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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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硕,妈妈出去一下。”

  吴正硕手边被子上压着的重量忽然轻了,他一只眼睛被纱布罩上,另一只高度近视,摘掉眼镜简直人畜莫辨,只隐约看出病房门口有人。他听出母亲声音凝重,鞋跟和在地板踩出响声,极好的隔音门关上,他就像是被关在了玻璃瓶中,低低切切的说话声像毛玻璃一样模糊不清。

  好一会,那扇门才打开,霎时间他有种毛孔清透的感觉,好像憋久了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每当这个时刻,他心底对谢云暄的恨就要多渗出一口毒出来。吴正硕抬起头,恰好看到一张凑近的脸,抽象的线条扬起问他:

  “伤怎么样了?”

  谢昀晞。

  吴正硕瞬间激灵起来,挂着水的手背却被梁夫人摁了下去,口吻里有淡淡制止的意思:“正硕。”

  “梁夫人,我先和正硕单独聊一会。”谢昀晞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我会注意分寸的。”

  这狗东西和谢云暄一样会装。吴正硕咬牙切齿,然而梁夫人生冷的目光从谢昀晞身上划走,无声的警告后轻微颔首。他心里顿时感到有什么被丝丝抽离,慌张地要扣住母亲的手,却被深深扎进血管的针刺痛了,硬生生感觉梁夫人的冰凉的皮肤从掌心划过。

  “妈...”

  令人窒息的玻璃罩再次盖住了他。

  “别傻了。”谢昀晞眉峰一勾,又恢复了令人熟悉的讥讽意味:“我既然能进来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就代表这场单人谈话是被默许的,还没明白吗?”

  “你和我妈说了什么?”吴正硕竟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能让母亲都暂时容许,他神色阴晴不定地对着耀武扬威的入侵者:

  “你什么时候好心到替那个私生子撑腰了?谢昀晞,我们俩之间的可以一笔勾销,我和你无冤无仇,和我有仇的是你弟弟...”

  “一笔勾销,你说勾销什么?是我曾让人搅了你的好事吗?”谢昀晞扶着额角语气轻慢,仿佛听到了什么叫人发笑的事情:“你这话说的,我是允许你对他做点不痛不痒的骚扰,或者是对他那个小情人泄泄火,可谁让你真的对我弟弟动手了?”

  “吴正硕,你要清楚,你们是有仇有怨,但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先寻衅滋事的人可是你啊。”

  令人不安的脚步声绕着床响了一圈,吴正硕另一侧突然响起了声音:

  “我认为你应该懂这个道理。”

  谢昀晞的手掌抱着肘窝,那是他经常接受注射的地方:“无论你是私生子还是独生子,只要违背了整体利益,就总有一天会被舍弃。”

  当时打听到谢昀晞和私生子关系不好的确实是自己,可他确实也觉得谢昀晞是从心眼里厌恶谢云暄的存在的。他打断谢昀晞的故作高深,嗤笑道:“所以呢?你要说你现在开始玩什么兄友弟恭的那一套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和谢云暄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谢昀晞说:“你这只眼睛是怎么被他打成这样的,你记得吗?”

  那时候他钓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白菜,真正的未经涉世,会给他发幼稚又角度无语的私密照,试图越过失败得一踏涂地的家庭关系,预先作为一个女人,从他这里获得虚无的价值感。哪怕这份渴望爱到畸形的心理一直被利用,直到将她变成被群狼环伺的猎物。

  “你真是比谢云暄还长情,打发着无聊竟也料到了现在。”谢昀晞莞尔:“不是教唆她孤身一人来找你吗?”

  一根线贯穿了他的神经,吴正硕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又很快冷静下来:

  “那又怎么样,她能算什么?”

  “但她怀孕了。”谢昀晞说:“很...有胆识的小姑娘,敢一个人去医院堕胎,也知道找私人医院...”

  血液凝固,顺着滴管倒流,一条血色的长线,然而女孩这一路流的血却比他要多得多。

  “现在人在我这里,很有炒作价值,所以正妥善对待着。”谢昀晞摁着他的针头,笑容别有深意:“一个经验教训:她算不算什么,要看她背后是什么,有谁插手了。所以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明白了吗?听候发落的、真正的...诱奸犯?”

  谢昀晞的轻笑牵扯出凉风:

  “那么你认为自己距离失去保全的价值,还差多少步?”

