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文侥幸从鬼妖中逃脱出来，却看见那人早已死在了方才的那个地方。
苏卿文沉默了一瞬，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冒出。身旁的鬼妖狞笑着瞧着苏卿文，苏卿文却未发一言。
他忽然有些累了。
道士勉力支撑了一天，勉强将鬼妖封在了清修山门外。苏卿文转头扫了一眼，却见众道士神色疲惫，隐约带了几分厌战的情绪。
百越避开了众人，轻声与掌门商量：“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掌门沉默了一下，笑了笑：“既然守不住了，那就先撤吧。总不能为了这么一座山，就丢了各位的性命吧……”
忽然有人插口：“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苏卿文交出去！他养出了那样一只白眼狼徒弟，把他扔过去，也算作是他自作自受！简直是仙门耻辱！”
他们好像忘了，这么多年来，苏卿文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清修山、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情。
忽然传来有东西砸伤墙壁的声音，百越压抑着嗓音，似乎是怕惊扰了旁边的人：“再让我听见这句话，明天我就把你扔给鬼将军，让那个鬼将军好好招待你！”
青稞叹了一口气，阻止了二人。
掌门神色僵硬，呵斥了剩下的人：“别说了，苏卿文是我清修山的峰主，也是我的师弟。万万没有交给别人的道理。好了，先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恶战。”
苏卿文默然，他走出了屋子，那里清风流转，只有他一个人。
他来之前，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只要他好好完成自己的剧情，修补好BUG，就可以安全回到自己世界。
可看看他现在，剧情被他弄乱，秦洛肖从男主变成了必死的反派，清修山也被他连累。因为他一个人，这个世界不知死了多少人。
那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苏卿文总觉得自己做些什么，去补偿这些被他弄乱人生轨迹的人。
“苏卿文……你在想什么呢？”
苏卿文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中打定了主意，转头看向秦洛肖：“叫师尊，没大没小的。”
秦洛肖挑了挑眉：“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徒弟了，不需要遵守这些规矩。倒是你，你可想好了？”
苏卿文不咸不淡转了话题：“看你这样子，可在鬼将军那里过得不错？”
不然怎会千方百计让我去鬼山？
若不是因为秦洛肖一句话，他苏卿文还不会陷入如今两难的境地。
秦洛肖无所谓地点点头：“倒是比在清修山好多了。”
苏卿文心中一阵苦涩，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在清修山陪伴秦洛肖的这十年，在秦洛肖眼中，倒不如和鬼妖混在一起的这几个月。
“你倒是变了。”苏卿文感叹道。
秦洛肖看着苏卿文：“你也变了，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了。”
苏卿文叹息道：“不是的。我一直没有变。如若你愿意回来看一眼，床头上还有我留给你的糖，一向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秦洛肖轻佻嘴角，满不在乎：“可惜我不喜欢吃糖，那些糖别留着了。”
他不喜欢吃糖？
苏卿文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面，他给秦洛肖半颗冬瓜糖，秦洛肖露出的那个嫌弃的表情。
他给了那么多年的糖。
苏卿文愣愣地看向秦洛肖。
他忽然想问一句：那我呢？我这个师尊，当得可得你的欢喜？
可他却从秦洛肖冷淡的眼神中，生生明白了他的答案。
原来是他搞错了，秦洛肖不喜欢吃糖，可他却一直自作多情。
他以为自己走进秦洛肖心里，最后转头才发现，自己才是陷进泥潭里，执着于玩师徒游戏的那个。
而秦洛肖就在泥潭外面，看着苏卿文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在里面沉沦。
苏卿文强撑着自己脊骨，身板□□靠在墙壁上，学着秦洛肖特有的语气：“原来是这样。那也行，你若是不要，那糖留在屋中，给了路过的阿猫阿狗也好。”
秦洛肖没有生气，弯了眉眼：“师尊说这话的意思，可是想好要和我一起回鬼山？”
苏卿文忽然想起在他眼前死去的那个道士，还有因他而起的那一场争吵。
天下之大，苏卿文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仔细想想，鬼山和清修山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依赖他的人，没有他依赖的人。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秦洛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苏卿文却发现秦洛肖落下两滴泪。
那两滴泪滑落秦洛肖的面颊，又瞬间消失不见。
苏卿文以为自己错看了，扭过了头，没有言语。
却听见秦洛肖嘟囔了几句“逃不过”，苏卿文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秦洛肖大声吼道：“苏卿文我带走了，若想来寻，我秦某人在鬼山恭候各位大驾！”
说方说完，秦洛肖拉起了苏卿文的手，眨眼之间，苏卿文发觉自己落在了数百公里开外的荒山上。
附近突然传来了笛声，那笛声音调凄凉婉转，倒像远游旅人思乡之曲。
可苏卿文听着，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秦洛肖笑着道：“那是那位鬼将军吹奏的，笛声一落，鬼军便要撤退了。苏卿文，我们要走了，我们回鬼山。”
