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79章 (2)

  

  “前面就开不过去了。”谢云暄停车道:“就在这里停了。”

  展禹宁降下车窗,微微撑着身子逾越出窗外,远方咸湿的水汽拂面而来,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尽头,而模糊不清的视线终点,是天地界限的消融。

  他以为谢云暄说的出门只是去市里逛逛,怎料想过一大早就将他拉了起来,一油门开上了国道。高速上开过的一个个服务区告诉展禹宁没有回头路就开到了海边。

  和开玩笑一样,他第一次看到大海。

  谢云暄停好车,顺手给他扣上遮阳帽后就下车绕到另一边。展禹宁从后视镜匆匆一督就局促地摘了下来,白色的帽沿很宽大,打着褶皱,像头箍一样卡在头上,更像是女士戴的款式。

  展禹宁忍了忍,权当是谢云暄有意的捉弄。

  他等着谢云暄给自己拿腋拐,没想到他绕到后备箱只是换了双凉拖,随后打开门直接背对着自己蹲了下来:

  “上来。”

  “这是在外面。”展禹宁膛目结舌:“...你疯了?”

  谢云暄回过头撇了眼他:“不是给你帽子了吗,你戴好,不会有人能看到你的脸的。”

  故意给他买女款就算了,怎么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这种要求呢?展禹宁抓着遮阳帽不可思议:“婉宁那种小姑娘才会戴这种吧。”

  谢云暄说的理所当然:“我就是找展婉宁要的链接。”

  “......”

  “前面就是沙滩,坐不了轮椅,拐杖也不方便,早晚都是要背的。”谢云暄背后的掌心颠了颠:“最后一次,快点的。”

  展禹宁当班主任后真的脾气好了太多,尤其是和谢云暄待在一起后。他深吸一口气,认栽地将遮阳帽卡进头发里,抓着谢云暄的肩膀,慢慢地摸索着趴到他的背上。

  可能是他太慢了,谢云暄等的不耐烦了,忽然之间一跃而起。六月的炫目日光从帽沿边一晃而过,向下的气流拍着展禹宁的脑袋,在耳边划出一声细响。突然加高的视野带着不安的失衡感,展禹宁扬着下巴,从谢云暄的年轻坚实的肩背上,看到更加一望无际的远方。

  鲜冷的空气钻入展禹宁的鼻腔,恍然之间他好像遥遥听见了潮声。

  谢云暄问:“...这样行吧?”

  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展禹宁咽完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心跳,才发现那声音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来的。

  明明只是高了几厘米而已。

  “......”

  谢云暄对此好像无知无觉,只是掐着他的腿根踮了踮,“大腿不要用力,放松,我背的动。”

  “...还有很远。”

  “你不记得你之前喝醉了,非要我背着你走回去吗?”谢云暄说着那个突然大雨倾盆的夜。他们浑身湿透地躲在公交站台下,他用香槟色外套盖住展禹宁,将他抵在灯牌下接的那个激凉的吻。他这辈子最暧昧的一天:

  “要不是下暴雨,我们就应该是走回家的,这点路算什么?”

  他就是算准了展禹宁喝醉记不清了,不承认他就说展禹宁喝多了,左右都随着他说。但展禹宁这次好像放弃得太快了:

  “...行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

  谢云暄低低笑了两声,侧头贴了贴他发烫的脸颊:“你这么热吗?”

  “少说话。”

  好丢人。展禹宁越发相信从目的地到过程中的一切都是谢云暄诡计多端的陷阱,否则他怎么会有一种自己已经习惯了被谢云暄背着的错觉?

