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宝钗听闻是探春来访,笑着迎出来,没忘了道: “稀客,真是稀客……”

  探春一本正经,要与宝钗见礼,谁曾想宝钗又顺嘴说出来一句: "……命中该着招贵婿的。"

  探春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道敢情亲戚们全都知道她的糗事了。她连忙嗔道: “宝姐姐,人家当你是个正经的好人来求教的……"

  宝钗故意逗探春:“说你命中该招贵婿便不正经了吗?我这儿还有一道消息要告诉你——”

  “南边的客商说了,皇上已经下旨约束海疆边军,万勿妄启边衅。南海诸国托了一些有分量的海商向朝中上边,远为友好睦邻。此后南方战事消弭,料想是不会再轻易打仗了。"

  探春没曾想到宝钗会带来这么一个消息:这意味着,自己日后不用再“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散”了。探春心头顿时一喜。

  然而再细想一回,探春顿时又省起:若是如此,贾府日后再犯事,岂不是连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有了?立刻又是一忧。

  忽喜忽愁之间,宝钗也不再随意与探春玩笑了,道: “放心吧!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哥哥打杀人的案子刚出来那会儿,我也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可现在,日子过着过着,却似乎渐渐过顺了。”

  探春一想:果然自己与宝钗是同病相怜。

  她便叹息道: “以前看天幕上说林姐姐、宝玉哥哥、凤姐姐还有宝姐姐你的时候不觉得,如今我自己经过这一遭,才真真知道那滋味,当真是如坐针毡,一刻都听不下去,然而又不敢不听,生怕错过了什么……"

  天幕上将宝钗说得十分刻薄,说她"冷血”什么的;探春寻思说自己也没见得有多客气, "兴利除宿弊”虽然得到少许夸奖,但终究被预言为一场失败的尝试。而她本人,也被天幕上说是有“庶出焦虑”的。

  原本探春还在担心:如今是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荣国府的三小姐是一个因庶出而焦虑自卑的姑娘了。然而看那天来给贾母诊脉的太医那副全不知情的样子,似乎又还好.…

  “正是呢!"宝钗与探春聊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对金钏儿说: “去将晴雯姑娘请来,说今日有一位书法大家造访,刚好可以解答她的疑问。"

  金钏儿应了一声去了,留下探春坐在宝钗跟前发呆: “晴雯?”

  “晴雯她不是……”ӳգҍӰ

  上次天幕说了晴雯会被撵,结果晴雯就自请从府里出去了。这件事在府里丫头们当众炸了锅,探春自然也听她们说了无数遍,有说晴雯气性忒大的,明明在府里娇生惯养着,听了天幕上说着没影的事儿就这么出去了;也有佩服晴要敢走出这一步的。

  谁能想到,晴雯竟在宝钗这里落脚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急急匆匆,还真是晴雯来了,俏丽容颜一如往昔,手中却抱着几个卷轴,一见到探春,就喜孜孜地上前行礼,道:“三姑娘好!若是三姑娘再不来,我就真的要求宝姑娘带着我,厚着脸皮再到府上去求教了。"

  说着,晴雯将怀中抱着的卷轴尽数放下来,堆放在探春面前。探春惊讶不已,忙问:"这是要做什么?"宝钗一笑,伸手从身边取了一枚小小的炕屏,推到探春面前。

  "这就是晴雯姑娘绣的。如今,她已是我绣庄里的一等绣师了,手下带着七八个二等绣师,再往下还有好些个打下手的小姑娘。"

  探春看着那幅绣工精美至极的炕屏,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省过来: "这是.…"慧纹’?"

  “正是!"宝钗笑着点头道, "如今我们又想了个名字,叫做‘闺绣’。”

  "若非天幕上提起,我还想不到绣庄的女孩子们完全可以做这个营生。"

  "之前晴雯缠着我,想要问这里头好几幅名家书法运笔是怎么运的。我想我在这上头又不擅长,正好你又是个写字的大家。不如哪天去府上拜访你,让她一次问你问个够。谁曾想今日你就先来了!"

  晴雯笑眯眯地看着探春,一副“三姑娘就等着你了”的表情。

  随后她就打开了一幅卷轴,探春一眼扫去,便知那是一幅宋人的行草,仿的是米癫之风。探春便伸出手指,蘸了一丁点儿茶水,在桌上写划,比划给晴雯看。

  而晴雯则赶忙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张用来画花样子的纸张,抽出一截用来画眉的炭笔,捧在手中,那支炭笔就随探春画出的轨迹,在纸张上扭来扭去,何处轻何处该重,她自有小小的记号画在旁示意。

  探春

  将晴雯所问的——都指点完了,又定定地凝神望着宝钗推出来的那幅“慧纹”炕屏,发觉那炕屏上的双面透绣,简直千真万确就是书法,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草书的笔划无异,甚至隐隐透出些名家风范。

  探春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晴雯,你……这么短短几天,你竟然识了这么多字了?”

