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迎春的婚姻悲剧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呢?】

  【当然,首先是她的父亲不做人。书中写得很清楚,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一直没还,便将迎春嫁给孙绍祖,算是一种变相的抵债。】

  "好家伙!"

  这回世雍与凤清两个面面相觑: "这……外人如何插得了手去?"

  如今男婚女嫁,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贾赦执意要将迎春嫁给孙绍祖,莫说世雍苦苦求娶探春还未有结果,就算已经成了东床娇婿,恐怕也无法阻拦这样一门岳家叔伯老爷亲自订下的亲事。

  【其次,荣府内其他人坐视了这桩极其不妥的婚姻。贾母一向与贾赦相处得不算和睦,她虽然觉得迎春的这桩婚事并不称意,但“想来拦阻亦恐不听”,于是只说了"知道了"三字,馀不多及。贾政劝谏过两次,但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①】

  【小伙伴们,这件事倒是印证了“贾政过继之说”,表明贾母并非贾赦的亲生母亲——毕竟如果贾母是贾赦的生母,贾迎春是她的亲孙女,为什么贾母拦阻贾赦对方会不听呢?因此只可能是贾赦与她荣禧堂这一支是隔房的。隔房侄子自作主张要嫁女儿,这婚事确实不好插手。】

  【此外,在迎春的事上本应亦有发言权的贾琏、王熙凤夫妇二人,集体噤声了。按照邢夫人的话说,他们夫妇“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②】

  “竟真有此事?”世雍怒道,“贾琏夫妇前些日子因为那‘牛痘’的事曾受万岁旌奖。但若他们对亲生妹子也凉薄如此,到时必然难逃其责!就算那贾琏极得圣意又如何,我定要想办法参他一本。"

  凤清一挑眉,道:“但你不也说过,这天幕就是专为点醒他人的?我倒是觉得,今日这天幕一出,你家二姨姐便未必会再嫁那孙绍祖了。"

  世雍再次听到"二姨姐"这么个称呼,心里又舒坦了些。

  【但是,兰兰在这里也要讲到,迎春本人的性格也是这一出悲剧的成因之一,她生性太过懦弱,只知一味退让,任人欺侮。】

  【迎春在刚出场时,曹公便描写她, “温柔沉默,观之可亲”③,是个不爱多说话的沉静女子。也正因为如此,迎春一直是个背景板式的人物,她不像凤姐那样会说话能理家,也不

  像林史薛三大才女那般才情出众。她唯一令我们有些印象的作品是那次制灯谜——】

  “灯谜!”

  世雍顿时记起,知道这灯谜很重要,因为他知道,天幕上说探春时,也曾提到过一次灯谜,而探春所做的灯谜谜底是“风筝”,天幕上说这预示着探春将来的命运是像风筝一般远嫁不归。

  【迎春所做的灯谜,谜底是“算盘”。当时贾政对迎春灯谜的评价,是“打动乱如麻”,所以贾政总觉得不够吉利④。但在我们这些读者眼里看来,这个谜语的隐喻再明显不过了,算盘,是“拨一拨动一动”的物事。而迎春的个性正是如此, "“拨一拨才动一动”,任人操控,随波逐流。】

  "确实……"

  凤清想了想,竟也觉得,用这件物品来形容这样的个性,竟是再精准不过了。

  【迎春的问题在于,她看待世情的角度太过悲观,笃信宿命论,认为一切都是命,因此完全放弃了主观能动性,一概不予抗争。府里的小厮们甚至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做“二木头”,意思是“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⑤】

  【最明显的例子当然是“懦小姐不问累金凤”,在那一回里,迎春的乳母将她的攒珠累丝金凤偷出去赌钱,迎春却不愿追究,只说“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②。她的丫鬟绣桔和妹妹探春要替她追回,她却一再阻止,想要息事宁人,自己却只拿一本《太上感应篇》来读②。】

  “竟然是这样软弱的一个女子?!"世雍一听,顿时气笑了, "将这样的人送到那孙绍祖身边,可不正正就是送进狼窝,任其吃肉拆骨?"

  他想了想又摇着头说: “他们这一家子也真是古怪,三小姐那么有主意的一个人,偏生二小姐却这样……"

  【当时林黛玉评价此事,说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②,真是形容得太恰当不过了。】

  凤清顿时将双手一拍: "不愧是我未婚妻!随便说一句话天幕上都夸的。"

  世雍顿时又朝凤清翻个大白眼。

  【随后就是“抄检大观园”,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因被抄出与表弟潘又安之间有私情的罪证,被驱逐出大观园。司棋求迎春替她说清,迎春却说: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⑥】

  【殊不知,迎春身边最为强势的大丫鬟就是司棋。有司棋在迎春身边,还能将迎春保护得很好。司棋一去,迎春便更加软弱,无人护持,最终被父母安排嫁给孙绍祖,落得个被虐待致死的结局。】

  “奇怪,难道贾家的女儿被虐待,娘家竟然不闻不问吗?”世雍也起了义愤之心,心想若是他的姐妹出嫁是这番际遇,他哪怕拼着被弹劾被人夺了世袭爵位,也要冲上门去,把自家姐妹抢回来,顺手把对方家里砸个稀巴烂!

