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关键词,而后把手机屏幕转向晏阑,“像不像?”
晏阑吞了下口水,点头:“你才是天才。”
“我这就发给海哥。”
市局。
海同深把手机递给身边的亓弋,亓弋看过之后先是不解,接着就似有所悟,最后抓起自己的手机说道:“我出去一趟。”
亓弋上了天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亓弋环顾四周,确认了环境之后,才道:“他醒了?”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上周就醒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亓弋追问。
“计划有变。云曲内部不干净,阿岗失踪了。”
“什么叫失踪了?!他不是应该在隔离审查吗?!”
“就是隔离审查的时候失踪了。”那人说道,“情况比较复杂,暂时还没调查清楚。”
亓弋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的话背后的含义,他道:“你们怀疑阿岗?”
“我们不怀疑任何人,只看证据。”
“那您告诉我证据是什么?阿岗可是帮着我们抓了梭盛的!”
“亓弋。”那人声音依旧冷静,“你走过的全套程序,我也走过,阿岗回来后也要走。所有卧底回来都要经历这一个过程。我并不想向你隐瞒什么,实际上你也很明白,卧底过程中就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在审查过程中,有太多需要调查组酌情衡量的事情。当时你被调查组询问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做这些不是为难你,而是在帮助你,这你同意吗?”
亓弋深呼吸了一下,回答说:“我同意,我也明白。”
“同样的话,我告诉了阿岗,但是他拒绝了。他拒绝配合,拒绝我们的帮助,拒绝接受心理疏导和调查,拒不交代卧底过程中的那些细节。考虑到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我们给他安排了单独病房和心理咨询师,在一次常规的心理疏导过程中,他骗过了医生护士,也骗过了值守的调查组成员,从医院逃脱了,至今下落不明。”
亓弋道:“恕我直言,心理咨询师对我们没用。”
“你想说大家都有病,是吧?”那人竟还笑了一声,只是这笑有太多苦涩,“现在想想,当时如果不是你伤得太重,估计你也会跑吧?”
“或许,我不知道。”亓弋似乎是想通了,他说,“老板,咱们把话说开了吧,按照你们的手段,阿岗不可能跑得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太聪明不是好事?”
“我就当您夸我了。”亓弋道。
对面说道:“行,既然你冷静下来了,就听我说。云曲内部是真的有问题,我们被渗透了,至于阿岗,他选择了一条跟你一样的路,或者说,他顶替了你的位置,已经提前开始按照你的计划行动,所以,你的行动暂缓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俞江这几起杀人案的真正执行者抓住,剩下的事情,你不用再做了。”
亓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思考片刻,说:“这不一样。阿岗并不能代替我。”
“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我们有整套的后勤支援,也有最好的行动计划。”
“是吗?那怎么云曲还让人渗透了?”
“你……”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放下了和善的伪装,“你是不是找打?”
亓弋道:“就算我找打,您现在也打不着。对于行动暂缓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我知道您是好意,但上次见面时我就说过了,我的这个计划能实施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实施人是我。换句话说,只有我能用这个计划顺利完成任务。阿岗的事我不评价,但阿岗代替不了我,他可以有他的行动,我也可以有我的计划,这并不冲突。”
“我说过,我们不搞个人英雄主义。”
亓弋接着道:“所以我现在要说第二件事。老板,我需要支援。”
“你跟这儿等着我呢?”那人无奈道,“说吧,要什么支援?”
“要人。我需要晏阑正式加入专案组。”
“理由。”
“晏阑有钱。”
“你别得寸进尺啊!你要钱可以走经费。”
亓弋说:“我要的是他那些用钱铺出来的社会资源。海同深的资源是靠着他爸,他爸也在这一整个大系统之中,使用这些资源的代价太大,阻碍也会很多,我想这一点您应该清楚。晏阑的资源最起码有一半不在这整个闭环里,我要的就是那一半,纯粹属于社会资源的部分。有些事情官方不好出面,但民间资本却没有顾忌。”
“我并不觉得你的计划之中会用到他那些所谓的民间资本力量。亓弋,你是需要我像你戳穿我一样去戳穿你吗?”
