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文在青稞门外等了三天三夜。

  他白得来的几个徒弟也跟着他守在门外,苏卿文看着心疼,不免劝道:“你们轮流来就可以了,快去歇歇再说。”

  二师兄打着哈欠摇了摇头:“里面躺着的是我们的大师兄,而且师尊还在门外站着,断没有我们当徒弟的先回去睡的道理。倒是师尊你——”

  他觑了苏卿文一眼:“小师弟做出那样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师尊也别太伤心了,您还要回去主持符咒峰的十事务呢。别累坏了身子。”又有几个人听了,一起劝着苏卿文。

  苏卿文恍然,摸了摸自己已经浮现出胡茬的下巴,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干涩。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阿肖他……掌门那里怎么说?”

  他总是希冀着掌门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宽恕一下秦洛肖。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痴人说梦。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眼色交换了半晌,二师兄才吞吞吐吐道:“掌门说,明天召集几位峰主公审,因为师尊您也是他的师尊,所以掌门不让你到场……”

  公审。

  那结局应该就是被逐出师门了。

  苏卿文的情绪经过三天的沉淀,已经平静了许多,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几个徒弟不约而同看着彼此,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却隐隐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苏卿文瞧见了,不免心下一暖。

  他进入这本小说快十年了,虽然知道眼前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只是纸片人。可这些人的贪痴怨憎宛如真正的人,连苏卿文都有些模糊人与他们的区别。

  连这些傻徒弟都知道担心他。

  那秦洛肖呢?他知不知道自己也在担心他?

  思绪迷茫间,苏卿文眼前的木门突然从里面推开。苏卿文忙抬眼看去,见青稞一脸疲倦:“风雅他怎么样?”

  青稞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救回来了,接下来按我的药方,一日三次抓药煎服,再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就会好了。只是——”

  苏卿文见青稞神色犹豫:“可是有什么后遗症?”

  青稞抱歉地转头看了一眼风雅:“这伤伤到了风雅的经脉,修为大损。且之后他的身体虚弱至极,修仙会比别人难上许多。我担心……”

  苏卿文也一同沉默下来,许久,他道:“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苏卿文知晓风雅无事,暂且留在青稞这里,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拜别了青稞,回到山峰上抓紧时间睡了一觉。

  这一觉起来,天色渐黑。苏卿文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一脚踏出门,耳边依稀传来了秦洛肖的笑声,心下蓦然一空——

  他转头看向身旁那间属于秦洛肖的竹屋,驻足看了半晌,忽然想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唤剑向山下飞去。

  清修山的后山极少人踏入,不仅仅是因为后山关押的那些鬼妖,鬼妖之后,是清修山的牢房,专门用来关押犯了事的清修山道士。

  一个道士穿着灰色的道袍,掩嘴打了个哈欠:“这次收来的这个人倒是乖巧,不闹事。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被关到了地牢?”

  另一个道士瑟缩了一下肩膀,压低了肩膀:“他呀,就是前两天杀了美人师兄的那个人!听说青稞峰主忙活了三天三夜,才堪堪将人救活,一身修为呀,废了大半,以后修炼都难!”

  灰色道士吃了一惊:“居然下这么狠的毒手?风雅与他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另一人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只听说风雅对他这小徒弟甚为爱护。唉,可惜美人师兄了,一颗玲珑心肝就喂了这头白眼狼!”

  话音未落,二人恍惚听到了自地牢传出来的冷笑声,他们忐忑地对视了一番,扭头向门口走去。

  方到门口,两人却看见有人站在了牢房铁门处。灰色道士定睛看去,脸色一白:“苏峰主。”

  苏卿文朝着那人笑了笑:“掌门明天就要审理这个孽徒,我想着明日就见不到他了,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今日过来瞧瞧这个孽徒,不知可方便?”

  守门道士看向苏卿文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怜悯:“自然自然。美人师兄受了这么重的伤,峰主作为师尊,自是要过去讨一番代价的。”他似乎忘了秦洛肖也是苏卿文的徒弟。

  苏卿文没有反驳,垂眼淡淡地应了一声,略过了二人,向牢房里走去。

  苏卿文知道秦洛肖在地牢里,他快步走到了入口处,走了几节台阶,忽然又停了下来。

  地牢光线十分昏暗,只能靠着墙壁上不多的蜡烛视物。空气中弥漫着挥散不去的潮湿腥味,腥味伴随着刺骨的寒冷,侵袭着苏卿文的每一寸皮骨。

  苏卿文面上平静,心绪却起伏不定。他来见秦洛肖本就是临时起意,自然没想好见到之后要干什么。现如今距离秦洛肖不过几步的距离,苏卿文却感觉自己不想走过去。

  换句俗话说,苏卿文怂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秦洛肖,往深里说,他终究觉得,秦洛肖做出这样的事情,很大一部分罪过在自己。

  是他自己的问题,没有管教好秦洛肖,才让他做出了这种事情,断送了他一生的路途。

  就在苏卿文犹豫的这几下,地牢中忽然传出了秦洛肖犹疑的呼唤声:“师尊?”

