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 两个人就各自下去干活了。

  江沅的工作内容比江沅想象中要轻松一些,虽然听着要做几百个人的饭,好像有多累, 多繁琐一样,但实际后厨的厨子有好几个, 不只有他一个。

  虽然事情很多,平摊下来, 每个人的活就少了。也就饭点前和饭点的时候稍微忙碌一点,其他时间基本很清闲,也不算特别辛苦。

  反正比江沅之前那个餐馆里要轻松多了。

  起码卫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搞。

  可能是因为他腿不是很好的关系, 再加上江沅年纪小, 另外几个一起干活的同事还对他都挺照顾的。有时候看他站久了, 还会主动让他休息会儿。

  最开始三天江沅负责比较清闲的早餐窗口, 后面慢慢完全上手后, 就开始和其他几个同事换班,轮着负责每天的早中晚餐和采购工作,也轮着休息。

  他在早餐口时, 许多干活的工人都说喜欢他弄的泡菜, 说他给打的泡菜就特别开胃,配着那菜,都能多吃一碗干饭。

  在工地里干活的大多以前都是待过许多工地的, 也吃过许多食堂,里面菜大多就那么几样,有的食堂难吃到工人宁愿自己在外面买, 那也是有的。

  可明明依旧是那些食材, 但江沅就能做出不一样的搭配, 哪怕江沅后面换到别的餐口, 他们打菜时看到他也会很友好的和他打几声招呼。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江沅和陈钊适应了工地的生活。

  而一个月过去,他们不仅完全适应了工地的生活,也完全摸透工地附近的环境,连带着连安丰一些方言一些俗语都记下了不少。

  江沅和陈钊是一类人,他们都具备极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在哪,都能够快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好让自己迅速融入周围的环境中,好让自己能生存下去。

  两个人的生活节奏又一次回到了之前还在临嘉的状态。白天的时候,各自为生计忙碌着,到了晚上又互相依偎着在彼此的身上汲取温暖。

  有时陈钊也来江沅的窗口打菜,甚至因为江沅在食堂干活,他往食堂跑的次数尤其频繁。吃饭时,他去食堂的速度最快。中午休息,他还是往食堂窜。

  反正他来,江沅倒不会特别偏心给陈钊打很多,但也会借着那么一点点时间互相问候两句。

  “今天怎么过来的这么晚?”

  “嗯…有点耽误了。”

  看着两个人并没有多说其他的话,实际上两个人的余光都瞥着对方。

  有时也不需要用过多的言语,看到他领口有灰的时候,江沅会不着痕迹的看着他领口。或者哪受伤了,目光也会在他受伤的地方停留几秒…

  工地上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因此江沅随身带了药膏,每每等晚上下工以后,他会一边皱着眉一边给他涂药,不时还要碎碎念几句:“你就不能看着点嘛…不是让你戴手套吗?这又是哪里弄的?”

  陈钊则会嘿嘿一笑。

  “嗯,知道啦…”

  那天陈钊下工下的早,又刚好轮到江沅休假。所以也没直奔食堂,反而回了宿舍,他还没上楼,还在底下就看到最后一间的窗户亮着暖黄色的光,隐约可以看到窗台的身影。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有那么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新宿舍的楼梯材质是钢材,走路的步伐走快了后,踩在上面会有很沉闷的声音。陈钊步子迈得快,很快就到了门口。对于他的到来,里面的青年头也没抬。

  他正在熬煮什么东西:

  “回来啦?”

  早在陈钊上楼的时,江沅早就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这么久了,他对陈钊的脚步声已经非常熟悉了。他上来时,他刚好在熬银耳汤。

  江沅听说喝这个清肺,对身体有好处。

  毕竟他这是给陈钊另外单独开的小灶,的确是又不好用食堂的锅和火,所以趁着休假,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银耳,自己在宿舍里煮。

  回来的陈钊从背后抱住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每次这时,江沅总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巨型大狗狗趴在身上一样。

  江沅也懒得推他,手下搅拌的动作也没停:“别动,我给你煮一点银耳,你明天记得带着,要喝完…知道吗?嗯?”

