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骁自报姓名,面上虽毫无波澜,背在身后的一双手已经紧紧捏在了一起。
他知道杨灿中了卫纾的锁心咒,这也是大女传下来的秘术之一,此咒非常棘手,除了施法者自己,其他人都破不得,强破只会伤了中咒者的元神,只能靠他们自己想起来了。
杨灿见到自己那一刻没有想起来,已经叫郑骁伤了心,若是连名字也没有印象了,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并不重要。
“郑骁?”
杨灿皱紧眉头,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再次出现,他将这个名字想得越多,就越难受。到最后不得不放弃,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手扶住额头。
“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郑骁猛然回头。
“你想起来了?”
“不是,我头好痛,来这之后,我确实忘掉了一些事情一些人,不知为何,每次要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无比难受,我是不是中毒了?”
郑骁大步走过去,抓住他的一只手臂。
“难受就别想了,快停下,别想了。”
杨灿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我真的认识你吗?”
郑骁表情渐缓。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万一我忘记了重要的事,耽误了怎么办?”
“没有重要的事,再重要也不比你重要,忘了以前,忘了我,都没关系,忘了便忘了,还有新的未来,不是吗?”
杨灿盯着他看了半天。
“所以你叫郑骁?你是我的……”
郑骁拉住他一只手。
“这不重要,我来接你回家。”
郑骁拉着杨灿一路走到通道口,魔爪的半个手臂还伸在外面,那团黑雾倒是淡了许多,但仍然看不清那头是什么。
杨灿站在原地没动,心存犹豫。
“通道打开后还能关闭吗?”
“关不了了。”
“那些天兵呢?他们会来修复通道吗?”
郑骁话中藏的轻蔑。
“你指望他们?即便在这里等上十年百年,他们也不敢下来。如今的天界,早就不复从前了。”
“你怎么知道?”
郑骁不语,杨灿又问。
“现在通道关闭不了,天兵也不下来,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卫纾逃了怎么办?”
郑骁看向身后,眼神冷了下去。
“他逃不了。”
“你就这么笃定?”
“我确定,他逃不了,他缺失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一样他永远找不回来的东西。”
杨灿猛然间想起昆窦之前提到过,被封在无尽之地的卫纾丢了所有元神和魂魄,如今法力大不如前,不然早逃出去了,只要他想。那颗被挖出来的心脏最终幻化成一个少年,如今谁也不知道那个少年身在何处,不找到他也很危险。
杨灿并没有把心中所想道出,郑骁见他还是不肯走,直接上来拉人。
“我答应你,等出去后再想办法把这通道堵死,他们没办法的,我来想办法。”
“你行吗?”
郑骁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刮得杨灿一个激灵,他笑道
“我能在你面前说不行吗?”
杨灿皱起眉,总觉得这话古里古怪,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其他的也不多想。
杨灿摸出郑骁给的黑玉石,灵气缓送,那玉石不一会便发出淡淡的黑光,乌篷船再次从云层中飘了出来,一路行到他跟前。
伏暨沉睡在船中,安然无恙。
“带他一起走,否则我不离开。”
郑骁心中虽有不愿,但为了杨灿,不得不答应下来。他率先跳上乌篷船,将一道符纸贴在伏暨胸口,符纸化作一道光盾,将他笼罩其中,做完这一切,他又反手将杨灿拉了上来。
杨灿看了看眼前的黑色通道,里面仍不停传出滚滚雷声。
“你确定我们要坐这小破船过去?”
“它飞得够快。”
“它吃得住?”
郑骁朝船弦上一靠,一双手臂随意地伸在外面。
“这可是你师父送的,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他吧。”
话音刚落,他便起手一摇,小船原地转了个方向,朝着通道缓缓驶去。杨灿半蹲在船头,眼睛盯着那逐渐逼近的黑雾,心中仍有深深的顾虑,就听见郑骁在身后喊了一声。
“一会儿晃得厉害,你赶紧找个地方坐坐好吧。”
闷雷声将这句压了下去,杨灿没有听全,还想再问,突然身下一阵猛烈晃动,小船竟毫无征兆地在空中横着打了一个转,杨灿没有准备,一下被甩了出,他吓得不轻,赶紧伸手回抓,但船舷已经离了有一段距离,他最终只抓住了郑骁的一只手。
小船驶进了通道,外面看似风平浪静,里面却是翻江倒海地动山摇,更要命的是,这通道理有很强的禁制,杨灿一身灵气都被锁死,只能纯靠力气勉强支撑,连续的翻滚让他头晕眼花,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他艰难抬头向上望去。
“郑骁,快把我拉进去。”
郑骁却答得不紧不慢。
“刚才说的你不听,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杨灿见对方手上不使力,气得大叫。
“前面说得好听,把我当至交好友一样,如今又见死不救,你安的什么心?”