  "你没听见,那岳丈老爷还倒欠了女婿五千两银子吗?"凤清在一旁双手一摊。"可那……那不就成了卖女儿吗?"世雍愤然,觉得完全不可理解。“谁说不说呢?”凤清的眼神难免有些悲凉,似是想起了认识的某个熟人。

  【迎春的悲剧性格,导致她从订婚到出嫁,再到回门省亲,从未有任何反抗。她唯一曾做的,就是向婶娘王夫人诉苦,并且要求在家中园子里的旧居多住几日。几日之后,孙家将迎春接回去,这个善良而软弱的女子便再也没能回到贾家,而是被折磨致死。】

  【因此“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读者们对迎春的普遍态度。】

  就见那天幕上的“评论区”里出现好些文字:多半是“唉!" “可惜!”之类的惋惜之言。

  【但是,我们并不能因为迎春的性格软弱,就将这场悲剧的根源归结到她身上——那样就成受害者有罪论了。】

  【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那个“中山狼”孙绍祖。】

  世雍闻言,顿时一拍大腿,道: "就是嘛!这种事,难道还能怪到人女儿家头上?"

  凤清则低下头,细细咀嚼着从天幕上听来的新词儿, “受害者有罪论……将罪责怪到明明是受害的那个人头上……"

  【迎春的判词中“子系中山狼”中的“子系”,合起来就是一个“孙”字的繁体字,说明这“中山狼”正是姓孙。】

  【而正文中说得很清楚,这孙家当年与贾家结交是攀附及求助, "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说明贾府昔年曾经帮孙家解决过烦难。但到了孙绍祖口中,便成了"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著相与的。"⑦可见此人丝

  毫没有知恩图报之心,翻脸不认人。】

  【另外,根据迎春自述,这个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⑦,就是个贪花好色的淫棍啊!】

  世雍听了,顿时发狠道:"这种秉性,他究竟是怎么敢肖想指挥使之职的?"

  凤清却在一旁拍手大笑: "但有了今日的天幕,此人不止仕途上成为笑柄,恐怕也再没有哪家会上他的当,把自家闺女嫁他了吧!"

  世雍一怔,顿时道: "若真是如此,这天幕还真是救人性命,积了一番功德。"

  【且此人物化女性,他从来都不认为迎春是他妻子,只认为是贾赦借了他五千两影子,把迎春准折卖给他的,是一件抵债的物件儿。因此他认为自己有权任意处置迎春,按照迎春转述的说法就是“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⑦】

  【所以那首《喜冤家》里,说“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这十个字其实是真实发生的人间惨剧。】

  听到这里,世雍与凤清齐齐的都是一声喟叹。

  【但我们在叹息之余,又忍不住为迎春感到惋惜——因为在她的人生悲剧里,只要她自己能多一点点主观能动性,结果也许就会不同。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比迎春更加无法自主掌握命运的人,有更多比她这公府千金更加出身低微、更加缺乏力量的人,但她们也都分别作出了自己的抗争……】【当时若是迎春得知了自己的亲事不靠谱,直接闹到贾母跟前,发誓说她要将头发铰了做姑子去,贾家人会真的逼迫她出嫁吗?】

  听见萧兰兰这么问,天幕上的评论区纷纷出现字迹。【花开彼岸:这剧情怎么这么眼熟?】【梦里九重天:……这我觉得迎春做不出来!】

  【23333:会不会那时迎春也还没能看清孙绍祖的真实嘴脸?】【于是,婚前抗争的机会迎春就此错过了。我们再来看她回家省亲的时候。】

  【迎春回家省亲的时候,已经确知孙绍祖秉性恶劣,骄奢淫逸,虐待成性。这时如果她真的能想办法将事闹大,将孙的恶行昭示天下,要求贾府为她做主——】

  【虽然古代不像我们今天,婚姻自由是写入宪法的基本权利,但也并非没有夫妻分开过日子的先例。即便是在封建社会晚期的清代,也有和离有析产别居。迎春其实是有机会通过这种方式

  逃离孙绍祖的——毕竟这时贾府还顶着宁荣两国公的金字招牌,家世权位还是要远超孙绍祖区区一个指挥使的。】

  世雍与凤清听到天幕上这话都惊呆了: …婚姻自由?难道天幕上竟认为人人都应自主婚姻,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应扔一边去?

  然而这竟还不是最最重要的,天幕似乎还暗示着,已成夫妻的男女,也应当能顺理成章地分开——至少要能做到和离与析产别居。

  【……:额,但这迎春也肯定做不出来的。】

  【贾宝玉拳打镇关西:而且贾家也未必肯为迎春出头。】

  【所以这个机会迎春也错过了。再加上荣国府里人情凉薄,无人愿主动为迎春出头,迎春的苦命便就此注定,她最终在一年之内,死于孙绍祖的虐待。】

  【二分无赖:兰兰,这贾家难道不能告孙绍祖虐待妇女罪的吗?】

  【23333:就是!】天幕上,萧兰兰也叹了一口气。

  【小伙伴们,大家千万不要忘了,清官难断家务事。由于迎春一直在孙绍祖家生活,贾家要告孙家的话肯定存在取证难等诸多问题。迎春的判词上有一句, “金闺花柳质”,这很可能说明了迎春向来体弱。孙绍祖只要将他带给迎春的心理身体双重折磨,都推到迎春本人的身体素质上,官府对此想必也无计可施。】

  世雍听见这个,顿时一声狞笑,双手交叠成拳,捏了捏拳头上的骨节,道: “若这人秉性当真如此,官府奈何不了他,有的是办法奈何他。"

  【而且我们也不要忘了,对于迎春而言,无论事后怎么惩处孙绍祖,舆论怎么声讨,都已经晚了。迎春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生命,已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萧兰兰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一会儿,暂时竟未开口。只听天幕上传来风动竹叶的簌簌声响,令人听得忍不住心中生出凄凉。

  “那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便阻止它!荣府二小姐还未结亲,一切还都来得及!”世雍当然清楚贾迎春的亲事还未说定,毕竟贾家正用这个来拖着他与探春的亲事。

  南安郡王此刻心中想的是:若是能阻止贾家结下这样一桩不妥当的亲事,是不是三小姐也能对自己稍许另眼相看,愿意重新考虑考虑自己所求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