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片寂静。
像是有人把这块的画面框起来按了静止键。
叶老太太平白接下一通嚣张又骇人的大瓜,惊得舌头都捋不清了：“你、你说什么！？”
敢骂她，当着她的面动手就算了……喜欢男人？！
她哆嗦着手指，耳朵嗡嗡地响。
“你骂我喜欢男人,那就喜欢了,我又不是做事不肯认的性子。”叶尧嗤笑道，“跟你儿子可不一样。”
“我不光喜欢，我还跟他一起住,我还亲他,哦对了，前段时间叶舒阳不是老喜欢造谣我看上云端了？”叶尧啧了一声，眼角眉梢露出些不屑,“你们品品,他是长得有多好看还是王八之气一震就有一堆人哭着喊着要嫁他？以后别瞎哔哔地张口就来，我眼光没那么差。”
如果叶舒阳现在在这里，凭他这句话大概能跟他吵上十个来回。
但所有的剑拔弩张步重都听不到了。
生意场上纵横来去波澜不惊的心跳在此时破天荒地又快又慢,胸口不自觉地起伏，嘴巴也发干。
他握着小主播干净修长的手,听着小主播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隔了老远距离一样的失了真,目光全部注意在他和自己交握的温度上。
他……
把人就这么一路牵回家,藏起来,再也没有旁人可以看到。
“到此为止，把你们的精力放到怎么救你们的爸爸儿子老公出来。”攥在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我们走吧。”
步重顺着他的力道,思维迟缓脑袋放空,直到走出去许久的距离，他恍然回神，抬头,望着小主播紧抿的下颚线，忽然微微牵出一丝笑意。
在他们身后，叶舒明紧盯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晦暗。
“妈。”李婥按住老太太蠢蠢欲动追上去继续咒骂的身体。
她撩了把垂下的头发丝，挡住了脸上惊讶，还有混在其中难以抑制的高兴。
——如果沈清琼留下的儿子真的跟男人在一起了，没有后代，那他还有什么资格从叶家分走任何东西？
李婥心中微跳，平稳语气假惺惺地劝道：“您别生气，小尧一定是说的气话，过两天……过两天等他不闹了，让他来跟您道歉。”
“这还道什么歉！自己不要脸，光天化日跟着一个男人跑，还是个瘸了腿的！……哎呀，我叶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叶老太太呼天抢地捶胸顿足。
叶舒明听着耳朵里聒噪的声音，猛然转头：“够了。”
两个女人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叶舒明语气不怎么好，揉着眉心的模样显得整个脸庞有些阴郁：“别说这些了，注意场合。”
这次回来，家里天翻地覆的变化都和叶尧有关，还有刚才那个男人……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当不安的感觉涌上来，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一惊，回头看过去，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朝他们皱着眉沉声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让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叶舒明一眼瞥见他肩膀上的警徽，心中微跳，来不及说什么，那警察已经一挥手：“扰乱公共秩序，带进去！问清楚什么情况，好好教育。”
叶家老太太瞪着眼睛，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和嘤嘤的儿媳妇一起被揪进了警察局。
那人压根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叶舒明说了几句没人，被一路推搡着，心渐渐沉到谷底。
他到刚才临走之前，叶尧身后助模样的另一个人朝他们瞥的那一眼。
叶舒明猛地扭动脖子往后看，叶尧的背影正巧拐过弯，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一股乌云摧城的气息骤然间滚滚而来。
而另一边，叶尧沉默地跟着步重上了车。
他皱眉看起来似乎还在思索什么的模样。
步重手心里微微出汗，满腔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被他牵着的那只手上，只觉得这温度暖得烫人。
闫旭跟在两人身后恍恍惚惚地坐上车，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直到今天之前，闫助都觉得自己老板对于叶家少爷的厚待不过出于爱材之心，虽然搬到人家隔壁，天天按着人家的口味给送饭，一听说小少爷出事就急吼吼地赶过来……但这不是出于对踏实又有天赋后辈的喜爱吗？
可是，现在的他，突然茫然了。
——小少爷管老板叫什么？男人？他男人！？
然后老板居然还笑了！笑得脸颊鼓起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不，这一定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英明神武不苟言笑的老板！传出去步氏股票都要狂跌一半百分比的可怕！
闫旭越越觉得稀里糊涂，忍不住激动地拍了下座椅，后排叶尧一震，恍然回神。
他刷地松手，脸上瞬间泛起粉色，“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手心的温度骤然离开，步重眉眼一动，显出些不虞。
他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叶尧：“一时情急？”
叶尧闭嘴。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刚才一时上头，把人拉出来当机关枪，现在冷静下来到昨晚的吻……
叶尧恨不得往自己头上拍个炮仗。
低着头都能感觉到拿到炽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缓缓凌迟，叶尧缩胸收腹，大气不敢出。
半晌，他讪讪着道：“今天……多谢你。”
步重收回目光，语气淡下来：“不用。”
叶尧身上压力一松，觉得那要把他拆吃入腹的视线挪开，大大喘了一口气。
等等。
他突然到什么。
“你怎么会突然……”
“处完事情就过来了，到半路闫旭就告诉我你这边出了点状况。”步重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等问完就接话道。
叶尧龇牙，从中听出了点让他难以承受的东西。
前面闫助突然被cue到，感受了一下氛围，果断按下按钮，隔板缓缓升起。
叶尧：“！”
……别啊！
一下变成二人空间。
叶尧嘴唇抿得酒窝都出来了。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衣角，实则满腔的注意力都在旁边人的身上。
步重本来有点气他用过就忘的态度，结果这会儿见到小主播整个人绷紧了像是随时会炸毛的小猫一样的模样，心里那点本来就微弱的气顿时成了被扎破的气球，哧地全跑光了。
他垂眸，忽然问：“你的家里……”
“啊……啊。”叶尧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问我们关系怎么这么僵是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步重突然换了话题，但得到喘气机会的叶尧大大轻松地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渣男骗钱骗色最后投向真爱怀抱的故事。”
