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中这时正是忙年的时候,探春从别院回去,便无人留意。

  这日恰好逢着南安太妃派了两个能说会道的婆子到荣府上来送节礼,贾母因惦记着前些日子因为天幕的关系,与南安王府之间有些尴尬,便亲自见了那两个婆子,受了礼单。

  临别时,贾母还特别提到,府里三姑娘刚好从别院回来,带了些乡下出产的花草和菜蔬。

  两个婆子都是一片欢欣,将近日风行京中的冬令鲜花与菜蔬夸了又夸,又将三小姐险些夸到天上去。

  贾母听得也甚是满意,因命鸳鸯和一个身材高大、生得粗粗笨笨的丫鬟,一起将东西送到南安王府的车上。

  那丫鬟见无人留意,顿时向鸳鸯等人使个眼色,跟着两个婆子上了车,车驾从荣府出去,这个丫鬟也就从荣府里消失了。

  至于真正的翠墨,是在别院里又待了好几天,等到贾芸和小红夫妇一起回城的时候,才跟着一起回来的。当然,这个翠墨和侍书一起,又各自从贾母、王夫人、凤姐和探春那里多得好多赏赐,此乃后话不提。

  大

  正月初一群臣与诸王依例进宫朝贺。这日的大朝会上,多日未曾现身的南安郡王世雍突然现身,给了众臣一个“惊”喜。

  女眷这边,贾母等命妇诰命俱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领宴,兼贺元春的千秋。

  元春见了贾母一面,言语间不经意地告诉自家老太太,南安郡王府这次贺寿进上的寿礼,比去年厚上了一倍,东平西宁等王府都不能与之比肩。

  贾母没多说什么,点头示意应下,心里却知道这次探丫头可是实实在在给家里立功了。到了晚间,贾政回来,带回了朝中各种消息——

  海疆武备和与外藩往来之事,显然另有隐情。南安郡王这次回京述职面圣,恐怕就是做好了打算,要戳破某一层窗户纸。只是这窗户纸多年未曾有人戳破,各处便有了默契,都要维护这层窗户纸的周全。不然的话恐怕会有很多人倒霉。

  而南安郡王这次,着实是做了御座上那位的耳目与手指,不仅将窗户纸戳破,而且看破了地方上不少弊病回来。妄启边衅什么的,也另有隐情。据说内中更涉及朝争,暗流涌动,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家在这件事中所发挥的作用,因为探春的努力,被悄无声息地“隐形”了,既不得罪各方势力,又得到了南安王府实实在在的感激。贾母对此极其满意。

  至于探春曾经路遇南安郡王,又曾将此人一路带回荣府之事,知道的人极少。再者贾母也问心无愧,毕竟探春身边有个宫里出来的供奉嬷嬷一路陪着,谁敢说探春闺誉有损老太太就跟谁急。

  南安王府那边更加不会多嘴,毕竟荣府与探春对南安郡王有恩,若是南安王府那里敢走漏半点风声,贾母就敢立即给探春备嫁妆,马上将人硬送到南安王府去,看那边有没有脸拒收。

  要知道,南安郡王年方弱冠,至今未婚,与北静王水溶一样,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金龟婿。

  但话是这样说不假,老太太却从来没真的想过,能把探春嫁到南安王府去。一来是因为探春的庶出身份,二来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南安郡王回朝,眼见着得了圣心,以后要被重用,那就不再是个打不过番邦的倒霉蛋了呗。

  谁知元宵节刚过,南安太妃亲自上门,指名要见探春。贾母一时没省过来:“如今朝廷不需要和亲了呀?”老太太脑字里还有那么一根弦,总以为南安太妃上门,就是为了挑选和亲人选的。

  说这话的时候南安太妃正喝着茶,差点没把一口茶喷出来。好不容易把茶咽下去,太妃才哭笑不得地把话挑明:"是来相看的。"

  贾母与王夫人等一干人:我伙呆……Уգƀý

  但没办法,南安太妃都已经坐在府里,不把人请出来也是失礼,但是单拎探春一个人出来,似乎又太明显了,最后贾母只得将迎春、探春和正好在家中作客的史湘云一起请出来,与太妃相见。

  得知此事,邢夫人喜出望外,认为南安太妃一定是来相看迎春的——她以后就要有个太妃做亲家母了。

  按照邢夫人的理论:史湘云一向与南安太妃相熟,如果太妃对湘云有意,早就向史家提亲了。

  排除史湘云之后,迎春与探春里,探春年纪小、庶出,而且曾经被那天幕预言,说是会因为南安郡王战败而去和亲。这俩明显八字不合。所以剩下的选择必定就是迎春。

  贾母与王夫人都没反驳,毕竟她们也拿不准南安王府到底是什么心思,到底是真的相中了探春;还是仅只知恩图报,想要娶一个荣府的女儿做王妃。若是真要论起年

  岁身份,迎春确是比探春更合适些。

  谁知隔了两天,王府央媒前来,竟真的是想说探春。

  贾母等人也说探春比迎春小,三姑娘的婚事越不过二姑娘去。南安王府那边就提出,希望能先订婚,等二姑娘出阁了,三姑娘到了年纪再成婚也不迟。

  谁知探春自己听说此事之后,寻了个机会,亲自在贾母面前分说,就一个意思——她不想嫁那家伙。

  探春觉得南安郡王有点儿傻,脑子有点儿问题。当然这话她不方便直接对贾母说,只能婉转再寻理由,

  “老太太,郡王殿下也许只是一时觉得欠了探春人情,可若是日后再面对探春,想起当日曾经把他打扮成个花枝招展的丫头,还往他头上插花……老太太,探春怕……这不是什么好姻缘。"

  贾母凭空想象了一下,探春将人家堂堂一个郡王,打扮成自己身边那个傻大姐的样子,还往人头上插花,插成刘姥姥的那个样子。

  一时老太太也警觉起来——这南安郡王,执意要娶我们家探春回去,是不是想要故意打击报复

  啊?!

