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爷,贾老爷!"

  玄真观的道士们排成一排跪在贾敬面前。

  "贾老爷您功德显见得已经是圆满了,不日就要飞升。观里太小,盛不下您这尊大仙……"就是,贾老爷,求您换个地方再炼丹吧!

  贾敬穿着被熏得乌黑的道袍,被这群小道士气得够呛。

  “爷可不是在炼丹,这可是炼出了‘亚克力’!”

  道士们哪里管那“亚克力”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管一味哀求:“甭管是炼丹,还是炼‘力’,玄真观现下都不成了,请您换个地方吧!"

  昨日里贾敬炼丹,炸了一回炉子,直接掀了玄真观的屋顶,那黑烟飘得,方圆六七里都看得见。万幸无人损伤。炸炉的时候贾敬刚好不在丹房里,躲过一次天劫。

  玄真观的道士们各自脑补了贾敬被炸成一段焦尸的模样,之后那自然是宁国府登门兴师问罪,将他们所有人一起锁拿,扭送官府……

  想都不敢想,众人纷纷摇头,向贾敬跪求: "贾老爷,求您了,离了本观吧!"贾敬一伸手,一块平平的、薄薄的,完全透明的水晶形状物事便出现在道士们面前。"爷这是炼出了天上才有的‘亚克力’。你们该觉得荣幸才是,怎么竟想着赶爷走?"

  "唁,这个不就是玻璃吗?"一名小道士见到贾敬手里的东西,随口说道。

  如今玻璃在市面上已有,在各高门大户里都已能找到,只不过额外贵。听说皇帝在宫里想给自家书房装两扇玻璃窗,都还得专门下旨给内府去采购①。

  然而京中各高门大户多有像贾敬一样,痴迷修道炼丹的,时常来他们这玄真观,还会带些名贵的日用器物到观里来。连带这观里的小道士也见多识广,眼皮子一点儿也不浅。ўqѣƳ

  “嘿,瞧你这话说的,这是仙人用的‘亚克力’,岂能和玻璃相提并论。这东西可比玻璃结实多了。

  说着,贾敬顿时双手举起他那块“亚克力”,摆了个“胸口碎大石”的姿势,将东西往自己胸口重重一撞——亚克力没事,贾敬自己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玄真观的道士:这糟了糕了,敢情这位不是功德圆满即将飞升,而是炼丹不妥,把脑子给炼坏了。

  然

  而贾敬脑子还在,他一站定,就将那块亚克力放在地面上,随手找来一块带着尖锐棱角的大石,冲着这东西使劲儿一通猛砸,半晌,再将亚克力举起来,让道士们看这东西完好无损的样子——果然,这幅亚克力依旧透明,只不过表面多了几道划痕,不似刚才那般纯净鲜亮。

  "看见了吗?这是天上之物!"贾敬得意至极,也顾不上他那张被熏黑了半边的脸,还有那身到处焦黑的衣裳。

  "老天爷呐,贾老爷,您这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终于有位年长的道士觉出贾敬此物的神奇,惊讶地问了一句。

  贾敬却故意卖关子: “物质聚合你们可懂?天下万物之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将那些最要紧的物质聚合在一起,它们便自然变化,成为眼前这副样子……"

  "……你们可知,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玻璃似的,厚厚的一块,我还可以将它无限拉长,将它拉成薄薄的一片,就像是纸张,或是丝绸一样……"

  道士们都听呆了。多年来这玄真观里全都是一心向道想要飞升的,没曾想今日来了一个研究“天下万物之道”的贾敬。

  但道家原本就是以寻访“天地之道”之道为己任的,贾敬这么说,旁人又没法儿驳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哀求: "贾老爷,求您别在这儿了吧!若是再炸上这么一回,咱们玄真观就不在了。"

  贾敬眼一瞪: “怎么会,这次不过是炼‘亚克力’的时候炼出了些气体,也是可燃的,没能尽数从烟道排出去。往后我都知道了,下次肯定不会再炸了。"

  然而,无论这贾敬怎么分说,玄真观的道士们都不敢再担待这尊大神了。

  “贾老爷,听闻您贾家有个别院,就在六七里外的王家村边上。您真要炼这‘亚克力’何不到那庄子上去炼?"

  "再要不然,咱们就只有去宁国府里小国公爷跟前磕头,求他把您老人家接回宁国府去。"贾敬一听,心想:这哪儿行?

  他那些个儿孙,整天爬灰的爬灰,胡天胡地的胡天胡地。他怎么能回宁国府去,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想到这里,贾敬泄了气,低声道: “那就去别院吧!”