  谢云暄咬着笔站在窗边上,手机上最新一条短信是几天前,内容只有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撤诉了。

  本来设想好让华艳参与其中的备用棋也用不到了。他删除短信,屏幕切换到软件界面,聊天记录里的图片全是他曾经住过的房子,其中也包括关楚给他留下的公寓。谢云暄键入道:

  “不要转账,现金交易。”

  转账会留下痕迹,流水谢伯生那边一查便知,所以这几年谢云暄变现全都是现金交易。关楚死后来自谢伯生的资产基本全被冻结,剩下的谢云暄也没好好打理过,直到前几个月才发现她还有张未销户的银行卡,还可以使用。关楚以前也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对钱的忧患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不信任谢伯生,但也不知道是到底是谢伯生有意纵容还是她真有点本事,竟能让她在谢伯生眼皮子底下藏金。

  关楚的密码很好猜,无非是她的出生日期。谢云暄在她的身份证上见过,小学时学校老师布置过相关的美育作业,是给自己的父母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关越当然也天真地准备过,在卡纸上画上笨拙的图画,再黏上晒干的花瓣,可关楚只是当着他的面撕碎了,告诉他身份证上登记的是假的。

  在一个八口之家里,没人会去在乎一个送出去的女孩的出生日期,连出生年份都是自己随便报的。

  那个都会问父母自己是怎么来的的年纪,关越没问过,但关楚却在偶尔情绪失控的时候说:当时就应该把你扔在厕所垃圾桶里,他合理推测自己可能就是在厕所出生的。至于出生年月,真正知道的人只有关楚,但她从没提过,关越不敢问,也不相信户口本上所写的虚假数字。所以关越的童年和青春期没有生日,他当自己和妈妈一样都是没有生日的人。

  直到他用那串数字从ATM机里查询出了那张卡的余额。

  关楚死得又注定又仓促,但这下却像是特地为他留的。种种在脑子里飘了一遍,有煤气中毒那天的托词,有在法庭上的作证,也有地上被打碎的遗像,但谢云暄什么也抓不住。留下的伤口都早已结痂长出了新的皮肤,他可以不用去在乎那些痕迹了。

  谢云暄出神过一秒,也很快就把卡抽出来保存好,只是想:如果有一天他和谢家闹翻了,应该也是一样的流程,现在有的银行卡都会被冻结,除了这张已死之人的财产或许能被遗漏。

  毕竟他的老师很爱操心以后。他做不到操纵展禹宁的想法,但是可以努力让他的担心都落空。

  谢云暄把手机装进口袋,转过身来看到展禹宁正把头压得很低仔细看他写的题。眼睛好了一点就开始闲不住,每每自己境遇转好就想着操心别人,一点没变。考前硬是摁着他把知识点都粗略过了一遍,谢云暄没敢想要是展禹宁真带毕业班能焦虑成什么样。

  真是天生当班主任的命。

  谢云暄把卷子抽过来自己对,问展禹宁:

  “怎么样?非给我开小灶补课?”

  展禹宁没理他,但模样上看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好歹也当过老师,高考前和学生搅在一起怎么想都过于荒淫无道,好像敌军都打进城门还在榻上欢爱的君主,以至于展禹宁一对上谢云暄抱着自己的视线就心虚地挣脱。

  还好谢云暄脑子好用。

  因为按时服药加上心情舒畅,他身体恢复状况良好,虽然锁骨带没到时间还不能脱,但眼睛已经恢复大半。看不见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本身就容易心绪郁结,饶是善于忍耐,突然剥夺的视力也加重了难以自控就低落的毛病。

  谢云暄再想到当时展禹宁低烧呕吐都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督见他眼里少有的神采,谢云暄想他其实还是很喜欢教书的,心里沉闷地弯腰搂住他的腰问:

  “就一个月没学而已,现在放心了吗?”

  展禹宁心想上课你也就直勾勾地盯着我,哪没见你正儿八经地学过。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觉得可惜,他叹口气实话实说道:

  “你是我现在遇到过最有天赋的人。”

  谢云暄把脸埋在他脖颈后问:

  “比纪少慈还厉害吗?”

  “......”展禹宁秉持着考前服务考生的原则,诡异地沉默三秒后果断顺着他的话说:“嗯嗯,他没你厉害。”

  谢云暄觉察到敷衍,扣住他的手腕,嘴唇贴上他后颈的小痣说:

  “这种话就应该留在床上说。”

  展禹宁磨磨蹭蹭地挣扎:“你少来。”

  “学习对我来说一直不算什么难事。”谢云暄一口咬在他后颈的皮肤上,舔着凹陷的牙痕说:“坐牢前,我考上的是一中。”

  一中是本市最好的公立高中,只可惜他在开学路上被谢伯生突然掳走,还没踏进去过一步就退了学。从小大病小灾没断过也没死成,警察局里和他打架的学生书包全是二三十分的试卷,谢云暄对比起来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直到他被铐着手铐送了进去。出狱后他以为自己指不定就要看着字头晕了,结果发现原来有太多事情要比写一张试卷复杂多了。

  谢云暄眼神暗了暗,手指从后面扯下他的衣领,展禹宁伸手去护,结果一阵动静,反被他摁在了书桌上。

  宝宝在桌腿边喵喵叫。

  脑袋边的文具袋还放着谢云暄的准考证,展禹宁视线偏了偏,从海边回来后就不太能直视他的脸,于是侧过身子说:“说了是你厉害了...”