话说得极温柔，看着苏卿文的眼中，似乎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苏卿文又忍不住想：秦洛肖这般说到做到，是不是还顾念着师徒之情？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还顾念，他万万不会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让他抛弃一切，成为秦洛肖的一个玩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洛肖将苏卿文带到了鬼军处，将苏卿文扔给了一个小妖：“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要去将军那里一趟。”
小妖嘻嘻哈哈地鞠了一躬，面朝着苏卿文笑了一下。
苏卿文隐约听到了那只小妖吞口水的声音。
秦洛肖皱了眉，补充道：“还有，若是让我发现苏卿文少了半根汗毛，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苏卿文看见小妖抖了一下，似乎很害怕秦洛肖一般，应诺送秦洛肖出去。
这下，小妖规规矩矩站在了苏卿文身边。
苏卿文没有放松心神，警惕着离远了些。
可又按耐不下心中好奇，于是他张口盘问起那只小妖：“你和我说说，秦洛肖是如何得到鬼将军青眼的？”
小妖眼睛死死盯着苏卿文，晃了晃舌头，答道：“这事也不是秘密。你们清修山将秦洛肖驱赶后，秦洛肖误打误撞去了一个名叫明和镇的地方。
谁知他运气极好，正撞上鬼将军苏醒。这可是百年才一得见的鬼界盛世。
这秦洛肖帮了刚诞生、仍虚弱的鬼将军一把，让他从那些该死的道士手中逃了出来，回到了鬼界。”
苏卿文心中疑惑。
按理来说，发生这么大事，他身为清修山的峰主，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小妖似乎知道苏卿文在疑惑什么：“说起来，你们仙门也是好玩，管那片地方的掌门因为怕消息败露，自己掌门之位不保，生生把事情压下来，只暗中派人追杀。”
“我们将军是何人，怎会让他抓到？等将军回了鬼界，不过数月的时间，就将鬼界换了模样。然后啊，带领我们杀了那群死道士。”
小妖舔了舔舌头：“你知道那贪恋权势的掌门怎么死的吗？我们鬼将军拿一根丝线，将那道士穿了起来，丝线上接唇舌，下接足底，将那道士吊在火上烤了起来。啧啧啧，新鲜的肉，好吃极了。”
苏卿文忽然感觉心底一阵发凉，那小妖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再看一直待宰的羔羊。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这个世界，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因有秦洛肖的吩咐，无人敢动苏卿文。
待秦洛肖回来，正看见苏卿文冷脸闭眼坐在地上，月华撒在他身上，清清冷冷。
秦洛肖神色恍惚，他缓慢地靠近苏卿文，似乎苏卿文是他不敢惊扰的一个梦。
苏卿文闭着眼睛，忽然发觉到某人的手臂缠上了自己的肩膀。那人的手臂有些凉，攀上的感觉就好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苏卿文莫名抖了一下。
秦洛肖的声音带着笃定，传到了苏卿文耳边：“你在害怕我。”
苏卿文没有说话。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忽然，耳朵上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有条毒蛇咬在了那里。不多时，苏卿文闻到一阵血腥味。
咬出血了。
秦洛肖松了苏卿文，声音喑哑：“我对你最好了，不准怕我。”
苏卿文心中一片慌乱，忙捂住了耳朵，躲开了秦洛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有小妖嘻嘻哈哈停下了外面，出口打断了里面发生的一切：“军师，将军说回去。”
秦洛肖脸上闪过一丝不喜，应了一声，将小妖打发走了。
秦洛肖走向苏卿文，拿出了哄孩子的语气：“我们走吧，回家。”
苏卿文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与秦洛肖僵持着。
秦洛肖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不由分说拉住了苏卿文的手，走到了外面，将苏卿文扔到了车上。
苏卿文的后背猛然砸在车板，隐隐发着疼。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又看见秦洛肖掀起帘子，钻了进来。
苏卿文被人看见了这般狼狈的模样，冷着脸僵在原地。
秦洛肖却像没有看见苏卿文的拒绝，坐在了苏卿文身边，头自然而然靠在了苏卿文的双膝上。
苏卿文等了许久，也没有见秦洛肖的下一步动作。
似乎他只是想这么靠一下而已。
苏卿文垂眼看着，秦洛肖神色温和，他伸出手，缓缓地摸上了秦洛肖的脖子。
只要他按下去，秦洛肖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上。
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苏卿文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手下的秦洛肖却忽然有了反应。
苏卿文心下一慌，松开了手。
秦洛肖缓慢地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再看到眼前的苏卿文后，眼中还带着一丝迷茫：“师尊？我们怎么在这里？”
苏卿文冷眼看着秦洛肖，好奇他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秦洛肖却惊讶道：“我不是在牢里将师尊敲晕了吗？我们现在怎么在外面？”
“莫非我没有将师尊敲晕，师尊替我定罪带我逃出来了？”秦洛肖神色慌乱，“不行，那我不是白费了一番力气？快回清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