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他与我握手后想要抽回,我却一直没有放开他。他的目光顿了一秒,婴儿蓝的眼睛看向我,当中有着不真实的清澈。
我的喉咙干涩,吞咽着空气,却无法压下心底升起的悲伤。
“指挥官,你想回恩德牧场吗?”
他没有挣脱我的手,视线向下,似乎在脑海中检索这个地名。
我陷入短暂的沉默,某种微弱的期冀仍在空中挣扎。
“恩德牧场,这听起来像是南部的某个地方。”
我的动作一僵,松开了手,垂在身侧。
他询问:“是我说错了?”
“没错……它是在南部。”
“你来自那里?”
“……嗯,很美的地方。”
Phillips看向卡西圣兰的地图,说:“卡西圣兰到处都很美丽,可惜虫族毁了这一切。”
他看得很认真,关注着卡西圣兰的命运,唯独缺少了属于Phillips的眼神。
“……是,恩德牧场再也没有了。”
“我很抱歉。”Phillips听出我的落寞,眼神中透出歉意,“你介意讲一讲那个牧场吗?”
“……你对它有兴趣?”
“我知道我们……”他停顿了一下,在寻找恰当的措辞,“我们在圣堂完成了结合,我希望能和你相处得融洽一些。如果你愿意分享关于你的事,我都乐意倾听。”
我看着Phillips,那一张脸没有任何改变,英俊的五官,蓝色的瞳孔,还有下巴处的细微疤痕。
“你看起来非常悲伤。”他说,“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所有远去或被毁灭的事物,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所有事物都在变化着,无时无刻,就像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客观地来说,它们永远不回来了。”
Phillips回答得很冷静,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他隔岸观火,关注着它们的命运,但不包括自己的命运。
我看着他,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说。
“好,我给你讲讲恩德牧场。”
Phillips把我带到隐域侧面的一处空间,西边有连着三扇的大窗户,外面是橘色的日落,那显然是假的风景,在十三区看不到这么辽阔的日落。
但是科技总能替代很多事物,窗外的日落栩栩如生,还能看云彩在飘动,如果自欺欺人的本事高一点,那么它就是真的。或者换句话说,为什么非要提醒自己它是假的。
我们坐在台阶上,我注意到冷藏柜里摆放着营养液,于是取了两瓶递给他。
Phillips接过营养液,问:“你需要补充营养?”
我说:“不,这个味道有些像酒,你会喜欢。”
他惊讶地挑眉,看着手中的营养液:“那我要尝一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看着他一口气喝了很多,问:“感觉怎么样?”
Phillips抿了一下唇,像是在回味,说:“说实话,我没有喝过酒,无法评价和酒的味道有多像,尝起来有点苦,但是不赖。”
“你喝过酒的,你喜欢喝红酒。”我说。
“是吗?我好像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看向窗外的日落,“恩德牧场离这里很远,坐落在卡西圣兰南部最大的一片草场上,叫奥利斯。它的历史悠久,从古帝国时就已经存在,那里养活着上百个牧场主,生长着非常茂盛的羊茅草。”
Phillips又喝了一口营养液,一边确认着它的味道,一边认真听我讲述着。
“什么是羊茅草?”
“一种很优质的牧草,不怕干旱,不怕寒冷,也不怕被踩踏,就像在奥利斯生长的人一样,坚韧、顽强、永不服输。”
“听起来和你很像。”
“你是第一次见我,为什么认为和我很像?”
“不知道,总是对你有这样的感觉。”
“恩德牧场在奥斯利的西边,处在森林和草原的过渡带,那里一共有五家牧场主,我家是最小的那一块草场,主要养几头奶牛,还有鸭子,鸡。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家里的人手总是足够,我和妹妹就到处玩耍。”
Phillips喝完一瓶营养液,很快又打开一瓶新的,自言自语道:“怎么有点上瘾了。”很快他又接上我的话,“你的童年听起来很幸福,无忧无虑,你居然还有一个妹妹。”
“是的,她比我小三岁,那时我无聊就帮邻居放羊,因为我喜欢邻居家的牧羊犬……”
Phillips探究地看了我一眼。
我停顿了很长时间,补充半句:“但是我更喜欢牧羊犬的主人。”
这是我第一次对Phillips说喜欢,以前我察觉不到自己的感情,或者根本没有勇气去察觉,所以我们一直当着那样纯粹的朋友。在圣堂时我曾幻想过如果说出来会怎么样,当时我的灵魂已经飞到了圣堂顶端,好几次差点就脱口而出,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Phillips笑着看我,和他在祭坛上一丝不挂时的笑容一样,他问:“邻居是个女孩子?你们结婚了吗?”
我愣住几秒,说:“……没有,我们不能结婚。”
Phillips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说:“这就是你的眼神那么悲伤的原因?她死亡了吗?”
“她没有死亡。”
“她在哪里?”
“她在那条河流里。”
Phillips沉默片刻,他意识到了河流指的是什么,安静地喝了一口营养液,说:“我还想听你继续讲,你刚才说奥利斯从古帝国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嗯,我父亲说古时候奥利斯靠着大海,有个出名的港口叫奥利斯港,往来着古帝国里最多的船只,现在的奥利斯却是一片草原,距离大海很遥远。”
“也许是板块运动,海洋被陆地合并了。”Phillips说。
“应该是这样,他说奥利斯经历过寒潮、海啸、地震,整个奥利斯港口都曾经被大海吞没,这里经过无数次的变迁,直到整片大海在奥利斯消失,但是奥利斯人永远不会被这些改变,古奥利斯的一些传统也仍然在延续,还有流传下来的古诗歌,尽管只有奥利斯人自己记得。”
Phillips的动作一顿,摩擦着营养液的瓶口,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在走神,说:“我无法解释,总觉得你说的这些很熟悉,尤其在你提到古诗歌的时候,我肯定在哪儿见过,或许还把它写在了日记本上。可是我的日记本去哪了呢?”
“我猜是被蜂巢拿走了,对他们来说,你不需要这个东西。”
“……”
Phillips沉默着,他的眼神淡下来,落日也很难将它点燃。
----
推一首温柔的中古民谣《Flame》-priscilla,在日推歌单里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