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将他们带进锻造室里的时候, 众人赫然于内中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爹?!”焦急地望着手脚被缚、被迫倚靠在剑炉旁的人,这一幕令印月十分难以置信,“爹你这是怎么了?”
看到应千歧与几位小辈,印更弦显然颇为狼狈,只能长话短说:“我无妨,只是不慎中了奸人的诡计,所以才会被他们以软筋散放倒了。月儿,应楼主,你们大家都没事吧?”
将下意识想要靠近自己父亲的印月往回拉了拉,又威胁似的加重了指间剑气的压迫,中年男子这才假惺惺地出声道:“印台主,多有得罪,实在抱歉。神兵恩赐台的其余人只是被我迷晕了,我本也不欲这样无礼,但为了不使变数毁了全盘计划,只好再让令郎配合一下了。”
印更弦面有愠色,也只得忍下怒气冷冷道:“阁下倒也不必如此巧言令色,请直接将你之目的说出来吧。”
中年男子没出声,反倒是应千歧先语带愧疚地开了口:“印台主,十分抱歉,但此人原是冲我来的。”
闻言,印更弦愣了一下:“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因我多年前曾剿灭魔剑教、又令教主贺陆离伏诛的缘故,我与这些魔人遂结下了仇怨。在我的家人莫名遇害后,我便陆续收到了几封陌生信件,对方以我之至亲身亡的线索胁迫我为他修补一柄断剑,我一路行来,得到了补剑的异铁、又找到了铸剑师,前往神兵恩赐台也是因为他指点我来此寻一位为佩剑开刃之人。”
应千歧一口气解释完了来龙去脉,“如今我才知道,那柄需要修补的佩剑,竟然就是赤殊。”
这二字一出,印更弦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赤殊剑......竟然如此。”
他又转向那名中年男子问道:“为何你们这么好心要帮应楼主修好已断的佩剑?”
中年男子已无多少耐心,直接一脚就将捧着剑的池英踹到了铸炉前:“废话少说,流红异铁我已拿来了,现在就开始修补赤殊剑。”
印更弦还未还给应千歧的流红异铁如今就摆放在剑炉前,池英明白如果自己不动手的话,神兵恩赐台的所有人都不能摆脱危险,他随即静心凝神,将锻造工具拿了起来。
炉中烈焰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他将那柄通体赤红、断为两截的神剑放入。
这边池英在全神贯注地铸剑,那边印更弦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也觉腿脚麻痹,索性与应千歧攀谈了起来:“应楼主,为何你的赤殊剑会在他们手中?”
说到这,应千歧便叹了一声:“五年前诛杀贺陆离之时,我与他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缠斗许久后,我终于自这场生死决斗中创出了自己的第三式剑招万天律,成功砍下了贺陆离的人头。万天律这一式我只用过一次,正因其威过于刚猛,不仅我难以控制,赤殊剑也无法承受这股力量,以至于从中崩断。”
印月虽受制于人,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就出声道:“原来除了百雨穿檐与炎雪点风,应楼主还有万天律这第三式极招。”
能够令以龙角打造而成的赤殊剑崩裂的剑招,也不知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威力。
他倒是了解得颇为清楚。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仍是不能放下对印月的忌惮。
瞥了眼那名中年男子,印更弦又问道:“应楼主,既然如此,待赤殊修补完毕后,你可是要带着剑回转江山业火楼?”
“赤殊乃江山业火楼五件传承神兵其中之一,即是在应某手中失落,自然也要由我带回。”应千歧毫不犹豫。
面对仍然挟持着自己儿子的闯入者,印更弦还是将忧虑说了出来:“可是应楼主,万一他们在赤殊剑上做了什么手脚又该如何?到时候你虽然取回佩剑,却中了奸计,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中年男子却不屑地冷哼道:“我看印台主怕是多虑了,赤殊剑现下正由神铸文殊雨的亲传弟子在着手修补,要说做手脚的话,难道不应该是铸剑师最为方便吗?”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应千歧忽然就如梦初醒,猛地想起了先前在广悟楼中石成金对流红异铁的评价。
若用染上了污秽血气的流红异铁修补兵器,便会让执器之人受到影响。
“池英,快些停下!”男人精神一振,马上喊了出来。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剑炉旁的池英已将赤殊剑与流红异铁烧至滚烫,正举起铸器准备砸下。
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中年男子岂容应千歧破坏计划,立刻便从袖中滑出匕首,朝着印月的脖颈就刺了下去!