  “嗯嗯…知道啦!沅沅真好…”

  说着又黏黏糊糊的亲了他几口。

  而陈钊之所以能这么放肆,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上来时就已经反手把门关上了。甚至连窗户,之前也在空闲时间特意贴上了彩色窗花。

  仗着反正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他几乎整个人都粘在江沅身上,脸就蹭在江沅的脸测,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好像怎么都亲不够一样。

  “哎…别蹭,别蹭,一身的汗,臭死了。”

  江沅嘴上这么说,却也没真的把陈钊推开。

  “真的很臭吗?”江沅没真嫌弃他,但陈钊却真听进去了,他提起衣领闻了闻,又埋在江沅脖颈处,闻到一股香味儿。

  香味是他们买的一起买的沐浴露味,这说明沅沅今天洗过澡了,而这也意味着今天可以……

  意识到这点后,他呲牙咧嘴的笑了,捧着江沅的脸,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现在就去洗澡,等我回来…”

  说着又急急忙忙的拿了桶和毛巾沐浴露,砰砰砰下楼去了。江沅在后面叹了口气,依稀记得以前刚认识时,还觉得他好凶,觉得一定不好相处,现在嘛……

  陈钊有时会在江沅面前展露一点孩子气,而这种情绪也只在江沅面前才有,外人面前几乎看不到一点。自他们关系愈发亲密后,他便愈发频繁。

  小锅里的银耳汤也炖得差不多了,江沅把小电锅的小盖子给盖上,按下一旁的电源关火,又顺势把身上的围裙兜兜取下来挂在一边。

  陈钊刚才说那话的意思,他明白。

  江沅性子内敛,也就是陈钊说的脸皮薄,即使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但想起来也还是会有些不太好意思,想起来,耳根还不自觉的通红。

  他和陈钊的关系真正有实际的突破,是在他们在工地干活的十多天的那个晚上。

  他们本来就对彼此有感情,每天晚上都抱着搂着亲着,又都是功能正常的男人,要说全然没什么感觉,那当然是假的。

  但对于江沅来说,他之前不了解那方面的事,对于那块,他完全是一张白纸。甚至他一直以为之前两个人帮助的动作就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亲密的事情了。

  而陈钊想来应该也是没多少经验,他以前也没谈过朋友,也不知道他在哪知道的那些,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江沅再回想,也还是没理清那天到底发生了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成了那个样子?

  在等着陈钊去洗澡的空档,江沅稍微回忆了一下那天的大概。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特别突兀,早在前几天就已经有端倪了。从陈钊偷偷摸摸的背着他在弄什么,再到那天他破天荒买了点酒回来,说以前都还没和他喝过酒呢。

  江沅酒量其实还行,不是特别差,也就是正常水平。反正那天食堂的事也少,他想着只要不过量,少喝点酒还能有助睡眠,就答应了。

  结果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啃到了一起。

  啃着啃着,自然而然也感受到对方的变化。迷迷糊糊的,陈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下,江沅本来想着会和之前那样…还伸出手去帮他。

  他以为最多就蹭蹭,可那天明显不一样。或者说陈钊已经不满足于之前的,他想和他更亲近一点。

  江沅也不知道那天陈钊的心路历程是怎么样的。柔和的月光让江沅可以依稀看到一点陈钊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好像皱着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心里很奇怪,自然也就问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看着江沅一脸迷茫表情,陈钊的动作一顿,他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对上他依旧茫然不解的眼神,“……算了,我来教你吧。”

  他把江沅额头前的刘海拨上去,一个重重的吻亲在光洁的额头上,不知道在和他说话还是在和自己说话,“没事的,都一样的。”

  那天两个人都喝了点酒,具体再清晰的画面,有些记不太清了。反正等起来后,陈钊再回忆时,呲牙咧嘴,小声嘀咕着:“是真他妈疼啊…”

  一旁的江沅一听他这么说,立马耷拉下眼皮,紧紧抿着唇,表情有些略委屈:“真的吗?”

