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我靠花坊养傻夫郎>第一百章 孩子与小牛肉

  中午,纪咸英和万俟宗极来了。

  他们带来了送给小菌子的见面礼,婴儿衣服、金银镯子项圈、活鲤鱼等等。今天还不是正式的满月礼,所以大家都比较随意,先到对面悄悄看了一眼孩子,然后就准备一块儿往展家去。

  纪咸英还抱着小菌子依依不舍的:“再让我抱抱,就抱一会儿!”

  展所钦和万俟宗极一人站一边,三个人凑一块儿眼巴巴瞅着孩子。

  “太可爱了,天呐!”纪咸英笑得嘴都合不拢,“你瞧这小嘴一噘,和玉奴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展所钦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看着都头疼。”

  万俟宗极问展所钦:“怎么样,你这两天是不是欢喜得都睡不着觉?”

  展所钦沉默片刻,一声长叹:“欢喜自然是欢喜,但睡不着是因为发愁,发愁发累了也就睡着了。”

  纪咸英和万俟宗极扭头看他:“你愁什么?”

  展所钦可算是找到能倾诉的人了,简单把这几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要不是今天你们来,我都不敢来看孩子。现在都是趁着玉奴儿睡着了,我才有机会溜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这也不是玉奴儿的问题,我不怪他。”展所钦道,“也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吧。”

  纪咸英道:“不是你做得不够好,像他这样的情况,我曾经也见过。我娘家没有败落的时候,家里也是有许多姨娘的。那时有一个姓乔的姨娘生下孩子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成天躺在床上哭,也不愿意看孩子。所以这种事情不止发生在玉奴儿身上,你要耐心些,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其实这个故事她还没有说完,没说完是因为结局不太吉利——那位姓乔的姨娘出月子没多久就自己在房梁上吊死了。

  因此纪咸英虽然这样安慰展所钦,但自己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当时大人们都说乔姨娘是被哪个女鬼给蛊住了,那女鬼八成是难产而亡的,所以嫉妒平安生下孩子的女人。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女鬼的生辰八字都编出来了,就是只字不提乔姨娘因为不受宠而受的那些委屈。

  所以颜如玉的这些问题还是要早些解决比较好,纪咸英思索片刻,问展所钦:“所以他其实还是关心小菌子的,还跟你说不要让他被野兽吃掉。”

  展所钦点头。

  “唔……”纪咸英眼珠一转。

  颜如玉睡醒的时候没有在屋里看到展所钦,他立刻就觉得展所钦一定是偷偷去对面看孩子了。颜如玉非常不开心,正准备去对面算账,大门突然开了,展所钦带着纪咸英和万俟宗极进来。

  “……干娘?”颜如玉从窗户里看到她就蹦了一下,打开门噔噔往外跑。

  “站住!”纪咸英抬手,“这会儿风大,不要出来吹风!干娘进去和你说话!”

  “好!”颜如玉很听话地退了回去。

  展所钦还有些不放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纪咸英微笑:“不妨一试嘛。”

  她说着撸起袖子朝颜如玉走过去:“玉奴儿,干娘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一说这个颜如玉就不困了,他巴巴地望着纪咸英:“是什么好吃的?”

  纪咸英也是一副期待不已的样子,她招招手,示意自己的丫鬟进来。丫鬟手里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婴儿的包被。

  颜如玉眼睛一下睁大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纪咸英道:“瞧见没有?那个孩子以后用不上这个东西啦!”

  颜如玉迟钝的大脑即使飞速运转,速度也快不过蜗牛。他愣愣道:“干娘……我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要吃这个包被吗?可是我知道它不能吃的。”

  纪咸英意味深长地一笑:“谁说的?不招人喜欢的,当然就要吃掉,否则留着干什么呢?”

  颜如玉彻底懵住了。

  纪咸英装作以为他不感兴趣的样子,一个劲和他推销这个传说中“特别好吃”的东西。

  “这个东西呀,特别稀有,你从前绝对没有吃过。你看它现在这么小,对不对?没错,它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呢,所以肉质最是鲜嫩。”

  颜如玉:???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露出震惊的表情。

  天呐,干娘要吃他刚出生的孩子!!!

  颜如玉刚刚经过生产,现在更不聪明了。他没有多余的智力来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低,他就是单纯地觉得事情应该就是这样。

  纪咸英还在自顾自道:“干娘喜欢的吃法,是在院儿里生堆火,把肉炙到八成熟,焦香四溢,再撒些昂贵的胡椒……”

  展所钦和万俟宗极一直在门口听着,这会儿都忍不住笑了。

  万俟宗极小声道:“纪夫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展所钦又觉得荒谬好笑,又有些担心:“这样真的能行吗?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万俟宗极倒是乐得看个热闹:“你不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就这么一直让孩子住在对面也不是个办法。他要是一辈子不好,你还真就一辈子不见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展所钦无奈地摇摇头。

  里面,颜如玉声音颤抖:“干娘,我不吃这个,这个……这个不能吃。”

  “哎呀,能吃能吃!”纪咸英阴森森道,“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虽然一般人都不能吃这个,但是咱们能吃,咱们靠山硬!”

  颜如玉恍然大悟,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万俟大哥太坏了吧!!!”

  万俟大哥:……

  展所钦捂着脸扭过头去,不敢让万俟宗极看到他脸上完全绷不住的笑。

  锅大且黑,万俟宗极愤愤不已,拂袖而去。

  颜如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干娘,你听我嗦……”

  纪咸英扭头就是嗷的一嗓子:“萱儿!院儿里的火生好了没有!”

  外头小丫鬟道:“生好啦!”

  颜如玉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下子窜起来往外跑,开门的速度之快让展所钦都猝不及防,门“砰”地砸得他的鼻子一阵发酸。

  已经退开了的万俟宗极在旁边幸灾乐祸:“哟,你在鼻头上擦胭脂啦?还挺别致的。”

  展所钦顾不得和他拌嘴,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追着颜如玉跑出去:“跑慢点!!”

  颜如玉跑到对面房子里,几步路的距离累得呼哧呼哧的。他推开乳娘的房门,乳娘正在屋里整理刚送来的小孩儿衣服,被他吓得手都一抖。

  颜如玉没管她,一下冲到摇篮边,把小菌子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抱孩子的手法也不得要领,但也许是天性使然,小菌子一见他就觉得亲切,也就没有被他弄哭,反而还认认真真地看着颜如玉,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玉奴儿。”展所钦走到他身后,伸手帮着颜如玉调整抱孩子的姿势,“你这只手托住他的小屁股……”

  颜如玉抱孩子抱得浑身僵硬,看起来也没有多愉快,但展所钦已经别无他求了。他从身后把颜如玉和孩子一起护在怀里,偏头亲亲他的侧脸:“你别害怕,没人要吃他。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他的。”

  虽然展所钦这么说了,但是颜如玉还有些不放心。他一直抱着孩子不撒手,虽然可能不是出于有多喜欢这个小菌子,但好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纪咸英带来的所谓“一般人都不能吃、你绝对没有吃过、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神秘的肉,其实就是牛肉。

  因为律法规定不能随意宰杀马牛,所以牛肉一向是非常难吃到的肉类。但纪咸英想着颜如玉孕期胃口总是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了,她就想弄些牛肉给他吃。

  打听来打听去,终于打听到一家人家里有个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牛犊,不幸受了重伤且没办法医治,那家人和官府报备之后,就在官府的见证下把小牛犊宰杀了,官府拿走牛皮牛筋,肉就留给这家人。

  然后纪咸英就花大价钱把牛肉全都买来了。

  他们回到家,颜如玉还抱着小菌子,紧紧贴在展所钦怀里,惊魂未定地看着纪咸英。

  纪咸英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模样,指挥她带来的厨子料理小牛肉。

  长安这边牛肉的吃法也比较单一,但纪咸英家里有个厨子是南方来的,他的拿手菜叫做“牛头褒”。

  纪咸英对颜如玉道:“玉奴儿,等着香喷喷的牛肉吃吧!”

  牛头褒就是牛头洗净后煮熟,剥下肉切小块,和酥油、花椒、酸橘一起放进瓮中,用泥封口,再把瓮埋进火塘,用火烘香。

  做法不难,香却香得要命。牛肉端上餐桌,颜如玉抱着小菌子流口水。

  他从没吃过牛肉,但他看看牛肉,又看看怀里已经睡着的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撒手。

  展所钦感动得快哭了,幸福感充盈得满满的,他都感觉不到饿了。

  他夹着牛肉,一口一口地喂给颜如玉,嘴角始终上扬,比做的微笑唇还持久。

  “抱着累不累?”展所钦问他,“要不我抱一会儿。”

  颜如玉摇头。

  展所钦悄悄抬眼和纪咸英对视,二人都露出得逞后得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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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对手与下三滥

  “你保证小菌子真的不会被吃掉?”

  临睡前,颜如玉再三这样问展所钦。

  展所钦对天发誓:“不会,真的不会!”

  颜如玉这才放心了,躺平在床上任由展所钦给他拉上被子。

  “睡吧。”展所钦也躺下,拍拍他,“我在这儿陪着你。”

  看他的样子不像要睡觉,颜如玉安静地在展所钦怀里缩了片刻,突然睁开一只眼睛:“你不睡吗?”

  “我待会儿要去算算账,为开分店做准备。”展所钦低头亲亲他的额角,“现在暖和一些了,我们可以去外面四处转转,看开在哪里合适。”

  “我也要去。”

  “唔……好吧,等你的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就去。不过到时候天气可能会有一点点热。”

  颜如玉马上道:“我不怕热的!”

  他现在说得好听,展所钦估摸着这话也只能暂时先听听,到时候颜如玉要是热得嗷嗷叫,自己就揍他的小屁股!

  展所钦盘算得美滋滋的,并在心里幻想着把颜如玉摁在膝盖上,一只手啪啪地拍在他弹性十足又饱满圆润的臀部。

  说真的,颜如玉当祖宗已经当得太久了,展所钦把他拉下神坛的心情日益迫切。

  看他睡着了,展所钦轻轻起身,去了隔壁书房。

  他算清楚了开一个分店大概的启动资金,以及路上需要的盘缠,这可不是小数目。除了这些,现在家里多了个孩子,还多了个乳娘,颜如玉生产后的调养更是所耗不菲。

  以他们现在的存款,不能说拮据,但大手大脚地花钱肯定是不行了。展所钦沉思片刻,不得不含泪把自己看中的一个限量版名刀名剑模型全套收藏从待买物件里去除。

  嗯……还可以把这套特别好看的园艺工具也去除,反正旧的还能用。

  展所钦叼着笔杆子托腮,想了半天又落笔,把“镶青玉的发冠”也划掉。

  到最后他几乎把自己的东西全划完了,颜如玉和小菌子的倒是一样没少。

  展所钦拿着清单浏览一遍。

  新衣服的开销不能少啊,难道让夫郎和孩子光着嘛?

  玩具也不能少啊,那两个祖宗玩具都能买一样的,一个大号一个小号就是了,说不定还能遇上买一送一的折扣,花不了多少钱的嘛!

  还有这笔教育基金也是不能动的,将来说不定能把颜如玉和小菌子一块儿送去上学呢。

  看来看去,展所钦很满意。他把纸笔收好,吹了蜡烛回屋休息。

  除了节流,开源也是不能少的。花坊最近生意平稳,还接到了两个大单子,一个是长期供货,另一个是大型寿宴的承办。

  乜老丈非常重视这两个大主顾,他和元溪、齐顺三人也难免力不从心,于是不得不把展所钦叫了回来。

  展所钦一进花坊门就昂首挺胸的:“什么事非得惊动我的大驾,我正在家伺候月子呢。你们可是不知道,这有了孩子吧,是真辛苦呀!”

  “哦不不,我的意思不是孩子难伺候,小菌子挺乖的,真的,乳娘都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不爱哭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沉稳!但是生孩子的那位祖宗可了不得,我现在他面前是能跪着就不站着,能站着就不坐着!你们供过菩萨没?菩萨都没这么难供!”

  “但是怎么办呢?我不宠谁宠呢?让别的男人来宠吗?那显然不可能……”

  三人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展所钦一个人在那嘚啵嘚,可把他给显着了。

  展所钦这会儿就看不懂眼色了,他就是要显摆:“其实想想这有什么呢,人家废了半条命才生下来一个孩子,我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那我还是人吗?况且也不是谁都能有这种受委屈的福气,害,忍忍也就过去了嘛!”

  三人:……

  展所钦累了,喝口茶:“嗯,什么事儿啊?”

  乜老丈道:“是这样,本来是因为有两个大主顾的单子,我们三个怕应付不过来,所以叫你过来。但是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你听了可能会冒烟。”

  展所钦警觉:“怎么了?”

  “前几天西市新开了家花坊,说是江南那边来的一个有名的花坊的分店。本来我就对这件事有点担忧,但想着你在家里伺候月子,我就一直没跟你说。结果今天早上,办寿宴的那家来人说不在我们这儿订花了,要去新开的那家。不过定钱倒是没有要走。”

  展所钦沉默半晌,眉头紧锁。

  乜老丈尬笑道:“你猜怎么着?西市那家就开在你们之前被烧掉的店面那里,现在已经修好了。”

  展所钦:……

  他不太明白:“即使新开了家店,客人又为何立刻就要抛弃我们、选择他们?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不如他们吗?”

  乜老丈朝元溪抬抬下巴:“你说吧。”

  元溪的外形太出众了,那个来传话的家丁经不住他三言两语的询问,很快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因为那家新店开在原先咱们被烧毁的旧址上,那里的人就和客人说,我们原先的店是被烧毁的,不吉利,而他们算是浴火重生,这才吉利。正好客人要办的是寿宴,所以……”

  展所钦差点笑出来:“正大光明的竞争,我也算他有本事,可这算什么?这手段真是不能再小家子气了。”

  “可还就是起效果了。”乜老丈道,“那个长期供货的单子,我看他们好像也有来抢的意思。我现在正努力争取,但不能保证一定不会被抢走。这事得先和你知会一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展所钦沉默片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决定先去那家花坊看看。

  “西湖第一香”花坊不仅占据了展所钦之前被火烧了的那个店面,还把旁边的原绸缎庄也盘了下来,两家并在一处,装修得非常气派。

  就这么一瞧,展所钦就知道这家的掌柜也是懂行的,店里的花都养得很好,插瓶造型也精巧独特。

  展所钦默默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阵子他光顾着颜如玉生孩子的事了,竟丝毫不知西市有这么大的动静。这是个强有力的对手,而且还颇有些手段。

  他心事重重地回家。

  还没进家门,他就听见孩子的哭声从里头传来。展所钦赶忙推门进去,那间空着的卧房门没关,他一眼就看见乳娘正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哄。

  展所钦飞快看一眼他和颜如玉的屋子,赶紧过去问乳娘:“你怎么把孩子带回来了?”

  乳娘也很莫名其妙:“是小郎君让我回来的。很奇怪,他说怕孩子被吃掉。”

  展所钦呆呆地点点头:“好,好吧。”

  颜如玉这会儿正在屋里睡觉,把他自己的枕头抱怀里抱着,展所钦的枕头已经被踹到了地上。展所钦把枕头捡起来放一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颜如玉,连自己嘴角是什么时候泛起微笑都不知道。

  突然冒出个冤家同行,手头也紧了些,他心里现在压力很大。但颜如玉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会在他失意的时候给他莫大的慰藉。

  那家新花坊说之前那场火灾不吉利,但对于展所钦而言,事情恰恰相反。如果在当时那样看似绝望的境地他都能和颜如玉一起度过,那么这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但展所钦还是有些轻敌了,这家新花坊的手段不止于此。

  没过两天,展所钦照常去花圃给他的玫瑰花苗们浇水时,老远就发现花圃的大棚被压垮了,不知道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上头。

  他赶忙跑过去,把大棚的布拉起来一看,大片花苗都被砸得稀烂,完全没有补救的必要了。

  展所钦愣在原地,半天没动弹,他的心都在滴血。

  这绝不会是意外,可还能是谁干的呢?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正确答案。

  愤怒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升腾起来,展所钦浑身发烫,他恨得一拳砸在地上。

  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么多的心血,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他回家的时候脸色就很差,实在是没有精力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了。颜如玉抓着两只睁了眼狗崽举到他面前,展所钦也只是疲惫地勾了勾嘴角,一句话也没说,扭头默默回屋。

  他觉得在颜如玉面前抬不起头。

  颜如玉生下了这么健康可爱的儿子,自己却连钱都挣不来。客户被人抢,花圃也被人毁,他根本就不是个靠得住的郎君和父亲。

  颜如玉看出来他不开心了,于是跟过来坐在展所钦腿上,巴巴地贴着他蹭蹭:“阿郎,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展所钦摇摇头:“你不明白的。”

  颜如玉身子一扭:“跟我说!”

  “……好吧好吧。”展所钦道,“你记得我上次带你去花圃吗?我从花上取下了种子,种进土里。”

  颜如玉认认真真听着,努力理解他的话:“唔……我记得。”

  展所钦咬着牙:“现在那些种子都没有了。”

  颜如玉安静了一会儿,问他:“你弄丢了吗?”

  “被别人……弄坏了。”展所钦尽量用他听得懂的话道,“有坏人嫉妒我们有这么多花,就趁我不注意搞破坏,我现在很生气。”

  颜如玉眨眨眼睛,反而笑了起来。他抿着唇,凑到展所钦耳边,笑嘻嘻地小声道:“阿郎不生气,我这里还有一些种子哦!”

  展所钦:“……什么?”

  对上展所钦震惊的目光,颜如玉又心虚,又觉得自己反而帮上了忙而有些得意,表情非常复杂。他低头抠手:“反正,那天,就是,偷偷拿了一点玩嘛。我都放在荷包里了!”

  展所钦瞪大了眼睛,半晌一把将颜如玉举起来,原地转了三圈。

  “啊啊啊啊!!!”颜如玉彻底被晃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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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茶席与敲边鼓

  展所钦重新找了块地,又专门雇了个人看着花圃。花是种回去了,但颜如玉因为贪玩而留下的那些种子也不太多,展所钦也不能确定这些种子种出来的花会是什么样。

  总的来说,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得到的弥补也还是不尽如人意。

  “那你不报官吗?”万俟宗极听说这件事以后就问展所钦。

  “报官有什么用?虽然我心里清楚,但我又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再说,这件事情就算判下来了,他们又没伤着人,一定会辩解说只是一个意外,到时候无非就是不痛不痒地赔偿一些银子,我要那个来做什么?”

  展所钦说着顿了一下,微微冷笑:“我要的是把他们赶出长安,要的是他们在江南的生意,才不要这些没用的东西。”

  万俟宗极点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不过说起来,你家夫郎还真是你的福星,原来的花坊着火之后,不就是他为你弄来了现在的店面吗?”

  这话展所钦爱听,他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那是自然的。自从遇到了他,我渐渐就什么都有了。”

  万俟宗极又点点头,想了想接着说:“你看,你们现在的小日子过得多好,孩子也有了,钱也不缺。其实有时候想想,人生在世,要的不过就是这些罢了。但若是能在精神和物质都不匮乏的情况下,尽自己所能帮帮他人,想必也能积攒很大的福报吧。”

  万俟宗极平时可不是话这么多的人,而且说话还说得这么好听。展所钦一下子就起了疑心,斜眼看他:“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我这人不像你那么心思千回百转的,你要是不直说的话,我真的一句也听不懂。”

  万俟宗极纠结片刻,道:“是这样。你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很特别的进士吗?嗯……情况很简单,但是有点复杂。”

  展所钦静静看着他。

  “你懂我的意思吗?”万俟宗极和他对视片刻,“哦,你不懂。”

  他解释道:“他的名字叫郜文彦。你也知道,考中进士以后,应该是要守选好几年才能等到官职的。一般来说,大部分进士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娶一位高官大户家的女儿或者哥儿,或者是和文人们一起吟诗作赋,也好让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

  “但是郜文彦的志向比许多男子还高,他现在也没有闲着,而是正在备考博学宏词科。这个可比进士更加难考,但只要考中了就能立刻授官。”

  “你可能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佛寺也是极佳的去处。因为一些名山大寺里其实有学问非常深的高僧,许多文人还会拜他们为师,因此佛寺里也聚集了不少饱学之士,所以郜文彦现在就住在华严寺。”

  展所钦都听困了:“你有重点吗?”

  万俟宗极终于说到了他真正想说的问题上:“你嫂子现在出家早就满三年了,按理说已经到了可以还俗的时候。我想让他尽快还俗回来,可他好像不太情愿,我们还因为这个吵了好多次架。郜文彦现在和他关系很好,两人经常同进同出的,我就想让郜文彦帮忙给我敲敲边鼓。”

  万俟宗极说到这儿停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他给我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吗?他说他可以帮我,但我也要帮他个忙,那就是帮他得到一个人。”

  这事不怪展所钦自作多情。万俟宗极的眼神轻佻下流地落在展所钦身上,他又不说话,嘴角还挂着那种猥琐的笑容,上下打量着展所钦。

  展所钦战术后仰,吓得花容失色:“我不行我不行!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不行!”

  万俟宗极礼貌微笑:“谁说你了,人家看上的是你们家里的元溪!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看看能不能给他们牵个线搭个桥?”

  好啊!那可太好了!展所钦巴不得呢。

  他满口答应。

  这件事也不难,他们本来就一直在给华严寺供花。虽然现在不是免费的了,但也只收了个成本价,妙昙大师那边省了一大笔钱,展所钦也能做做广告,要的就是一个双赢。

  于是下次送花的时候,展所钦就安排元溪亲自去华严寺,美其名曰“历练”。元溪也是信了他的邪,屁颠颠的跟着送花的车就去了华严寺。

  他们的事就看郜文彦的本事了,但眼下花坊的麻烦还得靠展所钦来解决。他现在除了照顾颜如玉之外,余下的时间都窝在书房里画图,力求创作出更多新颖别致的设计,才好和对手竞争市场。

  半个多月过去了,颜如玉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小菌子长得不是很大,他又一直被金贵地照顾着,从身到心都没有遭受巨大的创伤,所以他还是从前活泼单纯的模样。展所钦偶尔停笔,抬头从窗户看出去,经常能看到那个戴着毛绒帽子的小脑袋,一会儿窜过来一会儿窜过去,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看他出来玩儿得太久了,展所钦出声提醒他:“玉奴儿!你现在还需要休息,不能玩得太累了!”

  颜如玉马上过来,凑在窗户跟前,两只手扒着窗框:“可是我很无聊!”

  展所钦道:“那就去和小狗崽玩。”

  颜如玉摇头:“玩腻了!而且它们在吃奶,根本不理我!”

  他停顿片刻,想了想说:“我可不可以把小孩叫醒陪我玩?”

  展所钦:!

  他赶紧招手示意颜如玉进书房来。

  “那你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等我把这张图画完,出去给你买糖人吃。”

  颜如玉权衡了一下,道:“那好吧,我可以陪陪你。但这是因为我想陪着你,才不是因为想吃糖人哦!”

  “那当然啦,我们玉奴儿又不是小馋猫!”

  展所钦画完了手上这张图,信守承诺出去买了糖人回来,这时候元溪和齐顺也下班回来了。

  展所钦已经知道齐顺又怀孕了,他本来想让齐顺多休息休息,但是齐顺执意不肯。他也算是天赋异禀,虽然怀着孩子,却一点害喜难受的反应也没有,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谁也发现不了。

  齐顺没什么问题,但展所钦多留意了一下元溪。今天又是往华严寺送花的日子,展所钦特地让元溪去的,也不知他遇见了郜文彦没有。

  无论是站在对元溪有好感还是没有好感的立场上,展所钦都希望他能快点找到幸福。他正暗自琢磨,元溪倒是自己来书房见他了。

  他进去的时候,颜如玉已经一口咬掉了糖人儿的脑袋,正举着木棍对展所钦道:“阿郎你看!我把糖人砍头了!”

  展所钦很给面子地附和道:“好!真厉害!接下来把它腰斩!”

  颜如玉不懂这些词代表的意义有多恐怖,他只觉得好玩儿,这惊悚的对话倒是让元溪一阵头大。

  展所钦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元溪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缓缓道:“掌柜的,我今天去华严寺送花,把花布置好以后照例去知会妙昙大师,正巧碰见他在和……嗯……一个朋友下棋喝茶。”

  是的,妙昙大师也有一个“朋友”。

  展所钦笑而不语,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元溪接着道:“我听见他们在说话,妙昙大师请他的那位朋友作诗,但他的朋友说,‘品茗对弈是为人生乐事,然而这茶席却十分单调,光秃秃的桌子上一个茶壶、两个茶盏,无景可赏,也就无诗可作’。”

  展所钦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可以做出专供茶席所用的插瓶?”

  元溪点点头:“是的。我想,这样的插瓶比较特别,一般都不会太大,而且当以素雅、高贵的气质为主,还要与桌布、茶盏相匹配,最好能做成一整套的。若是我们能做出来,想必能够大大区别于别的花坊。”

  这是个好主意。展所钦稍微在脑子里过了过,就觉得可行度极高。尤其是后头做出一整套的提议,若是把茶桌、桌布、茶盏、茶壶、插瓶等等搭配成和谐的一套,往店里这么一摆,效果一定很好,卖价也可以定得更高些。

  展所钦十分赞许,道:“我很喜欢你的提议。我们可以先在店里试一试效果,如果不错的话,到时候交给你的分店就以这个为主要的卖点。”

  建议被采纳了,元溪很开心。他正要走,展所钦忽然道:“你说的妙昙大师的那位朋友,我兴许认识他。他今天是不是穿着一身花青色的衣裳?”

  展所钦是信口胡诌,但元溪没有多想,脱口而出:“不是的,他今天穿的是石青色的衣裳。”

  展所钦装作一副笃定的样子,边鼓敲得不露痕迹:“不对吧,难道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他的头上有没有一个汉白玉做的发簪?”

  元溪还是没有明白展所钦的“险恶用心”,认认真真反驳道:“掌柜的,你一定是记错了,他戴的发冠上插的是乌木的发簪,上头镶嵌了一颗青玉。”

  展所钦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笑道:“你观察得挺仔细嘛,那你有没有留意到妙昙大师今日戴的是什么发冠?”

  元溪被问得愣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妙昙大师今天是什么模样了。他大脑一片混乱,隐约明白了展所钦这是在干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走了。

  走出去好几步,元溪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妙昙大师哪来的发冠!

  今日真是着了他的道!元溪暗自气恼,可在气恼当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让他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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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猪崽与选名字

  元溪和齐顺现在对花艺也有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展所钦在设计茶席插瓶套装的时候,也让他们参与进来,大家群策群力,总没有坏处。

  “……虽然我对花艺掌握得还不十分纯熟,但我了解茶。从前伺候少爷的时候,常听他说茶品性温和。所以我想,像这样的茶席用花,颜色上也当温和才好,多用素色,鲜艳的花朵最多作为零星的点缀,这样才能与茶的品性相得益彰。”

  展所钦和元溪都表示赞同。

  元溪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花器的选择上,我想应该用相对小巧雅致一些的。颜色可以明亮,但不能过于华丽,像清淡一些的蓝色、青色之类就很好,而如红色、紫色之类,则应当避免使用。”

  展所钦和齐顺也都纷纷点头。

  元溪、齐顺二人都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就一块儿看着展所钦。展所钦也不甘示弱,食指点点桌上的一本书,道:“《花经》记载,花有九品九命,譬如兰、牡丹等花,就是一品九命的最上等。或者像是梅兰竹菊一类,也堪为茶席之花。我们也可以根据茶的品性来选择适合的花材,如此不但能悦目,更能赏心。”

  决定好了大概的方向,展所钦就开始动笔画图了,元溪和齐顺一边一个,伸着脑袋学习。

  不止他俩,门缝里这时也扒着一个人影,紧紧贴在门缝上往书房里面看。脑袋上的帽子被蹭歪了,边缘挡住眼睛,他随手把帽子一扯,帽子就松松垮垮地耷拉在他的脑袋上。

  展所钦边画边说:“……像这样的一个灰绿色陶罐,与它搭配的花材最好纤细挺拔一些,如果和陶罐一样又圆又矮,整体看起来就会显得笨拙。”

  展所钦给这个陶罐搭配的是文竹、火棘、马蹄莲、多头白色小菊和雪松。

  “一团雪松打底,主花是一朵马蹄莲,它的侧后方插上一枝火棘和一朵小小的多头白色小菊,零星四五朵小花点缀,最上方是一枝文竹,要选叶片大且下垂的,可以看作为下面的花朵遮风挡雨。”

  展所钦运笔流畅,一气呵成。又在旁边加了两个豆绿色的茶盏,花瓶和茶盏下再加上木质的杯垫,使它们看起来更加统一。

  元溪指着图纸道:“可以在茶盏旁边也加上一只火棘,与插瓶更加呼应。”

  展所钦点点头:“不错。”

  他们正说着话,房门突然缓慢地“吱呀”一声,三人循声看去,打开的门扉上挂着个颜如玉。他的脚还在门槛外面,手扒拉着门上镂空的雕花,上半身壁虎状扒在门上。可能是一不小心推动了门,他就这样被门给带进来了。

  三人一愣,很不礼貌地笑出了声。

  展所钦笑着过来扶他,颜如玉自己先站了起来,咋咋呼呼道:“阿郎,你们在干什么?我也要一起!”

  “你啊?”展所钦想了想,“可是你不太擅长这些呀,要不等会儿我忙完了去陪你玩,好不好?”

  颜如玉不接受调解,直接从展所钦旁边的缝隙钻进去,跑到书桌边坐下:“我来跟你一起画!我会画的!”

  展所钦哪敢惹他,只得走过去坐在颜如玉身边,把他的帽子扒拉正,然后握住他的手:“好吧好吧,我带你一起画。”

  刚画了没两张,颜如玉又觉得不满意了,他挣开展所钦的手,道:“我要自己画嘛!”

  展所钦灵机一动,故作委屈道:“玉奴儿,我和你说实话,其实画图意义不大的,这个谁都会画,但是要有灵感是最难的。比如说我吧,我现在就不知道该画什么好了!”

  颜如玉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担忧又心疼地望着他:“那怎么办呀?”

  展所钦问他:“你能不能帮帮我呢?”

  颜如玉一下坐了起来:“能!”

  展所钦道:“隔壁的小库房里面,存放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花瓶,你去隔壁挑一个你喜欢的过来,我用它创作出一个插瓶,这就是你给我的灵感了——但是要小心别把花瓶摔了。”

  颜如玉可太喜欢这个工作了,他立刻放弃了在展所钦这里捣乱,美滋滋就往隔壁库房去了。

  展所钦清清嗓子,昂头潇洒地一甩头发:“呵,手拿把掐的。”

  他想想觉得不放心,又对齐顺道:“你和他一起去吧,看着他些,别让他磕了碰了。”

  “是。”

  颜如玉最先拿来的是一个铜制的净瓶,有着圆胖的肚子和细长的脖子。

  “阿郎!”颜如玉举着瓶子,“我要这个,我喜欢这个!”

  还别说,颜如玉虽然不聪明,但是品味不俗,这个瓶子挑得很合展所钦的心意。

  颜如玉一屁股坐在展所钦腿上,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看着。展所钦也只能由着他,拿着瓶子端详了一会儿,问齐顺和元溪:“你们觉得这个瓶子配怎样的花合适?”

  齐顺道:“我看方才的陶罐搭配的多头小菊就不错,只需要一两朵放在瓶口就好,只不过最好用橙色的,与黄铜的颜色更搭配,底下再衬上绿叶也就是了。”

  元溪附和:“我也觉得多头小菊很好,齐顺说的绿叶,不如就用火棘,它的叶片大小合适,零星的几颗小红果正好也是点缀。至于后方太空荡了的话,可以荚蒾一枝,让整个插瓶变得完整。”

  展所钦听完他们说的,扭头问颜如玉:“你觉得他们说得好不好?要是喜欢的话,你拍板定下,我就照做了。”

  其实颜如玉哪里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既然展所钦这样问了,颜如玉小脑瓜一转,觉得自己可不能露怯,于是立刻像模像样道:“我觉得他们说得还不错,但是阿郎,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展所钦道:“我倒是有个小想法,跟你请示一下。不过这个想法不在插瓶上,而在插瓶底下的衬布上。我想着,这样的插瓶与其用寻常的衬布,不如用个长长的竹编卷轴,所配的茶盏则可以用木质或者纯铜的。这样一来,真是再高贵雅致也没有了。你觉得呢?我们的大掌柜。”

  颜如玉从第二句话开始就听不懂了,但是展所钦字多,他说的应该都对,而且展所钦还叫他大掌柜呢!颜如玉就点头:“好的,就这样做吧,本掌柜同意了!”

  颜如玉的参与感很强,心里舒坦了,也就不捣乱了,老老实实在旁边看展所钦三人讨论插瓶的设计。

  时间这样一天天慢悠悠地过去,一晃就到了临近办满月酒的时候。

  展所钦邀请了纪咸英、万俟宗极,也给祝瑞送去了请帖,就算他不能来,曲朔也可以代他前来,还能让陶陶也看看刚出生的小弟弟。杜若望那边也回了信,还顺带送来了好消息,他也怀了身孕,已经迫不及待要和梁砺锋一起来蹭蹭孩子平安出生的喜气。

  这些事都好办,但目前要紧的是,小菌子现在还没有一个正经的大名。他满月了,该是取名字的时候了。

  名字的事展所钦当然想过,可惜后来因为颜如玉智力的原因,他一直没能有机会和颜如玉认真商量一下孩子的名字,直到现在也还是没办法商量。

  可是已经不好再拖了,谁知道颜如玉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正常呢,小菌子总不能一直就叫小菌子。展所钦只得拿了两张红纸,把他想好的两个名字分别写了下来。

  “玉奴儿。”展所钦从狗窝边上把颜如玉叫回来,“来帮我一个忙吧。”

  颜如玉是个热心肠,马上抛弃了小狗崽,跟着展所钦进书房。

  两个名字,“展良才”和“颜怿”。

  “展良才”出自“既展良才偿素志,更于经史要专心”;“颜怿”则出自“贤哉颜氏子,饮水常怡怿”。

  前一个名字寄托了望子成龙的心愿,后一个则是希望他能够胜不骄、败不馁,宠辱不惊,行稳致远。

  “这是什么呀?”颜如玉拿起桌上的两张纸。

  展所钦道:“这是两个名字,你觉得哪个看着顺眼些,以后孩子就叫这个名字。”

  颜如玉茫然:“他不是叫小菌子吗?”

  “那是小名,是自己家里人叫的,大名是给别人叫的。”

  颜如玉听不懂,他拿着两张纸看来看去,最后一块儿放下了:“我觉得小菌子就很好听,我不要给他改名字!”

  展所钦道:“可是如果大家都这么叫他,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特殊了呢?再说,人的小名一般都不适合拿到外面用,你知道你的小名是什么吗?”

  颜如玉摇头。

  “猪崽。”展所钦骗他,“你说,如果别人都这么叫你,你会不会很生气呢?”

  颜如玉恼羞成怒:“我的小名才不是猪崽!”

  “我说是就是。”展所钦一把将他拉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腰,“以后没人叫你玉奴儿了,大家都叫你猪崽!”

  颜如玉凶蛮极了,张嘴就咬人。

  最后他还是选了一张看上去顺眼的,选的是“展良才”。

  颜如玉伸手一指,噘着嘴:“就这个吧,阿郎真讨厌。”

  “唔……我还以为你会选另一个呢。”展所钦笑笑,“这个也好。”

  颜如玉固执道:“我以后还是叫他小菌子,不然我就不要他了!”

  “好的猪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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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大夫与剖腹产

  虽然是小菌子的满月宴,但却是颜如玉的主场。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围着他夸他厉害,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并欣然接受了这些赞美。

  席间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亲朋好友们也要各自把带给小菌子的礼物拿出来,能戴上的现在就戴上,戴不了的就交给家里收着。为了平衡颜如玉的醋意,展所钦也准备好了一些礼物,别人给小菌子一件,他就给颜如玉一件。

  有颜如玉在,这顿饭注定吃得不平静。展所钦好不容易把他叫回来喂了两口饭,他马上就又窜出去了,消停不了一点儿。连曲朔怀里的陶陶都比他稳重,用一种好奇又诧异的目光一直看着颜如玉。

  万俟宗极打量颜如玉的背影片刻,道:“我怎么觉得他比从前还更活泛了,前几次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他好歹还能老实坐着呢。”

  展所钦坦诚:“没错,是我惯的。”

  纪咸英笑道:“这样也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他尽快恢复,他成天高高兴兴的,对身体的恢复也有帮助。我倒是瞧着玉奴儿气色很好,小脸也圆润,也没听他说哪里不舒服,可见是被照顾得很精心的。”

  展所钦被夸得心花怒放,立刻敬了纪咸英一杯酒。

  与颜如玉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杜若望了。他的改变巨大,比上回见到时瘦了一圈,面色憔悴,眼下都是乌青的。整顿饭他几乎都没吃几口,喝口汤都要酝酿半天,他旁边的梁砺锋也一直神情紧张,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小声和他说几句话,询问他的情况。

  比起怀了跟没怀一样的齐顺、还算能够正常生活的颜如玉,杜若望这个孩子就怀得辛苦多了。他的体质好像就不太适合生育,喝了两个月的药才终于怀上了孩子。自从第一次有反应之后,杜若望就再也没睡过一次好觉、吃过一顿饱饭。

  颜如玉凑到他身边,好奇地观察他的脸:“望望,我觉得你没有以前好看了。”

  颜如玉没别的意思,他现在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懂得考虑这话合不合适。杜若望也明白他不是故意的,但要说一点也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展所钦连忙道:“玉奴儿,过来吃肉丸子了,你不吃的话我就吃掉了。”

  颜如玉不在乎,反正他现在已经吃饱了。但他好像看出了杜若望伤心了,于是赶紧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你虽然没有以前好看了,但是也不丑的。不过你以后还能变回来吗?”