  苏卿文条件反射般出声回应,声音一出,苏卿文反而愣住了。

  对面也迟迟没有回音。

  苏卿文等了一会儿,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索性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到了秦洛肖面前。

  秦洛肖埋着头缩在墙角,他是真的不太想看见苏卿文,脑中却不住的想着苏卿文。

  想着苏卿文穿着那一身蓝白色道袍,就像方出世的谪仙纤尘不染、高不可攀。又想着苏卿文断不会像平常一样温和待他,看向他的眼神定然带着明晃晃的厌恶,似乎他是苏卿文这世上最不想看见的一个人。

  如此想着,秦洛肖干脆转了个身,背对着苏卿文。

  半晌,秦洛肖忽然听到了苏卿文发出的一声叹息,还有那句话:“阿肖,你站起来,我想看看你。”

  语气温和,如往常一般,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依然最受苏卿文宠爱的小徒弟。

  秦洛肖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人,才缓缓照做,却不敢抬头看苏卿文。

  苏卿文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孩子,倒是好奇他刺向风雅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般畏畏缩缩?他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苏卿文的徒弟,断然没有低头的道理。”

  “还有,低头的孩子,可没有糖吃的。”苏卿文拿出了哄孩子的语气,半是无奈地说道。

  秦洛肖身子狠狠颤了一下,他猛然抬起头来,眼角却带着几分湿润,那颗泪在昏暗的地牢中,莫名映出了墙壁上蜡烛的光芒。

  他喃喃道:“师尊……”

  他看见他的师尊容色憔悴,发髻散乱,衣衫还是那几日的那件,只是平添了好几道褶皱,衣衫的主人却没有发现,兀自笑看着他,一如以往。

  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谪仙人,是他的师尊苏卿文。

  是他将师尊从清修道界拉下来的。

  苏卿文看着秦洛肖哭泣的样子,心神一恍,他恍惚回到了秦洛肖方来清修山的那个时候。那时候秦洛肖年纪尚小,又整日面对着陌生的环境,日日不安,苏卿文索性夜夜陪伴在秦洛肖身旁。

  每到半夜,苏卿文就能听见床榻旁的隐约哭泣声。

  他那时候就在想,秦洛肖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谁?他的父亲早逝、母亲死在了那个小镇,只留他一个人。

  他孤苦伶仃地被苏卿文骗来,苏卿文自然要担负起秦洛肖这个责任。虽然这感情掺杂着系统指令,究其根本,若不是苏卿文心甘情愿,谁又能强迫他做这些?

  苏卿文叹了口气,面上带了些许无奈的笑意:“我这一生,可以威胁我、改变我的人没几个,算来,你倒是一个。”

  秦洛肖愣住了,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苏卿文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明日你就会被会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个结局……你听我说,我之后将你偷偷运出去,你要远离清修山、远离鬼山,永远不要踏入修仙界一步!切记!”

  鬼山是原师尊和原秦洛肖死的地方。

  秦洛肖怔愣着:“为什么……”

  苏卿文无意解释太多:“你须得向我发誓!”

  秦洛肖却摇着头,拒绝了苏卿文:“我不走。我要是走了,我的罪责护我逃脱的罪责,会一并算在你的头上的!我犯下的可是废修为、逐山门大罪!”

  苏卿文瞧了秦洛肖一眼:原来你这小子自己也知道。

  苏卿文没有理会秦洛肖的话:“我是你的师尊,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我……”

  话还没说完,苏卿文忽然感觉身体失去了支撑,意识也逐渐消散。他知道自己中了咒术,可他身体实在疲累,又对秦洛肖没有多余的防备,且这招数苏卿文也未曾见过。此番中了招,一时之间倒是没有解除的办法。

  苏卿文心中发凉,挣扎着看了秦洛肖一眼,却只能看见秦洛肖垂着眼睛。

  “抱歉。”

  这是苏卿文昏迷以前,听到的秦洛肖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好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