  看他那个脸色,陈钊赶紧凑过去:“哎呀…刚开始是有点,但后面就好了呀…是不是…咋还不高兴了?来,哥亲一口。”

  外面传来熟悉的砰砰砰的声音,不用思考,光听着脚步声,江沅就知道是洗澡的陈钊回来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沅沅…来抱…”江沅一脸木然的被一个高他许多,皮肤也比他黑些的男人抱着,“你再闻闻,再闻闻…没汗了…不臭了,你闻闻…”

  安丰这边不仅仅是天比临嘉的亮得早,也比临嘉热得快。

  陈钊穿着短袖短裤,脚下踩着一双拖鞋。短短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一些水珠顺着头发滴落到衣领上,在布料上晕开一片一片深色的痕迹,还有些蹭到了江沅的脸上。

  他拿手推着陈钊的脸,应付着:

  “嗯嗯,不臭不臭…”

  “那…………”

  江沅看了看已经关上的门,想了想还是把新装没多久的窗帘给拉上了。整个小房间瞬间陷入黑暗,仿佛他们又回到了临嘉那个略潮湿的小地下室。

  “沅沅……”

  “……”

  哪怕天气已经热了,江沅也还是穿着长裤,哪怕最热的时候,长度也必须在膝盖下面。不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不想自己腿上的伤口暴露出来。

  他一直嫌弃那块和周围不一样的伤处,嫌弃凸出来的疤痕,嫌弃它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从长大以后,就没谁看过他腿上的伤。哦,除了陈钊。

  陈钊不仅看过,他甚至还亲吻过江沅腿上丑陋的疤痕。

  第一次亲吻时,亲的那样小心翼翼的,充满爱恋,给江沅羞得根本不敢看,余光处瞥见他微颤的手。过了会儿,他说安丰有个全国很出名的大医院,他想带他去看。

  那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了,还在临嘉的时候,他就对江沅说过这话,那时江沅听他那么说,特意提醒他:“那……我们不是还要开店嘛,给我看腿不得花好多钱啊,而且已经这么多年了,看也没用了。”

  此时还在陈钊闻所未闻,低下头又亲亲他的伤,“那可不…你男人赚钱的动力这不就来了嘛?”

  “这时候在想什么呢?”

  现实中,陈钊的吻落在江沅的鼻尖。

  江沅也毫不避讳,他目光凝视着陈钊,“想你。”

  陈钊愣了两秒,也是那两秒,江沅感受到了他另外一个地方的反应。他没忍住哼了一声。陈钊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凑过来亲了他一下,眼里满是笑意,江沅确定那两下他绝对是故意的。

  满屋的月光下,陈钊一只胳膊搂着,另外一只手随意的搭在床边,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烟雾缭绕里表情餍足,眯着眼睛感受着那一点点余韵。

  他不是天生喜欢男生的,也不是见个长的还过得去的男的就要贴上去。他以前没试过这种,只是在觉察自己对江沅的心思后,才去了解那些的,听说在下的那个会特别特别痛,听说还会经常生病什么的…

  他当然是舍不得江沅受痛的,在潜意识里他自己皮糙肉厚的,痛点就痛点,他身体好生病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好起来。但江沅生病的话……

  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在意这个那个位置。

  陈钊没告诉江沅,其实在他们到临嘉的十多天,他干活的时候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他爹死了。他哦了一声,然后无动于衷的挂了电话。

  那天下工回去后,他抱着江沅抱了很久很久,任凭他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绝不放手。他从背后拥着他,埋在江沅的肩膀处,呼吸声又长又重,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可能是那个小瘸子也觉察到了什么,还问他:“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问了几声,陈钊也没回答。他沉默了会儿,在他的臂弯里转了一个身,转身回抱住他,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你还有我。”

  是啊,他只有他了。

  他也有记挂着,惦记着,挂心着自己的人了。

  陈钊还没告诉他,其实之前他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没有遇到江沅。

  虽然说出来可能有点搞笑,但陈钊其实一直对他的父亲还是抱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毕竟陈立国和他有着斩不断抹不开的血缘关系,毕竟他是他亲爹。

  如果连有血缘的亲爹都这个样子,那其他陌生人他不是更不能指望了?

