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这一天,颜如玉在家生孩子。家里连主人带奴仆一共六口人,除了他躺在床上哭爹喊娘之外,大家今天的生活也都很丰富。
“快快快!”展所钦把颜如玉抱进屋里躺下,挨个屋敲门叫醒其他人,“要生了要生了!快快快!元溪去请大夫!齐顺去把你阿娘找好的乳娘带过来!豆蔻和青黛去烧水拿东西!”
生产的用品早就准备好了,从必备物品到图吉利的小物件,一应俱全。大夫也已经联系好了,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与他约定好在颜如玉生产之前不要离家出诊,以便随时过来照顾颜如玉。齐顺那边也把乳娘找好了,是齐顺的阿娘非常熟悉的朋友,人品可以保证。
按理说一切应该进展得非常顺利,但结果是,顺利的只有颜如玉一个人。
先从齐顺那边说起。
他自己家隔得远些,他阿娘家离得近些,所以找好乳娘以后,他就把乳娘暂时安排在阿娘家住下,方便颜如玉生产时去叫人。
乳娘大半夜的被从床上叫起来,她快速穿好衣服,齐顺道:“崔二娘你是认得路的,你先自己去我主子家里吧。我既然出来了,顺道回自己家看看孩子,很快就回去。”
崔二娘答应一声,自己就往展所钦他们家去了,齐顺则一个人回家。
刚踏进家里的大门,他就觉得里头的氛围不太对劲。
首先院里的晾衣架上挂着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那个样式一看就不是他郎君的,而应该是哪个哥儿穿的。
最重要的是,齐顺本人却从未见过这件衣服。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齐顺犹不死心,想着或许是他郎君买来送给他的新衣服,先洗了挂在这儿而已。
于是他向卧房走去。
吱呀一声,他轻轻推开房门。
床上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得正熟。
一个是他日思夜想的郎君,另一个是个陌生的哥儿。
齐顺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分崩离析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平常他在主子家里住着,轻易不能回家,若是能回来必然也会提前通知,而且肯定不会在深夜。这个男人想必是没有料到今晚齐顺会突然回来吧。
他晃悠几下,手足无措地扶住了墙,一步步挪出屋子,摸索到了隔壁他女儿的房间。
小姑娘睡得很香,全然不知这一刻自己的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齐顺站在床边,低头凝视女儿许久,突然转头冲出去,“哇”的一声在院里吐了出来。
颜如玉这会儿正躺床上呼哧呼哧,展所钦在旁边握着他的手,带着他用科学的拉玛泽呼吸法缓解疼痛。
“吸、吸、吸、吸、呼、呼、呼、呼……玉奴儿真棒!来继续跟着我做,吸、吸、吸……”
颜如玉一边吸呼吸呼,一边还不忘关心丑丑的情况:“丑丑,生,完了,没有?”
展所钦:“生,完了,吧!”
“乳娘来了乳娘来了!”青黛抱着孩子的襁褓和小衣服跑进来。
此时的元溪,他提着灯笼走街串巷寻找大夫的家,由于他一到晚上就不太认路,已经在原地兜了三圈了,自己却还浑然不觉。
“到底在哪里呀……”
元溪急得快哭了。他就不该有这种自信,居然觉得自己这次应该可以找到大夫家。他怎么敢的呀?!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找不到路也就罢了,在他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居然看见前头一道黑影一晃而过。
宵禁之后,虽然坊内查得不严格,但人们没有十分必要还是不会出门的。一来尽管查得不严格,但不代表完全允许;二来晚上黑灯瞎火的,也的确不安全。
元溪不由得害怕地攥紧了手里的灯笼。
像这样漏夜出门的人,要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要么就是像他这样紧急求医,要么……
“是你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元溪吓得差点没叫出来,灯笼“啪”地砸在地上,四周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
元溪手忙脚乱地摸到了墙壁,这才稍微镇定了一些。他壮着胆子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你是谁?!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叫人了!!”
不速之客却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拿随身带的火折子把蜡烛点上。火光一亮,元溪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
“……郜进士?”元溪唤他。
“正是。”郜文彦把灯笼还给他,笑道,“上次匆匆一别,在下还没来得及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元溪目光往下,看见他腰上还挂着那把小小的桃木剑。
元溪愣愣的,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答他:“我叫……元溪。元日的元,溪水的溪。”
“元溪。”郜文彦点点头,又问他,“你这么晚出门,是有什么急事吗?”