  这一下贾母便也不敢草率应承婚事了——南安郡王府也许能成为贾府在朝中的强援,可是与这等高门大户结亲,被连累的风险也大。南安郡王如今虽然平安回京,但日后圣眷如何,也还看不清楚。

  于是,南安郡王向荣国府求亲这件事,便暂时搁置。荣府还是那套老掉牙的说辞:探春的婚事,越不过迎春。必定要迎春的亲事有着落之后,再议也不迟。

  南安王府里,某人听说了从荣府打探出的消息之后,躲在暗处咬牙切齿,暗暗地道:原来你也记得你当初打扮我的时候呀!

  大

  南安郡王世雍回京之后,先是忙于朝事,接着又是整顿军务,待开了春,才渐渐腾出些空闲,能够上街走走。

  他这时才有功夫留意京中发生的诸多变化。

  先是各处多出的牛痘局,这些牛痘局打着“预防痘疹”的旗号,免费为小儿种一种叫做"牛痘"的东西。

  世雍自己就听说过“人痘”,然而却没想过世上还能有“牛痘”。

  听说这“牛痘”之后,他便跑去太医院问院正王济仁,王济仁望着这位,脸上一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情。

  "自荣国府使人按天幕上说的习得这‘牛痘’之术以来,京畿一带,根本就还未发生过痘疹流行,这‘牛痘’是否真的能够抵御痘疹,还未可知。"

  世雍眉一挑,心想:竟然又是荣国府?

  但他表面不显,而是打着哈哈问:“那也许是牛痘当真有用,才令这两年痘疹没有流行呀?”王济仁一脸厌恶,看着世雍,觉得这位南安郡王真的名不虚传,是个打不过番邦的倒霉蛋。

  当然这话王济仁肯定不会讲出口。但世雍瞧了瞧他的面色,大概也猜出了王济仁的心思,双方都晓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世雍当即告辞,王济仁表示“不送”。

  离开太医院与牛痘局,世雍身着常服,在街面上一边闲逛一边沉思,街边有招揽生意的伙计打断他的思路:"公子,这顶顶新鲜的羽绒服要试一试不?又轻又薄又暖和,最适合早春料峭天气,用不着披那又厚又重的皮裘。公子,买羽绒服送月份牌,怎样,要不要进店看看?"

  这都是什么词儿?

  南安郡王一时很怀疑:自己到底离开京城有多久了?京里究竟冒出来多少新鲜玩意儿?

  就在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童突然跑来,往世雍手中塞了一张纸,随即跑开,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吉祥戏社今日在景云坊唱《新白娘子传奇》咯!这一出本子曾经上过天幕,天幕上的仙子都看过呢。"

  与这名小童一般,街面上还有七八个孩童,手中抱着一叠纸张,正在分发。

  世雍万万没想到:天幕竟然也成了用来戏班用来招揽看客的噱头。他只道是手中必定是用来宣扬

  那《新白娘子传奇》的仿单,心中便道:难不成天下还有那么多人认得字的?

  谁知他将那仿单送到眼前,却见仿单上一字没有,而是划成数个方格,每个方格里都印制了不同的图画。这些图画都是黑白的,仅用线条勾勒出人物形象,但一个个人物却都绘制得栩栩如生。

  世雍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大致了解这仿单上说了一个人妖之恋的故事开头,虽然上面不着一字,但大致情节可以看出。再将仿单翻过背面,只见那上面用寥寥几行简单文字概述了这出戏的戏本子,并且注明了班子演戏的地点与时辰,竟然还画了一幅小小的舆图,标明景云坊所在的位置。

  世雍出身郡王府邸,自家

  就养着戏班。他却总觉得自家戏班排的那几出故事老套,班子里的伶人也唱不出什么新意。倒是今天看了这张仿单,世雍心中生出几分兴趣,颇想见识见识天幕仙人都看过的本子是什么样的。

  就在他站在路边,凝神望着这张仿单的时候,不防肩上有人轻轻拍了一记,来人在耳边笑道:"殿下,好久不见!"

  世雍转头,见到来人,愣神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随即喜出望外:"凤清,竟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他身边是一名与世雍差不多年岁的贵介子弟,容貌清隽,眉目含笑。世雍与他相见,竟激动得眼中含泪。

  "这么多年,你竟真的从海外回来了!"

  此人姓竺,名瓒,字凤清,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内侄,正儿八经的贵戚,与世雍差不多年纪。凤清不仅是与世雍一起长大的铁哥儿们,昔年也是今上的侍读,与今上也是感情极好的。然而约在五六年前,竺家出了些事,凤清便被其父送去了海外游历,说是愿让子弟将功折罪,察访海外风土,归国后再为皇帝陛下效命。

  今日见到,世雍当真是喜出望外,满怀激动,拉上竺凤清,就要与他共诉这多年的往来别情。竺凤清却一眼瞥见了世雍手中的仿单,好奇道:“这是什么?”

  “海外没有这个吧?!”世雍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竺凤清点点头,说:“有。我去游历的时候,见过那边的活字印刷术,当地都说叫‘谷登贝格'印刷术,我慕名去看了工艺,发觉跟咱们的活字印刷术一个样儿,许是就是从咱们这边流传过去的。然而铸字和用墨的工艺却更好些。"

  "然而如今我归来再看,咱们的印刷术似也比过去更精进许多,这样有字有画的传单竟一印便是这许多。殿下……我倒想问你,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