  展所钦头疼:“玉奴儿……”

  杜若望道:“我也希望我能变回来。不过我现在虽然没有以前好看了,但这是因为我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这件事情你也做过,你知道有多辛苦的,对不对?”

  杜若望说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颜如玉终于明白了:“你也要生小孩了!”

  杜若望点点头。

  颜如玉很心疼:“那可怎么办呀,你会很痛的!真的好痛!”

  他现在一想起生产时的经历,即便现在无法再体验那种疼痛,他光是回想一下也觉得又委屈又害怕。颜如玉推己及人,难受极了,跑过去一头钻进展所钦怀里。

  他呜咽道:“阿郎,我不要再生小孩了!再也不生了!要生你生吧,我可以照顾你!”

  大家听着他的话都笑了,展所钦无奈道:“好好好,不生了再也不生了,有小菌子一个就够了。”

  颜如玉重重点头。展所钦却在心里默默道,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后来整顿饭颜如玉都没再靠近杜若望了,只是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看上去居然有些忧心忡忡的。

  晚上临睡前,展所钦就问他怎么了。颜如玉悄悄和他说:“阿郎,我跟你说哦,我生小孩的时候就总觉得我要死掉了,我好怕望望会死掉哦!”

  颜如玉这话说得单纯,他知道“死掉”是什么意思,但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有多恐怖。他只是觉得,如果杜若望死掉了,自己就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玩儿了。

  可他这话让展所钦毛骨悚然。

  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吗,越是心思单纯的人,越容易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展所钦并非迷信的人,但有时候一些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

  于是第二天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展所钦就私下里和梁砺锋聊了聊,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梁砺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若望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人都快瘦脱相了,等熬到生产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他不可能有力气生孩子的。我也曾劝过他干脆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得到的回应只有一个耳光。”

  展所钦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呢?”

  梁砺锋惆怅道:“如果他非要生下这个孩子,我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保全他了。我曾在《史记》中看到过一个记载,说‘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我仔细打听过,这种方法是真的存在的,但而今在世且能行此术的大夫寥寥无几,我还没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他说的“坼剖而产”应该就是剖腹产了,展所钦当然知道这种方法是真的存在的,但以现在的医疗技术,真的能够保证孩子取出来之后,大人也能活着吗?

  展所钦对此持保留意见。

  但是此时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现在真的有大夫能完成剖腹产,那么颜如玉的病是不是也有治好的可能呢?

  于是他立刻问梁砺锋:“这样的大夫要去哪里找?”

  梁砺锋道:“要么侍奉于皇宫内院,要么行走于山野民间,这两种都很难找。前者非得要得了圣上的恩旨,才能为皇室以外的人诊治,后者估计就只能靠缘分了。”

  可是只要有一分希望,展所钦就愿意尽十分努力去尝试。他谢过梁砺锋,回头就开始琢磨找大夫的事情。

  最近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生意又被别人分走一些,展所钦手头越来越不宽裕。好在纪咸英看出来了,以给小菌子见面礼的名头送来了一些银票,展所钦都一一记下,想着将来好回报给纪咸英。

  找大夫的事只能慢慢来,但定下分店位置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展所钦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日期就定在半个月之后。颜如玉的身体现在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展所钦问过大夫,到时候带他出远门基本没什么问题。

  不过在临走前,展所钦要先把另一件重要的事办了,那就是给小菌子上户口。

  他要先写好一份户状,写上小菌子的姓名、性别、生辰和身体状况,以及与户主的关系,明天再拿到里正那里去登记就是了。

  颜如玉非要挤在展所钦和椅子的缝隙中间,趴在展所钦肩膀上,手还很不老实地在人家身上摸来蹭去的。

  “阿郎,你在干什么?”颜如玉说着扯开展所钦的衣领。

  “写户状。”展所钦左手放下来,抓住他的手腕,“你又在干什么?”

  颜如玉现在是什么都敢说:“我想和你玩,玩之前就是要先脱衣服的。你不记得那个很好玩的游戏了吗?我们经常玩的!”

  “……那个现在还不行,不能玩。”展所钦欲哭无泪,只能赶紧转移颜如玉的注意力,“玉奴儿,你看我写的字,这是咱们家小菌子的大名,这是他的生辰……”

  颜如玉一手还伸在展所钦胸口的衣服里,人却是一派懵懂的模样:“生辰?”

  展所钦真是见不得他这幅反差极强的模样,人明明是个小天使,却总爱做小恶魔的坏事。

  他咽了口唾沫,稳住心神:“生辰就是他出生的日子,也就是你很痛很痛的那一天。”

  颜如玉听不得这个,马上小脸一皱:“我不喜欢生辰,生辰不好!”

  展所钦笑了笑,没说什么,默默把颜如玉捣乱的小爪子拿下来。

  颜如玉过了一会儿又道:“阿郎,你有没有生辰?”

  “别人都有,不过我没有。生辰照理是要庆祝的,但我也从来不庆祝。”展所钦一向不喜欢过生辰,生辰会让他想到那个不爱他却要把他生下来的女人,来到这边以后他更是从未在颜如玉面前提过这件事。

  颜如玉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问他:“那要怎么庆祝呀?”

  展所钦随口道:“早上吃长寿面、红鸡蛋吧,然后收收礼物什么的。”

  颜如玉“哦”了一声。

  于是第二天清晨,展所钦刚一起床,颜如玉就被他的动静吵醒了。展所钦原本还有些紧张,但颜如玉不仅没生他的气,还自己一骨碌爬起来了,而且,他居然还在自己穿衣服!

  世界第九大奇迹呀!

  “你要上哪儿去?”展所钦目瞪口呆地问他。

  颜如玉越过展所钦下床:“我要给你煮长寿面和红鸡蛋!”

  他当然不会煮了,无非就是齐顺烧好了水,颜如玉把面条和鸡蛋分别放进两个锅里,等煮熟了齐顺自然会捞起来。

  颜如玉兴奋道:“阿郎,以后你就有生辰了,就是今天哦!”

  展所钦不动声色地吃完了长寿面和红鸡蛋,默默把鸡蛋壳洗干净收了起来,当宝贝似的妥帖收进小盒子里。

  半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展所钦和颜如玉同小菌子道别,坐上了前往江南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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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坐船与掉河里

  他们此行的目的主要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店面,还要在本地附近挑一个花卉的供货商。乜老丈的花圃培育的花非常好,但自然是不可能千里迢迢送到杭州来的。

  因为路途遥远,展所钦多带了两个人。一个是临时雇的车夫,另一个是从万俟宗极府上借来的亲信护卫。

  车夫在前头赶车,护卫骑着马跟在一旁,展所钦就和颜如玉坐在马车里面。

  原本展所钦担心的是颜如玉路上身体会不舒服,还带了好些应急的药材。但他很快发现颜如玉不仅没有不舒服,恰恰相反,他的精力非常旺盛。

  颜如玉都快闲出屁来了。他现在比以前还要活泼些,让他安静待一会儿比登天还难,他身上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似的,刺挠得不停扭来扭去。

  展所钦被车晃得犯困,但他注定是没有机会休息了。回回刚一闭上眼,那边的扭股儿糖就粘上来了,展所钦就像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崽,你歇会儿吧。”展所钦真的不行了,“你家阿郎岁数大了,你再这么闹,我待会儿嘎嘣一下就过去了,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颜如玉是傻,但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他根本不带信的。他整个人爬到展所钦身上,展所钦越是上不来气,他就越是兴奋:“阿郎!起来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展所钦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吃什么药了?”

  “陪!我!玩!”

  看来睡觉是休想睡觉了,展所钦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你起来,我陪你玩。”

  颜如玉高兴了,抱着展所钦的脑袋吧唧吧唧就是几个香吻。展所钦被他亲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得打起精神:“玩什么呢?唔……我耍个小把戏给你看好不好?”

  颜如玉立马坐好:“好!”

  展所钦把手伸进袖子里,先摸了一枚铜板,藏在右手手心,然后给颜如玉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喏,我的左手上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颜如玉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小把戏,他很兴奋,也很配合,认认真真检查展所钦的左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道:“没有!”

  展所钦道:“现在是没有,但是待会儿就会凭空出现一枚铜板。”

  颜如玉立刻道:“我才不信!”

  展所钦微笑:“信不信的由你,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他把左手手心向上平摊,右手装模作样地在空中这里抓一把,那里抓一把:“看着啊。”

  颜如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展所钦的手。

  抓了几下之后,展所钦左手握拳向下翻转,右手顺势从左手上方滑过,经过左手虎口处时,把铜板自然而然地塞了进去。

  展所钦指指左手的拳头:“来,给我吹一口气。”

  “呼!”

  展所钦把左手展开,手心上赫然出现了一枚铜板!

  “哇!!”颜如玉激动地蹦了一下,把铜板拿过来左看右看,又拉着展所钦的左手研究,什么也没研究明白。

  颜如玉简直难以置信,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展所钦:“阿郎,你会法术!”

  展所钦故作神秘,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不要告诉别人哦,如果大家都知道我会法术,那他们就会来抢你的阿郎!”

  颜如玉连连摇头:“我不说我不说!谁也不许抢我的阿郎!”

  展所钦总算是得到喘息片刻的机会了:“那现在让我眯一会儿,如果我太累了,我的法术就会消失,你也不想让我的法术消失吧?”

  颜如玉头摇得像拨浪鼓。

  虽然他老实了,可惜展所钦还是没能休息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到了广通渠边上船的地方。

  这都多亏了前朝修建的大运河。陆路耗时且难行,现在有了这条大运河,他们就可以在长安的广通渠上船,经过黄河和通济渠,一路南下,最后到达大运河的终点杭州。

  如此下来,从长安到杭州不过五到七日的行程,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当时,已经算是神速了。

  马车先暂时停在渡口,展所钦拉着颜如玉下车。

  只见码头上停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航船,除了私人用船之外,还有许多船家正在岸边拉客。这个说自己家的船大,那个说自己家的船干净,总之谁都有优点,足以让等待乘船的客人们挑花了眼。

  “船!!!”颜如玉头一回见这么多船,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看见一艘船就往上冲。

  这孩儿看起来不怕坐船,展所钦安心了些,把颜如玉拉紧了,对他道:“不要乱跑,我们要选一艘最大的船,不然装不下我们的马车。”

  颜如玉急得跺脚,眼看一刻也等不了了:“那你快点选嘛!我要上船!不然都开走了!”

  展所钦失笑:“不会的,这么多船一下都开走,河上不得堵船了?”

  那边一个船家听见他们说话,走过来道:“二位客官,这是上哪儿去呀?”

  展所钦道:“杭州。”

  船家指着不远处的一艘大船道:“那正好,我们就是去杭州的!客官您瞧,我家的船就是这河面上最大的,还有专门拉牲口的货仓,您的马车也装得下!”

  展所钦放眼望去,他家的船确实很大,足有三层高,河面上看起来没有比它更大的了。

  船家不遗余力地推销:“客官放心好了,我家的船不仅大,船工更是曾经开过海上来往的商船,以前他们搭载的客人都是来自大食、高丽和波斯的商人呢!您也知道,我朝的繁荣强盛在世上绝无仅有,那些外邦小国的商人就爱坐咱们的船!”

  颜如玉已经快急疯了,展所钦道:“那就坐你家的船吧。我们有四个人,需要两间客房。”

  “好嘞好嘞,客房多得是,保准给您挑最好的!”船家说着招呼自家伙计,“还不来为客官赶马车!”

  “啊啊啊啊——!”颜如玉兴奋地嚷嚷,拉着展所钦就冲上了船。

  这船上什么都有,顶楼甚至还养了几盆小葱和小白菜。每天会有厨子做好饭,还有人给洗衣服、打扫房间。除了不能下船之外,几乎挑不出毛病。

  在船上的第一天晚上,颜如玉过于亢奋,根本睡不着觉。这种体验对他来说十分新奇,尽管他白天已经在船上跑得呼哧呼哧了,晚上躺在床上还是像一只猫头鹰一样,两眼发光。

  比起他来,展所钦倒是虚弱得更像刚出月子不久的那个。船上危险,万一摔下去掉进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展所钦不得不寸步不离地跟着颜如玉,甚至一度想拿根绳子把两个人的手栓在一起。

  “睡吧……”展所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颜如玉翻了个身,靠在展所钦怀里,问他:“阿郎,你为什么不给我买一个这样的船呢?”

  展所钦已经在半睡半醒的边缘了,他毫无感情地敷衍:“嗯,买,给你买。”

  颜如玉当真了:“什么时候买?”

  展所钦:“……”

  颜如玉推他:“什么时候买!”

  展所钦叹气:“明年过年的时候吧。”

  “为什么要到过年的时候?”

  “过年要饭比较快。”

  颜如玉:“……”

  他终于听出来展所钦在敷衍他了,哼了一声,气鼓鼓转身背对着展所钦。

  展所钦就差这么一秒钟就睡着了,想想还是不放心,强撑着精神翻身爬起来,寻摸了一条自己的腰带,一头拴住颜如玉的手,一头拴住自己的手。

  颜如玉不明白:“你捆我干什么?”

  展所钦威胁他道:“怕你趁我睡着了跑出去玩,掉进河里。不许把腰带解开,否则我真的会把你抓回来打屁股!我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

  颜如玉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他嚷嚷:“你都不给人家买船,还拿腰带捆我,还要打我屁股,你是坏阿郎!我才不会掉进河里!”

  “……睡觉了!”展所钦咬牙切齿。

  第二天一大早,展所钦在半梦半醒间就听见外头好像有人在嚷嚷。随着他意识的逐渐清醒,喧哗声也显得越来越大。

  他们在喊什么?展所钦迷迷糊糊地想。

  “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

  “好像是个傻子掉进去了!这是哪家的!哎!哪家走丢了个傻子,快来看看——!”

  ……什么?

  展所钦像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他猛地一抖,一下子翻身坐起来,鞋都没顾得上穿就夺门而出。他四肢被吓得冰凉,头却热得发烫,因为浑身的血液都窜上去了。

  他乒铃乓啷的好大的动静,正趴在窗边往外看的颜如玉被他吓得呆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他回头看看被撞开的房门,又看看窗外的混乱,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展所钦跑到甲板上的时候,掉进河里的人已经被捞上来了,他喘着粗气挤进人群,看见一个男子怀里抱着个湿透了的哥儿。

  但他并不是颜如玉。

  展所钦懵住了,他愣了一会儿才抬起手看看,自己手腕上还拴着那一条腰带,颜如玉的确是把腰带解开了啊。

  那他人在哪儿呢?

  展所钦急匆匆回到客房,与窗边站着的颜如玉四目相对。

  展所钦:“……”

  颜如玉:“……”

  片刻后,颜如玉讷讷道:“你吃早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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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大虾与抢大虾

  “这腰带是你解开的?”展所钦举起右手。

  颜如玉断然摇头:“它自己掉的!”

  展所钦抱着胳膊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颜如玉昂首挺胸:“它自己……掉的。”

  外表狂狂的,内心虚虚的。

  展所钦走过来把他拉到窗边,指着外面:“看见没有?那就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玩的后果!他肯定没有听他阿郎的话。”

  颜如玉急了:“我才没有偷偷跑出去玩!我明明一直在屋子里,是你自己没有看到我!我只是把腰带解开了而已!”

  展所钦:“哦。”

  颜如玉一下子闭嘴,过了一会儿小声说:“它自己掉的。”

  其实颜如玉没有自己偷偷跑出去,展所钦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大家都知道,对猪崽要求是不能太高的。但是他就是一直很期待这么个可以名正言顺把颜如玉抓过来打屁股的机会。

  于是展所钦佯怒道:“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看来是不行了!”

  他说着解下手上的腰带,拦腰把颜如玉一夹。

  颜如玉哇哇大叫:“不要!!阿郎欺负人!你是坏阿郎!我不要你了!”

  反抗是不会有用的,一点用都没有。

  “不要我?那你想要谁去?胆子肥了呀!”

  啪。

  “仅仅是解开腰带又怎么样?你都解开腰带了,下一步不就是自己跑出去了吗?”

  啪。

  “我是坏阿郎?坏阿郎就应该不给你买新衣服,不给你买糖吃,也不让你坐船!”

  啪。

  颜如玉眼泪汪汪地趴在展所钦腿上。

  展所钦下手并不重,虽然咋咋呼呼的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只是拿腰带轻轻拍一下,比挠痒痒重不了多少。但颜如玉真是委屈极了,他觉得全世界的委屈都让他一个人承受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颜如玉恼羞成怒,低头在展所钦的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展所钦冷笑:“没关系,你现在大可以呲牙咧嘴的,等到时候我能好好收拾你了,保证让你根本没有咬人的力气。”

  颜如玉反手捶他:“坏阿郎坏阿郎坏阿郎!!!”

  *

  船上的时光很无聊,颜如玉过了头一天的新鲜劲儿以后,第二天也就还好了。尤其是又被打过屁股,他现在正郁闷着,一个人坐在三楼客房外面的围栏跟前,托着下巴望着岸边的江景发呆。

  展所钦知道这次把他欺负狠了。人家本来也没什么错,他本来就不可能耐得住性子,睡醒了躺在床上啥也不干,能老老实实站在窗边没有跑出去已经很难得了。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展所钦的私心罢了。

  他自觉理亏,去船上的厨房买了一份很贵的烤大虾,殷勤地捧到颜如玉面前。

  “哇哦~香喷喷、肥嘟嘟的烤大虾哦!一个居然有手那么大!也不知道是哪只猪崽有这么好的口福?”

  颜如玉这回很有骨气,扭头不理他。

  “不会吧?这么好的东西没有人吃呀?”展所钦把盘子放在颜如玉鼻子下面,“那也许是我没见过世面了,不过就是几只大虾而已,我们玉奴儿见多识广,当然不觉得稀奇啦!”

  颜如玉垂眸飞快瞥了一眼大虾,咽了口唾沫,很快又矜持地抬起了下巴。

  展所钦在他身旁坐下,把盘子放在膝盖上,剥了一只虾出来,举着虾道:“没有人吃的话,我就这么举着好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待会儿会飞来一只小鸟,一下子把虾撞到河里去呢。”

  颜如玉斜眼看看他,再看看虾,看看虾,又看看他,半晌终于决定纡尊降贵,赏脸浅浅尝上这么一口。

  他张嘴凑过来:“啊——”

  “啊呜。”

  虾没了。

  但却不是颜如玉吃掉的。

  ——他们俩中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一口就把虾给叼走了。

  展所钦、颜如玉:?

  他们一块儿转头,身后是个不认识的哥儿,长得眉清目秀的,却一脸傻笑,嘴里还嚼着虾,一看就知道他不聪明。

  展所钦愣了片刻,扭头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虾没了!辣么大一只虾!啪!没了!!

  颜如玉悲从中来,嗷的一嗓子:“你把虾还给我!”

  他说着就要冲上去打人,展所钦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拦住:“玉奴儿,玉奴儿!不能打人,我再给你剥一个,这一盘子都是你的,好不好?”

  颜如玉充耳不闻,又哭又闹的:“我的虾,我的虾!!”

  那可是他家阿郎给他剥的虾,居然就这样让别人吃掉了!!!

  抢了他的虾的傻哥儿也吓着了。他的智力也有问题,看着一只香喷喷的大虾就在那里,第一反应就是去逮一口,也没考虑过这是不是给他吃的。

  现在颜如玉的反应这么大,这个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嘴里的虾都忘了嚼。

  展所钦这会儿认出来了,这就是早上掉进水里的那个“傻子”。

  他知道此人情况特殊,也不好按照常理苛责于他,只得一边哄着颜如玉,一边四下张望,看能不能找到这人的郎君。

  终于,一个男子急匆匆跑了过来,大老远就喊:“祖宗喂!我一个没看住,你就到处乱跑!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你给我回来!!”

  他跑到近前,很快发现情况不对。颜如玉这会儿脸红脖子粗的,被展所钦抱着还不停地挣扎,一个劲喊着要人还他的虾。

  他显然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自从捡到这么个定时炸弹,他赔钱道歉的次数还少吗?

  男子拱手上前,对展所钦和颜如玉客客气气道:“在下纥奚颖森朵,不敢动问两位高姓大名?”

  他这名字一听就不是汉人。展所钦这时候仔细看他的长相,虽然也是黑发黑眼,但是鼻梁非常高挺,轮廓也比大部分汉人要更加明显,而且特别白。

  展所钦与他通了姓名,纥奚颖森朵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夫郎,后者见自己的靠山来了,马上露出一脸委屈,挨挨蹭蹭地挪到他的身边,还不忘把嘴里的虾嚼完。

  纥奚颖森朵无奈叹气,满含歉意对展所钦和颜如玉道:“我家夫郎智力上有缺陷,不知他是怎么冒犯了二位,当真不是存心的,我替他道歉,也希望能补偿一下。”

  展所钦还没说话,颜如玉抢先控诉道:“他吃了我的虾!那是我阿郎给我剥的虾!你让他还给我!”

  这都吃进嘴里了,实在没法儿还。纥奚颖森朵只得道:“我再买一盘过来赔给你,你看可以吗?”

  展所钦也劝他:“他再买一盘,我全部给你剥出来。玉奴儿乖,咱们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颜如玉更生气了:“你为什么要帮着别人?!”

  不是展所钦胳膊肘往外拐,但是现在虾已经被吃掉了,确实没办法让他吐出来,就算吐出来也没什么用了。纥奚颖森朵愿意再买一盘来补偿,算是有诚意了。再说……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无奈。推己及人,展所钦可以理解对方的难处。

  气氛一时陷入了焦灼。

  颜如玉哭得凶,展所钦只得把他抱在怀里慢慢哄。

  纥奚颖森朵道:“我现在就去买虾。是在船上的厨房里吧?”

  展所钦点点头。

  然而纥奚颖森朵刚一迈腿,他身旁的哥儿突然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跟颜如玉一起扯着嗓子:“哇啊啊啊啊啊……”

  他这一下声若惊雷,把原本还在哭的颜如玉都给震住了。他停止了哭泣,愣愣转头看着地上的傻子。

  片刻后,颜如玉抽抽鼻子,对展所钦道:“他不讲道理。”

  展所钦默默点头。

  颜如玉琢磨了半天,对傻哥儿道:“你,你不要哭了。你要讲道理,是你你吃了我的虾。”

  傻哥儿完全不理会他们,兀自哭个不停,纥奚颖森朵蹲下来安慰也没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傻哥儿之间有什么秘密约定,比如这个哭了那个就不能哭,否则周围的空气会缺氧之类的。

  反正颜如玉马上就不哭了,但情绪也没有完全平复下来,而是介于哭和不哭之间,进退两难的,看上去很尴尬。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用魔法打败魔法。

  两个男人都想笑,但又怕被打,只能努力憋着。纥奚颖森朵干脆把他家傻哥儿扛在肩上走了,临走前又跟他们道了个歉,说马上会带着一盘烤大虾回来。

  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但是颜如玉这两天经历得太多了,简直处处受气,他憋屈得像个霜打的茄子。展所钦逗了半天也没有把他逗笑,只得把虾一个个剥了放在他嘴里。

  颜如玉生气归生气,但东西还是要吃的。他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对展所钦说:“阿郎,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快乐。”

  展所钦也不知是怎么被戳到了笑点,闻言顿了一下以后就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颜如玉真的再也不能快乐了。

  纥奚颖森朵信守承诺,很快带着一盘新的烤大虾回来,交给展所钦。

  他愧疚道:“我再次诚恳地道歉,感谢你们的谅解。我以后一定看好我家晚奴儿,他真的很调皮。”

  展所钦安慰他道:“你已经很有诚意了,知道他情况特殊,我们不怪他的。我家玉奴儿本来也是个大度的孩子,只不过今天本就有点郁闷,我回去再劝劝他。没事的,别往心里去。”

  眼看一盘烤大虾真的放在面前了,颜如玉也就不那么生气了。他噘噘嘴,没吭声。

  纥奚颖森朵走后,展所钦逗他:“两大盘虾呢,能不能给我一半?”

  颜如玉默默把盘子抱怀里。

  “……小玩意儿。”展所钦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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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纥奚(hé xī),是一个源于鲜卑族的姓氏。感谢在2023-10-02 15:35:30~2023-10-03 16:1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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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鲜卑与傻哥儿

  颜如玉和孟晚不对付,起因是一只巴掌大的虾。

  但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展所钦和纥奚颖森朵倒是熟络了起来。这天一早,趁着颜如玉还没有睡醒,展所钦独自到甲板上遛弯,享受这片刻宁静,正巧碰见纥奚颖森朵在……遛鸟。

  字面意思。

  他肩膀上架着一只五颜六色的漂亮鹦鹉,周围好几个乘船的客人围着逗它,要听它说话。

  展所钦走过去,鹦鹉的小黑豆眼睛瞅见他,拍拍翅膀道:“恭喜发财!”

  哟!

  展所钦美滋滋的:“谢谢,你真可爱。”

  纥奚颖森朵和和气气笑道:“这么早,散步呢?”

  展所钦抬头看看自己客房的窗户:“一天到头就这点消停时间了。你知道的,睡着的时候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小东西,但是醒了以后……”

  纥奚颖森朵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二人相视一笑,展所钦道:“昨天回去以后你家的还好吧。”

  “他啊,一向这样,睡一觉就好了。”纥奚颖森朵苦笑,“他破坏力极强,我都不知道赔了人家多少银子。就在我们上这艘船之前,他把人家一艘小船的桅杆撞断了。”

  这么一比,颜如玉明明就是天使嘛!

  展所钦颇为自豪:“说实话,我家的算是省心了。”

  “是啊。”

  鹦鹉:“是啊!是啊!”

  展所钦看看他的鹦鹉:“你这鹦鹉好漂亮,它居然还会说话,是你教的吗?”

  纥奚颖森朵摆摆手:“不值一提。一只鸟算什么,我还有只豹子,现下正关在货仓里。”

  展所钦睁大了眼睛:“豹子?!”

  鹦鹉:“豹子!豹子!”

  纥奚颖森朵怕他害怕,解释道:“它关得好好的,铁链锁着,笼子上五个大锁,还有我的随从时刻看着,绝对不会跑出来的!”

  展所钦道:“没事,我不怕的,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很好奇,你养豹子是拿来做什么的?”

  纥奚颖森朵道:“我就是做这个营生的。你也看得出来,我不是汉人,我是鲜卑人。我们鲜卑是游牧民族,不光是豹子,像是猞猁、藏獒、白鹘、苍鹰、海东青之类的珍禽猛兽,都是我们的朋友。你们这里的王公贵族也爱养这些东西来炫耀,我呢,就把它们训练好再卖给各地的有钱人,还会附带一个为主人照顾这些动物的奴婢,异族面孔的下人也颇受汉人的喜爱。因此我的生意一向红红火火。”

  展所钦道:“怪不得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

  纥奚颖森朵笑了笑:“我七八岁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乡。这次去杭州,我就是准备带着晚奴儿在那边定居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好大夫为他治病。”

  一听这个,展所钦一下就来了精神:“你是说他的……”

  纥奚颖森朵坦然道:“是他智力上的问题。”

  展所钦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不是我非要打听你们的私事,但你也知道,我家夫郎的情况和你家的很像,所以……”

  纥奚颖森朵道:“我明白。他的名字叫孟晚,两年前我带着一只白鹘进山打猎,正巧碰见晚奴儿被捕兽夹所伤,腿不能行走,可能是因为剧痛,他也晕了过去。我就把他带回了家里,想着等他醒转之后再送他回家,也省得他一个人留在山里被野兽所伤。”

  “可没成想,他醒来以后却是一副痴傻的模样,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成天就缩在床上发呆。我原本还以为他是害怕我这个长相古怪的陌生人,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他好像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话都不太会说。没办法,我只能到处帮他找家人,可是找了半年多也没有找到。这段时间里,我慢慢对他产生了感情,索性就把他留在身边了,他的名字也是我找的一个算命的给他取的。”

  纥奚颖森朵想了想,又解释说:“虽然如此,但我可从未碰过他一根手指头。我知道他现在还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我也不想趁人之危占他便宜。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他能好起来,一定不会对我的感情无动于衷。”

  展所钦听完这个故事,遗憾地发现对自己的帮助并不大。虽然颜如玉和孟晚都有智力的问题,但是情况未必就都一样。颜如玉是后天被父母关了八年,活活关出来的毛病,他要治的其实是心病。而如果孟晚是天生就这样,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和他们命运相似的两个人,展所钦对纥奚颖森朵还是有些亲近之意。纥奚颖森朵也是一样的想法,他也很想知道展所钦这边的情况,看能不能为自己借鉴一下。

  展所钦大概讲述一遍,纥奚颖森朵听完就唏嘘不已:“都是苦命的人。幸好他遇到了你。”

  “我也觉得幸好遇到了他。”展所钦道。

  纥奚颖森朵问他:“那么关于他的病,你打听过怎么给他治吗?”

  “我听说有的大夫甚至能为人坼腹接生,如果有这样好的大夫,若是能找到他,兴许还有那么一丝希望。无论花再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我都要竭尽全力为玉奴儿治病。”

  纥奚颖森朵深以为然:“汉人的男子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有些钱财就喜欢纳妾,我总觉得你们不重情的。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全部如此。”

  展所钦想起什么,问他:“对了,你们为何要到杭州去定居找大夫?是听说了什么吗?”

  纥奚颖森朵道:“我正要跟你说呢。去年我为朝中的一位大官进献了一只很漂亮的花豹,因为我一直在留意找大夫的事情,所以每次一有机会,我就会向这些权贵打听。当时我就从他那里得知,有一位神医住在江南这边,天下任何疑难杂症,到他那里都能得到救治。”

  “那位大官的儿子之前因为贪玩,从假山上面摔下来,一块尖石插进了肚子里。连宫里的御医都说没救了,做父亲的不信邪,让人找来了这个神医,结果还真就给救活了。所以这次我就想来这里找他试一试。”

  能听说这样一个飘渺的机会,对于展所钦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了。他道:“如果真的能找到他,可以劳烦你也告诉我一声吗?”

  纥奚颖森朵立刻道:“那是自然的。不过,我听说这位神医虽然有医术,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为那位大官的儿子救治,收了足足一万两黄金。”

  展所钦愣了一下:“这么多?”

  一万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那抵得上一个县一整年的收入,可以供好几代人衣食无忧。

  纥奚颖森朵道:“是啊。不过一万两的身外之物,换儿子一条命也算是值得了。”

  虽然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关键不是值不值得,而是如果真的没有这么多钱,那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有这样一个希望就是最好的。

  展所钦又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客房的窗边冒出了一个小脑袋。他道:“啊,我家小祖宗睡醒了,我得回去看看他。”

  他和纥奚颖森朵道别,快步上了三楼。

  颜如玉这两天真是乖巧得都让人心疼。昨天没有自己偷偷跑出去,今天他睡醒看见展所钦不在房里,不仅没闹,还自己穿了衣服,坐在镜子跟前梳头。

  他越是这样,展所钦就越是牙根痒痒,真的很想把这个小玩意儿一口一口吃掉。他走过去,整理好颜如玉没穿好的衣服,又拿过梳子给他梳头。

  展所钦早上起来出去遛弯,把头发盘了起来,但是没有带发冠。颜如玉就拿着他的发冠玩,不时往自己头上比一比:“阿郎,我什么时候能戴这样的发冠呢?我觉得你戴着很好看,我也想跟你一样好看。”

  “再过两年,等你到了二十岁加冠成人的年纪,就要把头发全部梳起来,戴上发冠了。其实这不是什么好事,到时候你就拿不到压岁钱了。”

  颜如玉想了想:“可是不管我多大,你不是都应该给我吗?”

  展所钦:“……不是啊。”

  颜如玉一说到钱他就有理有据的:“那你以后给不给小菌子?”

  “给呀。”

  “那你给他为什么不给我呢?”

  展所钦被问住了。

  颜如玉很得意:“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是一个好阿郎,你就不应该只给他不给我。”

  展所钦点头:“很有道理。”

  颜如玉又问:“你刚刚在和别人的郎君说话?”

  “是啊,我们聊了几句。他说我家夫郎特别招人喜欢,我说对对对。”

  颜如玉问他:“他肩膀上那个红色的是什么东西?是一只鸟吗?”

  “是鹦鹉,还会说话呢。”

  颜如玉一下子挺直了腰,展所钦笑道:“知道你想看,待会儿带你去看。他还有别的东西呢,我们去问问能不能也给你看看。但是你要先把早饭吃了,不然我不但不带你去看鹦鹉,我还要教那只鹦鹉叫你猪崽!”

  颜如玉现在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小名:“猪崽就猪崽,反正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可爱的猪崽了。但是我现在就要去看鹦鹉嘛!我保证看完了就回来吃饭!”

  看他这样是憋不住了,展所钦只得带着他下楼。

  船一共就这么大,他们一下去就碰见了孟晚。颜如玉还记仇呢,哼了一声扭过头。

  展所钦笑了笑,拉着颜如玉的手道:“说话要算数,看完了鹦鹉回去就要乖乖吃早饭。你现在总是不爱吃早饭。”

  “我说话算数的!”颜如玉道。

  “才不算数。”

  旁边过去的人嘀嘀咕咕。

  颜如玉“啊!”的一声大喊,一下子挣脱了展所钦的手。展所钦毫无防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颜如玉“扑通”把孟晚扑倒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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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打架与看猎豹

  纥奚颖森朵其实就在这么十步远的距离外,这边一“扑通”,他马上就跑了过来。

  他跑过来前的两秒钟里,说实话,展所钦有那么一点不想拦。

  虽然纥奚颖森朵赔了一盘烤大虾,但是颜如玉也的确是因为被人抢了一只虾而嗷嗷哭了那么久,展所钦还是心疼他。

  但他不得不管,毕竟纥奚颖森朵已经管了,他不能让颜如玉吃亏。再说这要是打得凶了,无论谁受伤都是件麻烦事……而且颜如玉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两个傻哥儿打架打得毫无章法,这个抓那个的头发,那个逮着这个的手腕就下嘴。

  展所钦从身后把颜如玉抱住,一手抱腰,一手拦住他还在不停挥舞的两只胳膊,先把他从孟晚身上拖开,再按进自己怀里。

  纥奚颖森朵后一步赶到,把孟晚扶了起来,手臂挡在前面。

  “啊啊啊啊啊!!!”颜如玉还在吱哇乱叫,挣扎着挥舞拳头,“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我也讨厌你!”孟晚哭着说,“你打人!你野蛮!”

  颜如玉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简直快气疯了,胸口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你才野蛮!你这个讨厌的,讨厌的坏人!”

  这已经是颜如玉能想到的最狠的骂人的话了。

  孟晚抹着眼泪声嘶力竭:“你才是坏人!你是我见过最坏的坏人!就因为吃了你的虾,我昨晚都被阿郎打屁股了!”

  打屁股!

  颜如玉听不得这个。他满腹委屈无从发泄,憋得几欲吐血,这个小怂包就把怒火转向了自己人。

  他捶展所钦:“我也讨厌你!我不喜欢你了!他欺负我,你为什么不打他!”

  ……这让展所钦怎么回答呢。孟晚是个傻子,颜如玉也是。按照现在的说法,两个都属于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就和两个小孩子闹矛盾一样,大人要管也应该先找对方的家长,不可能上去就给别人的孩子一耳光的。

  展所钦只得一边承受颜如玉的怒火,耐心哄他,一边看向纥奚颖森朵。

  纥奚颖森朵也麻了。虽然打起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但大概也能猜到他家这个麻烦精绝对不是无辜的。

  纥奚颖森朵先确定孟晚没有受伤,然后严肃地对他道:“晚奴儿,你要和人家道歉。昨天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吃了他的东西,这样是不礼貌的,如果换做别人这样对你,你是不是也要生气。而且刚才他打你是不是因为你先说了什么话呢?”

  孟晚满脸的不情愿,纥奚颖森朵耐心地接着道:“你一直很调皮,经常到处捣乱,我每次都替你赔礼道歉、赔人家钱,但是从来没有让你亲自站出来道过歉。我现在觉得我的做法也有问题,你得明白你一开始就不能这样做,而不是你做了之后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就是了。”

  纥奚颖森朵讲道理讲得苦口婆心,孟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不再哭了,而是用一种特别委屈、特别可怜的眼神望着纥奚颖森朵。

  纥奚颖森朵有一瞬间的心软,但他很快克服了这种情绪,温柔而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去和人家道歉,以后你们说不定还能做朋友呢。我一直和你说,我们要珍惜好朋友,对不对?”