  道士们一听,喜出望外,就像拜再生父母似

  的,将贾敬拜了又拜,又应了他一切所请,将贾敬在这里的各种用品、方剂、瓶瓶罐罐,全都装上了一辆大车,往王家村别院这边运过来。

  贾敬到了王家村附近,放眼一看,见原本这里附近的野花田看似是有主了,连种玫瑰、蔷薇的花田里都有了田垄。那田地里竖着界石,石上就一个字——“贾”。

  还真是贾家的。

  贾敬心想: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难道还能在这京城外置产?不,不像——应当是西府那边置办的产业才是。听那天幕上讲,贾家手腕厉害的几个闺女和媳妇都在西府。

  贾敬驱车继续向前,见到远处一座是作坊。再往西南行去一阵,才到了别院。

  别院也极其低调,黑漆大门,墙才粉过没多久。门上不悬匾额。玄真观的人不说贾敬绝想不到这里也是贾府产业。

  贾敬是东府的掌家人,来到自家产业跟前也不客气,乒乒乓乓地敲门。里头有管事的出来,看了半天,不认得贾敬,贾敬也不认得他。

  贾敬自报了姓名之后,那人才慌慌张张地请贾敬在此恭候,自己匆匆忙忙地进里头去禀告去了。

  隔了一会儿,贾府的家人忙将贾敬迎进正堂。隔了一会儿,竟是一个容貌端庄,上了些年纪的老

  嬷嬷出来,见到贾敬,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 "阁下乃是宁公之父?"

  贾敬见对方虽然穿着半旧的常服,可是言谈气度之间自然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甚至不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寻常仆妇可以相比的。他虽然修道多年,但自幼习得的礼数习惯还在,当下先拱手成礼,答道:“正是贾敬。”

  这时就见一位年轻女孩从正堂后头转出来,向这位妇人解释: “白嬷嬷,这确实是我伯父,小时

  候曾经在东府见过的。”说完了又转身向贾敬行礼,道: “侄女探春,拜见敬伯父。”

  贾敬一听见探春这个名字,立即明白了,前几天刚从天幕那里听说过的。

  都是被天幕点名批评过的人儿啊——贾敬见到侄女,竟然由衷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怎么,难道就因为你被那天幕点过名儿,就被家里大人发送到这庄子上了?"

  贾敬忍不住竟想要为探春打抱不平: "你父亲是哪一个,贾赦还是贾政,你放心,伯父定然

  为你讨回公道!”

  探春:.…啊?

  她万万没想到,贾敬竟然这般“古道热肠”,之前听天幕上说他服金丹修道把自己给毒死了,探春一直觉得贾敬是个沉迷修道的老古板,实在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探春连忙解释,她是到这城外帮兄嫂照看产业,顺便再看看土地上还能有什么出产。

  话说到这里,白嬷嬷突然插话:“可是据闻阁下在玄真观烧丹炼汞已有多年,如何今日会在这里?"

  贾敬脸一红,心想这被道观赶出来的糗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炼出来的那块“亚克力”。

  "好较侄女得知,我已不是个被天幕上预言了要‘死金丹’的道士贾敬了,我如今是一个‘化学家'

  原本贾敬并不知道那天幕上说的“化学”是什么意思,但近些日子随着他日日研究,贾敬竟然觉得“化学"这个词竟然很贴切,不就是"炼化之学”吗?很符合他的老本行——炼丹。

  说着,贾敬从怀中掏出了那块“亚克力”。这块样品虽然已经被他砸过划过,多出了好多划痕,早已不够纯净清透。但是东西举在探春眼前,还是吸引了这名少女的眼光。

  "这是……"

  "这是亚克力!"贾敬得意地说, "是伯父从丹炉里炼出的!""这不就是玻璃?"白嬷嬷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成色还没玻璃好。"

  贾敬一下子涨红了脸,心里盘算是不是需要在小侄女面前表演“胸口碎亚克力”这种戏码。

  然而探春听闻“亚克力”这三个字,却惊讶地指着贾敬手中,惊问道: “这……这难道是天幕上仙子用来……"

  白嬷嬷显然没有看过天幕上说贾府织物的那次,不知道探春所指为何。

  但贾敬很清楚,点头道: “是呀,用来保护织物,使之不被“氧化’的。”他故意用“氧化”这等玄之又玄的字眼,这样可以在白嬷嬷面前显得莫测高深些。

  "探春侄女,须知我这‘亚克力’,不止可以铸成玻璃这般透明坚固的物品,而且还可以拉长、拉宽,令它成为薄薄的像是丝绸一般的织物。然而它却比丝绸更坚固,不会破、

  不透风……"

  一听见“织物”二字,探春的眼顿时睁圆了。

  这不就是那日天幕上出现的“温室大棚”,四壁上绷着的那种薄薄的一层吗?

  "敬伯父,那……那些薄薄的‘亚克力’,您还能不能再做出来一些?"

  "这当然!"贾敬瞪圆了眼,对于探春这小小女孩竟然敢质疑长辈感到不可思议。然而随即他的态度又软和下来,这位昔年宁国府的当家人讪讪地道: “但是,之前一次,在玄真观炼化这东西的时候,出了点岔子,炸了一个丹炉。"

  探春与白嬷嬷顿时想到了昨日那次“惊天动地”的巨响和黑烟,两人都是面面相觑。

  然而贾敬却好不容易才遇见了一个听说过“亚克力”的人,再者他又解释了,自己死活不愿回宁国府去,又赌咒发誓,说是前一次炸炉的原因他已经找到,往后绝对绝对不会再炸了。

  探春和白嬷嬷,这才半信半疑地,勉强接纳贾敬,在这别院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贾敬漫山遍野地看地方。他要给自己找个风水绝佳的宝地,将自己炼化那“亚克力”的作坊建起来。

  而几封带有探春亲笔手书的急信,也从王家村附近的别院出发,急速送往荣国府和薛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