亓弋沉默,并未回答。对面接着说道:“晏阑不加入,海同深也不会退出。一切维持现状,你需要任何资源都可以直接跟晏阑说。记住,永远不要把感情当作阻碍。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真的懂你的人会理解你的行为,即便是一时被感情绊住,理智也最终会赢。不用做预设,也不用担心海同深会怎么样,他远比你以为的要坚强得多,也聪明得多。”
安静片刻,亓弋问道:“您后悔过吗?当年回来之后连家都没了。”
“遗憾过,但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这么做。”那人回答。
“我明白了。”亓弋长出一口气,道,“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他醒了这件事……要告诉专案组吗?”
“说吧,现在一切都由你来决定。哦对了,之前你让云曲那边调查的吴鹏,好像是有消息了,一会儿我让付熙联系你。”
“好。谢谢老板。”
“终于说句人话了,行了,挂了吧。我回去开会了。”
挂断电话,亓弋长出了一口气,过来人的那句“遗憾但不后悔”像一颗种子一样在他心底生了根。或许,这一次,真的应该听一听前辈的意见。正午日头足,阳光晒在身上已让他微微出了汗,亓弋抬了头,心想:已经享受过太阳了,这就足够了。
亓弋走到护栏旁,将目光放到远处,思绪也渐渐飘回了他成为毕舟来的第七年。
DK的别墅非常豪华,地下一层是武器库——真正意义上的武器库,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枪支弹药,甚至连重机枪都有。而地下二层则是专属于DK的地方,有他珍爱的收藏,也有他最不能为人所知的罪恶。那是禁地,也是毕舟来以前唯一不曾涉足过的地方。绿茶宣告成功那天,DK带着毕舟来进入了地下二层,在专门存放收藏品的房间里,DK向他展示了一幅画。
“你看得懂吗?”DK问。
毕舟来摇头:“我不懂画。”
“但你应该能猜出来是谁的画吧?”DK道,“这个构图线条,带有非常浓烈且独特的风格。”
“是……毕加索吗?”
“没错!”DK颇为赞赏。
“这很贵吧?”毕舟来接着问。
DK却笑了起来,他倒了一杯红酒递给毕舟来,说:“这不是真迹,只是我找人随便仿着画的。这画的真迹现在在美国的一个藏家手里,大概要上亿美金了。”
“我真的不懂。”毕舟来说。
“能看出来是毕加索的,就不算不懂。真的不懂的人连毕加索的名字都不知道。”DK用酒杯碰了一下毕舟来手里的酒杯,“阿来,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吗?”
毕舟来跟着喝了一口红酒,摇头:“不知道。”
“这幅画的名字叫《梦》,画中的少女睡得安详,像是沉醉在梦中。作画的画家也沉浸在和少女的爱情之梦中。这多美好!”
毕舟来问:“你也有过爱人吗?”
“当然有过。”DK笑了笑,“大概也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吧,只是都过去了。说起来,你怎么还不找个人谈恋爱?”
“我不会。”毕舟来回答,“比起谈恋爱,我还是觉得打枪更好玩。而且有一个Nanda就够了,哄她一个就够我累的了。”
“你啊……”DK笑着摇头,“妹妹和女朋友是不一样的。”
“都是女的,哪不一样?”毕舟来反问。
“算啦!随你吧。”DK再次将目光挪回到那幅画上,少顷,他抬起手,将红酒直接泼在了画上。暗红的液体将画中少女的面庞染了色,红酒淅淅沥沥地落到了地上,砸出滴答声响。DK说道:“不过我觉得,这样才是最美好的。”
“不懂。”毕舟来说。
“虚幻的梦,染上了真实的血,这才是人生。”
“这是酒。”
DK哽了一下,笑道:“那交给你个任务吧,你去找人再临摹一幅《梦》回来,下一次,我把血泼上去。”
“为什么一定要染上血?”毕舟来问。
“因为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是血肉铸就的。画是美好的,也是虚伪的,我想撕破这虚伪的美好,没有什么比血更合适更刺激了。你打枪的时候看见血液迸溅出来,就没有快感吗?”