  孟晚犟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听话了,不情不愿地瞥了颜如玉一眼,马上扭过头哼哼唧唧的:“我,我和你道歉,我不应该抢你的虾吃,刚才也不该说你。”

  颜如玉这会儿也被展所钦安抚下来了,他虽然还有些气,但他一向是个善良宽容的孩子,见对方已经道了歉,他抹抹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也就决定不再追究了。

  “你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你也不能说我是坏人,我明明是好人的。”颜如玉闷闷地道。

  孟晚不吭声,纥奚颖森朵碰了碰他的手臂,他这才噘了噘嘴,朝颜如玉走过去两步,然后挺着腰板弯腰撅腚地鞠了一躬。

  颜如玉看看展所钦,后者点了点头,颜如玉便也问孟晚:“我刚才不该打你,你痛不痛?”

  孟晚点点头,马上又觉得丢了面子,立刻摇头:“你才不能把我弄痛,打架我比你厉害!”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展所钦和纥奚颖森朵各自带着自己家的小祖宗回去,批评的批评,安慰的安慰。

  这一大早的,鹦鹉也没看到,还和别人打了一架,颜如玉郁闷坏了。

  展所钦哄他吃早饭的时候,他就喋喋不休的:“阿郎,你知道我从来不跟人家打架的!连巷子口那一家的大黄狗每次朝我叫,我都不跟它打架的!我有很多好朋友,可是孟晚一定没有好朋友,这样看来他真的很可怜。一想到他那么可怜,我就不想生他的气了,我们要不要帮帮他?可是如果我做了他的好朋友,他就不可怜了,这样的话我又生气了……”

  展所钦不说话,只是边听边赞同地点头。颜如玉不停吧啦吧啦,两颊鼓得像小松鼠也堵不住他的嘴。

  “你不累吗?”展所钦听了半天,忍不住问他。

  颜如玉摇摇头:“不累,我还没有说完!阿郎,你应该认真听我说话,我这是在和你倾诉!”

  展所钦一口饭喂他嘴里:“你也应该认真吃饭,我这是在给你填饱肚子!人家说‘食不言,寝不语’,你这样边吃饭边说话容易呛着。”

  颜如玉嘴里包着饭,大着舌头问他:“那你嗦我嗦的对不对?”

  “对对对,当然对。”展所钦放下碗,给颜如玉擦了擦嘴,握着他的手说出了心里话,“玉奴儿,其实我不十分追究孟晚,不光是因为他有点笨笨的。”

  展所钦思忖着怎样说会让颜如玉更容易听懂:“嗯……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家郎君身上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也许会认识很好的大夫,如果能通过他,给我们找到一个好大夫,我们也许可以先把这些小摩擦放一放,和他们搞好关系。”

  颜如玉惊恐万分:“找大夫?!为什么要给我找大夫?我又没有生病,我不吃药!”

  “当然不是给你啦。”展所钦笑了笑,“是我有时候会不太舒服,要找大夫看一看。所以,你可以为了我不生他的气了吗?”

  颜如玉心疼地皱起了眉毛,马上点头:“好,我不生他的气了!我还和他做朋友!让他郎君给你找大夫!”

  展所钦亲亲他的脸颊:“我们玉奴儿果然最好了。”

  如果颜如玉屁股后面有一条小猫尾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并且尾巴尖微微向下弯曲了。

  在船上的后三天,颜如玉和孟晚每次在甲板上遇见,彼此都客客气气的。孟晚作揖,颜如玉就跟着学,两个人都把礼数拿捏得恰到好处。

  颜如玉到底还是看到了鹦鹉,纥奚颖森朵特地教了鹦鹉说颜如玉的名字,还夸他好看。颜如玉被哄得一愣一愣的,顺带着对纥奚颖森朵也没有了偏见。

  见颜如玉和鹦鹉玩得很好,纥奚颖森朵就问他:“一只鹦鹉没什么稀奇的,你想不想看点更加难得的东西?只不过它可能会有点吓人。”

  颜如玉这会儿正在兴头上,估计给他个蟑螂他都敢握在手里。他毫不犹豫,立刻点头:“我要看!”

  纥奚颖森朵就带着展所钦和颜如玉去了下面的货仓。

  那头猎豹趴在笼子里,浑身金黑色斑纹油光发亮,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颜如玉,嘴旁的胡须微微翕张着。

  颜如玉缩在展所钦身后,只露出脑袋来,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纥奚颖森朵问他:“这是一只猎豹,你想不想喂它一块肉?”

  颜如玉面露难色,犹豫半天,小声问:“谁的肉?”

  纥奚颖森朵笑道:“当然是猪的肉!”

  他吩咐一声,他的随从就拿来一根长长的铁棍子,上头带个尖儿,一块猪肉插在尖上。

  纥奚颖森朵把棍子的另一头递给颜如玉:“你可以试一试。放心吧,离得很远,它碰不到你。”

  颜如玉整个人紧紧贴在展所钦身上,展所钦一手揽着他,一手和他一起握住棍子:“阿郎带你一起,敢不敢?”

  展所钦看起来很气定神闲,颜如玉也有了一点底气,紧张地点点头。

  展所钦带着他稍微往前两步,用棍子戳着猪肉伸进笼子的缝隙里。那猎豹先是警惕地闻了闻,然后伸出长满了倒刺的舌头舔了两口,随即迅速把肉扯下来,放在笼子里大快朵颐,几下就把肉给囫囵吞了进去。

  它舔着嘴巴,胡须上还沾着血,又望向笼子外面喂肉的人,一副尚未吃饱的样子。

  颜如玉一直微微张着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和猎豹对上了眼,这才突然一个激灵钻进展所钦怀里:“阿郎!它在看我!它是不是要吃我?!”

  纥奚颖森朵在旁边笑道:“这猎豹是我训练过了的,只是看起来凶罢了,轻易不攻击人。那些达官贵人买了我的豹子都只拿铁链拴着,而不锁在笼子里,由豹奴牵着四处炫耀。”

  他这么一说,颜如玉更害怕了:“不要不要不要把它放出来!!”

  纥奚颖森朵笑呵呵地走向兽笼,用手又扔给猎豹一块肉:“猎豹又不是花豹,真的不算什么,虽然跑得快,胆子却小。就你家郎君这个体格,再拿一把刀,对付一只猎豹还是绰绰有余的。”

  颜如玉这下更害怕了,他一下子紧紧抱住展所钦,慌张道:“不打,不和它打!”

  纥奚颖森朵根本劝不到点子上,展所钦拍拍颜如玉的后背,对纥奚颖森朵道:“我先带他上去了,他胆小。”

  到达杭州的那一天,他们在码头上分别,纥奚颖森朵让随从拿过来一个鸟笼子,对展所钦道:“我看你家夫郎很喜欢这只鸟,要是不嫌弃,我就把它送给你们。它可以学说话,拿几颗瓜子逗一逗,多教几遍很快就能学会。”

  展所钦原本还想客气一下,但颜如玉反应很快,立刻接过鸟笼子抱着:“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纥奚颖森朵笑了笑,带着孟晚告辞离去。展所钦也牵着颜如玉手上了马车,先去寻个客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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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杭州与挖竹笋

  江南水乡和长安不一样,长安是天子脚下,整个城市都是被切得方方正正的一个个小方块。

  然而杭州没有宵禁,也没有巡夜的金吾卫,这一带是全国商业和文化的中心,这里的居民最喜欢在茶楼听书,说书人最喜欢讲爱情故事。

  譬如六朝南齐时,钱塘县有一位名叫苏小小的歌妓,她与宰相之子在西湖邂逅,两情相悦。但高门侯府容不得她这样的身份,后来宰相之子一去不复返,苏小小伤心欲绝,终日郁郁寡欢。

  后来她又遇见了一个落难的书生,苏小小拿出全部的积蓄,助书生赶考。等到书生皇榜高中,当上了刺史,并回到这里寻找恩人时,却得知她已经香消玉殒,年方十九。

  后来书生把苏小小埋在了西泠桥畔,迄今墓存。

  现在,展所钦和颜如玉就站在她的墓前。

  “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展所钦和颜如玉讲述这个故事,并说,“这就是这个的女子坟墓旁慕才亭上面的对联之一。她真的太可怜了。”

  颜如玉听得半懂不懂的:“她的郎君为什么不要她了?”

  展所钦道:“因为……她的身份不光彩。”

  颜如玉更不明白了:“可是她听起来明明是个好人,她把钱都给了那个书生,而且她虽然已经死了,但是现在大家都记得她,她怎么会不光彩呢?要我说,她应该做公主才对!”

  这就是颜如玉可爱的想法了,他只知道公主是女性很高贵的身份,就觉得善良的女子都应该是公主。

  展所钦也不戳破他的幻想,只道:“她是很好,但是还没有公主那么好,她的郎君要的是公主。”

  颜如玉撇了撇嘴:“他怎么可以这样。”

  展所钦拉着他的手:“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颜如玉在船上受了些委屈,他们刚到杭州,时间也还早,展所钦就想着带颜如玉四处转转散心,也能顺便看看在哪里开分店合适。

  走着走着,颜如玉忽然说:“阿郎,和她比起来,我觉得我们好幸福。”

  展所钦笑了笑,道:“比如说你有个好郎君,是不是?”

  然而颜如玉却道:“不是。”

  展所钦:?

  颜如玉没发现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他自顾自说:“大家都记得她,是因为她很可怜,我们虽然很幸福,但以后大家也会记得我们的,所以我们就更幸福了。”

  展所钦挑了挑眉,问他:“你觉得以后大家都会记得我们?”

  颜如玉认认真真地点头:“是啊!我们这么幸福,以后大家都会向我们学习的!这样的话,世上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展所钦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如果不是街上人来人往,他简直想把这张小嘴都给亲肿。

  杭州自古以来就是个盛产悲剧爱情故事的城市,无论是苏小小,还是后来的白娘子、梁祝,无一不让人扼腕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西湖边这样温暖的风、碧绿的水战胜了拘束呆板的儒家礼教,在包容万象的大自然身边,人们终于可以释放人性的本能和欲望,去追求一些不为世俗所容的情爱。

  总之当展所钦揽着颜如玉的腰站在湖边的时候,真觉得自己的筋骨都软了下来,内心强烈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他看着身旁站着的人,发觉自己爱他爱得心都在痛。

  颜如玉咔嚓咔嚓嚼着刚买的酥油饼,嘴角都是饼渣,面对展所钦过于深情的眼神显得很茫然,犹豫了半天,把饼子递过去:“你要吃吗?”

  “……”展所钦叹了口气,“不吃。”

  走得累了,该找个地方歇歇脚,展所钦就带着颜如玉来到西湖边的一个茶棚坐下。

  钱塘的茶,出在天竺、灵隐二寺,其中上天竺白云峰产的白云茶就是龙井茶的前身,相传是辩才法师在晚年退居风篁岭老龙井时,把白云茶移栽到这里的,龙井茶因此得名,他也被后世尊为“龙井茶祖”。

  茶博士很快拿来一壶沏好的茶,道:“客官容禀,咱家这茶可是上天竺白云峰的白云茶,谷雨前新采来的茶叶。更妙的是这沏茶的水,乃是来自三大名泉之一的‘虎跑泉’,每天清晨拿着大桶去挑来的,能将茶叶的‘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发挥到极致,您尝了一定喜欢!”

  那能不喜欢吗。

  展所钦刚到长安的时候,被长安那边的刷锅水茶给整惨了,像南方这样清纯不做作的泡茶法,实在是感人至深。

  展所钦微微一尝,立刻赞不绝口,把他家的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茶博士被哄得开心,展所钦趁机问:“有件事想向博士打听一下。你也听得出,我是外地来的,想在咱们杭州开一家小店,不知博士能否指点指点,开在哪里比较合适?”

  茶博士问他:“客官是做什么营生的?”

  展所钦以为他是忌讳同行,于是解释说:“我是开花坊的,截然不同的行当,不会与你们抢生意。”

  “不不不,客官多心了,我这样问是有缘由的。”茶博士在一旁坐下,“我们杭州共有三个大的商贾中心,包罗了四百余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而每一个行当又有主要的聚集区。客官开的是花坊,那你就要去官巷的花市,就像卖米的去北关外黑桥头,卖布的去便门外横河头。诸如此类,都有各自的去处。”

  他们话那么多,颜如玉又喝不出茶的好处来,这会儿已经觉得非常的无聊了。他在桌子下头踢踢展所钦的腿,坦然道:“你都不和我说话,我现在很闲,而且吃醋了。”

  展所钦笑了笑,手指蹭蹭他的脸:“待会儿带你去玩。”

  他向茶博士道谢,又打听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茶博士想了想,道:“西溪有一大片竹林,这时节笋子长得正好,你们可以去那里挖竹笋。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吃到鲜美无比的西溪竹笋。”

  颜如玉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展所钦虽然不好意思说,但他其实也跃跃欲试,便借着颜如玉的名头道:“好吧,那我就带你去吧,虽然我这种大人不觉得十分有趣。”

  他说得好听,其实到了竹林里薅竹笋薅得最欢的就是他。展大少爷从小就羡慕那些村子里长大的孩子,而他小时候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运猪的大卡车都要兴奋半天。颜如玉还会因为一些花花草草和小鸟分心,但展所钦的竹筐一下子就装满了。

  这会儿的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展所钦“劳作”得辛苦,满头大汗,索性就把外裳解了围在腰上,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拿着把蒲扇扇风。

  颜如玉属于耐力型选手,他目的性不强,拔几根笋子就歇一会儿,因此现在还是兴致勃勃的。他扭头看见展所钦已经在中场休息了,毫不留情地笑他:“阿郎,你怎么累了?是不是还没有我厉害呀?”

  展所钦举袖擦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啊,年岁渐长嘛。不像你,所有部件都是新的,好使。”

  颜如玉得意坏了,咯咯咯咯笑了半天,结果把自己也笑累了,只得灰溜溜坐到展所钦身边去,蹭他的风吹。

  展所钦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他刚刚说话:“阿郎~你怎么累了~是不是还没有我厉害呀~”

  颜如玉:“哼。”

  展所钦不逗他了,他把扇子递给颜如玉,自己站起来:“你歇着,我把笋子烤来吃了吧。人家说笋子是上天对朴实勤劳的劳动者的回报,甚少有人能得其味,今天咱们也来尝尝。”

  这么好玩的事情,颜如玉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立刻带着自己的一筐竹笋跟上展所钦。

  展所钦寻了块空地,把空地上的枯枝落叶和杂草都清理干净,再用竹叶生上一堆火,把笋子的泥巴擦干,连笋带壳丢进火里烤。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待会儿熟了,就把笋壳划开,剥出里面的笋肉来吃。”展所钦道,“对了,你知道竹叶烤竹笋叫什么吗?”

  颜如玉摇头。

  展所钦笑道:“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哈哈哈哈……”

  颜如玉只能跟着尬笑。

  展所钦和他一起在火堆边上坐下,拍拍他的后背,道:“没关系,将来送你去读书你就懂了。”

  这样烤出来的竹笋堪称一绝,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还颇为风雅。颜如玉这种食肉动物都一个接一个吃得不带喘气的。

  展所钦索性又采了满满的两大筐笋子,还收集了一些竹叶放进去,打算带回客栈。

  昨天在码头和纥奚颖森朵他们分别的时候,他们就约好了明日正午在杭州的武林门门口见面,纥奚颖森朵把他找好的新家地址留给展所钦,方便日后联系。

  展所钦只当这是一次寻常的见面,但没成想纥奚颖森朵一见到他,一下子就迎了上来,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兴奋:“我找到那个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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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神医与他老婆

  纥奚颖森朵带来的那只猎豹就是送给杭州刺史的,按照惯例,他在给杭州刺史介绍完这只猎豹的一些情况之后,就向他询问本地是否居住着一位神医。

  就这样,纥奚颖森朵得到了神医的住址。

  “我可是没有忘了你,昨天才得知确切消息,就惦记着今天和你一起去。怎么样,你要不要去见见这位神医?”

  展所钦求之不得。

  听说这位神医住在城隍山的半坡上,求医问药的人都要爬上山,找到他家的一个店面。

  “他为什么要把医馆开在半山腰上?”展所钦很奇怪。

  他奇怪得太早了。

  纥奚颖森朵道:“不是医馆,是个卖鲜虾小笼包的铺子。”

  展所钦:“啊?”

  纥奚颖森朵笃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样,我确认过好多遍。人家说,凡是到他那儿去看病的,不管是看什么病、在不在他那儿买药,都要先买一笼他家的小笼包,然后才能见着神医本人。”

  展所钦绷不住了:“这人其实就是个卖小笼包的吧?!”

  纥奚颖森朵笑了笑:“正好我们早上出来的时候也没吃东西,权且买一笼,只当垫垫肚子吧。”

  上山的路已经被前人开发得很好了,虽然马车上不去,但还不算难走。

  问题是展所钦和纥奚颖森朵各自带着一个难以沟通小祖宗,孟晚好歹还能哄着劝着,但颜如玉生了孩子还不满两个月,展所钦背着他走走停停,别提多艰难了。到后来孟晚也不干了,纥奚颖森朵就只能把他也背起来。

  等终于爬到半山坡上,他们一眼就看见道路尽头孤零零地伫立着一间店面,袅袅炊烟正从院儿里升起,看来又有新鲜出炉的小笼包了。

  看店的应该是神医的老婆,她遥遥一见山下爬上来几个人,回头就是一嗓子:“赶紧把你那娇滴滴的小老婆放下!不要脸的老东西!又有来看病的啦!”

  展所钦、纥奚颖森朵:“……”

  看来她倒是也清楚,开在半山坡上的包子铺,除了来看病的谁会找来。

  神医老婆头也不抬,把四笼包子哐地往他们面前一放:“先吃顿饱的,省得待会儿查出绝症,将来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展所钦、纥奚颖森朵“……”

  颜如玉和孟晚这两个傻人有傻福的,就完全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面前香喷喷的鲜虾小笼包吸引了。爬了这么久的山,他们早就饿了。

  该说不说,这位神医老婆嘴虽然臭,但做出来的包子却是香气扑鼻,他们两个一人端了一笼,倒是很有默契地坐到旁边的桌椅上吃了起来。

  展所钦和纥奚颖森朵也只得各自端着一笼包子跟着坐过去,把自己那一笼都给了自家夫郎。他俩都快累吐了,这会儿根本吃不下东西。

  纥奚颖森朵一过来,孟晚马上就柔弱不能自理了,他把手里的包子一放:“阿郎喂我!”

  颜如玉不甘示弱,也跟着撂了挑子:“阿郎喂我!”

  两个包子分别入口,颜如玉和孟晚彼此看了一眼,都很嘚瑟地抬起下巴。

  神医老婆这时候拿了几个小碟子和一瓶醋过来,放在他们的桌上,问道:“你们谁瞧病啊?”

  展所钦道:“给这两个哥儿瞧病,我们分别是他们的郎君。”

  神医老婆看看他,又看看纥奚颖森朵,忽然对后者道:“他倒是还好,但你确定你不瞧?我看你平时挺爱吹风,也喜欢锻炼身体,几天不打打拳、练练剑你就浑身难受……是不是还不喜欢喝水?”

  纥奚颖森朵:?

  他这样震惊,就是因为真的被神医老婆说中了。

  展所钦看看变了脸色的纥奚颖森朵,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神医老婆:“敢问这位夫人,您是……”

  神医老婆乐了:“你来找我看病,倒问起我是谁了。怎么,你觉得只有屋里那个死老头子能瞧病,我这种妇道人家就只会做包子?”

  她这帽子扣得凶,展所钦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敢冒犯夫……神医,我……”

  颜如玉这时候说话了:“可是你的包子做得很好吃,我不想吃药,想吃你做的包子。”

  颜如玉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看起来非常单纯诚恳,神医老婆看了他片刻,惋惜道:“唔,这一个小的倒是可惜,本该是好好的。”

  展所钦一下握住颜如玉的手,急切道:“您说对了,他本该是好好的!他有的时候也能变得正常,但总是这样反反复复,有什么办法能治吗?”

  那神医老婆却没有立刻答他,而是又转向了纥奚颖森朵:“他家那个虽然天生是好好的,但你这个不太一样。以我的经验,他应该是在胎里的时候就中了什么毒或者吃错了什么药,所以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治好的可能不大。”

  纥奚颖森朵愣了一下,颇受打击地转头看看一个劲吃包子的孟晚,片刻后道:“就算可能不大,我们也想试一试。”

  神医老婆道:“那你这个要治就治得久了,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一辈子,都有可能。”

  纥奚颖森朵坚定道:“没关系,我们已经在杭州定居了,就是为了给他治病。”

  神医老婆转头问展所钦:“你也是这么执着?”

  展所钦立刻点头:“是。”

  “你这个比较好治,我可以给他看看,他那个就留给死老头子。不过我可不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黄金万两,一分不少,要是治不好,我倒赔你两万两。”

  她口中的“死老头子”到现在也没露面,纥奚颖森朵不由得疑惑地向院子里看去。

  神医老婆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放心,他要是死在床上了,他小老婆会叫的。我们的规矩是这样,他治的我不治,我治的他不治。”

  纥奚颖森朵满脸复杂,只得尴尬地打个哈哈。

  而展所钦还在她刚刚说的“黄金万两”里没回过神来。

  他真的愿意拿出所有钱财给颜如玉治病,但是他也真的没有这么多钱。眼下所有积蓄,哪怕把花坊和所有货物都卖了,最多也不过一千五六百两。

  神医老婆看着他:“怎么不吭声了?没这么多钱是吧。”

  展所钦只得道:“实在是没有。”

  颜如玉终于听到他能听懂的话了,他吓了一跳,看看展所钦,又看看神医老婆,马上心疼地抱着自家郎君,哼哼唧唧道:“阿郎,你没钱了,我就不吃包子了,没关系的,我已经吃饱了!”

  颜如玉乖巧得让人心疼,展所钦低头看着他,满心的酸楚无法言说。

  神医老婆一句话也没说,也不见她有半点同情的神色,她伸手把展所钦笼屉里剩下的三个小笼包拿过来,一口一个放进自己嘴里。颜如玉看着她吃,可怜巴巴地一声不吭。

  两笼一共就十个小笼包,他才吃了七个,根本就没有吃饱。可是他觉得阿郎已经没钱给他买包子了,他不想让展所钦为难。

  把包子吃完之后,神医老婆淡淡道:“我的包子,一个值一千两,我就要你七千两罢了。”

  展所钦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站起来想要道谢,神医老婆却把笼屉一收,回到包子摊跟前,说话还是冷冰冰的:“准备好七千两黄金再来找我。”

  七千两黄金,四处筹一筹借一借,也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他认识的有钱人也不少。

  纥奚颖森朵此时道:“无意冒犯,但是这么大的一笔银两,我们总也要考虑到受骗的可能性。敢问神医如何让我们安心一些呢?”

  神医老婆道:“你们把钱筹齐之后,存入长安柜坊里,把凭贴拿来我看,证明有这笔钱,并让柜坊证明这钱要我们双方共同到场才能取出来。等病治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取。”

  长安柜坊是最早的银行雏形,可以存钱和借贷,与现在的银行功能差不多,甚至还可以异地取款。

  她这个方法公正合理,纥奚颖森朵也挑不出毛病,只得道:“那我家夫郎的病是屋里的那位神医治吗?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与我们见见?”

  “等着。”神医老婆撸起袖子就回屋了。

  片刻后只听屋里一阵乒里乓啷喧哗打闹的声音,不知道砸了多少个碗碟,一男一女扯着嗓子对骂,时不时还夹杂着另一个女子劝说的声音。

  展所钦听得头疼。

  纥奚颖森朵道:“看他们这个样子,似乎真的有两把刷子。你打算回去筹钱吗?”

  展所钦道:“我自己拿不出这么多,只有尽力去借。你呢?”

  “我也想试试。反正钱都放在柜坊,他们要治不好也拿不走。何况连杭州刺史都知道的人物,总不会是江湖骗子,否则早就把他们关起来了。”

  孟晚这会儿已经把两笼包子吃得只剩两个了,颜如玉还紧紧抱着展所钦,侧头瞥一眼孟晚跟前的包子,依旧没吭声。

  展所钦刚才一门心思都在琢磨筹钱的事,没想起来再给颜如玉买一笼包子。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刚要说话,孟晚突然拿起一个包子递过来:“你要不要?”

  颜如玉犹豫了一下,骨气还是没能战胜过饥饿。他接过,小声道:“谢谢你。”

  纥奚颖森朵摸摸孟晚的脑袋:“她家的小笼包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再给你买一笼。”

  孟晚摇头:“我想吃点别的。”

  展所钦也问颜如玉:“你呢?”

  颜如玉也摇头:“我不饿的。”

  要是非给他买,他估计也吃得不开心了。展所钦笑了笑,没说什么,打算待会儿下山以后再带他去吃好吃的,也没必要逮着包子吃饱。

  这时候那位传说中的神医终于出来了,是被他的老婆揪着耳朵拎出来的。神医衣服都没系好,鞋子也只穿了一只,狼狈得像个丧家之犬。

  他兀自骂骂咧咧:“你个疯婆娘!疯婆娘!我要休妻!”

  神医老婆抬脚一踹:“休!赶紧休!老娘富可敌国,多得是俊后生不要命地往上贴!你以为谁愿意天天对着你这张老脸!”

  纥奚颖森朵深吸一口气,挤出礼貌的笑容:“这位神医,我想给我家夫郎看病。”

  “知道了,看脑子是吧。”神医边扯自己的衣服,边瞥了一眼孟晚,道,“不好说,可以试试。黄金一万两,先治个五年的,治不好赔你两万。”

  纥奚颖森朵点点头:“好,我回去筹钱。”

  神医扭头就要回去,经过颜如玉时停了下来,扭头问:“你要治他?”

  神医老婆翻了个白眼。

  神医怒道:“我就知道你这个疯婆娘净挑容易的治!”

  他们又开始吵架了。

  展所钦和纥奚颖森朵默默付了小笼包的钱,带着两个傻哥儿下山。

  展所钦道:“我们找个酒楼一块儿吃顿饭吧,我请你,也算是谢谢你帮我们找到了大夫。”

  纥奚颖森朵没有推辞,四个人一块儿往酒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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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困局与改计划

  和纥奚颖森朵他们吃过午饭后,展所钦带着颜如玉回客栈稍事休息。颜如玉今天累坏了,进屋后倒头就睡,展所钦把他的外衣鞋袜脱了,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拿毛巾给颜如玉擦脸擦手擦脚。

  颜如玉被弄烦了,嘟囔着缩回脚:“睡觉……”

  展所钦道:“你睡你的,我给你擦擦,埋汰玩意儿。”

  颜如玉不服气地嘀嘀咕咕几句,展所钦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睡着以后,屋里一下安静了。

  展所钦在床边看着他,自己也慢慢觉得乏了,眼皮越来越重,思绪也变得迟钝。

  长安的总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卖,这相当于杀鸡取卵,卖了就没有长期稳定的收入了,那展所钦筹钱的方法现在就只有借,将来再慢慢还。

  七千两黄金,不出意外够还一辈子的。

  沉重的压力让展所钦无所适从。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知道,要在这个世上活着,光靠一腔热血是没有用的,没钱什么都别提。

  思来想去,展所钦决定做好两手准备。杭州的分店还是要开,前期的一些投入能换来后期的许多收益,同时钱也要省着用,家里一些没用的东西回去就卖掉,再看看有没有收费更便宜的好大夫,如果实在找不到,再让这个神医来治。

  病一定要治,但是颜如玉的病毕竟不是立刻就要命的急症,如果现在就为了治这个病而倾家荡产,那么哪怕颜如玉被治好了,难不成将来他们一家三口还一辈子的债,颜如玉就能过得更舒坦吗?

  尤其是现在有了孩子,展所钦必须也要为孩子考虑一下,否则清醒过来的颜如玉也不会高高兴兴地享受治好了病之后的人生,他只会觉得自己拖累了孩子和展所钦。

  做出了决定,展所钦就要加快寻找店面、努力挣钱的步伐,也好尽早回长安,还能省些房费。

  他强打起精神,开门出去,敲响隔壁屋的房门。

  从万俟宗极那儿借来的护卫和他雇的车夫都住在隔壁,万俟宗极拍胸脯保证这个护卫可以信任,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亲信。

  展所钦对他道:“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我家夫郎在里面睡觉,你要保护好他的安全,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跑出去。他要是睡醒了,你就跟他说我回来会给他带好吃的。”

  “是。”护卫就站在门口。

  展所钦这才放心地离开。

  杭州是个销金窝儿。

  这是展所钦对于这座城市最大的印象。在普遍重农抑商的社会里,杭州却弥漫着浓重的商业气息。这里的人不爱科考,也不爱种地,专门就喜欢做生意。

  所以这不是一个适合儒家圣贤统治的地方,也难怪会诞生那么多离经叛道的爱情传奇。

  展所钦去官巷花市转了一圈,有正在出租的门面,但他没有立刻过去打听,而是先找了一个卖书的书行,找了一本当地的《县志》来看。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就像长安有宵禁一样,杭州也一定有自己的讲究,这些光靠问是问不完的。而且有些东西外行未必懂得,内行又怎么会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呢。

  展所钦有了在长安的经验,现在早就不是个莽撞的愣头青了。果不其然,当他翻到《社会条》这一篇的时候,就在里头发现了一些东西。

  “市肆谓之行者,因官府科索而得此名。”

  原来这边有一种叫做“商行”的组织,即是同类型的商铺各自聚集在一起,组织内的商人称作“行商”,他们的首领叫做“行头”。

  商行不单单是商人们抱团的组织,它甚至可以充当官府的耳目,协助地方官进行统治。

  “司县到任,体察奸细盗贼阴私谋害不明公事,密问三姑六婆,茶房、酒肆、妓馆……旅店,各立行头察知物色名目,多必得情,密切告报,无不知也。”

  所以商行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像展所钦这种外地来的商户,如果不加入他们,是不能在本地经商的。

  更不妙的是,各店铺所经营的货都是由商行统一配发的,而且销售的价格也由行头决定。

  展所钦越看越眉头紧锁。

  如果是这样,在杭州开分店的事恐怕就有待商榷了。

  自家的花艺在全国上下一定是独树一帜的,这一点展所钦非常有自信。要加入商行没问题,顶多就是找找门路,但要是连卖什么、卖多少钱都要由别人来决定,展所钦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限制。

  他把书放回去,慢慢走出书行,在大街上缓步而行,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

  挣钱果然千难万难,眼下突如其来的困局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展所钦难免郁闷。

  如果不在杭州开分店,换个别的地方呢?还有哪里合适……

  成都!

  扬一益二,成都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创新包容、经济发达、物产丰饶的城市,也是北方与南方丝绸之路的交汇点,它的文化也十分兴盛,“自古诗人皆入蜀”的说法由来已久,要卖花给他们想必不难。

  最重要的是,成都离长安更近。

  只是不知那边有没有商行的讲究?

  展所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成都看一看。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与此同时,展所钦发现自己在经商上做的功夫还不够多。从前他一门心思几乎只在研究新的作品上面,而关于做生意的许多新点子还是颜如玉提出来的。

  展所钦了解一些基本的策略,但对于他当下所处的时代需要如何去适应,他还是知之甚少。

  像今天这样的事就是一个警醒。

  他需要钱,就绝不能再让将来的经营出现任何意外状况,从现在开始,必须要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全力以赴了。

  展大少爷很少对钱有过这样的迫切,他立刻掉头回去,在书行买了两本关于经商的书,走着翻着就回了客栈。

  颜如玉这会儿已经睡醒了,他自己穿好衣服,还梳好了头发,虽然只是把头发草草绑了起来,但这也是人家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刚醒来的时候发现展所钦不在屋里,本来还有些闹情绪,但门口的护卫听见动静,进来告诉他展所钦会给他带好吃的,他马上就开心了,把自己收拾得立立整整的,坐在床上满含期待地等着展所钦回来。

  房门一开,颜如玉兔子似的跳下床跑过去:“阿郎!你回来了!”

  展所钦这时候才把目光从书上挪开:“你醒啦。我出去转了转,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

  颜如玉不在意这个,他看看展所钦手上的书,又围着他转了一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头震惊地看着展所钦。

  展所钦早上背着颜如玉爬山,下午又出去看铺子,还遭到了打击,他这会儿早已身心俱疲。他兀自往里走,想先坐下歇会儿,也就没有立刻发现颜如玉的小情绪。

  等到他喝了点水,把气喘匀了,这才看向一直站在门口没动弹的颜如玉:“玉奴儿,你怎么了?”

  嚯!终于想起他了!

  颜如玉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说你回来会给我带好吃的,东西呢?”

  展所钦:!

  计划突然被打乱,他只能重新筹划,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展所钦赶紧过去哄他:“我真不是故意不带的,今天事情有点多,我就忘记了。好了好了,乖宝,别哭嘛,我马上补给你。”

  颜如玉真的很难受。他单纯的大脑让他对展所钦带回来的好吃的抱有巨大的期待,结果居然展所钦忘了……

  他憋了半天也没憋住,还是掉下了两颗金豆豆。可他也知道展所钦今天累了,所以他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道:“那好吧,你现在去买,我就不生气了。”

  “我直接带你出去吃吧,反正都回来了。”展所钦估摸着这样他会更高兴。

  果然,颜如玉把眼泪一抹:“走吧。”

  这会儿已经天色渐晚,人们结束了白天的劳作,夜市开始热闹起来了,展所钦牵着颜如玉的手出门觅食。

  杭州虽然是南方,但却很爱吃面,有许多出名的特色面食。路边随便一家面馆内里都有厅院和东西廊庑,上面挂着半边猪羊,门面窗牖都装饰得很漂亮。

  “这家客人很多,看起来应该还不错。”展所钦问他,“你想不想吃面?”

  在街对面都能闻到面馆的香气,颜如玉当然点头:“想。”

  他们进去落座,店伙计立刻殷勤地过来擦桌子,询问他们要吃什么。一整面墙上挂了满满的木牌,每个木牌上面写一道菜名,这就是他们的菜单了,展所钦念给颜如玉听。

  “猪羊生面、丝鸡面、三鲜面、鱼桐皮面、盐煎面、笋泼肉面……”

  听到个“笋”字,颜如玉道:“笋子?我要吃这个!”

  除了面,这家还有许多菜,什么生熟烧啦煎小鸡啦肉煎鱼啦,还有一些羹汤、饭和馄饨,展所钦点了几样,很快都端了上来。

  这家店的服务很好,大概是看出来颜如玉的情况,还特地给他们配了两个干净的小碗,展所钦把面挑出来放在碗里,稍微放凉一点颜如玉就可以自己吃了。

  “不生气了吧?”展所钦给他擦擦鼻尖上吃出来的汗珠,“待会儿再带你在夜市上逛逛,买点小点心,什么糕什么饼什么包的,保管让你撑得走不动路。”

  颜如玉的确不生气了,他凑过去在展所钦脸上亲了油乎乎的一口,说出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我还以为我不重要了。”

  展所钦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脸上的油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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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陪伴与发脾气

  晚上回家以后,颜如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大澡,刚躺上床,把被子盖盖好,展所钦就在旁边告诉他:“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要回长安去了。”

  颜如玉刷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要!我还没有玩够!”

  展所钦阴森森地看着他:“那怎么办呢,我们再不走的话,那天在山上看到的卖小笼包的大夫就要来给你扎针吃药了!本来是去给我看病的,但是呢,她看到我还带了一只细皮嫩肉的猪崽,她就对你起了歹念,非要拿你练手不可!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怎么这么累?我就是去和她交涉了!可是没有办法,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颜如玉危险地眯起眼睛,与展所钦对视,企图看穿展所钦的心虚,但他并没有成功。展所钦稳如老狗,用强大的心理素质残忍地欺骗这个可怜的小傻子并不以为耻。

  片刻后,颜如玉缩进被子里:“那,那听你的吧。”

  小样儿。

  展所钦悄悄勾起嘴角。

  第二天,他们在码头登上回长安的船。虽然是要回家了,但是坐船还是让颜如玉挺开心的。他还和来时一样,在船上跑来跑去的玩。但是展所钦的心境就和之前大不相同了,他坐在甲板供客人晒太阳的椅子上,膝头放着两本书,一边看护颜如玉,一边看书。

  他知道自己看得入神也没有关系,还有护卫一直站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盯着颜如玉,展所钦还是挺放心的。

  但是颜如玉玩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了,怎么他家郎君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反倒是人家一个外人时刻注意他的安全呢?颜如玉觉得自己没有闹着要展所钦陪他玩,已经非常懂事了,展所钦怎么能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越想越不对劲儿。究竟是什么小妖精比他还要可爱,把某些人的魂都勾了去!他非得一探究竟不可。

  他凑到展所钦身边一瞧,居然是两本书?