  “你亲我,老师。”

  “.......”

  “我紧张。”谢云暄眼里明晃晃的笑意,口吻却装作委屈:“我第一次高考,不是说老师在考前都会对学生很好吗?”

  干燥的唇瓣舔了又舔,展禹宁瞟了一眼谢云暄,勾着他的衣领都张开唇了,又猛地反手盖在他凑上来的嘴上说:

  “...明后两天我陪你去吧。”

  干嘛接个吻都要勾得他心痒痒的。谢云暄在他掌心里唔了两声,拉长声音质问他:“你拿什么身份送考,老师?”

  展禹宁很会糊弄他,“我当时还是特地请假陪的婉宁呢。”

  “不用了,人多,你身上又没一处好地儿,外面天还热,没必要赶这个热闹。”谢云暄罕见地放任他糊弄自己:“考个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开车去就行了。”

  他抽中的考点离展禹宁家很近,可能是因为常住地址填的还是以前的旧址,如果展禹宁说要顺路回去一趟,估计又要闹不愉快了。

  虽然知道不可能一直瞒着展禹宁,但所有的事情解决好之前,谢云暄还不打算对他和盘托出。

  展禹宁没接话,但从表情看就是明显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死心。谢云暄总感觉他会同情心泛滥琢磨着给自己找仪式感,于是伸手掐他的脸颊肉说:

  “动什么歪心思呢?”

  “...没有。”

  “你别盘算着给自己找罪受,听到没有?”谢云暄用劲捏了捏,把他嘴角都扯歪了:“我不在乎那些。”

  展禹宁皱着眉打开他的手:“刚刚不还说你紧张吗?”

  “你不是替我紧张了吗?”

  一点都没营养的对话。

  “你要是真劲没处使。”谢云暄压低声音咬他的耳朵:“...就想想晚上用什么姿势奖励我。”

  “滚蛋。”

  没脸没皮的。展禹宁叹了口气,弯腰把宝宝抱了起来,无奈地看着他说:“午饭呢,回来吃吗?”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谢云暄戳了戳他的额头说:“别担心了,我又不是真小孩。”

  他说得好像自己能办到一切,可谢云暄事后想起来,突然发觉自己在展禹宁面前的逞能没有一次是实现的。

  他迟到了三年的高考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从早开始拥堵的交通,学校附近有禁止鸣笛的牌子,交警四处巡逻,在路口调节交通,家长和发传单的辅导机构把拉着警戒线的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到考点附近信号就变得很差了,消息都发不出去,严防死守得就差没盖个玻璃罩与外隔绝了。

  展禹宁希望他好好考,他对谢云暄的要求就这么一点,仿佛只要他做到,剩下的就能全部迎刃而解。谢云暄发笑是一回事,写完数学还是检查了两遍,算是给展禹宁的主教科目面子。理综考试时他写着选做题还顺着展禹宁的说法设想了一下未来,发现如果能偷偷握着存款吃老师软饭,好像感觉也不错。

  他竟难得地有些算得上雀跃的心情,直到交完卷子出和无数学生一起出考场,在门口听到有人喊他:

  “谢云暄。”

  明明声音隐没在嘈杂的声流之中,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小的呼喊。谢昀晞带着玩味的神情和他对视,他站在人群之中却自动与他人划开一道无形的界限,无数严阵以待,表情严肃的家长就像是带着面具的非玩家角色。

  谢云暄想起了谢伯生当时在高中校门口停着的车,视线从车窗里越过学生锁定他,情景重合,一切都冷漠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表情也淡下去。

  口袋里的手机晚来地转出了消息:

  “谢昀晞来接你了。”

  “你怎么还来参加这种考试了?”谢昀晞的声音实现了预报,轻描淡写道:“这几天一直都在为你准备,忘了时间,看起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还剩一门英语没有考。谢云暄捏着口袋里的准考证。

  “我到处找你,也顺便去了你最近租的地方,但只看到了那个小情儿。”谢昀晞在落音时看到了谢云暄神色里的撼动,笑眯了眼:“哦,你们还养小猫了。”

  他有堪称地狱级别的开局。目前为止的人生就像自己无数次在精神病院模拟的游戏,从负基础开始,突破重重难以预料的机关,满屏的破坏性射线,随处可落下的闸刀,却似乎依旧是个通不了关的游戏。

  他不断地在存档点重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多恐惧了。谢云暄将那张准考证掏了出来,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撕成了碎片,面无表情地扬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老师知道该生气了。

  “我和你走。”

  谢云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