“我儿!”印更弦吓得面无血色,无奈自身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
应千歧见状,咬了咬牙,还是回身释出了一道剑气。
匕首擦过印月的脖子掉落在地上的瞬间,剑炉顿时爆发出了一股耀目至极的红光。中年男子也在这时毫无顾忌地丢开了印月,身形迅猛如电,顷刻间便来到了池英身边。
池英还不知发生何事,尚且没有回过神来时,背心突然就传来重重一击,他措不及防被中年男子偷袭了这一下,当即筋脉俱碎、口吐鲜血。
“去死吧——”
但那人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此,在重伤了池英之后又再运掌发力,怒吼一声,直接便将无力反抗的铸师推进了剑炉里!
灼灼烈焰,熊熊火光,剑炉内的温度早已升至最高点,不要说是血肉之躯了,就连铁器都能烧至融化。
事出突然,在场众人无一能反应过来。
而亲眼目睹池英被炉火吞噬的应千歧瞠目欲裂,连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剧痛便自心脉暴起,令他挺拔的身躯顿时如同被雪压弯了的枝条一样,脱力般倒伏在地。
“池大哥!!!”
一室寂静中,只有沙如雪撕心裂肺的哭喊响了起来。
乌色长刀已飞入手中,印月怒喝一声,挟带着磅礴怒火的锋刃便由中年男子头顶劈落而下。
只一瞬,朱红四溅。
道道血迹缓慢自印月白皙的脸庞上流淌而下,衬得他恍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无情修罗。应千歧在昏迷之前所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便是青年幽深如湖泊的双眼。
眼睁睁看着池英的身影消失在烈焰中,沙如雪只觉头晕目眩,耳鸣阵阵。失去焦点的视线落在被印月抱在怀中的应千歧身上,他这才心神一震,神志却依旧恍惚,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揽住男人软倒的身体后,回头望了眼一刻未停的炉火,印月眼中也隐有不忍:“池少侠......必定活不成了。”
向来都波澜不惊的郁律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脸色苍白,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道:“......印少侠,你不该杀了那个人的,应该将他关起来严刑拷打,这样做已损失了线索,也更是令池少侠白白送死了。”
剑炉的炉口仿佛一张血盆大嘴,内里欢快跳跃的火焰便像是丛丛毒蛇的信子,妖异地疯狂舞动着,誓要把所有掉落而进的物体彻底焚烧成灰。
印更弦已在印月的帮助下解开了束缚,此时也沉默不语,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他便动手将还横在炉中的赤殊剑抽了出来。
流红异铁已然熔化,只是断裂之处还未经过锤炼。
“此剑剩余的部分,就由我来完成修补吧。”
沙如雪只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混沌的头脑便又一次不受控制。
中年男子静静地倒在血泊中,作呕腥气不断蔓延上来,持续刺激着沙如雪,令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不由自主就迈开步子朝着那具尸体走了过去。
印月正试图唤醒应千歧,印更弦的注意力则在赤殊剑上,唯有郁律秋一人发现了青年的异常:“沙如雪,你要干什么?”
之前他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了,好像时不时总会心神恍惚,也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沙如雪只是一步步走近了中年男子的尸体,然后就蹲了下来,伸手按住了死人的脖颈。
红莲......印记。
那抹熟悉艳色再度映入眼底,双眼迷蒙的青年似是终于心满意足了那样,指尖也跟着触碰到尸身微凉的皮肤。
眼见他神情空茫,瞳色不知为何也逐渐转红,郁律秋只得咬牙一跃而起,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人拉开:“沙如雪,快清醒一点!”
但他很快就被浑身溢散出戾气的青年发力甩到了一旁。此时印月也抬起头来,见沙如雪状似狂乱、出手伤人,情急之下,只好立刻捡起自己的佩刀就丢了过去。
一手抓住朝自己当面飞来的兵器后,在握上那柄长刀之时,那些破碎的记忆也骤然自沙如雪脑内飞速闪过。
满天冰霜飞白中,锋影快如闪电,皎若月色,映照出一道持刃劈开暗夜的身影。比雪更无瑕的是那人手里的这轮刀光,似乎就连呼啸而至的狂风亦被强悍无匹的威压撕扯开来,暴露出苍穹黑沉沉的轮廓。
一刀。
仅仅一刀,便足以——摄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