  “你在看什么?”颜如玉问他。

  展所钦还是没抬头,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在看书。”

  “我也要看。”颜如玉把他的胳膊拿起来,硬是给自己挪了个位置,坐在他的腿上。

  展所钦这会儿正在思考一些经商上的问题,也没多想,就搂着他的腰接着看书。

  颜如玉闲不住,晃着两条小腿时不时扭一下,一会儿又扒拉展所钦的书页,再趴在展所钦耳边说几句废话。

  展所钦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抖了两下腿,把颜如玉颠起来:“别闹,我看书呢,你自己去玩儿吧。”

  颜如玉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他人都坐腿上了,展所钦的注意力居然不在他身上?!

  他气呼呼地把展所钦拿着书的手一推:“不许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展所钦盯着哪个漂亮哥儿看了。展所钦莫名其妙抬头:“你是个炮仗精啊?”

  “不!许!看!”颜如玉把他的书一收,抱在怀里。

  展所钦:“……”

  他耐心道:“玉奴儿,你乖,我看这个书不是看着玩儿的,我做生意要用到这些。你要是无聊了就去跟鹦鹉说话,我待会儿去陪你。”

  颜如玉和他对视片刻,发觉展所钦真的没有退一步的意思,他恼了,把书往展所钦身上一砸,噔噔噔跑回楼上客房。

  “跟着他。”展所钦对护卫道。

  他现在真没空管颜如玉,他在书里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通过这个信息得到了巨大的灵感,他正认真琢磨这件事,说不定就能从这个灵感里面挖到金子。

  没一会儿,他还是放下了书,起身上楼。

  护卫站在门口,见他上来了,对他道:“小郎君把门插上了,好像在里面哭。”

  颜如玉现在让他惯得越发娇气了,他也早就习惯了被展所钦捧在手心里,现在展所钦手里捧着的突然换成了书,颜如玉哪接受得了这种落差。

  展所钦试着推了一下门,果然打不开,他敲门:“玉奴儿最乖了,过来开门,我陪你玩。”

  “我不要!你去看你的书吧!”

  颜如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显又哭鼻子了。展所钦又无奈又觉得好笑:“你现在吃醋的对象都变成书了是吧,还有没有出息。”

  里头安静了一下,马上开始乒里乓啷的,颜如玉开始砸东西发脾气了。

  “……玉奴儿,东西砸坏了要赔的,我从你私房钱里扣!”展所钦说完对护卫道,“你知道怎么把门打开吗?”

  护卫道:“可以找一个细木棍从门缝里伸进去,慢慢把门栓挪走。”

  “请。”展所钦抬手。

  等把门打开,颜如玉已经发完了脾气,这会儿正坐在地上抱着枕头哭,一看到展所钦进来,他更激动了,啪啪啪地把枕头使劲往地上砸。

  其实他虽然傻,但很少这样发脾气,除了刚生完孩子的那两天因为激素的变化和身体的不适,和小菌子争风吃醋以外,这两年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好哄。今天大概是突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他调节不好这种陌生的情绪。

  展所钦对他生不起气来。他知道颜如玉不是故意的,情绪这样失控他自己也很难受,而且八成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所以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

  展所钦把他手里的枕头拿过来丢床上,再把这个不讲道理的小坏蛋揽进怀里,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起来,颜如玉就像个考拉一样趴在他身上。

  展所钦坐到床边,拍着他的后背:“我待会儿就把书烧了,再把它们的骨灰丢河里。坏书!怎么能跟我们玉奴儿抢阿郎呢?”

  颜如玉这时候精明了,他哽咽着,犀利地指出了要害:“才不是书坏,是你坏!”

  “那把我丢河里。”展所钦马上道。

  “……不要。”颜如玉还是很有良心的。

  展所钦笑了笑:“那你不哭了,再哭就把你丢河里。”

  颜如玉顿时气炸,咔的一口咬在展所钦肩膀上,每一个字都很用力:“昨天,昨天晚上!你讲故事哄我睡觉!你才讲了一个!就,就又去看书了!你都不,陪我睡觉!还有!”

  展所钦皱眉,给他掐人中:“你别待会儿上不来气了……”

  颜如玉对着他的手吭哧就是一口。

  展所钦叹了口气,也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对他道:“我这都是为了挣钱呀,你以为我不愿意陪你玩吗?陪你玩我自己也舒坦,也省得你跟我闹情绪,我还得哄你。但是我们总要生活,没有钱是不行的,就比如说坐船,如果我们没有钱,你以为船家能让我们上船吗?”

  颜如玉松口,不假思索道:“不能坐船,我们就走路!走路不要钱!”

  “……从杭州走到长安?”展所钦失笑,“别闹了。”

  颜如玉这会儿就像个闹着要父母陪伴的留守儿童,虽然让人很为难,但也着实可怜。

  展所钦接着和他讲道理:“不光是坐船,你看你身上穿的衣服、平时吃的好吃的,哪一样不是钱买来的?我也没有说完全不理你了,但我的精力也就这么多,只能稍微往挣钱上面移一点。你现在是太无聊了,等回了家,有小狗有朋友们陪你玩儿,你就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了。”

  颜如玉今天还就是说不通道理了,他一下子站起来,伸手就扯自己的腰带,腰带扯了丢在地上,他又接着扒衣服。

  “你要干什么?”

  颜如玉边脱边说:“这些我都不要了,我以后不穿衣服,也不吃好吃的了!我就要你陪我!”

  “……”

  展所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颜如玉发疯似的脱衣服,几下就把自己剥了个干干净净,像他们前两天吃的笋子似的,里头的肉又白又嫩,任谁看了不想摸上一把,不想啃上一口。

  一年了,自从颜如玉有孕以来,展所钦就没吃过饱饭,偶尔那么三五次,也是浅尝辄止,半点也不敢伤着他。

  颜如玉生产以后恢复得很好,小腰还是一样的细,但胸臀看上去倒是更柔软了一些,比之从前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身材,现在却更添了几分韵味。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在气呼呼像个河豚似的颜如玉,更让人想把他摁在床上狠狠收拾一顿。

  人家都自己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总不能浪费了吧。展所钦非常清楚,自己今天是无法克制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起身把门插好,窗户也锁好,然后把颜如玉打横抱起,轻轻搁在床上,随手把帷帐扯下来,两个人被笼罩在一片小小的空间里面。

  颜如玉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也不觉得羞,只一个劲嚷嚷:“我还在生气,我不要睡觉!”

  “没让你睡觉。”展所钦淡淡道。

  颜如玉求仁得仁,得到了展所钦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陪伴”,陪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哗乱流,更惨的是还被堵住了嘴,哭都哭不出声。

  “喜欢阿郎陪你吗?”展所钦问他。

  颜如玉拼命摇头。

  展所钦会意:“哦,那看来是陪得还不够,我得加倍努力了。”

  他的确努力,努力的结果就是药到病除,船上剩下的这几天,颜如玉再也不嚷嚷要他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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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家与不太熟

  回到长安时正是中午,展所钦本想先带着颜如玉去一趟纪咸英那里报个平安,但是纪咸英府上的下人说她不在家,又和朋友出去玩儿了。春天了嘛。

  颜如玉有点失望:“干娘不要我了。”

  展所钦留下一些杭州的土特产,托丫鬟等纪咸英回来以后代为告知,然后带着颜如玉上了马车,准备去万俟宗极家。

  “你干娘不是不要你,她又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她只是和朋友出去玩儿了。”展所钦亲亲他的脸,“你最近很敏感,心眼儿也越来越小了,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

  颜如玉震惊:“你凶我!我一点都不敏感!”

  是啊,的确“一点都不”敏感。

  到了万俟宗极家,把人家的护卫放下,然后他们又得知了一个雷同的消息。

  万俟宗极也不在家,听说他是离家出走了。

  展所钦:“……”

  颜如玉倒是笑了:“嘿嘿,万俟大哥也不要你了。”

  行,真行。

  展所钦再次留下土特产,和颜如玉坐上马车,去往华严寺。颜如玉去见见许久不见的祝瑞,展所钦去和嫂子……不是,和妙昙大师打个招呼。

  好不容易到了华严寺,他们又得知祝瑞和一些小和尚正在听长老讲经,香客不能入内。而妙昙大师人也不在寺里,僧人们说他去了地方上的寺庙云游授课。

  展所钦、颜如玉:“……”

  鬼知道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长安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好歹见了一面曲朔和陶陶,给他们留下土特产,二人上马车回家。

  车上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展所钦道:“没关系,丑丑肯定在家等你。”

  颜如玉点点头。

  一走进大门,他就直奔狗窝,然后就看见狗窝空荡荡的。

  颜如玉憋着一口老血,扭头看向展所钦,非得要讨个公道。

  “嗯……”展所钦沉思片刻,“丑丑应该是带着它的狗崽们出去遛弯儿了,狗崽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嘛,正调皮呢,跟你一样。”

  展所钦说着就要去屋里看儿子,走出去两步突然反应过来,果断倒了回来,拉着颜如玉的手:“走,咱们一块儿去看小菌子。”

  颜如玉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反正就任由展所钦拉着走了。

  小菌子的屋里正传出乳娘唱歌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哄孩子的歌。展所钦拉着颜如玉走进去,乳娘看见他们就抱着孩子迎上来:“小菌子快看,是谁回来啦?”

  展所钦觑着颜如玉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抗拒的意思,就把小菌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凑到颜如玉面前:“瞧瞧,是不是很像你?可爱的程度也就比我们玉奴儿差那么一点点吧。”

  颜如玉嫌弃地撇了撇嘴,没说话。

  展所钦继续努力地帮他们搞好关系:“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看清东西,但是他心里一定在想,‘哇塞,我看到神仙下凡啦!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颜如玉斜眼一瞥,抬起下巴:“我当然是最好看的,他一点也不像我,我觉得他像你。”

  “是吗?我不觉得诶。”展所钦故作探究状,歪着脑袋研究小菌子半天,对颜如玉道,“我估摸着是因为我抱着他距离太近了,影响了我的判断。要不你来抱着,我看看他到底像谁?”

  颜如玉不太情愿地扭了下身子:“不用了吧,我们不太熟,不好抱他的。”

  《不太熟》。

  展所钦道:“那以后我带着他出去,就跟人家说他长得像你,别人就会以为你没有那么好看!”

  从带着颜如玉一起进来看孩子,到当着他的面抱孩子,再到让他也抱抱。展所钦一步步得寸进尺,在颜如玉的底线上疯狂横跳。

  可是效果看起来还不错,颜如玉纠结了半天,伸出两只胳膊。

  展所钦按捺着狂喜,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给他。颜如玉浑身僵硬,嘴巴都抿成了一条线。

  小菌子被安稳地放进颜如玉的臂弯里,展所钦一手在底下托着,一手揽着颜如玉:“你看这小嘴一撅,明明就跟你一模一样,可以在上面栓头驴。”

  颜如玉:“哼。”

  这时候,他怀里的小菌子瞅着瞅着他,突然笑了。

  颜如玉一愣,迅速抬头看向展所钦,展所钦也懵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小菌子看着颜如玉,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类似于“嗯”的声音。

  颜如玉低头看着他,茫然得完全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展所钦先反应过来,高兴地笑了:“他是真的喜欢你,他毕竟在你肚子里住了十个月呢。”

  颜如玉愣愣地腾出一只手,伸向小菌子,但他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留了半天,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他戳了戳小菌子放在胸口的小手,两根指头把它捏起来,小菌子也给了回应,他握住了颜如玉的手指头。

  展所钦在旁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帮着颜如玉把孩子托住。冷不丁的,他看见一滴水滴在小菌子胸前的衣服上。

  展所钦迅速看向颜如玉。颜如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他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别哭啊。”展所钦给他擦眼泪,故意逗他,“就算你觉得孩子像我,也没有必要哭吧,我虽然没你好看,但是也没有那么丑,你这样也太伤人了。”

  颜如玉脸皮薄,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把孩子往展所钦怀里一塞,扭头就跑。展所钦也没马上去追他,他知道这时候要给颜如玉一点时间冷静冷静,毕竟莫名其妙掉金豆豆这种事,即便是小傻子也太丢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颜如玉和小菌子的关系得到了明显的缓和,应该从“不太熟”变成了“还凑合”吧,接下来变成熟人就指日可待了。

  展所钦对此非常有信心,他捏捏小菌子的小手:“干得漂亮,儿子。”

  小菌子也握住他的手指头,露出招牌笑容。

  这孩子从小就争气。

  展所钦开开心心地把小孩又交给乳娘,然后赶紧去哄大的那个。

  大的那个可能是觉得有点栽面子,躲在卧房里不肯出来,展所钦想笑又不敢笑,他在门口若无其事道:“呀,是谁眼睛里流出的水滴在了地上,居然变成了小珍珠哎!”

  片刻后,颜如玉果然噔噔噔出来了。

  他埋头在地上找:“我的!”

  展所钦绷不住笑出了声,颜如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上当了,当场就被气哭了。

  展所钦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就喜欢把人家惹急眼了然后再来哄。他腆着脸伸手去抱,颜如玉像个泥鳅似的扭来扭去,不给他抱。

  主要是展所钦太可恨了,人家在哭,他哄人家,自己又笑得像一朵喇叭花。

  “你太可爱了,我的天呐。”展所钦强行把他箍住,按在自己怀里使劲揉,他实在被可爱得牙痒痒。

  “疼!”颜如玉抗议,“你干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你的眼泪变成了小珍珠?我没骗你啊,地上明明就有小珍珠,只不过你看不到。”

  “……为什么?”

  “因为你是猪崽。”展所钦道。

  眼泪有时候不会变成小珍珠,就像展所钦有时候不做人一样。猪崽今天又明白了一个宝贵的人生道理。

  舟车劳顿,两个人都乏了,回屋一觉睡到了黄昏。元溪、齐顺和两个小丫鬟下班回家,丑丑也准时带着狗崽们回来了。它知道,上班的回来了就有饭吃了。

  丑丑最先闻到两个主人的味道,激动地跑到他们的卧房门口扒拉门,五只小狗崽也在一块儿嬉戏吵闹。里头床上,颜如玉翻了个身,睡眼朦胧地坐起来。

  “好吵……”他抽抽鼻子,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好香。”

  展所钦这几天人都累傻了,虽然他也已经醒了,但还是一动不动的。颜如玉看了他一会儿,非常贴心地没有吵他。他越过展所钦的身体爬下床,随便从旁边衣架上扯了一件外衣裹在身上。

  开门出去,门口等候的丑丑站起来扒他的腿,五只狗崽也很热情地围着颜如玉的脚叫唤。颜如玉蹲在地上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对丑丑道:“为什么你的小孩都会跑了,我的还要人抱着呢?”

  丑丑:“汪!”

  “你还说小孩呢,你不是也经常要人抱。”后头展所钦跟了出来,靠在门框上,“你穿我衣服干什么?是不是特别喜欢被阿郎的气息包裹住的感觉?”

  他又开始了,又开始惹人家了。

  颜如玉这回还就不中他的计了,他不搭理展所钦,把衣服带子系好,起身朝厨房跑去:“元溪!齐顺!我回来啦!”

  厨房里很快传来欢笑声。

  展所钦挑挑眉,折返回去,把衣架上颜如玉的外衣拿来披在身上。

  “……我们去杭州,坐船了!是特别特别大的船,马车都能装下呢!我们还带回来一只鹦鹉!是我在船上认识的朋友送的!它会说话!虽然我跟别人打了一架,但是没有关系,杭州还是很好玩的!”

  颜如玉迫不及待地和朋友们分享这次的见闻,但是他的概括能力太强了,元溪和齐顺都听不懂,就一件一件慢慢地问他。

  “你和谁打架了?”元溪最关心这个问题。

  颜如玉现在已经原谅孟晚了,他不生气,只是和朋友们讲故事:“还不都是因为一只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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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宫使与不添乱

  晚上吃饭的时候,展所钦把在杭州发生的事大概跟元溪和齐顺说了一遍,也解释了为何不适合在那里开分店。

  元溪道:“所以掌柜的打算去成都看看?”

  “目前是这样打算的,但不急于一时,我买了两本经商的书还没有看完。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要准备得充分一些再去成都,不能再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展所钦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要给颜如玉找大夫的事情当中最要紧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他现在非常缺钱。虽然不是什么燃眉之急,但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筹集到七千两黄金,还得保证颜如玉和小菌子的正常生活,这个任务的艰巨可想而知。

  元溪想了想,主动开口道:“掌柜的,我原本只是个下人,如果不是你心善把我放良,我本就不该有工钱的。现在虽然无法再回到贱籍,但是我愿意不要任何工钱。你们对我的好,我心里清楚,这种时候应该和你们共进退才是。”

  他顿了顿又玩笑似的:“当然了,还是要管吃管住。露宿街头的话,多少有点为难我了。”

  展所钦颇为感动,道:“你的心意我和玉奴儿领了,但是工钱该给你还是要给你,如果你实在不想要,就算是替我们存着吧,将来如果我实在缺钱了,再找你借。”

  “可是……”

  展所钦神色认真:“真的,我真的会找你借的。不妨跟你们交个实底,我本来就要去找亲友借钱的。”

  不惜借七千两黄金都要找她看病,齐顺不由得好奇:“那个大夫真的这么神奇?”

  “反正我看着不像假的。”展所钦道,“反正治不好她也拿不走钱,试一试总没有坏处。”

  他们在讨论这样一件大事,颜如玉还是老样子,吃饭也消停不下来,自己在旁边玩儿。

  展所钦现在一想到钱就头疼,如果他能穿回现代把银行里存的金条都带上,那他都不敢想在这里的日子该有多么逍遥。

  说起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原来那个世界里的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是否还活着。

  展所钦在这里过得很满足,很少想到这方面的事情,而如今既然想到了,他就难免把神思飘远了。

  意外总是在人们懈怠的时候发生,那边的颜如玉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喉咙里吭哧吭哧的,他坐在地上,惊慌地用手抓自己的脖子。

  饭桌边的三人立刻撂下筷子,朝他跑过来。颜如玉越发痛苦地咳嗽,仰着头张着嘴,展所钦一下就明白他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嗓子了。

  展所钦来到他身后,用手臂环住他的腰,握拳用力冲击颜如玉的上腹部。海姆立克急救法果然管用,颜如玉嘴里很快喷出一颗圆润的珠子。

  展所钦吓出了一头冷汗:“你从哪里拿的?!”

  颜如玉又难受又害怕,一个字也不说,拼命往展所钦怀里钻。展所钦长长出了口气,稳住情绪抱着他道:“好了,不怕,我又没有骂你,我也是吓着了。”

  颜如玉这病虽然不要命,但还真得尽快治。展所钦毕竟是人,不是机器,是人就总有疏忽的时候,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下,谁也无法预料颜如玉能做出什么事来。

  展所钦把颜如玉拉到饭桌边坐下:“现在开始,吃饭就好好吃,你这种习惯不好,我得给你改过来。”

  颜如玉也知道自己刚刚闯了祸,他对此没有异议,乖乖地坐在阿郎身边等着投喂。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展所钦这天晚上觉都没有睡好。

  好在当时自己在旁边,他懂得海姆立克急救法,那他要是不在呢,万一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或者其他任何意外,任谁都知道颜如玉是没有任何自救能力的。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比小菌子要更难照顾。

  展所钦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他要是全身心投入到照顾颜如玉上面,他就难免疏忽花坊的生意;可他要是一门心思去做生意了,颜如玉交给谁才好呢?

  展所钦越想越心烦意乱,越想越睡不着觉,到最后他干脆披衣起身,去隔壁书房看书。

  于是第二天到花坊去的时候,乜老丈一眼就看出展所钦正满心忧愁。

  “最近生意其实不错。”乜老丈道。

  “是吗?有没有七千两黄金这么‘不错’?”

  这人想钱想疯了?

  “有七两黄金。”乜老丈道。

  展所钦笑了笑:“那也不错,又迈出了一千步中的一步。”

  乜老丈打量他片刻,把账本合上:“你在杭州都经历了什么?”

  听完这段“杭州奇遇记”,乜老丈道:“你要是想在成都开花坊,那反倒更容易了。我有个徒弟就在那里,他有个很大的花圃,我可以让他给你供货。”

  “真的吗?若是如此,能解决一大部分问题。”展所钦向他道谢,又道,“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乜老丈。我来长安毕竟不久,许多讲究还不太懂得。我在书里看到,内廷时不时会派遣宫使,在长安的东西两市采买一些宫里需要的物品,可为什么从未来过我这呢?是内廷并不需要购买花草吗?”

  乜老丈沉默了一会儿,把他带到后院里。他用一种古怪的神色,压低声音道:“因为你是万俟御史的弟弟。”

  展所钦还是不太明白。

  乜老丈接着解释:“这些宫使都是宫里的宦官,你以为他们身为内廷的使者,会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和你公公正正地做生意吗?那价格都是他们定的!强买强卖不说,往往还要倒讹你一些。长安的商户们,尤其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小摊贩,每每看到宫里出来的那些宦官,都避之唯恐不及,扛着扁担就跑。他们穿着黄色的衣裳,十分显眼。香山居士的《卖炭翁》,讲的就是这些巧取豪夺的太监。”

  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己店里从未进过这些“宫使”,看来他们在明抢之前也会做一些功课。

  展所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问起这个做什么?”乜老丈问他。

  展所钦兀自沉思,没有答话。

  乜老丈还以为他在担忧,就对他道:“你不必担心什么,有你的兄长在,那些人轻易不会来这里的,长安又不是没有别的花坊。”

  展所钦笑了笑,对他的安慰表达谢意。

  他没有在花坊待太久,略转了两圈就走了,好像他来这儿目的本身就只是问一问这件事。

  展所钦骑马回家,刚一进门,乳娘就走了过来,似乎是在专门等他:“郎君,今天发生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事?”

  乳娘颇为难道:“今日我在院子里洗小菌子的衣服时,听见小郎君进孩子卧房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确进去了。这本来也没什么,我就继续洗我的衣服,但是想来想去,我总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小郎君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就跟进去看看。”

  “结果我还真进去对了,小郎君正拿着一块糕点喂给小菌子。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阻止了他,把小菌子嘴里的东西弄出来。”

  展所钦赶紧问她:“小菌子没事吧?”

  乳娘摇头:“弄出来得及时,没有咽下去。”

  “那玉奴儿呢?”展所钦又问。

  乳娘道:“正是这个为难呢,他本来也是好意,他也不知道小菌子现在还不能吃这些。他可能有些伤心了,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

  展所钦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展所钦进屋去找颜如玉,颜如玉正在床上玩儿他的七巧板,听见展所钦进来,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这是拼的什么呀?我看看。”展所钦朝他走过去,“嗯……我看不出来,一定是我太笨了。”

  展所钦在他身边坐下。

  颜如玉应该是想装作若无其事,但他装得一点也不像,只知道一个劲低着头把两块七巧板拿在手里摩擦。

  “刚才乳娘和我说了一件事情,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颜如玉不吭声。

  “我觉得你很偏心,有好吃的不给我,却偷偷拿给小菌子。平时我要吃一点你的什么东西,可比登天还难。”展所钦不仅没有发火,反而还笑眯眯的,“下回你要是再有好吃的,能不能先拿给我吃?我要是吃不完了,再分给小菌子。否则我可真要吃醋了。”

  颜如玉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乳娘已经跟他说过小菌子现在还不能吃糕点,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又觉得自己是出于好心,拉不下这个面子。所以他拧巴,只能自己躲在这里。

  没想到展所钦不仅没有说他,还来哄他,颜如玉再傻也能感觉到展所钦的温柔和耐心,他便也收起了身上用来保护自己的刺,软绵绵地依偎在展所钦身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给你们添乱了。”

  这话也只能听听罢了。

  展所钦笑了笑,搂着他道:“好,你不添乱,小菌子也快快地长大,我呢,就努力挣钱。咱们三个各司其职,一起把这个家经营好。”

  颜如玉用力点头。

  虽然颜如玉这次是因为好心而差点干了坏事,不是故意调皮捣蛋,但展所钦越发觉得治好他的病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那么……

  这件事就这样做!虽然险之又险,但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要筹集到七千两黄金总不能全指望着借。

  一瞬间,展所钦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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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献花与惹麻烦

  纪咸英于十天后归来,她听丫鬟说起展所钦他们已经回来了,于是派人前来告知,展所钦立刻带着颜如玉上门拜访。

  纪咸英已经把他们从杭州带来的绸缎衣裳穿在了身上,白云茶也泡上了。

  她出去玩儿了一趟,旅途劳累,但是精神看着很好,眉飞色舞地对他们道:“我这次出去,不光是为了玩儿,其实还有一方面是在找地方开镖局。长安不适合,夜里不让出门,束手束脚的。”

  是了,纪咸英早就在准备她开镖局的事,那是一笔巨大的投入。如果是这样,展所钦就更难开口找她借钱了。

  不过展所钦目前还是打算先靠自己来挣,等到时候实在挣不着了,就差那么一些的时候再找别人借钱,也好张口些。否则上来就是七千两黄金,是个人都能吓着。

  颜如玉把那只鹦鹉也给带来了,他教鹦鹉学会说“干娘漂亮”,用来哄纪咸英开心。她果然喜欢,乐得合不拢嘴。

  “我出去和大家一起看!”颜如玉迫不及待要和纪咸英家里的下人们炫耀他的鹦鹉。

  “去吧。”纪咸英点点头。

  颜如玉跑出去之后,展所钦终于找到机会对纪咸英道:“纪夫人,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唯有向您求助,是关于玉奴儿的。”

  “你说就是。”

  展所钦道:“不知纪夫人能否让他和小菌子在这儿暂住一阵子?不过不是现在,我还在等待时机。”

  纪咸英一头雾水:“好好的,你把他们送到我这来住做什么?虽然我自然是愿意的,我这里又不缺这一口吃的,但是玉奴儿一定舍不得离开你,他会很难过的。”

  展所钦道:“我正在筹备一件事,这件事要是做成了,一定会给我带来巨大的收益。但要是做不成,我怕会连累他们。”

  纪咸英震惊:“你究竟要做什么?要是不说清楚,我可不能帮你!”

  展所钦只得把心里的盘算都说了出来,纪咸英听完人都傻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做这样的事?就为了多挣些钱?这样不行,你又不缺钱,何必要如此大的风险?”

  展所钦一时沉默不语。

  纪咸英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直说。玉奴儿是我的孩子,我帮他是应该的,但你要是为了这些钱就铤而走险牵连到他,我才是真的要生你的气!”

  展所钦只得把请大夫的事和盘托出。纪咸英吸了口凉气:“七千两,黄金?!”

  展所钦道:“我也知道这个数额巨大,所以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我想着先靠自己能挣多少是多少,等最后差个两三千两的,在找亲友借。”

  纪咸英想了想:“我相信你的判断,那个大夫应该真的有点本事,但你这种筹钱的方式……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再考虑考虑。钱的事我也会尽量帮你,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几千两黄金虽然多,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展所钦要做的事在几天之后就找到了机会。

  这天,又是宫里的“宫市使”出宫采买的日子。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别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香山居士的《卖炭翁》里就是这样形容这些太监,他们用区区半匹红绡和一丈绫就“买”走了可怜的卖炭老翁千余斤的炭。他们的跋扈可见一斑。

  展所钦从前在长安也曾见过这些穿黄衣服的人来往于各家买卖店铺之间,但当时他没有想太多。这一次,当他再次看见这些人走进街上一家卖调料的店铺时,他不仅没有躲避,反而还向他们迎了上去。

  卖调料的那家掌柜的一时没注意到太监们又出宫来了,没来得及关门,这就被他们闯了进来。他们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再往外赶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所谓的“宫使”满店乱窜,任意挑选他们要的东西,然后再任意给出他们觉得合理的价钱。掌柜的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这话是十分有理的。普通做生意的人要遇上官家穿小鞋,不可能有人能熬得住。

  调料铺的掌柜满脸痛惜,无奈地看着自家的货物被抬上外面的牛车。他知道,今天不仅赚不到钱,还又要倒赔钱了。

  路过的人们早已司空见惯,附近的店面关门的关门,收摊的收摊。反正只要不与他们起正面冲突,能躲就躲。

  可偏偏展所钦走进了调料店铺:“这位公公,敢问你们出的价钱是否不太合理?”

  他这一张嘴,别说这些太监了,就连调料铺的掌柜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展所钦,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为首的太监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怒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在本公公面前聒噪?!”

  展所钦道:“在下是那边展家花坊的掌柜。公公久在圣上面前当差,自然不清楚外头市面上的行情。像公公方才的出价,至少要翻一番,才能让这位掌柜的不亏本。”

  太监气乐了:“瞧瞧,正所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果然呢,任何时候都不忘了算计!我在他这买东西带回宫里,这是天大的面子!能有进献给圣上的荣幸,你们居然还在意这些蝇头小利?!”

  展所钦不卑不亢道:“自然是天大的面子,但于我们这些要养家糊口的商人而言,却不得不在意这些蝇头小利。何况公公既然觉得这只不过是蝇头小利,那不妨就如数结了,也显得公公大气。”

  “你……”太监气得两眼发直。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太监脸上越发挂不住了,他冷笑一声:“好啊,看来你也想沾一沾这份光。杂家今日倒要看看你的店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能进献给圣上!”

  他们横冲直撞进了花坊,里头的客人们不得不都退了出来。

  调料铺的掌柜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慌地对展所钦道:“你这是何苦呢?我们本也不熟悉,何必为了我得罪他们。”

  展所钦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跟着那些太监回了自己家店铺。

  “掌柜的!”店里的伙计都围了过来,“他们这是……”

  “不慌。”展所钦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不久展所钦才问了关于宫使的事,今天从未前来搅闹过的宫使们就大驾光临了,乜老丈很难不联想到展所钦身上。

  他一把拽过展所钦,走远了些,压低声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展所钦没工夫和他解释了,他唤过元溪,对他道:“你骑着我的马,赶紧回家去,把玉奴儿和小菌子都用马车送去纪宅。玉奴儿要不肯走,你就骗他说我很快也会住过去,让他在那儿等我。”

  “……啊?”元溪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快去!”展所钦非常坚决。

  元溪只得从后门牵了马出去。

  合着这是有备而来啊。乜老丈默默看着展所钦,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展所钦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兵行险招,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乜老丈被他气得都跑到后院去了。有时候一个人上班真的挺无助的。

  “这些、这些、这些,都带走!”为首的太监正在指挥人搬东西。

  展所钦上前道:“公公要买我家的花回宫给圣上观赏,我自然没什么可推脱的。但是我心里却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毕竟我的花坊也不算太大,就这么一点花,如何入得了圣上和各宫娘娘的眼呢?”

  太监斜眼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展所钦道:“在下愿意以百倍之数进献鲜花,只是不知公公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太监四下看看:“你这儿有这么多?”

  展所钦微笑:“自然是没有。即便是整个长安,估计也没有。但是只要公公要,有什么是不行的呢?”

  太监被他捧得有些找不着北,原本的疾言厉色也缓和了一些,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么多花交出来?”

  “明日。”

  “明日?!”

  展所钦点点头,又重复一遍:“明日。明日此时,请公公再来。”

  几个太监凑在一块儿商量片刻,虽然都不相信他能做到,但还是想看一看展所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何况他们知道展所钦是万俟宗极的弟弟,本来也不想和他过于撕破脸。既然有这么个台阶下,他们就先下着,等明天来时,展所钦如果不能兑现承诺,到时再发作,他们也好有个说法。

  就这样,太监们放下东西走了。

  展所钦今日的壮举像长了腿似的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安,长安的所有居民都知道了,展家花坊不仅阻拦了宫使们恶劣的行径,还能在一夜之间变出成千上万的鲜花!

  许多深受宫使之苦的商人义愤填膺,纷纷来到展所钦这里买花以表示支持。

  可即便如此,乜老丈还是十分担忧明天将要面对的事情。

  “即便你用这种方法让花坊出了名,今天的确赚了不少,但是明日你要是交不出来这么多花,恐怕整个花坊都要赔进去!这是得不偿失。”

  展所钦反问他:“乜老丈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交不出来这么多花?”

  乜老丈莫名其妙:“你合计着去哪里买吗?即便整个长安有这么多花,你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们都给你送来。他们准备货物也是需要时间的,那花首先就要从土里挖出来,然后装进盆里,再准备车子来装,还得再一趟趟给你运来。更别提长安晚上还有宵禁,眼下都已经快关城门了……”

  展所钦张嘴又是一个王炸:“我没说要去别人那里买呀,咱们花坊不是有现成的吗?”

  ?

  乜老丈几乎以为自己瞎了:“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展所钦含笑不语。

  乜老丈冷笑:“也是,我和你较什么真儿呢,你还有更头疼的事情要解决。你把你家夫郎送到他干娘家去,还骗他说你也要去,我看你这下怎么收场。”

  展所钦:“……”

  这倒是比那些太监要更棘手的事情。

  展所钦嘴角刷的一下垮了下来。

  笑容不会消失,但会转移。这不,马上就转移到了乜老丈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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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离与赌一把

  一直到晚上准备吃饭的时候,展所钦也还是没有出现。

  颜如玉一开始被送来纪咸英家里的时候他还是挺开心的,干娘家又大又漂亮,还有许多好吃的。当然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自己可以多陪陪干娘。

  颜如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他还把鹦鹉也带来了,在花园里和纪咸英派给他的小厮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等到夜色渐渐降临,颜如玉还是没有等到展所钦,他就开始有些不安了。天黑了,他的安全感迅速下降,本能地寻找那个他最信任和依靠的人。

  他几次跑到大门口往外看,直到天彻底黑下来,他不敢出去了,才渐渐地露出了惊惶无助的神色。

  “玉奴儿。”纪咸英在廊下朝他招手。

  颜如玉抱着鸟笼子跑过去:“干娘,阿郎怎么还不来接我?他说他很快就会来的。”

  纪咸英道:“他应该是有事耽误了。怎么,你不愿意让干娘陪着你?那我可太伤心了。”

  颜如玉也不想让干娘伤心,可是他几乎没有经历过天都黑了展所钦还不在身边的情况,这让他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来,咱们吃晚饭了,干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猪肘子。”

  颜如玉琢磨了半天,觉得目前的不开心还是可以稍微忍一忍,何况有猪肘子的话,天大的事也吃完肘子再说吧。于是他跟着进屋。

  展所钦不在,颜如玉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喂饭了,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自己吃,还知道不乱跑了。

  纪咸英家里的饭很好吃,颜如玉这顿晚饭吃得也不少,但是他还是没有特别开心,前后问了五次展所钦到底什么时候来,都纪咸英被搪塞过去了。最后颜如玉也不问了,乖乖吃完了饭。

  纪咸英安排他回屋睡觉,还给他配了一个□□的布娃娃。

  颜如玉躺在床上,攥着布娃娃问:“阿郎不来陪我睡觉吗?”

  纪咸英耐心哄他:“我们玉奴儿已经是个快十八岁的大孩子了,是不是应该尝试一个人睡觉了?你看小菌子都是自己睡在摇篮里的。”

  颜如玉觉得干娘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委屈:“可是我还是想要阿郎陪我睡觉,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陪我?”

  “他现在有特别要紧的事情,真的很忙,玉奴儿自己睡觉好不好?等他忙完了就来接你回家。你也不用害怕,我会在这里留一盏油灯,门口也会有人守着。还有这个布娃娃,它在晚上会变成一个保护你的神仙。”

  颜如玉嘀嘀咕咕:“可是我不想要神仙,我想要阿郎……”

  他虽然满肚子的委屈,但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安排。

  可他突然间哪能习惯没有展所钦陪他睡觉的夜晚,他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扛不住困,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也不安稳,总梦见自己让人追,他拼命地叫阿郎,可就是没有人来救他。

  于是第二天醒来颜如玉就非常难过,他委婉地和纪咸英提出自己想回家,可是纪咸英还没有得到展所钦那边的消息,她也没办法现在就把颜如玉送回去,只能继续哄着他说下午带他上街买玩具买好吃的,颜如玉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白天他的状态倒是还好,有吃的有玩儿的,就可以稍微把心里的不情愿憋一憋。但是一到黄昏的时候他就开始情绪低落,甚至还屡次跑到大门口发呆。

  他实在无法理解展所钦为什么就是不能来接他回家,他真的受不了一点了!

  这回纪咸英哄也没哄好,颜如玉晚上是哭着睡着的。

  展所钦的这两天又经历了什么呢?

  他前天晚上压根儿就没睡,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了花坊里,不知道在倒腾什么。次日那些太监准时到来的时候,展所钦刚喝了半壶浓茶,才能勉强抗住疲惫,应付好这些人。

  “东西呢?”太监们大踏步进来,又把店里的客人给挤了出去,“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拿不出来,可别怪杂家翻脸!”

  展所钦道:“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公公随我来后院一观。”

  他们去到后院,只见后院正中央摆了一个大箱子,那些现成的鲜花却反倒比昨天还少了。

  太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立刻愤怒了:“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展所钦打开这个大箱子:“公公请看。”

  太监伸长脖子。

  箱子里满满当当堆了一箱的……花枝。

  对,就是那种光秃秃的、没有叶子的花枝,每一个大概有两根手指长,剪得整整齐齐的。

  ……这不是忽悠人呢吗?!