郑骁被他逗得想笑。
“我待会儿把你拉上来,你可要乖乖坐好,不能再乱动啦。”
又一个大旋转,杨灿肚子里的东西都快被甩出来了,赶紧应道。
“知道了!知道了!快把我拉上去。”
这句刚说完,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带回船上,直接落进郑骁怀里。
杨灿想要挣扎,但见郑骁笑嘻嘻的看着他,一双手将他紧紧圈着,又想起刚才自己答应的话,只好作罢,由着对方。
小船还在狂风中上下颠簸,但杨灿已经感觉不到半点难受,伏暨安安稳稳地躺在船舱内,由郑骁事情布置的符纸护住,没遭半点子罪,他顿时安下心来,眼睛一闭,不一会竟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小船已经平稳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上了,他仍旧躺在郑骁怀里,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眼里尽是笑意。
“醒了吗?还想吐?”
杨灿心里一阵乱跳,赶紧起身,假意逃进船舱里检查伏暨的情况,好半天才出来。郑骁独自立在船头,望着远处的黑暗,一言不发。
杨灿朝四周看了看,除了水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还没有从无尽之地出去吗?”
“已经出来了。”
“那怎么还是到处黑?这是哪里?”
“阴鬼界。”
杨灿暗自吃惊,抬头向天空望去,原本悬浮在头顶的七颗光球全都消失不见了。
“鬼王的城呢?哪去了?”
郑骁侧耳细听听了一会,见没有异样,便跟着回到了船舱中,在杨灿对面坐下。
“你还知道鬼王城?阴鬼界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还记得与帛大战的事吗?”
杨灿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对此人隐约有些印象,正是他最后施计将自己推入了无尽之地……那之后呢?
“难道他把鬼王城一个一个都打落了?”
郑骁笑道。
“击落鬼王城,他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
杨灿猛然醒悟。
“所以他把剩下的六个全部叫醒了?”
郑骁点点头,杨灿气得对着船舱砸下一拳。
“这家伙疯了不成,没有了鬼王城的保护,那些阴鬼会落得什么下场,他不知道吗?”
“此人早已有了异心,不甘永远被困在阴鬼界,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吗?”
杨灿恨恨道。
“可别让我找到他,不然有他受的。”
“你找不见他了。”郑骁伸手在黑色的湖面捞了一把,带起一波零散的水花。“他已经完成主子交给的使命,就算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也值了。”
杨灿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一人在蓝色的火焰中挣扎哀嚎,火光冲天,照亮了天空中的七颗正在陨落的流星,而他一旁则站着郑骁,他冷着脸,眼中泛出紫光。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杨灿从恍惚中醒来,惊觉背后一片湿凉,就刚才那么一下,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幻境中看到郑骁的表情,让人心惊胆寒。此时再看他的背影,还是同一个人,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曾经的天下第一幻修,就这么被他送走了?
船身一阵轻微晃动,似乎已经抵岸,郑骁拉着杨灿一跃跳到船外,水没过膝盖,比冰还要冷,刺的杨灿骨头疼,想不到以他的修为,还能该收到外界的冷热,看来这湖水并不简单。
“此地不易久留,我们快些上去。”
郑骁拉着他一路往前走,杨灿看了眼身后的乌篷船。
“那船怎么办?”
“收起来。”
“那伏暨呢?伏暨怎么办?”
杨灿只感到自己的手被使劲捏了一下。
“别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哪天不高兴了,我也把他烧成灰。”
杨灿听得目瞪口呆,郑骁顿了下,接着道。
“师父给的乌篷船并非普通的飞行法器,本就是天界神器,你把船收进储物袋里,那小崽子还能多一层保护,等人醒了,再放出来也不迟。不过看他那样子,元神如残烛一般虚弱,随时都会熄灭,一时半会根本醒不过来,要不我替你动手,把他也送走算了,省的路上多带一个人,麻烦。”
杨灿吓得赶紧催动法诀,小船顿时化作一股轻烟,连带着人一同飞入他的储物袋里。
郑骁的话更加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陶一支就是陶渭和乌瞳的儿子,江九龄说他的法术是偷学的,并不属实,就算是“偷”的,那也是陶渭故意放水。对外宣称他是特殊灵根就是个障眼法,他能修习仙术,只因他是真仙之体,跟特殊灵根毫无关系。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陶渭夫妇当年回归天界,为何不带着儿子一道回去,反留他独自一人在地界?想要解答这个问题,只能再返回东海海底的那片试炼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