  那时的陈钊自己也说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只是他真的很羡慕那些有家庭的工友,看着他们每次过节都能大包小包带着,不是家里的爹妈送的,就是家里的老婆给拿的。提起他们,那些工友笑得脸上眼角的褶子一道一道的。

  他倒不是羡慕那些东西,他羡慕的是他们有人惦记,有人关心。

  那个梦里的陈钊依旧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心态,还是觉得自己只要对他爹好一点,他也能看到自己,不会只偏心弟弟。

  梦里陈钊的爹也生了病,但有在治疗,也算还过得去,至于治病的钱从哪里来?当然是陈钊出。

  他和家里的关系虽然偶尔拌嘴,但每次到他发工资前后几天,他们都会给他打电话,不住的关心他身体怎么样,关心他有没有生病,寒暄两句让注意休息…让他别那么辛苦,别那么累…

  陈钊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梦里的自己:

  过年外面都吵吵闹闹的,其他人都回家和家里人过年去了,也只有陈钊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盯着有些发霉的上铺床板发呆。他想着,好歹也是过年,他们总会给自己打个电话问问吧?

  手机短暂震动一下,他赶紧拿出来看,哦,只是垃圾短信。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的天空从白天变成黑夜,久到宿舍里黑漆漆的,久到陈钊肚子里饥肠辘辘,久到陈钊即将要睡着的时候,一直沉寂的手机终于响了。

  “小钊啊,吃饭没有啊…”电话那头很吵闹,他爹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高兴,听那声音好像还喝了点酒,“我还说上午给你打电话,给忙忘了…”

  是啊,他爹带着那个弟弟去继母的老家过年了。陈钊和继母的父母又没什么血缘关系,见了面也尴尬,自然没厚着脸皮跟去。

  隐约能够听到他那个弟弟陈辰叫着外公外婆,还说新年快乐的话。电视里春晚的声音混杂的外面噼里啪啦的烟花,还有时不时一阵阵朗朗笑声,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年的样子。

  和陈钊这边黑漆漆的一边形成强烈反差。

  他们是一家人……只有他是多余的外人。

  “哦…”

  “小钊啊…过年就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初三就回来,到时候回来吃饭行吗?”电话里换了后妈的声音,“我妈给我拿了点腊肉,到时候我给你做饭…”

  哪怕知道这种热情背后可能是虚情假意,但陈钊还是嗯了一声,“没事,你这也难得回去一次…好好玩吧…”

  “欸,对了你弟弟…他说的啥作业好像要买什么电脑,我也不太懂这个。你爸那点工资你也是…”

  宿舍外面都窗外烟花噼里啪啦,老旧手机的屏幕的绿光映在陈钊脸色,他沉默了一会儿,“嗯。我到时候去看看吧…”

  继母见他同意了,语气明显更加亲热了:“哎呀,这个家还得是小钊啊……陈辰,你快过来和你哥说两句……”

  电话到了陈辰手里,他可能在打游戏,接电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旁边隐约有继母在教他怎么说话的声音:

  “你说话啊,给你哥说新年快乐…说些关心他的话啊…问他吃饭没,问他那冷不冷,让他穿衣服…你这孩子…”

  那个梦境的色调是灰色的,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梦里的陈钊也和江沅遇到过,那个小瘸子穿着那身灰扑扑单薄外套,在一群穿着新衣服的人群里格外突兀。他埋着脑袋,慢吞吞的走着,一步深一步浅。从远处看,他走路的动作特别怪异。

  “真冷啊…”

  “今年怎么这么冷…”

  陈钊的手被擦伤了,但他没觉得有什么疼的,反正就算不管也会好的,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个小瘸子则时不时低下头,揉一揉手上的冻疮,又长了些。

  他们习以为常身上伤痛,不算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中间仅仅隔着一条绿化带,彼此都没有回头。仿佛那就只是两个普通的陌生路人那样,彼此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只要一想到那个梦,陈钊便感觉浑身不舒服,他把燃烧到末尾的烟用力按灭在床边小桌的自制烟灰缸里,掀开薄被从背后抱住江沅。

  小瘸子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着应该还没睡醒,但他依旧依靠着本能,迷迷糊糊也转身回应着陈钊的拥抱,两个人都把对方抱都很紧很紧。

  “太好了…太好了…”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