  那太监气得不轻,当场就要翻脸。

  展所钦却抢先开口道:“公公,即便是再多的花,要凑也不是凑不来,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公公见多识广,想必也不稀罕这些俗物。但我却有办法让这些花枝长成茂密的鲜花,这样的本事难道不比一大堆现成的花来得珍贵?”

  太监冷冷地看着他。

  展所钦接着道:“敢问公公,宫中的那些娘娘们难道就没有一些特别喜欢但供应不足的盆栽?有时外邦进贡一些他们独有的花卉,数量也十分稀少。若是公公能学会如何让一根花枝长成一盆花,想必也更能得主子们的青睐。”

  一个随从的小太监年轻气盛,上来就要反驳,为首的太监却把他拦住。他上下打量展所钦:“你要怎样让它从一根花枝长成一盆花?”

  展所钦道:“我来演示给公公看。”

  他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掰下来一根香蕉,用刀在上面挖出了一个比花枝略大一些的洞。然后他把花枝的中段剥掉了一小块皮,把花枝塞进香蕉的洞里,去皮的这部分朝下。

  紧接着,他把香蕉的开口处绑好,拿来一个装好了土的花盆,把香蕉开口朝上放进去,用土盖好。

  “平日浇浇水,最多一个月,花枝上长出的新枝叶就会破土而出。”

  太监道:“当真能长出来?若是长不出来,我一定会让你在长安待不下去。”

  “公公不妨把这些花枝都拿回宫里,照着我说的法子试试,再等上一个月,就可以见分晓。”

  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要不是展所钦那天故意凑上去,太监原本也没想和他过不去。现在如果展所钦真的能给他提供一个这么好的方法,作为一个在深宫浸淫了这么多年的老太监,他其实完全不介意愉快地完成这笔交易。

  “好,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他道。

  太监们第二次从展家花坊出来,却只带走了一个箱子,这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展所钦名声大噪,长安街头巷尾任谁说起他不竖个大拇指。

  但只有展所钦自己知道他内心有多不安。一个月的时间很长,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太监会不会突然改了主意,不肯再等待,或者出点别的什么岔子。他不过是在赌罢了。

  更何况,此时被他送去纪咸英家里的颜如玉更是让他揪心不已。自己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这个小笨蛋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虽然纪咸英会让下人来告知颜如玉的情况,但是这丝毫不能缓解展所钦的相思之苦。他现在还不能把颜如玉接回来,因为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他担心一旦太监们反悔了,会治他个抗旨不遵,到时候就是大队的护卫直接闯进他家。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也许纪咸英还能来得及保住颜如玉。

  所以他只能忍耐。

  第二天实在忍不住了,宵禁刚刚解除,他就来到了纪咸英家门口。

  颜如玉昨晚哭着入睡的,现在还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展所钦被纪宅的护卫放进去,小丫鬟领着他来到颜如玉的卧房。

  展所钦轻轻推开门进去。

  颜如玉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占了床的一个角落,一看就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在家的时候,颜如玉睡觉时可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床上两个枕头能让他踹下来三个。

  展所钦心疼坏了,他轻轻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可颜如玉似乎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惊醒,一下子翻过身,两只肿成核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展所钦,似乎是在分辨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片刻后,颜如玉犹豫着朝他伸出了两只胳膊:“抱抱我。”

  展所钦眼泪差点都下来了,心脏像是一块海绵被人捏在手心里挤水。他赶紧把颜如玉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和他道歉。

  颜如玉这回也不哭了,他一声不吭地任由展所钦抱着,人有点呆呆的。

  “玉奴儿。”展所钦抚摸着他的后背,“你再等等好不好?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马上就接你回家。”

  “要等多久?”颜如玉问他。

  “不会太久的,最多一个月。你虽然住在这里,但是我会经常来看你。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太残忍了,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就当帮我个忙吧。”

  展所钦本以为要把颜如玉劝好又是一个漫长的拉锯战,但没想到颜如玉想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你要早点来哦。”

  他越这样,展所钦心里越难过。他只得咬牙忍着,柔声道:“我陪你吃早饭,好不好?”

  颜如玉闷闷地“嗯”了一声。

  陪不了他太久,展所钦给颜如玉喂完了早饭就出了纪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不敢去想颜如玉现在该有多难受,只能尽快让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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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家与发大财

  好在颜如玉没有一个人在纪咸英家里住得太久。

  七天之后,万俟宗极回来了。

  展所钦反正是搞不清楚他府上的下人说主子“离家出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正他一回来就派了人来报信,展所钦马上屁颠颠去了。

  “你家的下人说你离家出走了?”展所钦问他。

  万俟宗极道:“算是吧,也没有走太远,还得去御史台干活的。我就在城西头找了个客栈住了一阵子,换个环境。”

  展所钦看他似乎瘦了一点,脸色也不太好。也是,正常人谁没事儿放着自己家的大宅子不住,非要跑出去住客栈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万俟宗极问他:“你回来以后去华严寺,想必也没有见着……他吧。”

  “寺里的僧人说他外出云游授课了。”

  万俟宗极沉默片刻,苦笑道:“他这几年做和尚倒是做出了大慈悲,我屡屡劝他还俗,他说什么也不肯,我们回回见面都不欢而散。我这也老大不小了,成天这样空等着没个结果……我也是个人呐。”

  “所以我就和他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去佛门清净之地叨扰了。他有他想做的事,我又何苦为难人家。”

  展所钦没什么情绪,很平淡地接受了兄嫂分手的事实。世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寻常事罢了。

  万俟宗极打起精神关心他:“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展所钦道:“看来你的确是伤心难过,都不怎么出门了,否则早该听闻我在长安的名声。”

  他把自己和宫使对着干的事情讲述一遍,万俟宗极让他气笑了:“有你这么没事儿找事儿的吗?”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钱……说起来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这个故事我都说腻了。”

  展所钦回长安以后就把找大夫的事一遍遍跟人说,现在都背出了模板,面无表情地吧啦吧啦,万俟宗极也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的“七千两黄金”,他缓缓战术后仰:“别找我,我没钱,一分都没有。我才被扣了一年的俸禄,你不如杀了我。”

  展所钦失笑:“我也没找你借呀,我这不是在自己想办法吗。”

  万俟宗极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呢?哦,你找不到。钱我是没辙,但是你这个事我可以帮你。你不必担心那些太监再为难你了,我去和他们说。”

  展所钦眼睛一亮:“当真?你说有用吗?”

  万俟宗极:“……有用,放心吧。你可以去把你家那个接回来了。总这么天各一方的,也不是个事儿。”

  展所钦跳起来就要往外跑,万俟宗极又把他叫住:“但你要保证那些花真的能长出来,否则到时候我也拦不住他们。”

  “长得出来,绝对长得出来!”展所钦边说边跑,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万俟宗极的视线里。

  万俟宗极看着他欢呼雀跃地跑去接自家夫郎,神色渐渐变得惆怅,又带着一些艳羡。这世上不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太多了,但凡多上一对儿甜蜜恩爱的,那都是很好的事情。

  颜如玉这会儿正在花园里跟纪咸英学练养生的五禽戏,这是东汉时的神医华佗以虎、鹿、熊、猿、鸟等五种动物的生活习性总结归纳出的一套功法,据说多练可以让人动作灵敏、改善身体素质,还能预防一些疾病。

  颜如玉已经学到第二个鹿戏了,他和纪咸英都穿着干练的胡服,窄袖窄裤腿,做什么都方便。他俩一块儿手足着地,头先向左侧转动看向身后三次,然后换到右边两次,再把左腿抬起与身体成一条直线,也是三次,再换右腿同样做两次。

  颜如玉除了疯玩儿之外不常运动,体格子还不如纪咸英。他两只胳膊撑着地,费力地抬腿,脑袋倒悬着,冷不丁视线里冒出一个倒着的展所钦。

  颜如玉急着想要看清楚身后到底是不是他郎君。他这么一着急,身体就失去了平衡,摔了个四仰八叉。

  展所钦赶紧快步过去把他扶起来。

  “阿郎!”颜如玉紧紧地抱着展所钦,整个人都巴在他身上。

  “摔疼了吗?”纪咸英看展所钦来了,她就没动,还在接着练,百忙中抽空问了一句。

  “不疼不疼,阿郎抱!”颜如玉一个劲摇头。

  “我看看。”展所钦还是不放心。

  颜如玉胳膊在地上蹭了一下,微微有点红,还好没有破皮。展所钦拿着他的胳膊吹吹:“真的不疼?平时被蚊子叮一下都恨不得嗷嗷叫的娇气包,这会儿跟我说不疼?”

  颜如玉就是摇头:“不疼,我不是娇气包。”

  也确实没什么大事,展所钦搂着他对纪咸英道:“纪夫人,我现在可以把玉奴儿带回家了。我兄长回来了,他能帮我把那些太监摆平,我不必再担心连累玉奴儿了。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纪咸英道:“不麻烦,我又不干活。”

  阿郎刚才好像说可以回家了?

  颜如玉眼巴巴望着展所钦:“我们回家吗?”

  “是的,但是我们再一起陪你干娘吃顿午饭好不好?”

  “好。”颜如玉乖乖地点头,想了想又对纪咸英道,“干娘,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喜欢在这里,我就是很想阿郎。”

  他这副认真解释的小模样看得纪咸英只想狠狠揉他的脸,哪能生他的气呢。

  午饭的时候颜如玉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不要人喂了,还给啥吃啥,也不挑剔蔬菜不好吃了,只要展所钦夹进他碗里的,他就拿勺子舀进嘴里,一句废话都没有。

  这可把展所钦给吓坏了:“你是我的玉奴儿吗?我怀疑你被人换掉了,但是我没有证据。”

  展所钦是在开玩笑,颜如玉嘴里嚼着不爱吃的蔬菜,神色却非常认真:“我很乖,一点也不麻烦的。”

  展所钦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颜如玉是觉得只要自己不麻烦,展所钦就更有可能带他回家。

  换言之,他以为自己被放在纪咸英家里是因为他很麻烦。

  展所钦嘴里的排骨一下就不香了。

  他这都干了什么事儿啊!

  下午把颜如玉带回家以后,展所钦就不遗余力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真的不麻烦。

  颜如玉要喝水,他举着杯子喂,颜如玉要吃水果,他削皮切块,恨不得连走路都抱着他。

  到最后颜如玉都有点不适应了:“阿郎,你很粘人。”

  展所钦道:“我是想告诉你,你一点都不麻烦。”

  他自以为深情,然而颜如玉似乎并没有什么感动的意思。他点点头:“我知道啊。”

  展所钦:?

  颜如玉道:“我当然不麻烦了,但是如果你觉得我很可怜的话,你就会早点把我接回来的。”

  展所钦:……

  好一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反客为主!

  他呆滞:“这都是谁教你的?”

  “唔……干娘家的侍女姐姐。”

  颜如玉抿唇,笑得像只小福腻。

  现在回了家,颜如玉原形毕露,往床上一瘫就要展所钦捏腿。

  嚯。

  以前没这习惯啊!展所钦大开眼界。

  “干娘在家就是这样的!”颜如玉说。

  展所钦微笑:“好好好。”

  “这般轻重可好?”展所钦边捏边问。

  “凑合吧。”颜如玉晃悠着脚丫子,眯缝着眼睛,又道,“唱首歌来听听。”

  展所钦问他:“你确定你干娘在家是这样的?”

  颜如玉嘿嘿一笑:“不是,但是侍女姐姐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故事里的大少爷就是这样的。”

  他学这些倒是挺快。

  展所钦挑眉:“不光如此吧,他们难道不会把手伸向面前的绝色美人,并夸赞一句皮肤真嫩吗?”

  颜如玉小脸一红:“才没有。”

  “那我们听的故事不一样。”展所钦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得夸我好看,然后让我脱了衣服给你细看。”

  颜如玉把手收回来,腿也收回来了,往床里面缩了缩,小心翼翼道:“我不跟你玩这个了,我知道你又要欺负人。”

  展所钦抹抹不存在的眼泪:“刚刚你让我又捏腿又唱歌的,我都没说你欺负我,这会儿你倒是反咬一口了?玉奴儿一点都不讲道理。”

  颜如玉眼睁睁看着展所钦庞大的身躯向自己压过来,他吓得嗷嗷叫:“非礼呀!!!”

  展所钦笑了:“我也不知道你听到的那个版本是什么样的,反正在我这是没人会来救你了。”

  到时候真得去问问他干娘家的“侍女姐姐”都给他讲了些什么故事。不过展所钦今天玩强制玩得还是挺兴奋的,浑然忘了之前是怎么觉得对不起颜如玉,还要好好补偿他这回事。

  “你还是把我送去干娘家吧。”颜如玉可怜兮兮地抱着枕头,“我不跟你过了。”

  半个多月后,几个小太监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态度,对展所钦道:“展大掌柜这回可是走了大运,我们公公愿意替你引荐,你还不快准备些好花,过几日给我们来带回宫里。”

  这回就和普通的明抢性质不一样了,这代表那个老太监愿意与展所钦合作了,这是他给展所钦提供的机会。

  展所钦波澜不惊地道谢,回到楼上逮着颜如玉梆梆梆亲了结结实实的几口,然后道:“崽,我们要发大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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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接生与让大夫

  虽然太监在中间有抽成,但是展所钦送花进宫得到的收益还是要高于市场价,他在长安的名声也是正式打响了,都知道他家的花是送进宫里的,但凡有点能力的人谁不想刚刚跟跟风呢。

  展所钦这阵子赚得不老少,几乎是从前的数倍到十数倍。到入夏的时候他数数手头的银票,除去做生意的备用金和生活费,闲钱居然有五千两白银那么多,也就是黄金五百两。

  展所钦赶紧把它们存进了柜坊。

  纪咸英没多久也给他送来了三千两黄金的银票,展所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刻带着颜如玉去了纪咸英家里,纪咸英道:“这钱也不光是我的,我出了一半,我的一个朋友也出了一半。她说让你们不必急着还,治病是大事。”

  虽然纪咸英没有明说,但展所钦也知道她说的朋友究竟是谁。他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们才好了。

  不光如此,他们还得到了祝瑞和曲朔的帮助。虽然他们没有钱借给展所钦,但却执意不肯再收他们的房租,这也帮助展所钦省下了不少钱。

  元溪也不肯收自己的工钱了,回回塞给他,他又还回来,展所钦最后塞得累了,也就不塞了。

  甚至连乜老丈都赞助了黄金三百两,这是他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养老钱了。

  展所钦每天都兴奋地数钱,那劲头比之前的颜如玉还要足。离七千两黄金的大关越来越近了,展所钦一边期待着颜如玉的病治好的那一天,一边十分感念所有亲朋好友的帮助。

  他想来想去,又给梁砺锋写了一封信,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借到钱。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个人情,向梁砺锋推荐了这个神医,他知道梁砺锋也在找厉害的大夫给杜若望接生。

  结果后来万俟宗极一听他说起这件事,他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微妙。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们吗?”展所钦还以为能吃到什么瓜。

  万俟宗极没答,而是继续问他:“你就这么把借钱的原因也告诉他了?说你在杭州找到个神医,还让他也去见见?”

  展所钦点头:“是啊。”

  万俟宗极默默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能明显看出他觉得展所钦蠢。

  展所钦理直气壮道:“人不能这么自私。我当然知道这样他更不可能借钱给我了,但那也不影响什么。他找他的,我找我的,人家本来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借我钱。”

  万俟宗极摇了摇头,对他的自我安慰不置可否。

  事实证明万俟宗极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半个月后,梁砺锋突然到访。

  展所钦当时正在花坊里,梁砺锋先去的他家,听乳娘说展所钦不在家,立刻就来花坊了。展所钦一听说他来,心里就莫名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颜如玉正在楼上呼呼大睡。

  梁砺锋非常焦急,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他们二人在后院坐下,梁砺锋的表情非常复杂,几次想要开口都打住了。

  展所钦上回那封借钱的信寄过去以后,梁砺锋给他的回信里婉拒了展所钦借钱的请求,并说明自己也要去杭州见一见这个神医。如果他也要给杜若望找大夫,也的确没多余的钱再借给展所钦了。

  他倒也算坦荡,没有藏着掖着。但今天他却颇难以启齿的模样,展所钦就知道这必然是很难解决的一件大事。

  果然,梁砺锋终于开口了:“我去杭州见过那位神医了,今天早上刚下船。”

  展所钦点点头,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那位女神医说她已经与她的郎君和离了,今后畅游山水,不再给人看病了。她原本答应了你,也不打算反悔,就只准备治好颜如玉一个,便就此退隐。我怎样求她给若望接生她都不肯,她说她此生就只治最后一个病人了。”

  展所钦听完,静静和他对视。

  “只治最后一个病人?”展所钦重复了一遍,“她只治最后一个病人,所以你想让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梁砺锋避开他的目光,艰难地点点头。

  展所钦半天没说话。

  梁砺锋抹抹脸,再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若望他现在已经憔悴得不像样了,浑身上下只有肚子里有肉,成天躺在床上,下地稍微走一会儿就累得不行,他真的,真的没办法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那位神医听说之后,直接就告诉我若望熬不过今年九月,若是不能在这之前把孩子取出来,我就只有等着看他一尸两命了。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救他的大夫,但凡我有别的指望,我也不会来和你抢的。”

  展所钦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他不知是该气自己多嘴呢,还是气那位神医古怪的性格呢,还是对于梁砺锋这样的求助十分为难和无奈呢。

  他无法怪梁砺锋要和他抢,杜若望就这么一条命,梁砺锋也就这么一个爱人。

  可是他呢,他也只有一个颜如玉啊。

  展所钦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谁家夫郎不是个宝,若望也不比你家的金贵。但是颜如玉的病不是急病啊,即便一时治不好,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若望不一样,你上次也看到他了,他的嘴唇都是白,孩子生不下来他真的会没命的!”

  这些道理展所钦如何能不明白,可要是错过了这个大夫,下一个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如果永远也找不到,谁能来帮他的颜如玉?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个神医让我们自己商量究竟让她给谁治,我只能来求求你。如今已经入夏了,我只有这么一两个月的时间了,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三天没睡着觉了。”

  展所钦看他一眼,梁砺锋两个乌黑的眼圈已经快赶上大熊猫了。展所钦轻轻叹了口气。

  梁砺锋恳切道:“若是你能帮我这么一次,将来颜如玉再要找大夫,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不管是出力还是出钱,只要你开口,我绝不推辞!”

  展所钦摇摇头,站了起来:“你让我考虑考虑。”

  他无心再和梁砺锋讲礼数了,独自失魂落魄地上了楼。颜如玉睡得正香,不时吧唧一下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展所钦坐在床边,俯身亲亲他的脸颊,满心的酸楚不知道该和谁倾诉。

  人都是自私的,这个大夫是展所钦找来的,他为了筹钱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他实在不能随随便便就让给别人。

  更何况,那是颜如玉的希望。

  可是……

  杜若望如果找不到好大夫,他一定会死。

  将心比心,展所钦可以想象到那时梁砺锋该是多么撕心裂肺的绝望。这是理智与情感的博弈,展所钦现在就像被一只老虎撵进了死胡同,进退维谷。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助过,哪怕是上回挂在悬崖边上,也只需要让自己不要掉下去罢了,哪里像现在,好像不管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展所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冷不丁的一滴泪水滴在颜如玉脸上,把他给惊醒了。颜如玉一睁眼就看见展所钦坐在床边,好像还哭了。

  他愣了半天,呆呆地坐起来抱住展所钦的脖子,在他耳边用刚睡醒时难免有些软绵绵的声音问他:“阿郎,你怎么了?你不要哭鼻子,有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展所钦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躯,一时间内疚、为难和悲伤一下子涌上来,展所钦哭得更凶了。

  他几乎没有这样哭过,把颜如玉都给吓着了,他也不敢吭声,就这么任由展所钦抱着他哭。

  “玉奴儿。”展所钦哭了一会儿以后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郎君,我很没用。”

  颜如玉立刻摇头:“不要乱说,你就是最好的郎君!”

  展所钦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好不容易给他找来的大夫。他只能一遍遍地和颜如玉道歉,可这也半点不能减轻他的愧疚。

  冷静下来之后,展所钦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梁砺锋可以来找他让大夫,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找别人让大夫呢?

  纥奚颖森朵那里不是还有一个男神医吗。

  但还是那句话,谁家的夫郎不是个宝。他不愿意让给梁砺锋,纥奚颖森朵又怎么会愿意让给他呢。何况归根究底,大夫本就是人家纥奚颖森朵先找到的。

  不过当天晚上展所钦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的时候,就真觉得自己最近是智商不够用了。

  谁说要让来着?!

  当时女神医说的规矩是,她治的她郎君不治,她郎君治的她不治。现在她既然不给颜如玉治了,那男神医又怎么不能治两个呢?

  展所钦觉得看到了希望,他立刻披衣起身,去书房修书一封,寄给纥奚颖森朵。

  可半个月后他又等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

  男神医死了。

  纥奚颖森朵说他死在了他小老婆的床上。医者不自医,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梁砺锋亲自带人去接女神医来的那天,展所钦彻夜未眠。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对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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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助攻与追求者

  如果他们生活在童话世界,那么后面的剧情就应该是神医被展所钦感动了,决定免费为颜如玉治病。

  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后来梁砺锋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杜若望平安生下了一个眉心有小红点的小崽崽,长得和杜若望一模一样。

  杜若望也很平安,就是目前还很虚弱,需要好好调养。梁砺锋把大夫送上船以后,就带着许多礼物来到展所钦家。

  他道:“原本她要收黄金万两的,但因为你们之前谈好的价是七千两,所以这一次我也就顺带沾了个光,省下了三千。我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对你们的感激,我想着既然这三千两本就是她给你们减免的,那我也不该自己留着。”

  梁砺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我都存进柜坊了。这不是借给你们的,是赠给你们的,如果将来要给颜如玉找大夫,那你们手里多些钱,选择的空间也大些。”

  展所钦刚要说话,梁砺锋抢先道:“你不要推辞,这三千两黄金买不来我家若望的命。他能好好活着,我倾家荡产都没有关系,又怎么会吝惜这一点钱。只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展所钦接过银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难处。我现在只希望老天爷看到我的善良,能给我家玉奴儿送个大夫来。”

  那这就只能看老天爷善不善良了。

  既然暂时没有大夫可以看,展所钦就先把借大家的钱给还了,又拿着这几个月的房租送给曲朔,再把元溪的工钱给他。

  没想到这么一个举动,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元溪一开始还是不肯收工钱,展所钦说什么也没用,他索性换了个思路,把一袋子钱交给颜如玉,对他道:“玉奴儿,你把这个交给元溪,他要是不收,你就哭,成功了以后我给你糖吃。”

  这专业不就对口了吗,颜如玉拿着钱就直接去了元溪那边。展所钦站在窗边,抱着胳膊等他的好消息。

  颜如玉礼貌地敲敲门:“元溪,是我!”

  元溪把房门打开,颜如玉窜了进去,把钱袋子拿给他:“阿郎说让我把这个给你,你要是不收我就哭。”

  元溪无奈,只得接过钱袋子:“掌柜的倒是很有主意。”

  “那当然啦。”颜如玉很得意,“他是我的郎君嘛!”

  元溪从柜子上拿下来一个箱子,把钱袋子装进去。

  他把箱子关上放回去的时候,却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袖子被夹在盖子的缝隙里了,他往回一抽手,箱子就被带了下来,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元溪连忙蹲在地上收拾,颜如玉也帮他一块儿捡。结果当他看清箱子里掉出来好几个亮闪闪的金元宝时,颜如玉“哇”地惊叫了一声。

  元溪揉了揉耳朵,很不好意思:“这些……不是我的,我还要还回去的。”

  颜如玉瞪大了眼睛:“还?!还给谁啊?金子都在手里了你还要给别人呀?!”

  颜如玉完全理解不了他的逻辑。

  元溪只得笑了笑,又解释一遍:“在我手里,也不能说就是我的了呀。嗯……是别人非要塞给我的,就像你一样。”

  颜如玉眼巴巴的:“谁啊?谁非要给你钱?你能不能让他也给我一点?”

  元溪想了想,把六个金元宝全都捡起来递给颜如玉:“要不,你拿去吧。”

  颜如玉:?!

  他很想推辞的,真的,但是他得了一种病,有的时候不太张得开嘴。

  元溪看着他一步三蹦地抱着金元宝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展所钦还以为颜如玉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都已经在从柜子顶上摸糖下来给他了,却见颜如玉乐颠颠地跑进来:“阿郎!你看!”

  展所钦站在凳子上低头,颜如玉手里已经没有那个钱袋子了,取而代之的那一堆玩意儿差点闪瞎展所钦的眼睛。

  不是……这怎么还变多了呢?!

  展所钦懵了,他从椅子上下来:“这这这这这……哪儿来的?”

  颜如玉超大声:“元溪给我的!”

  展所钦看看自己手里可怜巴巴的两颗糖,深知是不可能用它们把这些金元宝换来的了。

  他去找元溪,元溪是这样解释的:“这些是郜进士给我的。他总是来找我,要么就是让人送钱送东西来。要是他送来一次,我就送回去一次,那样就太麻烦了,我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所以我就攒着,攒多了一并给他送回去。”

  展所钦目瞪口呆。

  郜文彦追人的方式还真是清新脱俗啊,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呢?当然了,他不是想要人追,他只是单纯想要钱而已。

  不过看来郜文彦的成效不大,元溪一点想要接受他的意思都没有呢。展所钦居然莫名觉得幸灾乐祸。他多少是有点损的。

  没过两天,他就亲眼见到了郜文彦过来找元溪,带了一篮子不知道是什么好吃的,大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展所钦正在店里清点货物,余光看见元溪被郜文彦叫了出去,他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边干活儿一边不时悄咪咪地斜着眼睛往他们那边看。

  “这真的特别好吃。”郜文彦把食盒举到元溪面前,“你就尝尝吧,不骗你。”

  元溪看看食盒,又抬眼看看郜文彦,半晌叹了口气:“你送来的钱和东西,我每次都攒着一并还给你,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郜文彦一脸茫然:“啊?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我看送来的那些东西你都不喜欢,我就想着送吃的算了,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元溪不为所动,淡淡道:“你要这么解释,那就这么解释吧。但你大概不知道,我早就心有所属了。”

  郜文彦一愣,目光不由得看向店里的人。元溪生活圈子很简单,他每日来往的无非就是这些人罢了。

  “你不用找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喜欢的是我们掌柜的家里的夫郎。你给我的那些钱,我都给他了,至于这些吃的……”元溪笑着接过,“我也要拿给他,希望他能喜欢。谢谢你。”

  元溪知道自己这样是杀人诛心了,追求者追不到也罢了,可要是他喜欢的人还拿着他的心意送给情敌,换了谁都难以接受。

  果然,郜文彦表情呆滞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有些绷不住了。

  元溪这话当然不是真心的,他现在对颜如玉已经几乎没有了那种喜欢,他只是用这个来敷衍郜文彦,希望他知难而退。

  但是郜文彦却没有这么好打发,他出声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元溪:“你要是用这个理由打发我,我反而更觉得你不是真心的了。你是个温柔的人,即便真的不喜欢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伤害我,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

  果然,能考上进士的人会笨到哪里去呢。

  元溪在原地僵硬地站了片刻,到底还是一声不吭地回了花坊。

  可惜郜文彦没有看见,转身后的元溪眼睛已经红了。

  展所钦默默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元溪回了后院之后,他马上追了出去。郜文彦这会儿已经失魂落魄地准备走了,突然被展所钦叫住,他转身:“展掌柜?”

  展所钦憋着笑:“郜进士这就准备放弃了?”

  郜文彦道:“大概是我不够好吧。”

  他看出来展所钦有点幸灾乐祸,于是眉梢一挑:“刚才他说他心有所属,展掌柜知道是谁吗?”

  展所钦沉默了一下,反问他:“你说的是哪一个?”

  郜文彦:……

  他俩互相捅刀,属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展所钦还是先退了一步:“他和你说他喜欢我家夫郎?没错,他是喜欢过,但那是以前,我相信他现在已经放下了。”

  “那他为何不肯接受我?”郜文彦紧接着问。

  展所钦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刚才我亲眼看见他回去的时候眼睛红了。”

  这么寥寥一句话,却给郜文彦打了鸡血。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展掌柜。”

  “对了,还有这个。”展所钦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颜如玉不在身后,这才把小盒子掏出来,“这些钱还是要还给你,悄悄的,别让我家夫郎知道。”

  晚上回家,颜如玉发现自己小金库里的金元宝全都不见了,他气急败坏地跑到书房找展所钦:“阿郎!咱们家里有贼!!!”

  展所钦震惊:“天呐!居然有这种事情!”

  颜如玉用力点头,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刚才发生的事:“我的箱子里面,金元宝全都没有了!我刚才打开来看,明明就放在里面的!我把它们都拿布包着的!一共有六个,全都放在一起的!都没有了!”

  展所钦痛心疾首:“玉奴儿,你只是把它们拿布包着吗?怪不得会丢,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吞金兽,专门吃金子?你得把金子放在铁盒子里锁起来,它才吃不到!”

  颜如玉快急哭了:“那怎么办呀?你让它还给我!”

  展所钦逗他逗够了,又开始哄:“好啦好啦,吞金兽没有把你的金子吃掉,我提前帮你保管起来了。你要感谢我才是,不然肯定会被吃掉的。”

  “真的吗?”颜如玉还有些将信将疑,“那你拿给我看看。”

  展所钦自己拿了六个金元宝出来,装进小铁盒递给颜如玉:“那现在你自己保管吧。”

  颜如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他踮脚亲亲展所钦:“谢谢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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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分店与追到手

  梁砺锋最近跟展所钦关系越发亲密,他不仅时常送来一些粮食布匹,还在展所钦这里下了一个长期订单。

  这天他再次前来拜访,除了像往常一样送些东西之外,梁砺锋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上回听你说起打算在成都开分店,这可巧了,我和杜若望的祖籍都是那里的。我回去和家里商量了一下,我们两家在那儿有四十亩地,还有一个空闲的店面和一套房子,我想把它们都送给你,应该能帮上你一些。”

  展所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梁砺锋不如直接把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他算了。

  “这也太多了……”展所钦思忖道,“房子和店面有现成的,那自然是好,我也的确需要地皮,将来可以自己培育一些花。但是就这么白拿你的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还是向你租吧。”

  梁砺锋道:“那这又和你跟别人租有什么区别呢?我就是想帮到你,才要送给你的。”

  展所钦道:“你当然帮到我了,否则我还要自己亲自去一趟成都,找店面找房子。现在既然有现成的,我都不需要自己去了,直接把开店的事全都一股脑交给元溪,让他去安排就是。”

  门口路过的元溪:……

  梁砺锋还想再劝他,展所钦道:“我真不能白拿你的,你哪怕便宜一些租给我也好。我之前收了你的三千两黄金,已经能感受到你的谢意了。再说我也是诚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从长远的角度考虑,我还是不要占太多便宜为好。”

  于是梁砺锋就一个极低的价格,把他家的店面、房子和地都租给了展所钦。

  成都那边万事俱备,展所钦就准备把元溪派过去了。

  “这些日子你在花坊里各方面都表现得很好,我非常相信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成都那边的情况我也弄清楚了,那里的人自古爱花,杜工部说‘花重锦官城’,这便是有缘由的。”

  展所钦说着把自己写好的一本小册子拿给元溪:“大慈寺外有花市,青羊肆内有花会,你到时都可以多留意一下。俗话说入乡随俗,那边的人最爱芙蓉花,街道边都种了许多,每年秋天开花时灿若朝霞,甚至可以绵延数十里,你这次去正好就能赶上。”

  “另外还有海棠、桂花、梅花,都是那边的盛产,你可别看花了眼,到时候要记得给我们写信回来,说说那边的美景。”

  元溪一一答应了,接过展所钦手上的小册子。展所钦道:“长安离得远,你在那里要是遇上什么难处,梁砺锋说你可以去找他住在那里的堂兄,他会帮你。”

  元溪点点头,回自己屋做准备去了。

  展所钦觉得自己已经为元溪考虑得很周全了,但是他再周全也周全不到元溪的情感问题上。

  首先就是友情,元溪临行的前一天,颜如玉乍然得知这个坏消息,当场就哭了个肝肠寸断。

  “呜呜呜……我不要,不要元溪走!为什么要让他走!他这么好看!我以后都看不到他了吗?!”颜如玉扑过去抱住元溪,“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以后有好吃的都跟你分!除了阿郎之外,我什么都可以跟你分!”

  展所钦感到了一丝欣慰。

  元溪被他抱得有点上不来气,艰难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成都那边要开一家新店嘛,我得去看着。不过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还会给你捎好吃的回来,那边好吃的可多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展所钦也跟着说:“对呀,元溪过一阵子还会回来呢,他又不是被关在成都了。再说了,不是还有阿郎陪着你吗?”

  颜如玉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微微侧过头,从眼尾打量展所钦片刻,嘴巴一瘪,扭头回去继续:“哇——”

  展所钦:……

  欣慰不了一点。

  当天晚上,鬼知道展所钦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颜如玉给哄睡着,哄得他心力交瘁,恨不得捅自己两刀。

  元溪那边也不太好过,不过他不是因为这个。

  郜文彦有圣上御赐的通行腰牌,可以在宵禁之后在街上行走。这么大一个宝贝,他拿来追人也是毫不吝啬。

  元溪大半夜被他叫出去,立刻就明白自己身边有内鬼,更可悲的是自己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肮脏的交易。否则,郜文彦怎么会非要大半夜的见他,当然就是因为知道他明天就要走了。

  这回郜文彦没带什么东西,就光是自己来了,他也不多解释什么,只道:“我一直在备考博学宏词科,我觉得自己已经十拿九稳了,等考中以后马上就可以分配官职。我到时再打点一下关系,最迟到明年春天,我就能去成都跟你作伴了。”

  元溪简直头疼:“你……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似乎不曾说过想和你作伴吧?”

  郜文彦道:“那好吧,我换个说法。最迟到明年春天,我就能去成都继续缠着你了。”

  元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撩衣摆:“我给你跪下行吗?你换个人缠吧。”

  郜文彦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男子吗?”

  元溪停住了动作。

  “小时候我在山上被土匪劫过,在被他们带回山寨的半路上,有幸遇到一伙官军,这才被救了下来。但之前的一路上我都听着那些土匪恶心的污言秽语,他们讨论着把我带回去以后要怎样享用。”

  “虽然他们没有真的得逞,但这件事情还是被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你知道流言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到最后我的名声就坏了,家里都担心我将来会没有人要。毕竟虽然改嫁没有什么,但若是被一群土匪……”

  元溪静静听着,脸上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他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已经攥成了两个拳头,指甲死死地掐进手心里。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元溪问他。

  郜文彦道:“我是想告诉你,今时今日我既然能站在这里和一群男子竞争,最终考上进士,就说明那些所谓的名节,所谓的‘干净’与否,其实根本都是没用的东西。”

  “即便当年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也不耽误我今日扬眉吐气。而哪怕我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哥儿,哪怕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男子,难道当我坐在那个鸽子笼一样狭窄的小方格里考试的时候,别人就会因此让我几分吗?”

  元溪听明白了,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你都知道了。”

  郜文彦有些急切:“是,我都知道了。你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从前的事情不光彩,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可我还知道,你之所以会被抓去王府,其实是你自己要这么做的,你想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你有这样一颗伟大、无私、美好的心灵,又有什么配不上我的?”

  元溪突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眼泪却流了下来。

  郜文彦十分固执:“我真的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不是……不仅仅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只要你不是真心讨厌我,我就会锲而不舍。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我都这样熬过来了,难道还能熬不过你吗?”

  元溪是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他的态度一点点软化,像一块被捂热了的冰,看向郜文彦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温柔。

  郜文彦试探着朝他伸手,元溪没躲没避,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皮。郜文彦欣喜若狂,终于小心翼翼地把元溪拥进了怀里。

  第二天把元溪的送出城之后,展所钦又去做了另一件事。

  他把放良齐顺的手实拿到坊正那里去公证,回家以后,把齐顺的卖身契和手实一起给他:“往后你就自由了,我也要给你工钱了。我准备在西市也开一家分店,你看你是想留在这边,还是去西市?”

  “我都可以。”齐顺擦擦眼泪道。这两张薄薄的纸放在他手里,却仿佛有万钧之重。

  展所钦想了想:“那你就留在这边吧,我去西市。正好,我在那里还有一笔账要跟别人算。”

  他当然没有忘记花圃惨遭毁坏的事情,如今腾出手来了,钱也有富余,更何况他已经等到了很好的机会。

  梁砺锋现在的官职是户部郎中,户部掌管的是户籍、土田、赋税、军需、财政收支等等。这不,他给展所钦出了个好主意。

  “查他们的税。”梁砺锋边喝茶边说。

  展所钦和他对视一眼,一块儿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展所钦在西市又租了一家很好的门面,也有一个二楼。他花大价钱把这个门面好好装修了一番,带着颜如玉去看正在装修的新店面时,他就看见那家“西湖第一香”的伙计在街拐角那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

  ……也不知道把他们的工作服换一下。

  展所钦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

  颜如玉抬头看看他:“阿郎,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有些人要遭报应了。”展所钦拉着他的手,上了路边停着的马车,“走吧,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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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演戏与苦肉计

  展所钦的计划远不止于此。

  他先是匿名举报了“西湖第一香”花坊偷税漏税,自然得到了户部的重视,户部郎中梁砺锋亲自彻查这个案子,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随后,“西湖第一香”花坊被停业整顿,那里的伙计自然也就只能待在家休息,趁此机会,展所钦敲开了其中一个伙计的家门。

  “你找谁?”中年人从门缝里探出脑袋,警觉地打量展所钦。

  展所钦友好地朝他微笑:“你就是苏韦吧,我是展所钦。”

  苏韦没说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不过从他变得有些不善的眼神里能看出。他已经知道展所钦的身份了。

  展所钦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我没有恶意,不知道能否和你好好聊聊?”