元溪:!!!
他着急道:“我是去找大夫的!可是我迷路了!”
郜文彦道:“哪个大夫?姓什么?”
“姓姜。”
“我知道他住哪儿。而且很巧,我也是去找他的,你跟着我走吧。”
元溪:“啊?”
他终于找到了姜大夫家,催促着他赶紧带上药箱随自己回去。
等候姜大夫穿衣服、收拾东西的时候,元溪对郜文彦道:“多谢郜进士,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郜文彦笑笑:“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元溪道:“能找到,我是回家容易出来难。”
大夫出来了,元溪马上要带他回去给颜如玉接生,不能再多和郜文彦说话了。于是向他行了个礼,急匆匆走了。
郜文彦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捂着自己疼痛不止的胃,慢慢走着去找另一个大夫。
“吸、吸、呼、呼!”展所钦给颜如玉打着拍子,“玉奴儿,真棒!吸、吸、吸、呼、呼、呼!小菌子,快生!吸、吸……”
颜如玉又疼又想笑,抡拳头捶他:“你好烦人!你闭嘴吧!”
豆蔻端着粥跑进来:“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但是主子,我们正打水起来烧,井上的轱辘却坏了,怎么都转不动,这可怎么办呀?”
大夫正好跟进来听得这一句,立刻道:“那可不行,热水一定要充足才好!”
展所钦只得道:“玉奴儿,我去看看水井,马上就回来!”
他飞快跑出去,使劲扳着轱辘上的把手,轱辘的确是坏了,纹丝不动。
展所钦叉着腰寻思片刻。这要修,不知道得修到什么时候去,为今之计,只有直接从井里吊水起来了。
他弯腰探身进井口,想先把井里的桶拎上来。
这时齐顺推门进来了,他脚步虚浮嘴唇煞白,一回来什么也没有过问,直接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房间,插上房门。
元溪注意到了他的古怪,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敲了敲门:“齐顺?你还好吗?”
齐顺在里头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事。”
元溪在外面也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齐顺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一条缝,元溪把脑袋伸进来:“你装没事装得一点都不像。到底怎么了?”
齐顺缩在墙角哭:“他带别人回家睡了!也只有我蠢,竟然连他是什么时候变了心都不知道!我还想着,等他生辰那天把我又怀了身孕的事情告诉他!给他一个最好的礼物!可是他……”
元溪二话不说就从窗户翻了进来,那熟练的程度让人非常怀疑他以前的职业。
“我来陪陪你。”他一屁股坐在齐顺身边。
齐顺诧异抬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啊”的一声,随后……
扑通。
院子里正忙活的两个小丫鬟循声看去,展所钦人没了。
二人:???
她们很快反应过来,冲到水井边,一边喊人帮忙一边抛下绳索,想把展所钦拉上来。
元溪和齐顺也跑了过来,和她们一起:“一二三、拉!”
里头床上的颜如玉奋力抬头:“呼哧呼哧……什么,什么声音?呼哧呼哧……他们在外面,干什么?”
大夫煮着药,头也没回,反手把他按下去:“你生你的。”
颜如玉:……
那边终于把展所钦拉了起来,展所钦腰上拴着绳子,怀里还抱着个装满了水的水桶,他抹一把脸,把水桶塞给豆蔻:“快拿去烧!”
怪不得这么沉。
豆蔻、青黛、元溪、齐顺:……
行吧。
看来即将当爹的喜悦真的可以把人的脑子烧坏。
展所钦换了件衣服,赶紧回去守着颜如玉。
这一晚上家里鸡飞狗跳,谁也没闲着。当然最忙的还是颜如玉,毕竟有个人要从他身体里出来。
他满头大汗地推开展所钦湿漉漉的脑袋:“你,你怎么回事?!”
展所钦摸着他的肚子,摇摇头道:“回头慢慢跟你说,总之我掉井里了。”
颜如玉倒吸一口凉气,后仰倒在枕头上。
“啊——!!”
一声惨叫。
大夫抬眼看着展所钦:“你叫什么?”
展所钦龇牙咧嘴:“手手手!”
颜如玉松手,展所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颜如玉又拽过他的另一只手。
片刻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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