他轻描淡写道。
步重心里却微微揪了一下。
小主播家里的资料早就通过各种方式摆在了他的案头上，一到那些……
步重眼底郁色浮沉。
他伸出手，在叶尧的手臂上轻轻碰了一下：“很辛苦吧？”
叶尧一怔。
在这一个瞬间，很奇怪的，明明已经收敛到腹中可以妥帖安置的愤懑不甘怨恨委屈如同开闸的水倾泻而出。
叶尧飞快转头：“还、还好吧……就，也就习惯了，不觉得——”
话没说完，他面前多了一个东西。
是一块巧克力。
被精美的纸包装在里面，闪着粉粉暖暖的光，躺在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中间。
“试试看，吃一点甜食心情会好很多。”步重看着他道。
叶尧愣愣地伸出手。
碰到步重手心的那一刻，丁点温度瞬间从指间传递过来砸进心底。
叶尧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默默地接过来，掀了糖纸放进嘴里。
甜的，很甜，混着浓郁的奶香很快化开。
叶尧鼓了股腮帮，醇厚的味道从喉咙一直顺着下去，如同雨后彩虹雪后暖阳，一下子驱赶了很多的不开心。
叶尧惊喜地睁大眼睛：“嗯……好吃！”
步重朝着他淡淡地笑：“喜欢就好。”
“我以前听别人说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总觉得是心作用。”叶尧吞咽着口腔里将他包裹起来的甜意，含含糊糊地道，“原来是真的！”
步重：“大概有那么点道……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
甜得把所有的味蕾麻痹，似乎就是在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叶尧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叹息，又安静下来。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颤，片刻，忽然道：“我已经……快不记得我妈妈的样子了。”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我只得起来她那时候抱着哄我的声音，很好听，就算我调皮不肯吃饭她菜撒了她一身，她也从来没生过我的气。”
“所以我……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步重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其实小时候，我父……叶华全，他对我还不错，会给我买玩具，会带我去公园玩，那时候我喜欢坐在他肩上吁吁地叫，把他当成马，他顶多说一句别调皮，但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
“我一直以为我的生活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开开心心闹闹腾腾，爸爸妈妈爱着彼此也爱着我。”
“……直到我外公去世。”
叶尧声音微哑，抬起衣袖蹭了蹭脸颊，侧过头去，似乎是不让步重看到他的表情。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在外公葬礼的那天，叶华全忽然带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到我和妈妈面前，对我说——叶尧，这是你哥哥，以后要跟他好好相处——我竟然、竟然那时候还傻乎乎地问了妈妈一句‘你什么时候给我生的哥哥呀’！”
叶尧抬手闷在嘴边，看起来很给自己一巴掌，语调里都带上了颤抖。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总是吵架，吵到后来，叶华全摔门出去，妈妈在房间里哭。我不明白，有时候跑去问她爸爸为什么不带我去公园玩了，她只是抱着我，一颗一颗的眼泪砸在我的后颈……我记得那种烫到深处的温度，可惜那时候……我不懂。”
“也就是那个时候，妈妈开始很忙，她会背着我打电话，有时候我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找她，经常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跟电话那头很激动地说着什么，但结果应该不是她要的——她的脸色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
“最后，她没撑住，躺在了病床上。”
叶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他又看到了那个愚蠢的、一无所知的男孩。
“临走之前，叶华全还在逼问她药方的事，我就跪在床头，握着她的手，感受温度一点点凉下去，最后，那只会抱着我喂我吃饭的手，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拍拍我的后背，告诉我没关系，我们小尧是最棒的。”
而在这个女人生命的最后一刻，留给他的是在手心划的“相框”两个字，和含着无比不舍、吞着泪的“别怕”。
“以后小尧要自己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
他却没能做到。
傻子一样，被叶家的人哄得团团转，将母亲对他最后的殷切希望毁得一干二净，直到重活三世，才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他当初能勇敢一点，再懂事一点。
是不是她就不用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合眼的刹那，还在担心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
叶尧嘴唇颤动着，狠狠擦了把顺着脸颊滚落的眼泪。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道，“起以前的事……是不是哭得很难看？本来不打算说的……”
但这些闷在心里从来没人知道的话说出来，忽然就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没所谓。
“你很好，已经做得很好了……”头顶轻轻落下力度，顺着他的发丝抚摸着，步重的声音温柔得像是错觉。
叶尧蹭干眼泪，抬头，对上他比湖水还要宽容沉静的眼神。
步重看着他鼻尖泛红的模样，叹了口气，朝他倾身过来。
“对不起……”他低低说了一句，抚摸着叶尧头顶的手往后，到他的脖颈微微用力。
“你这样，我忍不住……”
于是叶尧就在瞬间睁大又茫然的眼神中碰到了他的唇。
“甜的……”
男人含糊的声音从齿缝间传出来，这个触碰不带欲望没有急切，似乎只是情之所至的一个安抚，带着从温度传递过来的心疼。
半晌，步重松开他，微微后退，望着叶尧近在咫尺颤抖得像蝴蝶翅膀的眼睫，轻轻一笑，道：“听说分享别人的开心会翻倍，分担别人的悲伤会少一半，你吃了巧克力，我也尝到了，很甜。”
他问：“我用双倍的甜减你一半的苦，有没有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两天三次元有点事情，更新得慢了，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