  苏韦低头一看银票上的数额,唰地把银票往袖子里一揣,动作十分迅速。

  “进来吧。”他让开了路,“我家简陋,你只能在那个小凳子上委屈一下了。”

  “我偶尔来一次,有什么委屈的,可你却是长年累月住在这儿……哟,那一块屋顶上的瓦都快掉没了。”展所钦边说边同情地看着他。

  苏韦沉默着在展所钦身旁坐下,旁边有个倒扣过来的背篓,上头放着块木板,看来就是他的茶几了。

  他给展所钦倒了杯水,水里什么料都没放,就是纯白水。苏韦解释道:“家里条件不好,就只有水能喝了。”

  展所钦又是一阵唏嘘:“看来你们掌柜的工钱给得不多呀。我家的伙计我都是管吃管住的,而且从来不借故克扣工钱。要是换了我看见你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早就把你接到自己家里了。”

  苏韦听到“借故克扣工钱”这一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变了,展所钦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

  “莫非……”他故作诧异,“那可太不厚道了,这可是你的血汗钱呀!”

  苏韦重重地吸了口气:“展掌柜有话不妨直说,我愿意听听。”

  有门儿。

  展所钦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现在你们花坊因为赋税的问题惹上了麻烦,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小呢,那无非就是掌柜的把差的税款给补上,可若是大了,你们花坊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被盘查。毕竟,谁说得清楚你们有没有人知情不报呢?要是换了我,我可不愿意为一个对我并不好的掌柜背上官司。”

  苏韦看着展所钦,问他:“那么展掌柜会怎么做?”

  展所钦挑了挑眉,从兜里摸出几张银票,抽出一张放在桌上。

  “首先,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脏事儿都说出来。”

  他又抽出第二张:“然后,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和他合作,和罪魁祸首划清界限。”

  “最后呢,当然是拿着我的酬劳远走高飞,过我的快活日子去。”

  展所钦说完,三张银票都搁在了苏韦的面前。

  苏韦想了一会儿,把银票一张张收好。

  展所钦微微一笑,告辞离开。

  展家花坊长安二店装修好了,工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往里面搬货准备开业了。展所钦这阵子在长安的商人里口碑极好,附近做生意的许多都来这儿凑热闹,和展所钦一起站在门口说话。

  他们正其乐融融的,花坊里头噔噔噔跑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哥儿,展所钦转头看了一眼,带着温柔的微笑向商人们介绍:“这是我家夫郎,他的名字叫颜如玉。”

  “阿郎!”颜如玉看见他,朝他跑过来,“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呀?”展所钦耐心地用哄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

  大家很快从颜如玉的眼神、举止里看出来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顿时恍然大悟,对展所钦投去了钦佩的目光。他们觉得以展所钦这样的条件,多好的人找不到,却唯独喜欢一个傻子,可见他是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可以信任。

  颜如玉跑到展所钦跟前,摊开两只手掌:“嘿嘿,是这个!”

  他手心里黑黢黢一片,不知道糊了一把什么黑色的粉末,展所钦还没反应过来,颜如玉突然把手伸向他,看起来是想抹他一脸。

  展所钦迅速躲开,抓住他的手腕:“别动,我看看这是什么。”

  颜如玉只是想调皮一下,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展所钦抓着他的手腕看了一会儿,又凑近闻了闻,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犹犹豫豫说道:“我怎么觉着……有股火药的味道?”

  周围正在说话的人们一下安静了,纷纷看向他。

  展所钦又闻了一会儿,正色问颜如玉:“玉奴儿,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颜如玉看了看其他人,觉得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说道:“就是……后院那边的墙根下面。”

  展所钦简直难以置信:“我们花坊的后院怎么会有火药?!这万一一个不小心……”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可是西市啊,去年那场火灾有多么恐怖,在这里的许多人都是亲历者。

  其中一个人开口说道:“展掌柜,这火药太吓人了,水火无情,它若是在你的店里烧了起来,这条街上其他的店铺也会被殃及。不知能否让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亲眼看着火药被清理干净,我们才好放心啊。”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展所钦当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让大家一起看着清理火药,万一发生什么事他也好有证人。

  于是大家一起进店,往后院走去。

  颜如玉带路,他们在后院墙根底下的草丛里面果然发现了长长的一条火药痕迹。

  展所钦指挥伙计们清理干净,又听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传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些火药是被人故意洒在这里的?否则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翻修店面也用不着火药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展所钦这时突然发出了笑声,不过他的笑并不是开心,而是很明显的心酸的苦笑。

  他摇摇头,神色黯然:“我真没有想到,我只是想老老实实开个花坊,照顾好玉奴儿和我们的儿子,可却一而再地发生这种事……究竟是谁要与我们过不去?那你冲我来就好了,这一把火要是烧起来,岂不是连累了街坊邻里?”

  他倒是主动给事情定性了,一个商人好奇地问他:“展掌柜何出此言?”

  展所钦无奈叹气,拉着颜如玉的手在水井边上洗干净。他道:“说实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家暗中下绊子了。我在城外有个小花圃,里头种了一些我自己养的花,后来有一天,整个花圃都被毁掉了。虽然我隐约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我想着做生意以和为贵,实在不必撕破脸,不如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罢了。可没想到今时今日却是变本加厉了,他这是要我的命啊!”

  他说着眼睛都快红了,颜如玉心疼地看着他,拿湿漉漉的手给他擦擦脸:“阿郎不要哭。”

  展所钦难受极了,把颜如玉抱进怀里:“是阿郎没用,对不起你和孩子。”

  这一幕看得人揪心。展所钦只是想养家糊口而已,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非要盯着他不放?!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商人们都愤怒了,纷纷说非得把这个人揪出来不可。尤其是火药的事情犯了众怒,他们自然不肯把这件事轻轻带过。

  这时人群里站出来一个人:“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大家惊愕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苏韦道:“我是西湖第一香花坊的伙计。我们花房之前和展掌柜抢生意的时候,二掌柜就用过这样的理由,他和客人说展家花坊之前在西市的店面被大火烧毁,是不吉利的征兆,而我们重建了这个店面,是浴火重生的象征。这回他也许是想故伎重施吧。”

  那这可真够歹毒的。

  苏韦上前两步,向展所钦道歉:“展掌柜,之前你的花圃其实是我和几个伙计一起……但我们也只是听吩咐做事啊,我们要是不做,好几个月的工钱都拿不到的!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今天要是再不说出来,我的良心都快过不去了!”

  展所钦脸上震惊、悲伤、愤怒,一应俱全,颜如玉依偎在他怀里,慌张地看着周围的一大群人。

  “西湖第一香”花坊彻底完蛋了,在官府那儿它偷税漏税,在其他商人们这儿它差点烧了别人的店,在富有同情心的百姓们这儿,它几次三番陷害展所钦,人家一家三口明明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下子官民一心,“西湖第一香”花坊被赶出长安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晚上,颜如玉泡在浴斛里玩他的木头鸭子,展所钦进来摸摸水温:“好了,出来吧,待会儿水要凉了。”

  颜如玉站起来,展所钦拿大毛巾把他裹住。颜如玉趴在他肩头:“阿郎,我今天有没有帮到你呀?”

  “帮到了,玉奴儿最棒。”展所钦偏头亲亲他,“我们已经把坏人赶走了。”

  颜如玉手上粘的当然不是火药,那太危险了,展所钦让齐顺给他抹了一些炭灰而已,只要他说气味闻着像火药也就是了,没有人非要抓着别人夫郎的手来闻。不过墙根底下撒的的确是火药,否则容易被发现。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展所钦和颜如玉联合演了一出好戏,展家花坊长安二店开业前一天,“西湖第一香”花坊的门口贴上了转租的单子,里头搬了个空空荡荡,据说都拿去补税款和交罚款了。

  展所此役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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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彩楼与抛绣球

  重阳节将至,长安又在准备迎接这个节日了。这也是一个要紧的大节日,不仅朝堂会放假,而且还要举行宴会,在宴会上赛诗,其中的佼佼者会被选出来做成御制曲,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百姓们也不甘落后,他们要登高、郊游、吃各种糕点、喝菊花酒、佩戴茱萸,有条件的也会写写诗,自己留个纪念也好。

  展所钦家里自然也早早准备了起来,他们现在经济非常宽裕,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

  展所钦把一段茱萸系在颜如玉腰间,道:“把茱萸佩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气、预防冬季的寒气。知道吗?”

  颜如玉却没有那么好糊弄,他摇摇头:“我觉得还是毛毛衣服更暖和。”

  展所钦笑了笑,捏捏他的小脸:“是这样没错,玉奴儿很聪明。只当好玩吧,我们把这个也系在小菌子的摇篮上,好不好?”

  “好!”

  颜如玉最近和儿子的关系还不错,已经勉强可以算是熟人了,前两天小菌子夜里啼哭,颜如玉被吵醒了都没有生气,还想去看看他呢。

  他俩拿着一截茱萸去了小菌子房间,孩子正睡着,乳娘也趴在旁边睡觉,两人小心翼翼靠近。

  展所钦刚把绳子拿出来,大门忽然被敲响了,他怕敲门声把孩子小菌子吵醒,只得赶紧过去开门。

  外头是个信使,他把一封信交给展所钦就走了。展所钦一看信封,居然是纥奚颖森朵寄来的信。展所钦很好奇,立刻打开来看,纥奚颖森朵说他这几天会来长安,不知道能不能和展所钦聚一聚。如果可以的话,展所钦现在就出门看看。

  ……现在就出门看看?

  展所钦快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往外一瞧,不远处站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白得发光的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纥奚颖森朵。

  展所钦朝他走过去:“你要来也不早说,我好出城去接你。”

  纥奚颖森朵下了马:“我最不爱拘礼,要不是想着你家还有夫郎和孩子,我早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他这么一说,展所钦倒是想起来了,怎么他是一个人来的吗?展所钦四下看看,到处都没有孟晚的影子,他不禁有些疑惑。

  纥奚颖森朵看出他的想法,也给出了回答:“他被他家里接走了。”

  展所钦愣住:“……啊?”

  纥奚颖森朵嘴角的笑像是被硬生生刻上去的,生硬牵强:“你还不知道呢,他的父亲原来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总领一方军政大权。他的名字也不是孟晚,而是陈寻真。”

  展所钦目瞪口呆。

  纥奚颖森朵接着道:“他家里给了我一大笔钱作为报酬,感谢我救了他们的孩子,然后……就把他带走了。我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人家。”

  “你……”展所钦十分同情的看着他,“虽然身份地位是有些悬殊,可你是真心爱护他的。”

  纥奚颖森朵摇摇头:“那有什么用?爱护又不值钱。罢了,也许本就不是属于我的,强求也没用。”

  展所钦道:“可是怎么能确定孟晚真的是他们家的呢?会不会碰上骗子?”

  其实这正是纥奚颖森朵现在如此平静的原因。

  “不会有错,他也认得他们。那天见了他阿耶,他立刻欢天喜地地扑上去,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家,他也愿意。”

  怪不得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如果孟晚是被强行带走的,他现在肯定已经追了过去,可是……

  展所钦同情地看着他:“也许他并不知道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纥奚颖森朵笑了笑:“我倒希望他再也不要想起我,好好过他金枝玉叶的日子,总比在我身边到处跑要来得强。”

  他虽然看起来平静,但谁又能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和无奈呢。展所钦叹了口气。

  他刚要说话,突然一下想起了什么,拔腿往回跑:“你自己进来吧!我把我家夫郎给忘了!天呐!”

  颜如玉这会儿还傻愣愣地拿着茱萸站在摇篮边,小脸已经黑了。

  展所钦飞快跑回去,跑到门口时放轻了脚步,一进门就看见颜如玉带着怨念的眼神。展所钦进去和他一块儿把茱萸系在小菌子摇篮上,然后拉着他的手出来,陪着笑和他解释:“真不是故意把你放在那不管的,有个朋友来了,我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颜如玉:“哼!”

  他也是有小情绪的!

  “真的有朋友。”展所钦拉着他的手捏捏,两人走向纥奚颖森朵,“玉奴儿还记不记得他?”

  颜如玉打量纥奚颖森朵,点点头:“记得,他送了我鹦鹉!”

  展所钦对纥奚颖森朵道:“既然来了,也该在长安好好玩玩。明天是重阳节,我们一起出去踏青,怎么样?”

  纥奚颖森朵答应了一声。

  于是重阳节这天,他们一块儿来到了长安城外的昆明池。

  这是一处风景名胜,是汉武帝时开凿的巨型人工湖,原本是他用来锻炼水军的,本朝又被三次扩建,现在就是百姓们游玩的场所了。

  今天许多人都来这里踏青,所有人无论穷富,都带着竹篮,里面装着自家准备的好吃的,把一块布往地上一铺,就可以围在一起一边欣赏昆明池的美景,一边谈天说地了。

  纪咸英今天也来了,展所钦本来还叫了万俟宗极,但是被鸽了。因为万俟宗极说妙昙大师答应他明年还俗,他现在急着要去联络感情,当然顾不上展所钦这个弟弟了。

  展所钦对此的评价是:“哦。”

  “其实我觉得我玉奴儿和挺灵的,你看我们身边的朋友们是不是个个都终成眷属了?像是梁砺锋和杜若望,元溪和郜进士应该也差不多成了,现在我兄长和妙昙大师也和好了。所以说嘛,我们会这么幸福是理所应当的。”展所钦说着问旁边的颜如玉,“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幸福?”

  颜如玉用力点头:“姓胡!”

  他这会儿难免大舌头,因为嘴里塞满了“酥山”。酥山顾名思义,形状就像一座山,只不过是由奶酥加热后固定成型的,再配上各种配料,放到地下冰窖里冷冻,隔壁小孩都馋哭了,颜如玉也是。

  他扑过去给了纪咸英一个熊抱:“谢谢干娘给我带来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一嘴的奶酥,纪咸英花容失色:“我的衣裳!”

  昆明池上有渔人划着小舟捕鱼,水浅的地方也有人在采摘莲藕,颜如玉吃饱喝足了就眼馋,他也想去。但那明显是不行的,展所钦只能哄他:“诶,你瞧,那边好多人呢。”

  池边有一座彩楼,底下一群人抬头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楼上时不时飘下来一张纸,这些人就把纸捡起来,放到一个盒子里装好。

  展所钦隐约听说过这个,存心显摆显摆:“他们应该是在赛诗,底下围着的这些人写的诗,由一个身份高、学识渊博的在上头逐一看过,不满意的就随手丢下来,最后留下的就是胜出的了。”

  “听起来还挺好玩的。”纥奚颖森朵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我也想去。”颜如玉拉着展所钦的袖子。

  展所钦道:“好吧,不过你腰带上的茱萸松了,我先给你系好。还有你这个小花猫脸,是不是也要先擦干净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彩楼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展所钦抬头一看,纥奚颖森朵手里正抱着个什么东西,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走。

  “你拿了个什么?”展所钦问他。

  纥奚颖森朵还有点懵:“就……我刚走到彩楼下面,上头就砸下来一个一看就不是纸的东西,我下意识把它接住,然后……就这样了。”

  展所钦仔细一看,他手里拿着个绣球。这不禁就让人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纪咸英恍然大悟:“其实那是在抛绣球招亲的?!刚才扔下来的不是诗,而是这些待选之人的自我介绍吧?!”

  几人面面相觑,纥奚颖森朵还在发呆,那边就有人过来了:“这位公子,你接了绣球准备到哪里去?还不上去与我家主子见一见?”

  纥奚颖森朵看看绣球,又看看他,手忙脚乱地把绣球塞还给他:“不不不,我不是去接绣球的,我以为……对不住对不住,麻烦你拿回去吧,不行的话,我再去向你家主子道个歉。”

  那仆人的脸都绿了。

  像这种能在彩楼上抛绣球招亲的,一定是非富即贵,纥奚颖森朵接了人家的绣球,哪有随便就往回塞的道理?

  纥奚颖森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无助地看向展所钦,展所钦缓缓往后缩,小心翼翼道:“嗯……我也不知道嘛。”

  他这可把纥奚颖森朵给坑惨了,纥奚颖森朵只得跟着那仆人走了,去向绣球的主人道歉。

  气氛一时焦灼,只有颜如玉还在那儿吭哧吭哧把糕点往嘴里塞。片刻后,纪咸英先绷不住笑了出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展所钦叹气捂脸,颜如玉问他:“阿郎怎么了?”

  展所钦闷闷道:“你阿郎多长了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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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碰头与真碰头

  展所钦觉得自己有义务替纥奚颖森朵收拾这个烂摊子,于是他找到了梁砺锋。

  梁砺锋差点没把水给喷出来:“你再说一遍?!找谁?!”

  他的尾音都有些颤抖。

  展所钦清了清嗓子:“剑南西川节度使。”

  梁砺锋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语重心长道:“我老家是住成都,不是有成都。”

  展所钦一副乖巧状。

  梁砺锋问他:“你知道剑南西川节度使是什么人物吗?他统辖兵马数万,管理西南各州郡,和南诏、拒吐蕃,总镇川蜀。给我几个胆子敢去找他要儿子的呀?!”

  展所钦纠正他:“不是管他要,只是问问他能不能给。”

  梁砺锋:“……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展所钦弱弱地解释:“听起来会不那么冒犯人嘛。”

  梁砺锋保持微笑。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要不是我多嘴,纥奚颖森朵也不会去凑热闹,现在他是骑虎难下。我想着正是因为剑南西川节度使位高权重,要是他愿意把他儿子许给纥奚颖森朵,那么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孟晚和纥奚颖森朵本来就是情投意合的。”

  梁砺锋十分敏锐:“未必吧,他不是跟他家里人回去了吗。”

  展所钦道:“可是以他的智力,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回去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纥奚颖森朵了,他说不定还以为就像寻常上街逛逛一样,晚上还能回来呢。”

  梁砺锋琢磨了半天,最后痛苦地叹气:“我只能托人去打听打听,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想念纥奚颖森朵,那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否则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展所钦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你了。”

  不过纥奚颖森朵目前还不知道展所钦已经在帮他联络他老丈人了。他的主张是想让孟晚过上好日子,没有必要为了他放弃荣华富贵。但是展所钦已经在颜如玉那里得到了教训,他也曾自以为是,想给颜如玉安排“更好的生活”,可那其实根本不是颜如玉想要的。

  纥奚颖森朵想不出主意来,他一个外族人,在这里除了钱什么靠山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溜之大吉。他临走前,展所钦带着颜如玉去他住的客栈送他。

  “真没想到相聚的时光如此短暂,不过匆匆几日的功夫,你就又要走了。”展所钦自知理亏,只能保持尴尬的微笑。

  纥奚颖森朵倒是没有怪他,他正急着收拾行李:“我出去躲一阵,等人家消气了再回来,到时候你再请我吃顿饭。”

  “好说好说。”

  颜如玉这会儿正在外头过道上玩,这家客栈也是外族人开的,过道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颜如玉蹲地上玩得正开心呢,面前突然笼罩了一个黑影。

  他茫然地抬起头,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颜如玉惨叫着连滚带爬,眼泪瞬间飙出了八米。

  展所钦听见动静立刻跑出来查看,颜如玉嗷嗷叫着扑进他怀里:“阿郎救命!有鬼!”

  展所钦把他抱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去。几步外站着一个……黑人?

  他看起来慌张又急促,知道自己吓着了颜如玉,连忙侧身低头。

  纥奚颖森朵从屋里出来,解释说:“他不是鬼,他是昆仑奴,是我带来的。之前就是怕吓着你们,所以没有把他带到你家去。我之前说过,你们中原汉人蓄奴成风,异族的奴仆更是能够彰显身份,不光是昆仑奴,还有胡姬、新罗婢等等,都是我常卖的。”

  颜如玉听不懂他的解释,现在还吓得浑身发抖,他又不像展所钦一样知道黑人也只是一个人种。

  纥奚颖森朵笑道:“本来这次想把他在长安卖掉,结果现在也没来得及。得了,我的行李收拾好了,你给我拿到后院里去吧。”

  那昆仑奴点了点头,进屋去拿东西。

  颜如玉整个人缩在展所钦怀里,连两只手都藏在胸前不肯露在外面,瞪大了眼睛戒备地盯着这个昆仑奴,直到他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展所钦拍拍他的后背:“好了,他已经走了,不怕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颜如玉又好奇又担忧地抬头问展所钦。

  展所钦道:“他不是变成这样,他天生就长这样。虽然与我们的区别很大,但是他也是正常的人,不用太害怕的。”

  颜如玉琢磨了半天,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梁砺锋这回又帮了展所钦一个大忙,剑南西川节度使还真的派护卫把孟晚给送了回来。不过主要也是因为孟晚被带回家之后长时间见不到纥奚颖森朵,他开始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了。

  他父亲从他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大概听懂了,纥奚颖森朵真的对他的孩子很好,孟晚也已经离不开他了。

  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其实也尝试着找过纥奚颖森朵,但是纥奚颖森朵在孟晚被带走之后也离开了杭州,不知去向。正巧,梁砺锋住在成都的亲戚给他们搭上了线。

  到底是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大官,他父亲还是很有格局的,孟晚这次回来带了十几大车的嫁妆,其中甚至包括一套他家在长安的祖宅的钥匙。

  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把他儿子的名字给改回来。这都是小事,估计让纥奚颖森朵叫孟晚……哦不,叫陈寻真祖宗他都不会有异议。

  大队卫士赶着长长一串马车,浩浩荡荡地敲开了展所钦家的大门。

  展所钦打开大门,与面前的护卫首领四目相对,然后他探身出去看看他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展所钦沉默了。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展所钦道:“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陈寻真被小厮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他先小心翼翼的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随后就看见了展所钦。

  他盯着展所钦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甩开小厮的手,急匆匆跑过来:“我阿郎呢?你知道我阿郎在哪里吗?”

  展所钦还真不知道。

  纥奚颖森朵走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当时说的是等安顿下来以后再给展所钦递个消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陈寻真先回了他家的大宅子住着,他有的是下人照顾,展所钦也不必担心什么。

  没过多久,纥奚颖森朵屁颠颠回来了,到展所钦家来与陈寻真见面。

  陈寻真在屋里已经快坐不住了,他几次三番跑到门口张望,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到纥奚颖森朵身边去。

  他第十次询问展所钦:“我阿郎怎么还没来?”

  展所钦也是第十次回答:“快了快了。”

  门外一声马嘶,展所钦和陈寻真一块儿站了起来。

  颜如玉这会儿在院子里玩,他听见动静也好奇地出去看,一打眼,除了纥奚颖森朵之外,又是那个黢黑的人。

  颜如玉嗷的一声跳起来,从外往里往回飞奔:“呜呜呜,阿郎!他又来了!”

  不巧的是,陈寻真这会儿听见动静,知道纥奚颖森朵来了,他也从里往外飞奔:“呜呜呜,阿郎!你终于来了!”

  他俩的阿郎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满地摔的都是夫郎。

  两人跑过去一人扶起一个,颜如玉和陈寻真的脑门儿都被对方撞红了,他们一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都有些懵懵地坐在地上。

  “痛不痛?”展所钦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他控制住表情,关切地揉揉颜如玉的脑门儿。

  颜如玉愣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然后紧紧抓着展所钦的袖子:“阿郎,那个人!他又来了!!”

  陈寻真也抬头望着纥奚颖森朵,片刻后抱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哭:“阿郎,你怎么才来呀!!”

  展所钦往门外看了看:“放心吧,他没有进来。”

  颜如玉这才安心了,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上,他开始告状:“我被他撞到了!”

  陈寻真虽然在哭,但他的耳朵还是挺灵敏的,他也不甘示弱,对纥奚颖森朵道:“我也被他撞到了!”

  颜如玉扭过头:“是你先撞我的!”

  陈寻真完全不服:“明明是你先撞我的!”

  这事儿掰扯不清,展所钦和纥奚颖森朵对视一眼,默契地把自己家的小傻子打横抱起来,一个回屋,一个往大门外走。

  “这回的事儿,我欠你一个大人情。”纥奚颖森朵临走前说。

  展所钦挑了挑眉:“重阳节那天我说什么来着,我和玉奴儿有福气,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能沾上。”

  纥奚颖森朵笑着点点头,抱着人走了。

  颜如玉眼泪汪汪地搂着展所钦的脖子:“阿郎,你说为什么我和他之间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

  展所钦憋着笑:“我也不知道。你的头还痛不痛?”

  颜如玉自己揉了揉,噘着小嘴:“还好吧。但是他不是我的好朋友,永远不是。”

  “说起好朋友。”展所钦道,“你的好朋友元溪刚刚寄了封信回来,还给你寄了好吃的。”

  颜如玉立刻来了兴致,浑身上下什么毛病也没有了,他从展所钦怀里跳下来:“快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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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宫与御花官

  长安的百姓们又有福可享了,因为他们的圣上很爱与民同乐。

  太后八十大寿将至,圣上开恩,下旨在寿诞的前后三天都开放华清宫这个著名的皇家园林,所有百姓都可以免费进来游玩,只是不能去泡里面的骊山温泉,那是皇家专用的。

  “骊山晚照”作为长安八景之一,早在三千多年前的西周时期就成为了帝王游幸之所。骊山是一座死火山,所以有许多温泉,“春寒赐浴华清池”就是来自这里。

  虽然不能去泡温泉,但是华清宫偌大一个园林也足够百姓们一睹风采了。

  展所钦也早早得了消息,而且比其他人要更早,因为这个消息是老太监先告诉他的。当然了,他不是闲着无聊。

  ——园林开放的那几天是允许小商贩在附近摆摊的,可以卖饮食,也可以卖一些小玩意儿。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圣上某一天也会驾临华清宫,在旁边的高楼上远眺,展掌柜要是有什么好宝贝,那天可一定要拿出来,杂家会给你占个好位置。”

  展所钦答应一声,向他道谢。

  他当然有好东西,正急等着拿出来呢。

  华清宫开放的前一天,展所钦带着颜如玉来到了花圃。他们都换上了漂亮的新衣服。

  “猜猜阿郎有什么好东西要给你看?”

  颜如玉很配合地摇摇头。

  展所钦掀开花圃的帘子,带着他钻进去:“你看。”

  大红的玫瑰全都开花了,满目的娇艳欲滴,每一朵花都非常饱满,玫瑰花的香气快把大棚顶都给掀开了。

  “哇!”颜如玉大叫着跑了进去。

  展所钦跟在后面:“玫瑰花漂亮吗?”

  “漂亮!好漂亮!哇!他们好红啊!”颜如玉摸摸这朵,又摸摸那朵,摸来摸去都不知该摸哪一朵才好了。

  展所钦笑着走过来:“玉奴儿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那个花圃被毁了,里面的花苗全都没有了,可没想到你却偷偷留下了一些,现在它们都长出来了。”

  颜如玉一蹦三尺高:“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呀。”展所钦点点头,“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夫郎。”

  颜如玉骄矜地抬起下巴:“那最厉害的夫郎可不可以摘一朵玫瑰花呢?”

  “当然可以啦,但是玫瑰花有刺,怕扎着你的手,我来帮你摘好不好?”

  “好!”

  展所钦戴上了颜如玉去年给他做的手套,问他:“那你还记得这个吗?”

  颜如玉抓着他的手看了半天,迟疑着问:“嗯……是我做的吗?”

  展所钦摇头:“不是哦,是小猪崽做的。”

  颜如玉跺脚:“明明就是我做的!”

  展所钦笑了笑:“你也知道你是小猪崽呀。”

  他说着仔仔细细挑了一朵完美无缺的玫瑰,咔嚓剪下来,用小刀把它的刺削干净,递给颜如玉。

  颜如玉刚要伸手接,展所钦又把花收了回来:“等等。”

  颜如玉疑惑,却见展所钦缓缓弯曲右腿,单膝跪了下来。

  颜如玉呆住:“阿郎?”

  展所钦抬头看着他,深情地开口道:“这里的玫瑰还是太少了,将来我一定会给你种上漫山遍野的玫瑰,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但是现在这些玫瑰也有很特别的意义,它们来自于我,又被你保护下来,我相信不久之后它们还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今天我想在它们的见证下,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也希望能得你的一个承诺。”

  “颜如玉,你愿意一生一世陪伴在我身边,并给我这样的荣幸,让我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爱护你吗?”

  颜如玉其实完全没有听懂,但他还是被眼前的展所钦给弄哭了。他只知道哭,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哭,更不懂得给展所钦一个回应,只一个劲抹眼泪。

  展所钦当然也能料到现在的情况,他拉过颜如玉的手,把玫瑰花放在他手里:“听不懂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你点点头就好。”

  颜如玉边哭边点头。

  展所钦站起来把他抱进怀里:“你可是答应了,不能反悔的。”

  颜如玉哽咽着问:“我答应什么了?”

  展所钦亲亲他的耳朵尖,笑道:“你答应一辈子都做我的小猪崽。”

  颜如玉想了半天,不情不愿道:“那好吧。”

  这朵玫瑰花他们拿回家以后把它倒挂着风干了,这样就能保存很久。

  而花圃里剩余的这些花,展所钦也精心挑选了一些最漂亮的,只待时候到了就把它们采摘下来,让它们开到圣上面前去,到时候还不得把圣上迷得五迷三道的?

  华清宫一连开放七日,但圣上也不是每天都去,所以展所钦的玫瑰也不能每天都拿出来。不过他丝毫不愁赶不上趟,等圣上确定了哪天会去华清宫,老太监就会告诉展所钦,让他准备妥当。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最后一天,机会终于来了。

  “驴子!!”颜如玉跑了过来。

  两头老驴身后绑了个拉货的平板车,上头放置的货物上盖着布,把货物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

  展所钦道:“是呀,是你的驴子,我们今天要带它们去做一件大事。”

  “我也要去!”颜如玉挨个给两头老驴一个爱的抱抱,然后又来抱展所钦。

  展所钦嘀咕:“我就知道,别人不抱剩下的,也不给我。”

  颜如玉茫然:“啊?”

  展所钦笑了笑:“没什么,开个玩笑。”

  齐顺在前头赶着驴车,他俩坐着马车在后头跟着,一路往华清宫而去。

  华清宫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小摊贩,展所钦来到老太监给他准备好的摊位跟前,把自己的货物摆上去。

  但和其他那些叫卖吆喝的摊贩不一样,展所钦甚至没有把盖着货物的布掀起来,他也不吭声,即便有路过的百姓好奇向他询问,他也只是笑笑:“我这里还没有准备好。”

  “阿郎,我们不进去玩儿吗?”颜如玉眼巴巴地看着人群络绎不绝,都往华清宫里面去了。

  展所钦道:“现在先不去好不好,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做完了我就带你进去看看。”

  “好吧。”颜如玉又问,“这里面有什么呀?”

  “主要就是个园林,哦对了,还有个温泉。”

  “温泉?”

  “也就是可以泡热水澡的地方,但是华清宫里面的温泉我们不可以用,下回我带你去蓝田石门汤,那才是我们用的。”

  颜如玉乖巧地点点头,往他身上蹭蹭:“阿郎,我觉得我最近好爱你呀!”

  展所钦美得都找不着北。

  一个小太监这时走了过来,在展所钦摊位跟前停下,冲他抬了抬下巴,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展所钦终于等到了约定好的信号,他掀开盖布,露出底下一大捧耀眼的玫瑰花束。

  “哇,这是什么花?!”

  周围人群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来,展所钦的摊位跟前围满了人。

  “这是我们自家培育的新品种,全天下独一份。”展所钦把早就准备好的广告牌往摊位跟前一摆,“改良玫瑰,现货不多,想要的可以预定哦。”

  他这儿立刻排了老长的队,齐顺在旁边唰唰唰登记预定的信息。没一会儿,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来了,口称传旨,百姓们尽数跪下。

  “圣上有旨,将此花奉于御前,钦此。”

  展所钦看着他们捧着玫瑰走了,心里有无数的激动翻涌,面上还得装得毫无波澜,实在也是辛苦。他知道,眼前等待着他的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了。

  目睹这一切的人们都用又惊讶又羡慕的目光望着展所钦,展所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牵起颜如玉的手:“现在咱们可以进去逛逛了。”

  两天后,老太监来到展家花坊传旨,要展所钦入宫觐见。

  老太监指着身旁的另一个太监道:“这位马公公是来指点你礼仪的,三日后的申时正,杂家会派人来接你。呵呵,展掌柜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展所钦客气道:“必不敢忘公公提携之恩。”

  老太监笑了笑,一甩拂尘回宫去了。

  皇宫对于展所钦来说并不稀奇,他垂首敛眸,十分守着规矩,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个太监来到了御花园。

  他还是没有资格直接凑到圣上跟前去,圣上和太后坐在凉亭里休息,周围千牛卫围了一圈,他只能远远地停下,瞧见凉亭里有两个黑糊糊的人影,便拜了下来,朗声恭祝圣安。

  圣上扭头对身旁的太后道:“阿娘,这便是种出那些玫瑰的商贩。阿娘喜欢他的花,儿特地传他进宫,准备命他为阿娘培育更多的玫瑰。”

  太后点点头,她岁数大了,说话声音小,展所钦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片刻后,圣上让展所钦平身,对他道:“你那些花是如何种出来的?”

  展所钦道:“回禀圣上,草民以玫瑰、蔷薇和月季选良种而育,择其优者合二为一,方得此花。”

  圣上点点头:“好,你是难得的,我封你个御花官,为宫里培育玫瑰,你可愿意吗?”

  展所钦跪地道:“草民叩谢圣恩!”

  其实商人是不能做官的,商人的子弟也不能,但是展所钦这官也不是真的官,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号罢了,展所钦依旧是个平民百姓。

  但虽然只是一个名号,展所钦也已经有了天大的荣耀,他的花坊在长安乃至全国的地位彻底无可撼动了,数不清的订单向他涌来,甚至还有外地的客人专程赶来,只为一睹玫瑰的风采。

  展所钦这阵子挣钱都挣得累了,每天从开门到下班,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他的心思也没有都放在钱上。趁着这个机会,他在花坊门口贴了告示,向全国寻求良医,不惜代价给颜如玉治病。

  这天,他带着颜如玉出门,和中介一起来到了一处宽敞气派的对称四合院门前。

  颜如玉很好奇:“我们来找谁呀?”

  展所钦笑道:“不找谁,这是空房子,你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这个四合院非常大,称作豪宅也不为过。后院有假山池和一块园林,种了许多果树花木,有马厩有仓库有独立卫生间,甚至还有个地下冰窖。

  颜如玉在里头都跑累了。

  展所钦道:“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住这里了。”

  颜如玉愣住,然后飞快跑过来把耳朵凑在展所钦跟前:“阿郎你再说一遍?”

  “真的,我们真的可以住在这里,我已经有足够的钱把它买下来了。”展所钦搂着他的腰,道,“这是从前答应给你的,我终于做到了。”

  全长安都能听见颜如玉兴奋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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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治病与睡马棚

  房子过户之后,他们就忙着准备搬家了,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展所钦和颜如玉发生了分歧。

  原因很简单,展所钦把最大的主卧先打扫了出来,他觉得他们理所当然应该住在这里,结果颜如玉看中的是马厩旁边的下人房,因为那里离花园和马厩都很近,推开窗就能看见。

  这个展所钦当然不愿意,那得有多大的味儿啊,再说床又那么小,颜如玉到时候肯定会睡在他身上,那遭罪的还是他。

  展所钦对颜如玉的想法提出了反对意见,结果他的反对也遭到了颜如玉的反对。

  搬新家的乔迁宴上,万俟宗极还唯恐天下不乱,撺掇颜如玉坚持自己的想法。

  “只要是和你心爱的人睡在一起,睡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呢?他又没说要去睡马棚。”

  颜如玉连连点头,觉得自己真是遇见了知音。

  展所钦只想给万俟宗极一秤砣。

  于是当天晚上,他们就真睡在了下人房里。

  颜如玉很开心:“阿郎,驴子和丑丑它们都睡在隔壁哦!我们现在是邻居了!”

  展所钦微笑,心想我就顺着你那么一回,你要真打算永远住在这儿,以后我们也是邻居了。

  当晚果然不出所料,床太小了,颜如玉睡着不舒服,他睡不舒服就得转着圈找个舒服的姿势,其结果就是展所钦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头默默看着大喇喇横在床上的颜如玉。

  好好好,来这个是吧!

