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答案唿之欲出，可他却不愿承认，不愿相信。他不相信这个刚刚还和他欢好，承诺要陪伴他一生的人就是他杀父灭族之狠的仇人。
这太可笑。
墨玉慌忙将盒子放回原处，然后跌跌撞撞下了床，朝外走去。他走的匆忙，也没有回头，若他回头能看见床上原本躺着的圣阳帝突然睁开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一片寒意。
墨玉出宫的时候正在下雨，身后的公公对他说，“大人，外面在下雨，奴才给你拿把伞。”他如没听见一般朝前走，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衫，可他却一点儿不在乎。雨水的冰凉却抵不上此刻的心凉。
回去之后墨玉大病一场，弥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大人，你怎么了？”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望着天花板出神，可吓坏了弥月。忙去叫了大夫来，那时候墨玉全身烫的厉害，大夫来的时候一看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碍于弥月冷着脸站在一旁，大夫胆战心惊给墨玉把脉，这一把可吓得非同小可。弥月问他，“什么情况？”
大夫都快吓死了，“大人……大人这是……喜脉啊！”
“……”弥月嘴角抽搐。他跟在大人身边多年，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大人身体秘密的人。他自然知道这喜脉意味着什么。
墨玉突然抬眼，看着大夫，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多久了。”
“有……有……三个多月了……”墨玉的眼神太可怕，吓得大夫说话都结结巴巴。
大夫继续道，“大……大人又染了……染了风寒……我……我抓几副保胎治愈的药……给……大人。”
墨玉冷冷看着他，“这件事不准对旁人说起，否则……”他眼神一厉，抓住大夫的手腕。“否则，我杀了你！”
大夫早吓得魂都差点丢了，忙道，“不……不敢……”
刚刚那声威胁，仿佛用尽了墨玉所有力气，他又重新倒在床上。弥月懂他，跟着那大夫出去抓药，期间又是各种警告，吓得大夫回去了之后赶紧拽着他家爱人嚷着要他收拾东西赶紧逃命。
墨玉躺在床上，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却凄婉的很。他似乎想起了左家父女说的话。
——“墨玉，你会有报应的。”
——“他狠毒狡诈，从不曾有过真心。我们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我如今的下场，有一日便是你的。”
——“你若不信，咱们走着瞧。”
——“墨玉，终有一日，你会如我一样。”
——“他不爱我，可又爱你？……他爱得，不过是这朝堂，这皇位还有这权势。”
——“墨玉，我且看着，看你又能得意到几时？”
……
是啊，报应，或许真的是他以前作恶太多，才会有如此报应。墨玉冷笑，只是那颗心却冷若谷底。他应该恨风间测，因为杀父之仇，灭族之狠！可是……他忍不住抚摸小腹，他知道，此刻这里正有一个生命孕育。说来可笑，这仿佛是老天给他开的一场玩笑。居然就在此时，在他发现真相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怀有他的孩子，说来可不真真可笑。
他跟朝廷告了假，他以为圣上会来看他，可是一日，二日，三日……五日过去，日理万机的风间测终于出现在他府上，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给他行礼，却被他按住。“爱卿生病了，不必拘礼。”而后他斥退众人，独独留下二人在房内。圣上坐在面前，看他的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还有……决绝？
风间测看着他，问，“玉，你是不是有话要问。”
墨玉抬头，和他对视“是，陛下，臣有一事想问。”
风间测皱眉，“你和我，如何这般生疏？”
墨玉轻笑，“陛下可还记得八年前，苏克拉斯族一夜之间惨遭灭族的事？”
圣上挑眉，“哦，爱卿为何突然想起提这件事？”墨玉轻笑，“前些日子臣的府上来了一人，他满身是伤的来，又递给了臣一封血书。还告诉臣了一些事情。”
圣上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墨玉却觉得心惊，他太了解风间测。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早就有了默契，便是风间测一抬眼，一挑眉他也能懂他的心思。风间测轻笑，“你怀疑朕？”
墨玉抬头望着他，眼眸一片清明。
圣上冷笑，看着他，“若是朕做的呢？你会杀了我么？”
墨玉觉得全身冰凉，仿佛置入冰窟。半响，他问，“为什么？”
风间测皱眉，“玉，你曾教我，为了达到目的，需要不择手段。”他转身，望着窗外，眼神幽远，“朕这么做，也是为了这天下？”
“包括杀我族人，灭我满门？”墨玉觉得全身冰冷。
风间测回头看他，一脸忧伤，“我无从选择。”
“是不是有一天，若是我阻碍到了你，你也会杀了我？”
“……”风间测看着他，那双眼眸含着温怒，一脸风雨欲来。“你在威胁朕？”
“不，微臣不敢。你贵为天子，人命在你手中如浮萍薄履，不值一提。”墨玉抬头看着他，咬着牙道，“可那些是我的至亲，我的族人，他们不曾阻碍过陛下的事业。当日为了陛下，我和家人决裂，分道扬镳。我想不明白，陛下还有什么理由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风间测的拳头突然握紧，他深吸一口气，墨玉的话，墨玉的神情让他心莫名害怕，他有一种错觉，他要失去他。所以他忍不住上前，抓住墨玉的手，“玉，当日的是意外。我只想得到虎符，却不想……”