  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展禹宁在起伏的肩膀中,垂着被石膏裹起来的一条腿闷闷不乐地想。

  但谢云暄没说谎,从停车后走过一会水泥地就到了沙滩。而真正距离却海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六月初,非旅游旺季非节假日,人少得可怜。可他本该是带毕业班的班主任,谢云暄也该是准高考生。这对原有的秩序实在冲击太大,以至于哪怕展禹宁听到了浪花的声音,却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谢云暄踩进近岸的湿沙中,白色的波浪卷起砂砾埋起脚趾。海风灌进他的裤管,又将敞开的上衣吹得猎猎作响。只有踩到水的瞬间才感觉自己真的到了海边。猝不及防地,他的手臂向上用力抬起展禹宁,差点叫遮阳帽被迎面而来的风刮跑。

  “展禹宁。”

  这么久了,他还是没习惯谢云暄的不打招呼。随着风声,展禹宁差点砸进水里。他歪着身子从前面勾住了谢云暄的白色背心,一阵兵荒马乱之中,抬头看到的人生的第一片海。

  其实并没有想象的蓝,近处的海水还是沙滩的颜色,每一段海潮在层层推挤中从四面八方径直朝面前奔涌而来,霎时间展禹宁有后退的冲动,却只在它们略过时听到咕噜地,带着空气的声响。

  水面上泛起白色的泡沫,透明的海水无限缱绻依恋地刮过谢云暄小腿的皮肤,慢慢退却。

  “感觉好吗?”

  展禹宁呆呆地看着谢云暄被捎带吹起的发丝,还有裸露出来的额头。他漆黑的瞳孔微光一闪,比起眼里无垠的海更清晰。

  某一刻,他好像也和海潮一起澎湃。

  谢云暄弯了弯身,脱掉了他仅有的一只鞋子,就这样拎在身后向着海里走去,直到迸溅的水花碰到了展禹宁小腿。水珠沿着脚腕滴下去,惹起一阵冰凉的痒意。

  “感觉怎么样?”

  谢云暄怕石膏弄湿,又往后退了几步。展禹宁轻轻嗯了一声,伏在他肩后:

  “怪不得你早上不带宝宝出门。”

  “宝宝晕车啊,那么小一点,它连去宠物医院都受不住,别留下猫生阴影了。”谢云暄沿着岸边往里走,勾着手里的鞋子在背后晃来晃去:

  “怎么,没想到我会带你来这里吗?”

  “没想过。”展禹宁默默检讨自己:“...有点太青春了。”

  “你当你四十了吗?”

  “...你不是还在水里救过人吗。”展禹宁慌忙扯开话题,又不太确定地改口说:“那个,河里?”

  谢云暄反应了一会,才道:“啊,你说张警啊。”

  “多巧啊,救下的刚好是平时一直照顾你的警察的女儿。”

  展禹宁对那个黝黑干瘦的男人印象深刻。跨越几年仍将当初帮助过的少年记挂在心上,并在产生联系后毫不犹豫地找上门来,拐弯抹角地请求展禹宁能够作为一名老师平等地看待有过案底的关越。关楚和谢伯生占据着父母之名,却未曾有过父母之责,那一刻男人的请求就像是越轨,短暂地填补了空白的缺位。他是展禹宁接触到现在,唯一一个对谢云暄展露过善意的人。

  谢云暄是在他想象不到多的恶意里被包围着长大的,任何一点不怀好意的勾子都可能死死咬住他至死方休。他多疑,顽劣,报复心重,步步紧逼,坏的时候就差没有对展禹宁真捅上一刀,但绝路回转,关越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彻底沦陷,或许依靠的就是这些点零星的善意。

  展禹宁想他的真心是要比旁人还难能可贵的。

  “我就知道,他那时肯定和你说了多余的事情。”一路上留下或浅或深的脚印被海水吞没,谢云暄口吻里带着淡淡的自嘲道:“好笑吧,就因为我顺手救了她女儿,他能记到现在。丝毫没有怀疑过是我当初故意把他女儿推下去的,再自导自演来博取好感的。”

  展禹宁一愣,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怎么这么别扭啊。他从警这么多年可能没处理过惊心动魄的大案,但每天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多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特别是你这样的小孩。”

  “你救了他女儿只是他关心你的借口。”

  谢云暄脚步一顿,展禹宁身体不稳,下意识用手臂环住了谢云暄的脖子。他看不清,细沙里爬过极小的沙蟹,扑朔着腿急速前行,差点就要踩到了。

  “怎么了?”