  展所钦抱着枕头走了。

  颜如玉完全没发现这回事,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在身旁没看见展所钦,还以为他只是先起床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颜如玉还要睡在那儿。展所钦忍无可忍了,他采取了行动。

  趁着颜如玉睡得最熟的时候,展所钦轻轻把他抱了起来,放到马厩旁边已经铺好的垫子上。

  颜如玉还一无所知,直到展所钦惊慌地晃了晃他:“玉奴儿!快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颜如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展所钦正惊慌地搂着他:“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如玉完全是懵的:“我怎么了?”

  展所钦更是一脸茫然状:“我也不知道啊,我半夜醒来找不到你,结果就发现你躺在这里!天呐,这也太吓人了!”

  颜如玉转头看看周围,他也吓着了,慢慢地缩进展所钦怀里:“……为什么会这样?”

  展所钦想了想,表情严肃:“我猜应该是这里离花园太近了的缘故,你也知道,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喜欢待在花园里,趁你睡着以后,它们就把你搬到这里来,谁知道想对你做什么呢?幸好我来得及时!”

  颜如玉吞了一下口水,默默把展所钦抱紧了,故作镇定道:“阿郎,我们回去睡觉吧。”

  “回哪儿睡?”展所钦憋着笑问他。

  颜如玉道:“回大房间。”

  “好。”展所钦大功告成,抱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屋睡觉了。

  除此之外,他们在新家一切都很愉快。

  颜如玉现在能撒欢儿的地方更大了,展所钦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人。实在担心他的安全,展所钦先让人把假山上的尖石都拿软布包住,然后又买了三个哥儿,专门陪颜如玉玩儿,也能看顾着颜如玉。

  再雇两个手艺不错的厨子,齐顺现在怀着身孕,也不必让他太累了。

  展所钦又配了几个打扫洗衣的下人,还配了马夫和花匠,以及供使唤的仆佣,再加上花坊里干活的伙计、管理新花圃的伙计、送货的伙计,还有账房、管家,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上百人之多。

  总的来说,他们的生活现在是蒸蒸日上了,展所钦唯一能担心的也就只有颜如玉的病了。

  他门口的告示已经贴出去很久了,还写信给成都的元溪,让他在门口也贴上给颜如玉找大夫的告示,可到现在也没有人自告奋勇。

  直到那一日,花坊里来了一个熟人。

  她一进来便道:“展掌柜生意兴隆啊,我可是在天山都听说了你的大名。”

  居然是那位女神医!

  展所钦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他急切地向女神医表达自己的诚意,只求她能给颜如玉治病。

  但女神医的态度非常坚决:“我真的已经不给任何人看病了,我说过这样的话就不会反悔。但是我看你对他也是用情至深,实在难得。这样吧,我会去面见我的师父,帮你请得他老人家出山,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当真吗?”展所钦欣喜若狂,“若是真能请来尊师,我当不惜重金以做报答。”

  女神医笑道:“重金倒是无所谓,我师父最喜欢漂亮小孩儿,我看你家的生得这副模样,能让他免了诊金也说不定。”

  这话要让颜如玉听见了,够他吹十年的。

  展所钦有了希望,也就陷入了更加焦急的等待。颜如玉倒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他现在脾气也越来越好了,没事儿的时候还会抱着小菌子玩。展所钦看着眼前这一切,真觉得美好得像个梦,一旦戳破了,谁知道现实会不会还不如一个美梦呢?

  他虽然不清楚女神医的师父到底要用什么样的办法给颜如玉治病,但想想也知道,这必然不是喝几副药就能解决的问题。展所钦几乎可以预见颜如玉即将遭受的痛苦。

  天气渐渐冷了,颜如玉也没有那么爱往外跑了,他还越发喜欢黏在展所钦身上,时不时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这天又是这样,展所钦正准备把颜如玉抱回卧室,一个下人从外头进来,道:“主子,外头有个白发老者,自称是主子要找的大夫。”

  展所钦精神一振,激动得都忘了把颜如玉先放下,抱着人就冲出了大门。

  外头等候的白发老者一看这架势,还以为自己又遇到了硬茬,他问道:“病人这是怎么了?是昏迷不醒还是无法行走?”

  展所钦低头看看颜如玉,颜如玉也被弄醒了,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

  展所钦笑道:“让神医见笑了,他只是睡着了,我正准备把他抱进屋放下,就听下人说神医来了。这不,着急忙慌地跑出来,都忘了怀里还抱着个人。”

  颜如玉转头看看旁边的白发老者,见白发老者也在看着他,颜如玉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展所钦把白发老者请进门,不停地向他道谢,感激他愿意来看上一眼。白发老者道:“治病救人是本分,没什么可谢的。要不,你先把他放下来让我看看吧。”

  展所钦又忘了。他也是搞不懂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存在感怎么会这么低。

  颜如玉被放了下来站在地上。

  白发老者却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一指旁边的草丛:“诶,那里面是什么?”

  展所钦和颜如玉一块儿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白发老者道:“那里好像有一只红色的小鸟,你们都没看见吗?”

  颜如玉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找了半天,有些沮丧:“没有啊,是不是我把它吓跑了?”

  “大概吧。”白发老者撂下这句,没事儿人似的走进了正堂,把展所钦和颜如玉两个人都给落在了身后。

  “玉奴儿,你去玩吧,阿郎有点事和大夫说。”展所钦对他道。

  颜如玉走后,展所钦走进正堂和白发老者一起坐下,下人奉上茶水点心,顺手带上了门。

  白发老者喝了口茶,道:“我刚才是看看他的大脑有没有受损伤,发现他挺灵敏的,听人说话和走路做事反应都很快,说话也清楚,看来他的病是出在心里,这其实是很好治的。”

  “他和一般的傻子状态不一样,他有基本的思维,只是思维比较简单,而且行为举止更像个孩子。依我看,他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了一些伤害和阻碍,这种痛苦被他保留了下来,一旦痛苦被唤醒,他就会再次进入很久以前受到伤害时封闭自己的状态。如果我能知道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那么治好他只是时间问题。”

  展所钦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把颜如玉小时候被父母关了八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发老者想来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的事,他听完后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把他关起来吧。”

  展所钦一愣:“……什么?”

  白发老者解释说:“只有把他重新放到那样的环境里,才能在他遭受痛苦的时候给他正确的引导,让他心里的那些委屈得到释放,纠正他对痛苦的认知,帮助他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当然了,也不是像他小时候那样,把他关起来就不闻不问了,在这个过程中,我还会对他采取别的治疗。”

  展所钦问:“比如什么呢?”

  “人是一个整体,不能说情绪单单只是情绪。情绪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与人的五脏六腑息息相关,不同的情绪对应不同的脏腑,而它们往往可以互相平衡。如果不能,那么人就要生病了。”

  “所谓‘喜伤心,忧伤肺,恐伤肾’,像他这样的恐惧,我就要针对他的肾脏做治疗。比如用针灸、按揉、服药等等方式打通他的肾经,让他的身心达到平衡,神、魂、魄、意、志充分整合,他自然就好了。”

  展所钦本能地觉得,这个大夫可以相信。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囚禁与小窗户

  颜如玉那时候关起来是被铁链锁着的,关押他的地方原本是堆柴火的,只在高处有小小的一扇窗户,约摸两个巴掌大。白发老者的意思是最好能尽量还原这些细节,展所钦虽然想着就心疼,但他还是照做了。

  在准备这些的时候,展所钦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白发老者的姓名。

  “不敢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展所钦问他。

  白发老者道:“这些都不重要,我早已忘记了姓名,你只知道我会看病就是了。”

  展所钦道:“前辈倒是洒脱。”

  他确实洒脱,但颜如玉那边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看见一间小仓库被腾了出来,展所钦找来了铁匠,乒里乓啷的不知道在里头打什么。

  幼年时一些不好的记忆隐隐约约被唤醒了,颜如玉躲在远处观察了一阵,表情逐渐变得慌张。他左右看看,有些找不着北似的四处乱窜。

  跟随他的小厮问他想去哪里,颜如玉福至心灵,对他们道:“我们玩躲猫猫吧,你们快去躲起来,我来找你们!”

  三个小厮没有多想,各自找地方躲藏。

  颜如玉看他们已经没在盯着自己,他扭头就跑,一下子没了影。

  展所钦得到了白发老者的再三保证,真的不会把颜如玉刺激得状况更差。白发老者道:“一开始他的病情可能的确会更加严重,但是不破不立,就是要把他最深处的毛病刺激出来,才好根治。否则,就像你说的,他从前也总是反反复复,那就是因为还没能真正挖到他的病根儿。”

  展所钦叹了口气:“他的病也是我最大的心病,我真的害怕极了。”

  白发老者点点头:“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他哪还能经得起病情恶化呢。你放心吧,我可以保证把他治好,只要你完全配合我。”

  展所钦答应一声,想了想又问:“报酬方面,前辈有什么要求吗?”

  白发老者笑了笑:“我本来已经不给人看病了,在深山老林里等死呢,要不是我那徒儿来找我,我也不会过来。报酬就算了,只当我与你们有缘吧。”

  展所钦还没来得及感动,跟随颜如玉的小厮突然慌张地过来,说他们找不到颜如玉了。展所钦赶紧向他们询问事情的经过,听完之后他就明白了,这孩子该聪明的时候绝对不笨,他不敢往外跑的,八成是在哪里躲起来了。

  展所钦立刻去找,卧室没有,马厩没有,下人房也没有,地窖他绝对不敢进去。他在花园里又转了一大圈,终于在一棵小树上发现了一小块衣摆。

  人的潜力当真是无穷的,谁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展所钦无语透了,他站在树下抬头:“……玉奴儿,下来吧,我都看见你的屁股了。”

  颜如玉坐在树杈上,抱着树干,装聋作哑。

  展所钦知道,颜如玉虽然笨笨的,但他的心却是玲珑剔透,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躲起来。他又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可拿他颜如玉没有办法,只得在树下哄着他,和他讲道理。

  “玉奴儿你最乖了,你先下来,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爬上去,你下来我给你吃糖。”

  “不要!”

  “那吃猪肘子?”

  “不要!”

  “我给你金元宝!”

  “不要!”

  ……

  展所钦最后口水都说干了,他干脆一撸袖子:“好吧,你油盐不进,那我可动手了。”

  嘴上嚷嚷得凶,其实还不是让人拿来了梯子。

  颜如玉看他真要爬上来,急了:“我不要!我不要下去!不要!!”

  要不要都是这么多,展所钦已经爬上来了,伸手抱住颜如玉的腰。

  “啊啊啊啊啊啊!!”颜如玉死死抱着树干,放声大叫。

  展所钦这个姿势实在不好用劲,他还得稳住别让自己掉下去,所以根本拔不动颜如玉。

  他气急败坏,反手一巴掌拍在颜如玉的屁股上:“玉奴儿!”

  颜如玉随便他怎么软磨硬泡,反正今天这个树他就是抱定了。

  展所钦叹了口气,只得更换策略:“玉奴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吗?”

  颜如玉嚷嚷:“我怕你把我关进去!”

  “我没事关你干什么?”展所钦只能狠下心骗他了,“你又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坏人,你说对不对?”

  颜如玉斜眼瞅他,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又确认一遍:“你真的不关我?”

  “不关。”展所钦十分笃定。

  颜如玉终于下来了。

  可怜的他这时候还不知道,他的信任即将被残忍地辜负。

  小仓库里的铁链很快打好了,铁匠拿着钱走人,展所钦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墙角那一根冷冰冰的铁链,脑海里不禁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颜如玉,被锁在这里时该有多么可怜。

  然而今天,他又要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折磨,而且,还是他最信任和依赖的人亲手把他关进去。

  虽然展所钦知道自己只是想给他治病,但那种自责和难过还是没有减少半分。

  白发老者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在旁边道:“这时候可不能心软,长痛不如短,这一次把他治好了,他将来再也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他自然也会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展所钦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颜如玉叫了过来,可看着他单纯天真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说让他进去。

  展所钦还没说话,眼睛倒是先红了。

  “阿郎,你怎么了?”颜如玉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马上又收回手,“哎呀,我刚刚摸了丑丑!”

  展所钦这会儿顾不得这些了,他一把将颜如玉抱进怀里,在他耳边喃喃道:“阿郎对不起你,希望你将来可以原谅我。”

  颜如玉一头雾水:“原谅你什么?”

  展所钦没说话,他咬着牙松开颜如玉,背过身去。

  颜如玉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被白发老者拉着胳膊拽进了仓库。直到铁链咔嚓一声锁上,颜如玉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拼命挣扎,大声地呼救,叫展所钦救他。

  展所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只能当没听见,藏在门后一声不吭。

  颜如玉当然知道展所钦明明就在门口,可阿郎为什么不来救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呼吸剧烈到发出了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然而白发老者没有理会他,他自顾自走了出来,然后关上了仓库的门。里头颜如玉惨叫的声音按理说小了一些,但听在展所钦耳朵里还是一样的锥心。

  “等他平静下来,就可以开始给他治疗了。”白发老者看看展所钦脸上的表情,“你不用太心疼,他总要经历这么一次的。”

  展所钦流着泪点点头。

  仓库里不停传来铁链被剧烈拉扯的声音,颜如玉还在挣扎,而且一直在向他求救,展所钦真的要听不下去了。他想躲开,可又不能离颜如玉太远,他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颜如玉又微弱地呼唤了几声“阿郎”,然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展所钦深呼吸了几下,捂着心口蹲了下来。

  白发老者一直在门缝里观察颜如玉的情况,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他转头问展所钦:“你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吗?”

  展所钦蹲在地上摇摇头。

  “他在看上头那个小窗户!”白发老者道,“我想,他当年就是这样盯着头上的窗户度日的,他一定盼望着能有什么人从窗户进来救他!快,让人拿梯子来,你爬上去!”

  展所钦蹭的一下站起来,把刚刚爬树用的那个梯子架在墙边,飞快爬了上去,脑袋凑到窗户跟前。他爬上去了才想起来问:“爬上来干什么?”

  “和他说话,告诉他不要害怕,你一定会来救他的!”

  展所钦点点头,趴在小窗户上望着墙角缩成一团的颜如玉:“玉奴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来救你!我以后就睡在门口了,不会离你太远的,虽然你看不见我,但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在这里!我也知道你现在很难受,这些我都知道,你绝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颜如玉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呆呆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窗户外面展所钦。

  过了许久,他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看起来说了两个字。

  “阿郎”。

  展所钦心脏都抖了一下。

  白发老者这时趴在门缝上道:“好了,你下来吧,他已经有反应了,剩下的事情要一点一点来。”

  展所钦深深看了一眼颜如玉,从梯子上下来。

  “其实我可以一直趴在窗户上的。”展所钦道,“我不累。”

  白发老者道:“这和你累不累没有关系。我们都只能起到帮助的作用,可这一关他终究还得自己过。你的陪伴或许能让他不那么害怕,但这对他的彻底康复没有什么好处。”

  展所钦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得点点头:“好吧,我都听前辈的。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白发老者从随身带着药箱里取出一根香来,道:“晚上必然是他最害怕的时候。这是安神香,天黑后点上,从门缝里塞进去,等他坚持不住睡着了,我们再过来。”

  展所钦给白发老者安排了一个好房间,并拨了两个下人伺候他。他自己还真就在门口铺了个垫子,打算以后就睡这儿了。

  夜色终于降临了。到后半夜的时候,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白发老者从门缝里看了一眼:“他睡熟了,你跟我一起悄悄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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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过去与过不去

  颜如玉在这个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很熟,但是神态完全不像从前在床上睡觉时那么放松惬意。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东西,展所钦打开他的手一看,原来是那枚自己给他刻的玉佩,小猪头的那一个。玉佩都被他的手捂热了。

  展所钦眼睛一酸。

  白发老者蹲在旁边,垂首看着颜如玉,半天都没有动静。他不说话,展所钦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守着颜如玉。

  白发老者这时突然开口说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知道吗?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你只有六岁,拿着你娘绣的手绢出去卖,路过结冰的湖面时,你想抄个近道,就掉进冰窟窿里去了。路过的人把你救回家,当时你娘怀着九个月的身孕,你爹外出未归,她就没有立刻送你去看大夫,也没太把你当回事。”

  “正因如此,你烧了几天几夜。你又伤心又气愤,你开始怨恨你的父母,怨恨你娘肚子里的孩子。所以病好了之后你就变得不听话了,总是调皮闯祸,最后甚至险些将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烧伤,所以后来你才会被关起来,关了整整八年。直到现在,你已经十八岁了。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白发老者话里的意思好像在责怪颜如玉,展所钦虽然知道他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但还是有些不理解。

  白发老者小声对他解释:“这叫做‘祝由术’。只有让他明白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受到的伤害才不会是零零碎碎、没头没尾的片段。只有让整件事情变得完整之后,他才能够真正面对过去,才能够真正让那些不好的经历成为过去。”

  “另外,我也在和他强调时间的流逝,他生病以后大脑对于时间的理解出了问题,所以并不是他不愿意走出阴影,而是他的大脑一直在告诉他阴影从来没有过去,他现在依然处于危险当中。”

  展所钦点了点头。

  白发老者又接着对颜如玉说:“你当然委屈,因为你当时也只有六岁,你只是无心之失,你其实也很后悔自责。错的是我们,我们认定你是故意这么做的,认定你想伤害你的弟弟,所以才把你关了起来。没有人听你解释的时候,你一定很痛苦吧?”

  颜如玉这时候有了一点反应,他的腿抽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些。

  白发老者这时对展所钦道:“你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就像抱婴儿那样,轻轻拍拍他的屁股和后腰处。小的时候父母都是这样哄孩子的,这是他幼年缺失的东西,就算他的大脑忘记了,他的身体也一定记得;就算他的大脑依旧固执,他的身体也一定可以被唤醒。”

  展所钦照他说的做,颜如玉躺在他怀里,在他温柔的抚摸和拍打下,颜如玉呼吸逐渐平稳。

  人的身体是需要被触摸的,往往再多的话语都不如一个简单的拥抱更有力量。

  白发老者给颜如玉采用的就是《黄帝内经》中所记载的‘导引按跷’,属于中医治疗的六艺之一,通过给颜如玉的身体传递能量,来让他的大脑相信现在的环境已经非常安全了。

  白发老者对展所钦道:“你可别小看了这样简单的抚摸。人对世界的认知是先由身体感觉到,然后再交给大脑辨析。比如冷热、疼痛,这些都不是大脑直接能够感知到的。”

  他说着把手放在颜如玉腰椎部位摸了摸,道:“这里果然有些板结。喜怒哀惧等等所有情绪,都会在人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如果未能及时疏导,它就会堵在那里。时间长了,可能大脑都已经忘了这回事,但身体没有忘,所以这些情绪时不时就会跳出来作怪,而大脑就会觉得莫名其妙。两方得不到平衡,人能不生病吗。”

  展所钦边听边点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道:“你把他扶起来,让他面对着你,趴在你身上,把他的后背露给我。”

  展所钦照他的话做。

  白发老者一边按揉颜如玉的腰部、八髎和骶骨,一边对他道:“现在你跟着我一起走进仓库,你看到墙角那个小小的颜如玉了吗?他被铁链锁着,关在黑漆漆的仓库里,旁边还总是有老鼠在爬,他真是太可怜了。可你觉得他躲在那里就是安全的吗?还是说把他救出来,让他走出这个牢房会更好一些?”

  颜如玉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可眼角却有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白发老者观察着他,接着说:“你现在帮他解开铁链,好不好?我在你手里放了一把钥匙,你可以帮助他的,不要害怕。你现在很安全,你知道你最信任的人正抱着你呢,你也知道你受到的伤害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对你了。你明明都知道,就快点走出来吧。”

  要瓦解颜如玉的自我防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让他从这么多年习得的无助感里走出来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其实颜如玉自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他现在已经比展所钦刚刚认识他的时候要聪明多了,他有在成长的。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是需要一些帮助。

  安神香的效力快要过去了,颜如玉有了一点苏醒的迹象,白发老者拍拍展所钦的胳膊:“把他放下来吧,我们先离开,让他自己消化一下今天的情绪。”

  展所钦依言把颜如玉放到地上铺的软垫上,给他盖上小被子。

  两人出了仓库,白发老者道:“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次肯定是不够的,他需要反复的引导和安抚。下回我还是同样的治疗方法,但后面就要慢慢加入针灸和服药了。”

  展所钦点点头,向他道谢。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展所钦和颜如玉两口子都过得很惨,一个在童年阴影里痛苦地挣扎,一个睡在仓库门口,丑丑带着孩子路过都觉得他奇怪。

  展所钦每天按时给颜如玉送饭进去,按照白发老者的要求,他绝对不能喂颜如玉吃饭,就要像他小时候那样,把饭放下就走。

  一开始颜如玉几乎不吃东西,展所钦心急如焚,上火上得嘴巴都长溃疡了,他也连带着没什么胃口。好在几天之后颜如玉逐渐开始自己吃饭了,给他准备的都是些包子、肉饼、卷饼之类可以直接拿着吃的,他吃着也没什么困难。

  他知道吃饭了,白发老者又让展所钦给他送些他喜欢的小玩具进去,还有一些好看的衣服,看他自己会不会换着穿。

  白发老者道:“我们要让他逐渐找到自我,学会处理一些自己的需求,这样他才能渐渐接纳自己内心的恐惧,消化负面情绪,最终走出阴霾。”

  在漫长的等待里,颜如玉的情况一点点好转。他开始能够吃一些排骨之类比较费劲的食物了,晚上还会抱着玩偶睡觉,甚至还尝试着自己穿上了一件厚衣服。

  展所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这一日,他还是照常给颜如玉送饭,然而当他放下盘子刚准备离开时,颜如玉突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阿郎。”

  展所钦手猛地一抖,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颜如玉也只是叫了这么一声,展所钦等了半天他也没有什么下文,继续缩成一团想他的心事去了。

  展所钦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一声不吭地退了出来,迅速去找白发老者,把这件事告诉他。

  白发老者也很开心,他道:“虽然他只是叫了你一声,但这却是一个极大的进步。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什么?”

  白发老者神秘微笑:“你晚上就知道了。”

  入夜之后,白发老者还是给颜如玉点上了安神香,但这次他没有点太多,只点了大约三分之一。

  颜如玉睡着以后,白发老者对展所钦道:“你把他抱出来放在外面,然后你自己进去,拿铁链把自己锁起来。”

  展所钦不明所以,白发老者解释道:“这是为了让他来救你。他能救你,也就能救自己。”

  颜如玉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身旁就只有白发老者一个人,他急切地对他说:“快,你家阿郎被人关在里头了!我岁数大了,夜里看不清东西,你快拿着钥匙进去帮他打开铁链!”

  颜如玉半天都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白发老者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颜如玉突然像从梦里惊醒了似的,爬起来就跑到仓库门口。

  展所钦坐在墙角,朝他晃了晃自己脚腕上的铁链:“玉奴儿,快来救救我,你有钥匙的!”

  颜如玉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他回头看看白发老者,又看看展所钦,呆滞得像个卡住了的电脑。

  两个人都耐心地等着他做出反应。不知道等了多久,颜如玉终于向展所钦走了过去。

  他在展所钦面前蹲下,笨拙地用钥匙打开了铁链上的锁。

  展所钦热泪盈眶,他紧紧抱住颜如玉,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又亲:“玉奴儿,谢谢你,谢谢你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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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恢复与剑齿虎

  从这时候开始,解开铁链的钥匙就一直放在颜如玉触手可及的地方。

  白发老者每天来给他治疗时都会反复引导他自己打开铁链上的锁,但是一连六天过去了,颜如玉也没有去碰那把钥匙。

  “很正常,他被关了八年都打不开这把锁,他早就习惯了锁是无法打开的,要让他意识到他可以拯救自己,还需要耐心的等待。”

  好在进展还是有的,颜如玉后腰处的板结松缓了不少,展所钦跟着白发老者的手去摸,白发老者也在教他简单的治疗方法。

  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颜如玉在清醒之后还需要漫长的巩固治疗,白发老者也不可能在这儿待个几年十几年,到时候就只有靠展所钦了。

  展所钦这辈子学任何东西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他还专门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把白发老者说的所有注意事项都认真记录下来,甚至还买了几本著名的医书来看,感觉再过个几年他都能成半个大夫了。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颜如玉不再一天到晚都缩在墙角了,他偶尔会站起来,试着往前走几步,但每一次走不了多远就会被铁链扯住。

  展所钦每每在门缝里看见颜如玉被绊住脚之后低头晃悠几下腿,在原地呆愣片刻又慢慢坐回去的模样,他就不由得在心里为他加油鼓劲。

  颜如玉有时也会显得有些焦急,拽着铁链来回拉扯,有时他也会气愤地摔打铁链,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展所钦看着他无能为力的样子就心疼得很。但是白发老者说只要他不是在呆呆地发愣,就是好兆头,这代表他的大脑在尝试着走出困境了。

  许多亲朋好友听说之后都来为颜如玉加油,就连妙昙大师和祝瑞都专程从华严寺里出来,给颜如玉送来了开过光的平安符,更不用提在门口偷偷抹眼泪的纪咸英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颜如玉任何一点一滴的进步,颜如玉也终于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这天展所钦进去给他把旧垫子拿出来准备换洗,就发现放在墙角的那把钥匙好像被挪动了,朝向和位置都改变了。

  他看向颜如玉,后者没什么反应,他现在一直这样沉默,大概是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展所钦问他:“玉奴儿,你动过这把钥匙,对不对?你做得很好,下次再进步一点,拿着它把自己的锁打开,你就可以出来了。很简单的,你前几天不是还救过我吗?你一定记得的,你只是以为自己打不开这把锁。但你真的可以,你不仅可以,你还已经打开了我的锁。”

  颜如玉的眼神飘忽不定,集中注意力听别人说话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展所钦试着把钥匙放在他手心里,再次鼓励他勇敢地拯救自己。

  颜如玉盯着手心里的钥匙看了一会儿,突然把钥匙扔在了地上。“当啷”一声,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展所钦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没关系,你需要多长时间都可以,反正我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等待,等着你好起来的那一天。我还有一个盛大的仪式要补给你,还有很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这个机会的,毕竟你这么爱我……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现在天气冷了,展所钦每天晚上都在仓库门口冻得吸溜吸溜的,颜如玉要是再不可怜可怜他,白发老者很可能就又要多一个病人了。

  这天晚上,展所钦还是这样缩成一团,在梦里逃离冰河世纪。

  当他在梦中再次被埋进雪堆里的时候,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一阵暖和的风朝他吹来,随即脸上温温热热的。梦里的展所钦看见面前有一只剑齿虎,正在用舌头舔他的脸,多半是在洗菜。

  展所钦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的瞬间,颜如玉也被他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抚摸展所钦的脸。

  两个人都愣住了,像不太熟一样尴尬地对视。

  展所钦刚刚才从梦里惊醒,一时半会儿甚至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梦。颜如玉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他像个许久不用的机器,僵硬迟钝。

  展所钦看看旁边已经打开了的仓库门,又越过面前的颜如玉,看向里头墙角那一根孤零零的铁链,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还在做梦吗?”

  颜如玉看着他,不说话。

  展所钦慢慢地把手伸向颜如玉,还差一点的时候,颜如玉自己把脸凑了过去,蹭蹭展所钦的手心。

  展所钦的手微微发凉,仓库里面有炭火,颜如玉的脸倒是很暖和。两个人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身体都微微一抖。

  展所钦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他朝颜如玉一点点挪过去,终于把人抱进了怀里。

  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都已经在一个人的等待和另一个人的努力之中说尽了。

  不过展所钦万万没有想到比较丢脸的那个会是他自己,颜如玉情绪稳定,他倒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以一个喷嚏结束了如此感人至深的氛围。

  翌日,白发老者开完了药方,道:“病人需要好好休息,也别娇气不吃药,闹小孩子的脾气。”

  他说着垂眸看向床上的展所钦:“我说的不是他,我说的是你。”

  展所钦额头敷着一块凉毛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知道。”

  颜如玉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吹凉:“前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白发老者看看他,又看看展所钦,感叹:“你们两个真有意思。”

  展所钦咳嗽两声,鼻音浓重:“我无法呼吸了……”

  颜如玉的智商现在已经回来了,但他反应还是比较慢,一句话如果说长了,他就要想一会儿才能听懂。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不假,展所钦就觉得他这副慢吞吞、呆兮兮的样子可爱得要命,可爱得让人想把他按在床上狠狠蹂///躏。

  于是展所钦虚弱地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来,让阿郎狠狠地蹂///躏你。”

  颜如玉呆滞。

  不过他呆滞不是因为没听懂,而是因为他简直不敢相信展所钦现在这副风一吹就能倒了的样子,居然有勇气说出这种话。

  有没有搞错,谁蹂///躏谁呀??

  颜如玉谨慎地想了想,然后慢慢俯下身,堵住展所钦的嘴。

  展所钦:!!

  这气是出不了一点!

  展所钦一下子偏开头,张嘴喘气,还不忘记为自己挽尊:“别把病气传给你了。”

  颜如玉眨眨眼睛:“我还以为你要蹂///躏我呢。”

  展所钦冷酷一笑,然后说话声音嗡嗡的:“你等我好了的。”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要不,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吧,听起来呆呆的。”

  展所钦终究没能一展雄风,毕竟亲朋好友们听说颜如玉恢复之后前来探望,看见他又主内又主外的,也就顺带都知道展所钦卧病在床了,他们的怜悯直接把展所钦的病情超级加倍。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但颜如玉可能不是这样想的。欺负展所钦成了他每晚临睡前的必做项目,他依偎在展所钦怀里,香肩半露:“阿郎,蹂///躏我。”

  展所钦简直想把这个小坏蛋抓过来磨牙。

  “我的病总有好的一天。”展所钦盯着头顶的帷帐,“玉奴儿,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很有一些小皮鞭在身上的。”

  颜如玉想了一会儿,听明白了他说的话,又一本正经地问他:“小皮鞭?你喜欢这个吗?你是要我坐在你身上的时候拿来抽你吗?”

  ?

  展所钦瞪大了眼睛。

  他转头看看颜如玉,后者看上去纯良无害,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颜如玉对自己的恐怖一无所知,他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要是太快了或者我觉得疼了,我就抽你,就像骑马一样,或者……”

  展所钦面红耳赤地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

  二人准备睡了,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又听颜如玉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有时候觉得丑丑脖子上戴的项圈还挺有意思。”

  展所钦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

  白发老者留下来观察了颜如玉半个月,颜如玉的情况很稳定,虽然和人说话反应比较慢,但他到底已经和正常人区别不大了。

  “接下来你就把我给你安排好的药吃完,平时尽量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大喜大悲,慢慢就会好转。其他的我都和你家郎君交代过了,他也会对你进行一些简单的治疗。你将来的人生还长着呢,好好享受吧。”

  颜如玉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白发老者说的话,但展所钦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睛:“前辈这就要走吗?其实我这里不缺一间屋子,也多得是钱,我真心希望前辈可以住在这里,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以师长之礼侍奉,绝不会有半点怠慢。”

  白发老者笑了笑:“我家里的菜园还等着我回去看顾呢。聚散终有时,你只当这是天意吧。”

  他们送白发老者出城,他的徒儿,那名女神医也来接他,她身旁跟着两个极其俊朗的年轻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她养的小白脸。

  一番告别之后,他们坐上两辆马车,逐渐消失在展所钦和颜如玉的视线里。

  颜如玉忽然道:“我会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的。”

  展所钦转头看着他,眼角微微发红:“咱们回家?”

  “回家。”颜如玉把手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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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学与婚事近

  展家的宅院又开始动工了,很快,一间漂亮的书房装修了出来。

  颜如玉叉腰站在门口:“阿郎,你又乱花钱!你明明有一间书房的!”

  展所钦道:“我是有,但你没有啊,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书房。我想着,早些让你开始念书,用脑多了,应该也能促进你的恢复。”

  颜如玉“哎呀”一声,脸色由阴转晴,美滋滋跑过去抱住展所钦的腰:“阿郎最好了!那你准备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先生呢?”

  一般来说,世家大族自己家里一堆饱学之士,自然不缺人教导孩子。而如果是家里人没什么学问但有钱的,就会请落第秀才来做私人家教。再就是普通人家,他们会去外头的私塾,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学。

  他们家现在的条件已经相当好了,颜如玉情况又比较特殊,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展所钦应该会专门给他找个先生来家里上课。

  结果展所钦自有另一番打算:“玉奴儿,其实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能和大家一起念书,不要一天到晚闷在家里,这样的话你就很难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

  颜如玉有点不愿意,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已经习惯了,再说……别人都是小朋友诶!

  虽然展所钦和纪咸英都把颜如玉当小孩儿宠着,但是颜如玉也清楚自己已经十八岁了,要是还跟一群几岁的小屁孩儿坐在一起上学,那多丢人啊!

  他扭捏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相信展所钦一定会体谅他的!

  那这就是颜如玉的问题了,他记吃不记打,上回展所钦是怎么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不把他关起来的,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展所钦拉着颜如玉的手进了他的书房,从书架上掏出一本书来指着上面的字给他读:“‘陈子昂幼而聪颖,少而任侠,年十七、八,尚不知书。后因击剑伤人,始弃武从文,慨然立志……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赅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你看,他不也是和你一样大的年纪才开始认字,人家后来还不是流传出了‘伯玉毁琴’的典故,帝京斐然瞩目。所以,读书晚有什么可丢人的?”

  颜如玉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找出了展所钦的逻辑漏洞:“那这和你给我找个私人的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展所钦振振有词:“当然有关系啦,有陈子昂珠玉在前,等你去外面念书的时候,别人就会拿你当未来的他看待,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体面!”

  颜如玉凉飕飕地看着他:“你还拿我当傻子哄呢?”

  展所钦微微一笑:“乖,地方我都给你找好了,你一定会喜欢的。别的不说,那里还有一个你的好朋友哦!”

  “不要乱说,我这人没朋友。”颜如玉斩钉截铁。

  展所钦充耳不闻,自顾自推销他的读书宝地:“其实就是华严寺!说起来,这些寺庙对人们的贡献真的很大。你想不到吧,那里真是什么都齐全了,现在正有十一个没钱上学的孩子,在那里跟着饱读诗书的高僧摇头晃脑地‘知乎者也’呢。最关键的是,那里念书不要钱哦,而且咱们和妙昙大师是自家人,你甚至还可以住在那儿。”

  颜如玉越听越不对劲:“你到底是打算让我出去念书,还是不想要我了?”

  展所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天呐,你怎么会这样以为?我只是想着你和华严寺比较熟悉,在那边也有人关照你。再说,明明可以省一笔钱的事情,何必非要破费呢?只是开蒙而已,在哪里都是差不多的。”

  颜如玉瞪着他:“好吧,我可以去华严寺念书,但是你不能让我住在那里,我要回家住!就算你不想我,可是我会想小菌子!”

  展所钦摇摇头:“不可以哦,宝贝。”

  颜如玉:???

  他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

  颜如玉对展所钦的决定表示强烈抗议,但展所钦这回就是不把他的不情愿当回事,还在自作主张地给他准备上学用的书本文具。

  颜如玉差点没被他给气哭。

  去华严寺上学就上学吧,干嘛非得让人家住在那儿?!这人脑子里成天到底在想什么!

  颜如玉从前只是学过几个字,还没有正式上过学,所以他很好骗,展所钦坚定的态度几乎让他以为上学本该就是这样,就是要吃苦受罪的。否则的话,展所钦岂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终于到了入学的这一天,展所钦大清早把颜如玉从床上薅起来,带着他出门坐上马车。

  “我还给你配了个书童呢,玉奴儿。你看那边的孩子谁有这么好的条件?开心一点。我都和妙昙大师说好了,你只需要在那儿住半个月,这是寺里的规矩。如果不是我们有关系的话,你最起码得住一个月呢!”

  颜如玉根本不想理他。

  到了华严寺,祝瑞正在门口等他们,颜如玉见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他到底还是开心了一些。

  祝瑞领着他们来到寺院里一处单独划出来的小四合院,院子里三行四列整整齐齐排着十二个座位,其中十一个已经坐满了小朋友,最小的看上去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的样子。空余的位置在最末尾,正等着颜如玉入座。

  颜如玉转头看看身旁的展所钦,展所钦把书包递给他:“去吧,阿郎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用功的!没事儿的时候我会来看看你,到时候你变得那么有文化,说不定我都听不懂你说话了。”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接过书包,走到空位上坐下。

  展所钦当然知道他不高兴,莫名其妙被“赶出家门”,送到这里上什么破学,是个人都不高兴。但是展所钦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把颜如玉送去华严寺以后,展所钦马上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他们的婚事。

  那时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颜如玉有他干娘,展所钦这边就得由万俟宗极出面了。

  “虽然孩子都有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这样才能体现咱们的诚意。”万俟宗极道,“所以第一步是纳米,我找个媒人带只大雁去他家里,介绍你的情况,然后问他家愿不愿意。不过,如果他不愿意怎么办?”

  展所钦正认真听着,听到最后这个问题时他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万俟宗极。

  万俟宗极道:“怎么了?你总得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吧!”