墨玉抽回手，抬头看着他，眼神冰冷的可怕，“意外？”而后他冷笑，“是了，数百条人命在陛下眼中，只是意外。原来在陛下眼中，他们所有人命都不值钱，包括我……”
因为这句话，风间测突然怒了。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他从旁边的桌上突然拿过一把匕首，丢在墨玉的手里，红着眼道，“如何？你是不是要杀了朕？”
“……”
圣上大笑，拉起墨玉的手，握住那把匕首，笑的阴狠，“你若觉得杀了我你会轻松一些，那你便杀了我”
“……”墨玉瞪着风间测，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他想到了他惨死的家人，惨死的族人。杀了他？可是，他又想到了那过去的无数个岁月，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打下的这万里江山，以及他腹中这即将出生，属于他们二人的生命。
墨玉脸色苍白，原本清明的眼里一片死灰。
风间测早知道墨玉知晓了关于八年前的事情，他再赌，赌墨玉对他的爱，对他的情。他本是骄傲的天子，从不曾如此刻这般慌乱，不安。半响，他听见墨玉冷笑，“我为何要杀了你？”
“……”
“我若是杀了你，那怎么好玩？”墨玉看他，突然笑了，他笑的阴森又可怖，让风间测觉得陌生，“风间测，我能助你登上皇位，也能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
圣上皱眉，眼神冷冽，“你在威胁朕。”
“是。”脑中思绪千转，墨玉收了心思，他本就有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这么多年，帮他收集消息斩杀耳目如果没有自己的势力，如何能做到如今的地步？风间测也明显感觉到了墨玉的变化，从不曾有人这般威胁过他，上一个威胁他的人早就去了阎王殿，这么多年，墨玉是第一个敢这么威胁他的。风间测此刻虽然心中惊涛骇浪，可面却非常平静，他也很懂得隐忍自己的情绪，若是不懂的隐忍，当初又如何能瞒过聪明的前皇。
风间测望着他，平静道，“若如此能让你好受，那便随你罢。”
墨玉原本以为如此威胁大逆不道，依照风间测的性格，早就要将他大卸八块，可他并没有。甚至他还像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如既往的对他好，一如既往和他商量国家大事，一如既往问他的意见。墨玉冷笑，我倒是要看你能够伪装到几时。
皇上登基的第七个年头，左妃在被打入冷宫的第二年的那个冬天病逝了，圣上念在夫妻一场厚葬了她。朝中反对墨玉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百官上书圣上，劝圣上另册皇妃，可圣上却将所有奏折压下。他问墨玉，“爱卿如何看？”
墨玉看着皇上，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如常，“这是陛下的事，还是陛下自己拿主意。”
“……”自打他们摊牌之后，一月过去，墨玉总是这样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是圣上却感觉到他可以的冷淡和疏远。他原本以为他冷静一段时间想通了也就过去，却没想到一月有余他还在生他的气。便是他好言好语，如此低声下气，这人也是这般模样。
圣上虽然心中不满，可面上却依笑逐颜开，“你知道朕是怎么想的。”
若是换做之前，墨玉还会高兴，可是现在，心中却只有冷笑。他望着陛下，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臣如何敢揣测天子想法。”
圣上咬牙，“你非要如此和朕说话。”
“若陛下没有什么事，臣就告退。”
“你在怕朕？”陛下起身，朝他走来，他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最后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他迫不得已抬头，和陛下对视，“没有。”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圣上望着那张倔强的脸，最后叹气，“算了。”
“……”
圣上铁着脸，“朕念在爱卿太过劳累，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不用上朝，好好在府上休息吧。”
“……”墨玉在心中冷笑，这是打算架空他么？风间测，过河拆桥的技俩，再没人用的比你熟练。当日左倾之果然没说错，他们本就没什么不同，对于他来说都是一颗棋子。用过之后，便要丢弃。
墨玉也是高傲的性子，他抬眼看着圣上，“陛下，臣请求卸甲归田。”
圣上震怒，“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只是陛下也知道臣最近身子不适，实在不适合太过操劳。”
圣上咬牙，“所以朕让你休息。”
“陛下，既然如今百官为难，你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如今局势，我辞官是最好的方法。”
圣上看着他，双眼半眯。“朕不准你离开朕。”圣上有些不耐烦的来回渡步，好在此刻门外公公来报，说是冯汝阳将军求见，才揭破这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