  谢云暄的手臂忽地松松地卸了力气,展禹宁的身子不断从他背上下滑。或许慢慢放下他也能保持平衡,但此时浪卷着白边拍了上来,高溅的水花打湿了臀部的布料,冰得展禹宁脊背发凉。

  “谢云暄...”

  “什么样的小孩啊?”谢云暄替他谴责:“怎么会有二十二岁的小孩会背着老师在海滩约会啊?”

  “...”展禹宁耳根发烫,吐字很轻:“我裤子湿了...”

  视线一晃,他的胸腔轻轻撞在谢云暄的后背上,帽沿蹭到肩膀从头上掉落,浮在水面上又被海浪卷远。

  “......”

  没了遮挡,海风吹在脸上凉爽得过分,展禹宁确确实实地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

  谢云暄踏着漫过膝盖的海水,长臂一伸重新将遮阳帽拿给他:“要小孩给你捡帽子,那晚上需要小孩再帮你换裤子么?”

  “......”

  再戴上的遮阳帽有一股咸苦味,内侧湿漉漉地贴着额头。展禹宁苦哈哈地想着自作孽不可活,却听到谢云暄含糊不清地问:

  “那你呢?”

  “什么?”

  浪打过来,但谢云暄依旧站着没动,裤腿一圈都湿了:

  “你之前不是也...很恨我吗?”

  他像他,真的很像,谢云暄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份充满伤害的开始,和他时时对纪少慈怀揣着愧疚又有什么区别呢?

  展禹宁曾谨小慎微地解答过,但他现在却想换个答案:

  “就是直觉吧。”

  “你不怕错了吗。”

  “错了就错了。”展禹宁的话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义无反顾:“反正命运这种东西,戏弄我也不止一两回了。”

  自己案桌上摆的小泥菩萨还真想着普渡众生了起来。谢云暄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遥远的海平面,又往前走了一步说:

  “...其实我当时不是偶然路过,是想去死的。”

  衣服吸饱了水,湿黏着皮肤的感觉又笨重又冰凉。谢云暄只要一直往前走,总有一步水能够漫过他的头顶,他的最后一口气也会变成那个带着空气的气泡浮上来。展禹宁哆嗦了一下,想起自己自残时掉入的情绪陷阱。他太明白那种感受,带着无穷的后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手拧住谢云暄的耳朵:“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啊。”

  “错了。”谢云暄虽然笑着,但耳朵都被拧红了,不由得偏过头去:“开玩笑的,我会游泳,怎么会傻到干什么投河自尽啊。而且,你哪来的脸训斥我啊?嗯?在手腕上留下那么深的疤?”

  展禹宁一下子松开了用劲的右手。

  这么长时候右手仍然是展禹宁的惯用手。谢云暄俯下头吻他手腕上的疤说:“我们算扯平了,好吧?”

  “...瞎说什么扯平啊。”

  我不认为我的出生是什么好事情,可能连关楚怀胎也这么觉得,于九死一生后要活下去的念头就刻进了我的骨血里。所以我真的我没想过死,从来没有,就算是一霎时的冲动也会很快遏止。但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坚持等待下去的,我也想不明白:原来痛苦也可以成为理解的理由。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感谢纪少慈的。你活下来了,我也见到你了。虽然是痛苦让我们遇见的,但你不要再受伤了,老师。

  谢云暄不说话,用嘴唇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旧伤疤,可是好奇怪,眼神声音语气氛围,都有种让人心痒的感觉。

  展禹宁认为那是谢云暄的头发戳中了下巴导致的。

  “走喽。”谢云暄声音带着笑意,不放弃任何一个恼展禹宁的机会:“要回去帮我们老师换条裤子咯。”

  “......”

  这简直是个没完没了的小坏蛋。展禹宁捏了捏他的手臂说:

  “其实是你背不动了吧?”

  “老师啊。”谢云暄叹了口气:“我之所以用两只手托着呢,是怕你觉得丢人。”

  “......”

  “你需要我只用一只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