  展所钦:“……”

  万俟宗极笑了:“好了,不逗你了。回去等消息吧,我要帮你准备聘礼了。天呐,想想心都在滴血。”

  展所钦忐忑地回家。他定的布置婚房的红绸缎、红灯笼、红喜字及各种摆件等等都已经送来了,展所钦看着这些东西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这边忙得很,纪咸英那边也没闲着。颜如玉下午放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在华严寺住下了,正准备去找祝瑞,就听说他干娘正在门口等他。

  颜如玉欢天喜地跑出去,纪咸英坐在马车里朝他招手:“上来吧,玉奴儿,干娘来接你啦。”

  颜如玉上了马车:“干娘,我们去哪里?你要送我回家吗?”

  纪咸英道:“不是哦,你这阵子得住在我那里了,玉奴儿不愿意吗?”

  颜如玉倒也不是不愿意,但他就是觉得展所钦太莫名其妙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人究竟在干什么。

  马车向前行驶,纪咸英这才慢慢把真相说了出来。

  “他家托媒人送来了大雁,我已经收下了,还把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告诉了他们,他们要拿去请先生相看。再然后,他们就要送聘礼来了,你说干娘该不该收下呢?”

  颜如玉愣了半天,脸慢慢红了,两只手局促地抓着书包带子:“我……我不知道啊,都听干娘的。”

  纪咸英故意逗他:“你要是这么犹豫,那咱们就再考虑考虑?”

  颜如玉立刻摇头:“不用不用,不用考虑。”

  纪咸英笑他笑了一路。

  下了马车,颜如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所以阿郎把我送到华严寺上学,还不让我回家住,就是因为这个?”

  纪咸英点头:“他就是故意先气气你,然后再给你一个惊喜,是不是很坏?”

  颜如玉“哼”了一声:“他也就只能嚣张这么些日子了,等我们成了亲,我就是一家之主了,一定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纪咸英鼓掌:“好!有志气!”

  颜如玉在干娘家里住了下来,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很快就等来了万俟宗极送来的聘礼。除了固定的玄缥、束帛和俪皮之外,万俟宗极那些金银珠宝给得也一点都不吝啬。

  纪咸英也就给颜如玉准备了等值的嫁妆,除了一些必备物品和金银细软之外,还有橱柜、桌椅、衣架等等家具。

  婚约已定,他们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廿七。

  其实还是有些着急了,但是腊月三十就是除夕了,他们一家三口总得在一起过年。所以紧赶慢赶的,还是赶上了过年前的最后一个良辰吉日。

  成亲的吉时统一规定在黄昏,但他们两家一大早都要开始准备,光是洗头和把头发烘干都是一个大工程。

  颜如玉从早上就紧张得吃不下东西,展所钦那边撞门框也已经撞了三次了,如果不是有小菌子这个证据在,他们两个还真的有点素未谋面、彼此都很羞涩的意思。

  接下来就是换上大红喜服,梳妆打扮的时间了,不光是颜如玉,展所钦也是要化妆簪花的。

  脂粉像不要钱一样咔咔咔地往他脸上扑,展所钦倒也不是不愿意吧,就是呛得慌。而此时的颜如玉肚子咕噜一声响,他尴尬地看向旁边的纪咸英:“干娘,我饿了。”

  纪咸英递给他一个馒头:“家里条件不好,你凑合凑合吧。”

  颜如玉委委屈屈地就着白水啃馒头。

  其实是怕吃多吃杂了容易内急,万一走半路上憋不住了,颜如玉以后也不要做人了。

  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停当,吉时将至,展所钦出门骑上马,万俟宗极交给他一只大雁抱着:“拿好,别让它飞了!”

  展所钦紧张得人都麻了,他面色凛然,一身正气地点点头:“知道了阿兄!”

  万俟宗极摆摆手,展所钦一夹马肚子,带着迎亲的队伍和花轿,浩浩荡荡地前往纪咸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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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玉奴与展所钦

  虽然长安有宵禁,但婚姻嫁娶又必须在黄昏,这样的大事是可以破例的,只要提前和官府报备就是了。

  展所钦没太结过婚,在他带来的迎亲队伍手里火把光线的映衬下,他脸上的表情堪称“视死如归”。如果不是这一身红彤彤的喜服和喜庆的鼓乐之声,估计没人会觉得他是去迎亲的。

  他手里抓着的大雁一度扑腾得厉害,展所钦知道大雁代表忠贞,就像现在的钻戒一样,是当时成亲的重要信物,断断不能半路让它飞了,那样很不吉利。

  所以展所钦过于紧张,抓得很紧,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大雁都快被他掐死了的时候,他赶紧把手从人家脖子上松开,连连向大雁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可千万坚持住了,等我把夫郎接回家,一定把你也好好在家养着,绝对不会吃你的肉!”

  大雁:“……”

  好不容易到了纪咸英家门口,展所钦气都快上不来了。

  那时的伴郎伴娘都叫做“傧相”,展所钦的傧相就是梁砺锋和纥奚颖森朵二人。他俩一左一右跟在后面,见展所钦停了马还半天都没动弹,梁砺锋上前拍拍他的胳膊:“下来了,你等人家自己出来呢?”

  展所钦这才回过神来,死死抱着大雁翻身下马,这架势也不知道大雁是他偷来的,还是大雁偷了他的什么东西被他逮住了。

  纥奚颖森朵看他这样子就忍不住笑:“你拿给我吧,大雁都快哭了。”

  展所钦点点头,把大雁递给他,然后又傻愣愣地看着他们:“现在该干嘛?”

  两个结过婚的人齐刷刷:“过去敲门啊!”

  展所钦属实是戳一下动一下,气人得很。他过去敲了敲门,慌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转头向两个傧相求助。

  他们还没说话,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方贵客黄昏至此?报上名来!”

  是元溪的声音。他和杜若望是颜如玉的傧相,为了这事儿专程从成都赶回来的。

  展所钦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回答:“在,在下展所钦,长安人士,今日率一众儿郎前来迎亲,求主家开门吧!”

  门里一阵笑声,紧接着又是杜若望的声音:“不是我们不愿意给你开门,但是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咱们这个门打不开,说明还没有看到郎君的诚意!”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这个环节展所钦还是熟的,他摸出红包,从门缝里塞进去:“诚意在呢!大家辛苦了,小小心意权做酬谢,诸位贵人就开开门吧!”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红包收得倒是挺快,但这门依旧不见有动静。

  里头的颜如玉倒是有些着急了,他几次拿下挡脸的扇子向外张望:“还没有放他进来吗?他会不会一生气就走掉了?”

  纪咸英稳如泰山:“要是那样的话,干娘就给你找个更好的。”

  颜如玉:!

  他慢慢把扇子举起来挡住脸。

  门外,展所钦再三求告,里头堵门的就是不开,他无奈极了,招手示意梁砺锋和纥奚颖森朵再拿一点红包来。可等他们把身上带的红包都用尽了,依然还是没有进得纪家大门。

  展所钦哀求道:“红包真的没有了,要不,赶明儿再补给你们,行吗?”

  杜若望立刻逮住了机会:“那可不成!今天的事岂能拖到明天?难道里头坐着的夫郎你也要明天来接吗?不成不成!郎君心意不够!来呀,上棍棒!”

  展所钦惊慌失措地转头问自己的两个傧相:“这是怎么个事儿?!”

  二人顾不上解释,一边一个扯着展所钦退开。同一时间,纪家大门开了,元溪和杜若望带着另外几个纪家的小厮手持棍棒跑了出来,劈头盖脸朝展所钦等人身上打去。

  当然了,不是真的打,只是图个热闹,可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把人给带走。展所钦当然也不会生气,他们更不能还手,只得狼狈地抱头鼠窜,边跑边连声求饶。

  梁砺锋被杜若望逼到了墙角,他抱着脑袋蹲下:“是我诶!是你的亲夫君!”

  杜若望抡圆了木棍:“打的就是你!”

  他这一棍子还是没能打下来,梁砺锋突然反扑,牢牢抱住杜若望的腰,朝展所钦大喊:“快去接人!!!”

  元溪还比较温柔,杜若望是最凶悍的那个,他被梁砺锋抱住了,展所钦终于得以脱身,撒丫子就跑。

  “拦住他!!!”杜若望一边挣扎一边催促元溪。

  纥奚颖森朵飞快把大雁塞给展所钦,替他拦着其他人,展所钦和元溪一个跑一个追,过了中门一直追到正堂门外,展所钦自己先站住了。

  纪咸英笼着水袖,笑盈盈坐在正中:“往哪儿去?”

  展所钦这一瞬间觉得纪咸英浑身上下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威严。他忐忑地走过去,在纪咸英面前跪下,把手里的大雁捧起来奉给她。

  纪咸英点点头,她身旁的侍女接过大雁抱在怀里。

  收了大雁,就是认可了展所钦这个人,他就该改口了。展所钦迫不及待:“干娘!请干娘受小婿一拜!”

  纪咸英问他:“既然唤我一声干娘,我便问你,将来是否待玉奴儿专情一心、忠贞不渝?”

  展所钦不假思索道:“海可枯,石可烂,惟情不可埋灭。”

  纪咸英点点头:“一言既出,天地为证,可再不能更改了。去接你的夫郎吧,他已经等你多时了。”

  纪咸英这边既然认可了展所钦,外头也没必要拦着了,来接亲的儿郎们一拥而入,喧哗着催促展所钦快去接人。

  展所钦随着带路的丫鬟来到颜如玉房间门口,房门缓缓打开,先入眼的是一个红纱的屏障,隐隐绰绰透着后头的人影。

  颜如玉坐在那里,端端正正地用扇子挡住脸。他看不到展所钦,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温柔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颜如玉身上一下涌起融融暖意。

  两个人的心脏都在怦怦狂跳,展所钦往前一步,杜若望提醒他:“请郎君吟诗一首,向你的心上人表达心意吧,否则可没有人帮你撤去屏障。”

  这个倒是提前就给展所钦打过预防针的,这里的人爱吟诗,迎亲时又是催妆诗又是却扇诗,一个也不能少。

  展所钦早已把他要念的诗背了下来:“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杜若望便问颜如玉:“妆画得了吗?”

  颜如玉轻轻点头。

  杜若望和元溪对视一眼,上前把屏障搬开。

  颜如玉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他悄悄抬眼,从扇子的边缘瞥了一眼展所钦,马上就觉得鼻头一酸,满心的感动和幸福说不出口,只想现在就跟展所钦回家。

  展所钦向他伸出手,颜如玉便把自己的一只手交给他,接触的瞬间,彼此都发现对方的手在微微发抖。

  颜如玉一手举着扇子挡住脸,另一手由展所钦牵着,缓缓走到门口,纪咸英亲手将红盖头盖在颜如玉头上。她抹抹眼角的泪花:“希望你们往后琴瑟和谐、白头相守,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展所钦和颜如玉共同答应,颜如玉又低低唤了一声“干娘”,声音有些哽咽了。

  纪咸英连连摆手:“去吧,去吧,别误了时辰。”

  颜如玉眼泪汪汪地坐上轿子,展所钦骑着马围轿绕行三匝,代表将来会全心全意爱护颜如玉。随后,迎亲队伍返程,不知道又撒了多少喜糖喜饼和真金白银,才把最后“障车”这一关给过了。

  展所钦骑马走在轿子边,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的颜如玉不可能老老实实盖着盖头,他一定忍不住掀开盖头往外看。虽然他看不见颜如玉,但他还是时不时来一句:“把盖头放下。”

  最后颜如玉恼了:“你怎么知道的!”

  展所钦笑了笑:“我是你夫君,当然什么都知道。”

  颜如玉不理他了。

  轿子落地,但颜如玉的脚不能沾地,他每一步都要走在毡席上面,一直走到拜堂的青庐跟前。

  接下来的一系列仪式都很顺利,拜堂、撒帐、同牢合卺,再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系在一起。终于,展所钦接过喜秤,缓缓掀开颜如玉的盖头。

  不过他还是没有看清颜如玉的脸,因为他这会儿还拿扇子挡着呢,这就是展所钦又要吟第二首却扇诗的时候了。

  展所钦道:“青春今夜正芳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颜如玉早就举得累了,展所钦话音刚落,他立刻唰的一下把扇子放下来,抬眼望着展所钦,依依唤道:“阿郎。”

  展所钦半边身子都酥了。他素来知道颜如玉生得好看,然而此刻他凝视着颜如玉璀璨的星目,竟然连自己的呼吸都忘记了。

  展所钦张了张嘴,笨口拙舌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尴尬,外头闹洞房的就闯进来了,嚷嚷着要“观花烛”。颜如玉立刻往展所钦怀里一趴,从脸到脖子都烧得通红。

  杜若望牙尖嘴利地笑话他:“哟,我们是来观花烛的,可没成想有的人小脸儿比那花烛还红!”

  众人哈哈大笑,颜如玉的脸更烫了。

  展所钦只得护着他,两人一起被好一通揶揄。等这帮人终于闹累了出去吃酒席,洞房里一下安静了,紧接着,颜如玉肚子咕噜一声,声若惊雷。

  展所钦立刻道:“从早就几乎没吃东西,你瞧都把我饿坏了。不过他们待会儿会把吃的给我们送进来,总不好叫我们饿着肚子洞房的。”

  他觉得自己为颜如玉解围真是太暖心了,但下一秒,他不争气的肚子也跟着“咕噜——”。

  展所钦:“……”

  颜如玉马上开口:“唔,我也饿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下真是同心同德了。

  很快,下人把简单的饭食送了进来,放在圆桌上。展所钦正要起身,颜如玉先他一步跑过去,端起托盘转身。

  他道:“阿郎今天起得好早呀!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展所钦愣了一下,随即回忆起初到此地时,颜如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生命里,抚慰了当时彷徨无依的展所钦。

  他遇见这个小家伙,内心深处所有冷漠的防备被颜如玉见招拆招。曾经的冰山轰然倒塌,漫天星河便向他倾泻而来。

  展所钦笑了起来,陪着他重复初遇时彼此说过的话:“颜如玉……玉奴?我从前不这么叫你,是不是?”

  颜如玉不演了,搁下盘子叉着腰道:“但是你以后得这样叫我一辈子啦!”

  “好。”展所钦郑重答应,而后一步步向他走去。

  他的夫郎,他的玉奴儿,他后半生所有的幸福,此刻都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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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结啦,谢谢所有小天使的陪伴和鼓励!之后会有一些番外掉落~

  这本写了四个多月,虽然中间会有很多卡文卡得十分痛苦,恨不得立刻完结的时候,但现在真的完结了,内心其实是惆怅的。往后他们的人生就不归我管啦,希望我的崽们在平行时空里过得幸福,我可是把该给的都给你们了,没事别来找我……有事更别来。就这样吧,我是个狠心的老母亲。(顺便再球球预收,二孩嗷嗷待哺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番外一 现代世界一日游

  这天夜里,展所钦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而且是和颜如玉一起,但问题是,梦里他居然不认得自己家亲亲夫郎了。

  在商场等电梯下楼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卖精美瓷器的店铺门口格外热闹。

  展所钦瞟了一眼,几个店员把一个人围在了中间,地上一片陶瓷碎片。

  这个牌子可不便宜。

  颜如玉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周围的一群人。他们叫他赔钱,他听不懂。

  “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一个店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说,“看着傻愣愣的。”

  “管他哪里有问题,让他走了你赔啊?”

  “可惜了,白瞎长得这么好看。”

  他们窃窃私语几句,又重新瞪着眼睛凶了起来。

  “快赔钱,不然我们报警了!我们店里有监控,你赖不掉的!”

  颜如玉快哭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阿郎在哪里?!

  “我来赔。”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在颜如玉身旁。

  颜如玉抬头看向他,先是一愣,然后眼泪汪汪地笑了,整个人放松下来。

  赔过钱,展所钦问他:“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家……我家很远的,你去不了。”颜如玉的眼神开始闪躲,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太不擅长撒谎了,但展所钦没有戳穿他。

  “哦,那好吧。这一片你应该不熟悉吧,要不要我带你逛逛?我的车就在下面。”

  “下面?”颜如玉震惊地低头看了看地板,“土里?”

  “……地下车库。”展所钦边解释边奇怪地看着颜如玉。这是从哪里下凡来历劫的小神仙啊,居然能脱线到这种程度?

  展所钦带着颜如玉坐电梯下负一楼,颜如玉看着车库里各式各样的汽车花了眼,轻轻戳戳一辆车的车窗,又马上跑开,生怕把车惹生气了。

  “上来吧。”展所钦亲自给他拉开了门。

  “你要带我去哪里?”颜如玉满含期待地问他。

  展所钦看了他一眼,笑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你就这么上了陌生人的车,很危险的,知道吗?”

  颜如玉沉默了一会儿,小小声说:“不是……陌生人。”

  “嗯?”展所钦没听清。

  “不是陌生人。”颜如玉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

  “什么意思?”

  颜如玉不告诉他了。

  展所钦也没往心里去,转而问道:“我叫展所钦,你呢?”

  “颜如玉。”

  “好听的名字,很衬你。唔……你想不想去游乐场?”展所钦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选择。颜如玉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会喜欢玩的。

  颜如玉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

  *

  “这个是什么?”

  “棉花糖。吃吗?”

  “吃!”

  “这个是什么?”

  “烤肠。吃吗?”

  “吃!”

  “这个……”

  “甜筒。我去买。”

  颜如玉伸手就要去抓甜筒的上半部分,展所钦赶紧往回一缩,说:“你得拿甜筒的筒!”

  颜如玉连连点头,照着展所钦的样子接过来拿好,伸出舌尖试探了一下,被冰得一激灵,又慌忙缩了回去。

  他半天没动静,仿佛是在回味,过了一会儿转头对展所钦说:“那这个就是甜筒的甜吗?”

  展所钦笑了,点了点头,说:“快点吃,化了就没了。”

  看着颜如玉吃完甜筒的甜和甜筒的筒以后,展所钦指指各项游乐设施,说:“我们去玩儿吧。想从哪里开始?”

  “我也可以坐上去吗?”颜如玉的眼睛倏地亮了。

  “当然了,给钱谁都能坐。”

  展所钦估摸着颜如玉胆子不大,于是先从摩天轮开始了。

  两人一块儿钻进去,舱门“砰”地关上。

  “我们被关在里面了!”颜如玉扒着他那边的玻璃窗往外看。

  摩天轮慢慢上升,离地面越来越远。

  “哇!我们在往上!哇!他们变得好小呀!好高呀!”

  颜如玉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展所钦含笑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不认识这个小家伙,但是他还有点子可爱呢。

  展所钦本以为颜如玉应该挺怂的,结果颜如玉一下摩天轮就瞄上了过山车,兴奋地指着那里说:“那个我可以坐吗?”

  展所钦看颜如玉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玩开心了。可是……

  不太好意思承认,他有点害怕。

  ……

  这个过程展所钦不愿再回想,他为了不在颜如玉面前丢人,一直紧绷着神经盯着扶杆,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叫出来,绝对够颜如玉从玄武门之变笑到08奥运的。

  但是颜如玉全程兴致高昂,甚至高举着双手兴奋地挥舞,被风灌了一嘴还要继续叫,高八度的高音随随便便飙,吵得展所钦耳朵疼。

  这怕不是音响成精了。

  下了过山车,颜如玉原地蹦了好几下,手舞足蹈地分享着自己刚才的感受。

  展所钦有点头晕。

  “那个又是什么?甩来甩去的,我可以……”

  “可以。”展所钦说,“不过我们先稍微歇一会儿,行吗?”

  “行!”颜如玉没有意见,和展所钦一块儿在长椅上坐下。

  刚安静了五秒钟,他又说:“我渴了,去喝点水,可以吗?”

  展所钦听见头三个字的时候刚想说去买瓶水,紧接着听见后面的,于是疑惑地问:“你想去哪儿喝水?”

  颜如玉指了指不远处的喷泉。

  “那个水不能喝。”对于颜如玉的怪异举动,展所钦已经见怪不怪了,“看到那边的自动售货机了吗?就在你对面,长方体,里面有很多五颜六色的瓶子。”

  颜如玉懵懂地点了点头。

  展所钦说:“那里面的水才能喝。”

  展所钦带着颜如玉过去投币选了水,机器把矿泉水丢出来的时候颜如玉惊叫了一声,围着自动售货机转了一圈,说:“这里面有人吗?”

  展所钦把水递给他,顺便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有。所以你以后要是再随便上陌生人的车,就会被塞到里面去。”

  颜如玉吐了吐舌头,连呼不敢。

  他们在游乐场玩了一下午,天色暗下来以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展所钦已经让人订好了餐厅,带着颜如玉直奔晚饭而去。

  服务生送来两份菜单,颜如玉接过翻了两页就不吭声了。展所钦看了看他,心想这孩儿不会不认字吧?

  果然,颜如玉抬头望了服务生一眼,又看向展所钦。

  “想吃什么,跟我说。”展所钦很贴心。

  “肉。”颜如玉矜持地说。

  “就光吃肉?还有主食、素菜、甜点、汤,都不要吗?”

  颜如玉眨眨眼。

  展所钦索性不难为他了,自己点了几样招牌,都要双份的。

  颜如玉出奇地爱吃这家的鱼,捧着面前的煎鳕鱼吃得头也不抬。

  “我记得你平时没那么爱吃鱼呢。”展所钦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什么?”颜如玉光顾着吃,没太听清。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展所钦看了他一会儿,把虾盘子拿过来,戴上手套开始剥壳,剥好了放进颜如玉的碗里,自觉得让人心疼。

  这顿饭展所钦没吃多少,净剥壳了,感觉像把这辈子的壳都剥完了。

  “以前都是别人给我剥壳。”展所钦意味深长地说。

  可惜颜如玉好像没听懂他的暗示,天真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剥呢?”

  展所钦:“……”

  “给喜欢的人剥壳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展所钦看着颜如玉的眼睛,轻声说。

  颜如玉这回不得不明白了,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叉子,低下头盯着碗里的虾肉,耳朵跟虾似的渐渐熟了。

  “怎么不说话?”展所钦勾起嘴角,明知故问。

  颜如玉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又慌忙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颜如玉说:“我吃饱了,我们回家睡觉吧。”

  展所钦沉默了一下。不知为何,听见颜如玉说出“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莫名其妙多跳了一下似的。

  展所钦的家是个三层别墅,带花园草坪户外泳池地下车库。颜如玉倒是没多大反应,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不知道其他人的家都是什么样子,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但是这个房子很大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一个人住吗?好大哦。”

  “有保姆和司机。”展所钦边回答边慢慢地把手探过去,握住了颜如玉的手。

  凉凉的。

  颜如玉没动,只是看了他一眼。

  展所钦心里有底了,牵着颜如玉在家里参观。

  保姆拿着抹布从楼上下来,一看展所钦带了人回来,马上去拿了基础的茶水瓜果放在茶几上:“少爷,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吗?”

  有的客人可能会有自己的喜好或者忌口,但是颜如玉八成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他对保姆说道:“张姨,带他自己去看吧。”

  “哎,好。”保姆示意颜如玉跟着她来。

  堪比超市的储备量让颜如玉挑花了眼,他也看不懂那些是什么,于是就挑了些包装好看的,放进张姨手里的篮子。

  “谢谢。”挑完了他说。

  出去的时候展所钦不在一楼,已经去自己房间换衣服了。颜如玉跟着保姆坐电梯上楼,看见展所钦卧室正开着门,颜如玉也不和他客气,像回自己家一样窜了进去。

  展所钦调暗了灯,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和颜如玉各倒了一杯红酒。

  颜如玉闻见那个味儿就往后一缩,满脸抗拒。

  “多香啊,这是我这儿最好的红酒。”展所钦很喜欢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的喜欢,有种无知无觉的可爱,新鲜得很。

  颜如玉信了他的邪,硬着头皮端起来抿了一口,紧接着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跟吓懵了似的茫然地看着展所钦,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喝这种东西。

  展所钦笑了起来:“行,喝不惯就算了,给我吧。”

  颜如玉松了口气,把酒杯给他,展所钦把两杯倒在了一起,特意转到颜如玉刚才喝过的地方,就着他的唇印喝了一半进肚,然后笑着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害羞了,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在研究手里的巧克力。

  展所钦没主动帮他,想看他能不能自己打开。

  颜如玉误打误撞地把包装撕开了,格外激动,赶紧把胜利成果放进嘴里。巧克力刚进嘴,他马上又把目标转向了薯片。

  “刚才没吃饱吗?”展所钦问。

  “吃饱了,但是还想再吃一点。”颜如玉按照撕巧克力包装的方法打开了薯片,边吃边自言自语,“原来这个东西是这样用的,这样就可以撕开了。”

  颜如玉身上只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花样的纯白t,加上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虽然不值钱,但也是干干净净的。展所钦直勾勾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

  颜如玉把大部分零食挨个拆开尝了个遍,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放过了剩下的,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他吃饱了就困,脱口而出唤道:“阿郎……”

  展所钦愣住。

  一瞬间,所有被埋藏的记忆叫嚣着闯了进来,展所钦恍然大悟。

  他看了看表,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去洗个澡。”

  颜如玉点点头,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毫无防备。

  展所钦拿了换洗的衣服,又转头问他:“或者……你想一起吗?”

  浴缸很快放满了水,展所钦扔了个浴球进去,浴球马上在水面上滚动起来,释放出大量的泡沫。

  颜如玉玩泡泡玩得很开心,单纯得像个孩子。展所钦对自己肮脏的心思有一瞬间的愧疚,紧接着这点愧疚就在摸到颜如玉光滑的皮肤后烟消云散。

  展所钦把他拉过来,亲了亲颜如玉的脸颊,获得两片绯红之后,他把嘴唇轻轻落在了颜如玉的唇上。

  颜如玉猛地颤了一下,双手紧紧攥住展所钦胸口的衣服。

  展所钦褪去了颜如玉的衣服,也脱掉了自己的,把他抱进浴缸,熟门熟路地享用他迟来的饭后甜点。

  他家玉奴儿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宝。展所钦满足极了。

  第二天他被颜如玉晃醒,颜如玉气恼地质问他:“你在梦里居然不记得我?!”

  展所钦被赶出房门。

  快乐,啪,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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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番外二 得偿所愿

  “华严寺学郎”颜如玉终于毕业了,他相当于完成了小学的教育,非常可喜可贺。展所钦带他去酒楼好好庆祝了一番,颜如玉很是谦虚:“其实我只是完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没有很厉害啦。”

  但是华严寺那边只能教到这里,再往上就没这么多精力了,人家毕竟是纯公益性质的小学,分文不收。于是颜如玉现在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还要不要继续念书。

  以那时人们的受教育程度,颜如玉已经算是相当可以了,普通人到了这时再要继续念书,基本都是冲着考功名去的。

  展所钦不逼他,让他自己考虑。

  颜如玉很有上进心,他愿意继续读书。考虑到多和别人接触对颜如玉也有好处,展所钦就没给他请先生,而是给他找了个比较好的书院,把颜如玉送了进去。

  颜如玉一开始也挺高兴的,他开始学《论语》和《千字文》了,每天放学回家都兴高采烈地和展所钦炫耀,抑扬顿挫、激情澎湃地背诵他今天学到的课文。

  但突然有一天,颜如玉回家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展所钦叫他吃饭他也当没听见。

  展所钦奇怪地跟了过来:“玉奴儿,今天怎么蔫了吧唧的?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颜如玉更难过了,他支吾两声,旋即红了眼眶:“我今天……被先生打了。”

  展所钦一愣,赶紧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打哪里了?我看看!”

  “手心。”颜如玉终于委屈地掉了眼泪。

  他手心红彤彤的,微微发热,虽然没肿也没破皮,但展所钦的心还是揪了一下:“他为何打你?”

  颜如玉抽泣:“因为《九九乘法歌》我没有背出来!我真的不会背,这个好难!我宁愿背《论语》!”

  展所钦拉着颜如玉坐下,吩咐下人去拿冰块。把冰块敷在颜如玉手心上,展所钦皱着眉一言不发。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很不支持体罚这种行为。更何况颜如玉又不是特别调皮实在管不住,他不就是没背出来书吗,慢慢背就是了,打又有什么用?打了就能背出来吗?!他又不是电视机,拍两巴掌就正常了!

  可是展所钦也知道,当下这种环境,别说打几下手心了,有的严师把小孩扒了裤子拿藤条抽屁股都是正常的,也没有家长会为了这个责怪老师,毕竟“玉不琢,不成器”嘛,他们反而很感激老师的严厉。

  但展所钦绝对无法接受颜如玉被打。颜如玉都这么大了,他又不是要考功名的人,只不过是读读书充实自己,能读就读不能读就算,当然不能挨打。

  颜如玉拿袖子抹抹眼泪:“阿郎,我不想去那个书院了。”

  “好,不去了。”展所钦立刻答应。

  “可我还是想念书。”颜如玉又说,“但是我不学《九九乘法歌》行吗?”

  展所钦怕是做不了别人书院的主。

  不过……

  他可以做自己书院的主嘛!

  展所钦拿了数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出来,在家附近办了个书院,招了一批学生和先生。

  先生们来上班的第一天,展所钦就说得清清楚楚,颜如玉自己会认真学习,但他要是实在学不会就算了,绝对不能凶他打他。

  于是颜如玉又背着小书包开开心心地去上学了。

  他的学业如竿头直上,展所钦那边的生意也是方兴未艾,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就把生意做到了海外。

  海外贸易由来已久,尤其与阿拉伯和东南亚地区更是来往密切,在广州、明州、杭州、扬州等东南沿海九个地方都设有港口,并专门划出一块区域给外国前来做生意的商人居住,他们生活和经营的地方就叫“蕃坊”和“蕃市”。

  九个港口城市,其中五个都有展家花坊的一席之地。他家的产品深受那些外国客商的喜爱,展所钦又有“□□御花官”这样的名号,这对那些外国人更是致命的吸引力,所以虽然他是卖方,但往往却是展所钦挑他们。

  因而展所钦有底气提出自己的要求——那就是与外国客商交易时不用钱币,只用他们国家的特产。

  什么皮子貂裘啦,什么珊瑚琉璃啦,什么猫眼石和名贵香料啦……反正展所钦只要他能再次倒卖的东西。

  所以说人越不缺钱的时候就越容易有钱,展所钦手里的财富呈爆发式增长,到颜如玉快满二十岁的时候,展所钦已经需要“低调”了。

  这天晨起,颜如玉照常要去上学,展所钦把他扒拉起来,让他趴自己身上缓瞌睡。经过一晚上拱被子、拱展所钦的辛劳,颜如玉的头发已经鸡窝似的支楞八叉了。

  展所钦看了他一会儿,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有多温柔。他拍拍颜如玉的后背:“阿郎给你梳头好不好。”

  颜如玉坐在镜子前,展所钦站在他身后,耐心地把他的头发梳理顺,而后把所有头发一起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拿银丝带绑好,发尾再缀一颗圆润的碧玉。动作相当自然,手法相当熟练。

  “你很快就得把头发盘起来戴上发冠了。玉奴儿终于要成人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颜如玉看起来已经想好了,他立刻回答:“想要个小闺女。”

  展所钦就知道他得提这个。

  小菌子似乎还没有让颜如玉吃够苦头,他想要两个孩子的心思仍然没变,而且还非得是闺女不可。

  起因就是齐顺前年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养到三个月以后送去成都给了元溪。在这三个月里,颜如玉对这个小姑娘的喜爱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有一回孩子发烧,齐顺都还没怎么样,颜如玉倒是先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

  “求求你,我们要个闺女吧!”颜如玉转过身抱着展所钦的腰,抬头望着他。

  展所钦和他讲道理:“首先,生孩子真的太伤身体了,其次,我怎么和你保证是个闺女呢?生下来如果不是又怎么办?”

  “会是的!”颜如玉竖起三根手指,“我能保证!”

  展所钦道:“你要是想要女儿,我们收养一个吧,两个也行。你别再生了,你忘了上回……”

  “我不听我不听!”颜如玉站起来跑了,马尾还顺带抽了展所钦一脸。

  颜如玉是铁了心思要女儿,他连小裙子和各种花花发饰都买来了,粉粉嫩嫩地铺在床上:“你想象一下!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穿着这些,朝你伸出两只胳膊,让你抱抱她!你能无动于衷吗?!”

  展所钦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穿上可能会比较方便我想象。”

  颜如玉心一横:“把小菌子抱来!”

  展所钦赶紧拉住了他,阻止了小菌子即将到来的第一次童年阴影。

  二人暂时没有达成一致,不过颜如玉自有他的办法,那就是偷偷把自己的避孕药换成了补药。

  这两种药气味不太一样,颜如玉有小心思的时候他也不大能藏得住。要是正常情况下,展所钦应该是能发现的,但他最近实在太忙了。

  今年的人祸不多,天灾却多,有干旱也有水灾地动,这个月又因为飓风洪涝,沿海州民流离失所,他主要忙的就是这个事。

  朝廷国库吃紧,因而对待商人的态度比从前友好很多,给予了商人们很大的支持。而作为回报,凡遇自然灾害、粮食欠收、出兵打仗之类的事,财力雄厚的商人们也得拿出钱粮相助。

  在展所钦的组织下,赈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八个粥厂在受灾各地被设立起来,展所钦先捐了万金进去,运谷数万石,养活了九万多灾民。全国上下其他富裕的商人也纷纷响应,数千万两雪花纹银源源不断地往受灾地区送。

  展所钦兀自沉浸在“达则兼济天下”的满足感里,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天大的“惊喜”正在等待着他。

  这天是颜如玉的二十岁生日,展所钦包下了长安最大的酒楼给他办生日宴,还以颜如玉的名义给华严寺送去一笔捐款,颜如玉一直想要的波斯猫他也向波斯商人要来了。

  他们当天都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展所钦先去准备长寿面和生日礼物,颜如玉慢悠悠地穿衣服。穿着穿着,他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这种感觉他相当熟悉,颜如玉一下子把手放在小腹上,心跳像打鼓一样快。

  算算日子,从他第一次把避孕药换掉开始,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也到该有反应的时候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怀上二胎的准备,但颜如玉心头还是涌起了巨大的惊喜,他不由得看向那个装着粉色小裙子的箱子。

  这回应该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吧?

  颜如玉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自从遇到展所钦以来,他哪次不是心想事成呢。

  ……对了,展所钦!

  颜如玉悚然一惊。

  展所钦对此还一无所知呢,他一直都不赞成颜如玉再次生孩子,他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发自内心地开心吗?

  颜如玉立刻开始头脑风暴,盘算着要怎样对付展所钦才好。还没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展所钦就带着长寿面和波斯猫回来了。

  “玉奴儿二十岁的第一天开始啦!这是你的长寿面和礼物,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像这只小猫一样,活得又开心又可爱!”展所钦顿了顿,又说,“当然啦,你本来就比它更可爱。”

  颜如玉一看到波斯猫,立刻就把二胎的事情抛之脑后,他兴奋地伸手:“快给我抱抱!”

  看他喜欢,展所钦也高兴,他把波斯猫递到颜如玉手里,下一秒——

  “yue!”

  颜如玉反手把波斯猫扔了出去,趴在床边吐了一地。

  展所钦先是一愣,而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怪不得呢,怪不得颜如玉最近似乎消停了,没再提要闺女的事情。原来这是怀都怀上了,专门等个先斩后奏呢!

  颜如玉脸颊微红,抬起眼皮瞅瞅展所钦的脸色,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肚子:“反正你不能打我。”

  展所钦没说什么,让人进来把地面收拾干净,波斯猫也带了出去。

  展所钦把他抱进怀里:“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虽然心疼你又要受很多苦,但我还是和你一样期待这个孩子。好吧,咱们一起等它出生。但你得答应我,万一这一胎依然不是女儿,那也得到此为止,不要再生了,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女婴,也是一样的。”

  颜如玉点点头:“我答应你。”

  在孩子能诊出性别之前,这两口子悬着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颜如玉忐忑,展所钦比他还忐忑。颜如玉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可万一到时候又变卦,孩子在他肚子里,展所钦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这一日大夫照常来家里给颜如玉做产检,他把了半天的脉,忽然笑了一声:“你们之前说想要个小闺女?”

  颜如玉后背一下挺直了:“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来了?是女儿吗?你为什么要笑?不会又是个儿子吧?我倒不是说小菌子不可爱,他也很可爱,但我真的不想要太多儿子!我连粉色小裙子都买好了!”

  颜如玉紧张地喋喋不休,展所钦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你让大夫说完。”

  大夫道:“那就恭喜你们得偿所愿了,而且……还能偿两次。”

  颜如玉还处在紧张中没反应过来,展所钦先吸了口气:“你是说这是双生胎?”

  大夫点头。

  展所钦万分惊喜:“玉奴儿,你听见了吗,我们要有两个女儿了!”

  颜如玉尖叫着跳了起来。

  第二年,颜如玉顺利生下了一对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分别取名颜欢和颜欣。名字是颜如玉自己取的,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颜如玉只希望她们能活得开开心心的。

  他在女儿们的摇篮边哼歌,怀里抱着小菌子,转头对身旁的展所钦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自从遇到你以来,我哪次不是心想事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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