“还好吧。”毕舟来似是真的在思考,“其实我更喜欢校枪的过程。”
“为什么?”DK似是来了兴趣。
“温度湿度风速风向这些都会影响枪的准头,在校枪的过程中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感觉和真实世界之间的差距。如果我凭感觉校出来的枪能射准,那就证明我的感觉无限趋近于真实,那种成就感非常奇妙,就好像我真的融入了这个世界,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
DK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毕舟来一番,而后说道:“你考不考虑去学个哲学?我觉得你有成为哲学家的潜质。如果你想上学,我可以给你出钱。”
“你不用我当打手了?”毕舟来反问。
DK大笑起来:“我什么时候拿你当过打手?你也太小瞧自己了。”
毕舟来喝了杯中酒,说:“Nanda快回来了,要是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阿来,以后不要老惯着Nanda了。她都这么大了,你老惯着她,要是她缠着你要嫁给你怎么办?”
“你不同意不就行了吗?还是说你想用这种低级的方法把我留在你身边?”
DK笑弯了腰,道:“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今天你就在这里陪我喝酒,不用理Nanda。以后你也不用像个小跟班似的一直跟着她,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毕舟来问。
“连接虚幻和现实。”DK摘掉那幅被酒淋过的《梦》,将画后藏着的密码盘完全展露在毕舟来面前,而后笑着说道,“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手机铃声将亓弋从回忆中拽出,他清了下喉咙,按下了接听键。这一次难得没有呛声,付熙平静地讲述完之后二人甚至还客气地寒暄了两句才挂断电话。亓弋呼出一口浊气,转身下了天台,往会议室走去。
回到会议室后,亓弋将从网上找的毕加索的《梦》的照片投到屏幕上,同时把死者死亡现场的照片放到了旁边。当这两张照片被并排放置时,那种高度相似的构图和姿势,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很明显,健身房前台小姑娘的尸体,是被人故意摆成了《梦》的模样,甚至连屋里的窗帘和红色的椅子都那么“恰好”地一样。郑畅咽了咽口水,说:“我以为这段时间我的阈值已经被提高了,但没想到,变态之外还有更变态的。亓支,这画对DK有特殊意义吗?”
亓弋回答:“在DK以前居住的别墅地下室里就挂着这幅画的仿制品,而在挂画的后面,就是整个集团最机密的核心地点,是连A和O都不能随意出入的密室。”
“你去过?”海同深问。
“最后那两年,毕舟来可以自由出入。”亓弋说,“那里面有专属于DK的服务器,藏着这些年他作恶的所有证据,有他跟各地毒枭联络内容的备份,有大量和缅甸军方、政界私下交易的往来凭证,还有他在全世界各地洗钱的痕迹。”
“那可真是个宝库。”宗彬斌说,“那密室还在吗?”
“炸了。”亓弋又补充说,“我炸的。”
宋宇涛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引爆那个别墅,我就逃不出来。不过DK肯定有别的备份,最后那段时间很明显他已经不往那里面存放任何数据资料了,所以我最后才会引爆的。”亓弋平静地说道,“我们的重点也暂时不用放在那些资料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个顶替了贾颂身份的女性死者,被故意摆成了这幅画的模样,而且面部被泼了红色油漆。这件事只能是DK授意的,因为在他跟我讨论过,并用红酒泼过这幅画之后,密码盘外面就换了别的画。换句话说,知道《梦》的秘密的可能不止我一个,但亲眼见过被泼了红酒的那幅画的,只有DK和我。现在有人用尸体塑造了一个真实版的《梦》,这只能是DK亲自授意的,这意味着,DK已经醒了。”
“醒……醒了?!”郑畅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他不是植物人吗?怎么还能醒?!他醒了那边岂不是更猖狂了吗?!”
“我刚才已经把这件事跟上级汇报过了,领导的意思是咱们暂时还是专注于查本市的这个执行人,DK那边的事情先交给云曲警方和缅甸警方来处理。而且现在暂时也不用太过紧张,一来,他不可能入境;二来,按照他的身体状况,昏迷了这么长时间醒过来,复健就得用好长时间。当年他伤得比我重,而且年纪也比我大得多,他能不能完全恢复都是一回事。”
谢潇苒叹了口气,说:“他最好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