  晴雯顿时一跺脚,嗔道: “我的好三姑娘,您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着,抱起那些卷轴作势要走。宝钗在一旁笑得开心,拍手道:“这下可好,总算有个‘镇山太岁’过来,能押着我们晴雯姑娘学读书认字了。"

  原来这晴雯天赋天生与她人不同,她绣那些名人书法,不需要认识字,全当那些书法是一幅画儿,她在这些“画儿”中寻找那些笔划的意境,再将它们照搬到绣布上去。

  这固然是佐证了晴雯兰心蕙性,巧夺天工,然而也限制了她,绣品总以临摹书画为主,难有创作与新意出来。

  宝钗说了她几次,晴雯却一心忙着手头上的绣活儿,总是敷衍宝钗。岂料今日探春这位书法大家一来,一解说,便让晴雯感受到了不同——懂书法的人说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她若真想绣出“慧纹”那样,能够传世的绣品,还真的得下苦功好好学才行。

  这边晴雯便暗下决心,从今日开始,得拿着从林姑娘那里得来的一整套“识字课本”好好学习了。

  一时晴雯风风火火地抱着卷轴去了,而探春听宝钗报了那小小一幅炕屏的价格,惊得直咋舌,半天方对宝钗道: "这么小小一幅,竟也值这个钱?"

  宝钗似乎已经见惯了人们惊异,只掩口笑道:“你们老太太那幅十六扇的,才真真是无价之宝,有幸到仙人那里去做过一回客的。"

  探春忙又问: “这还是像上次的冰糖一样,用月份牌宣传的吗?”

  宝钗摇摇头: “这倒没有,即便有晴雯过来,这‘闺绣’的产量依旧极少。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我就没用月份牌四处宣扬,而是靠高门大户女眷之间口口相传。日后姨母那里我也要拜访一次,请她帮我多美言两句的。"

  探春聪明,宝钗说的这些她一点就透。她感慨良久,终于叹息一声,道:“宝姐姐,薛大哥哥刚出事那会儿,我们都觉得薛家……薛家怕是要历一番磨难。可如今再看你,先是靠那冰糖拿回了一条内府采办之权,

  然后又是这‘闺绣’.…"

  宝钗笑着道: “全靠天幕的提点。如今我越想,越觉得天幕垂怜,萧仙在上头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损我们笑话我们,而真的是想要点醒我们,让我们变得更好的。"

  探春拼命点头,表示她深有同感。

  "沾天幕的光,如今府里总算同意能让我出出门,帮凤姐姐打理打理外头的生意了。"

  宝钗也点头: “那天的天幕我也看到了,你那一出‘兴利除宿弊’,做得很好啊!就连我也想不出这些的。”

  探春微红了脸: "还得多谢宝姐姐帮我出的主意,否则我就真的搞了那什么‘小金库’出来。"

  宝钗也客气: “唁,我哪里又帮到你什么了?记得吗,天幕上原是说你那包干到人的法子挺好,结果我又和稀泥,把那几个出力的人改得的钱又分给所有人去了……"

  说着宝钗与探春两人一起感慨: "这天幕要是能每天都有,每天都跟咱说说话,那该多好?"“要是那位萧仙能够下凡,就更方便了。”

  "不过,”宝钗看着探春,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也是该往府外走走了。走出来才好大展拳脚。"

  “宝姐姐有什么能指教我的吗?”探春连忙向宝钗取经。

  “指教真的谈不上,但是我如今尽力打理家中生意,确实有一两项心得可以说与你知道的。第一件是,你必须收些羽翼,无论是以利诱之还是动之以情理,总要有些人是你能使得动的。"

  "凤姐姐身边收了不少羽翼,天幕上说的那个小红便是如此。听说她还认下了不少比她年纪还大的管家媳妇子做干女儿。"

  探春听着咋舌,心想这样的事她无论如何是拉不下脸去做的。

  "凤姐姐此举虽然有玩弄权术之嫌,但却是必要的。否则就会像是天幕上说你我管家理事的尝试一样,到后来渐渐被人压制,无人能够差遣,竟至于一事无成。"

  探春对天幕上说的都很信服,宝钗这么一解说,她便也明白了。

  "第二就是,你家是百年的簪缨大族,家大业大,如果府里实在是积重难返,难以修整,倒不如另起炉灶。将你的

  ‘羽翼’从府里拉出来,单放在你自己的‘事业’上。"

  宝钗这么一说,探春竟听得心热无比——原来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姐,竟也能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的吗?

  "确实,老太太和凤姐姐已经在做准备,要将一些多年的大管事放出去。免得他们太过恋栈府中的管事之权。另外也要调一些精兵强将到别的生意上,与府里那层联系有亲的关系网相互断开。许是能好一些。"

  探春说到这里,对宝钗的“先见之明”也是十分钦佩。至少贾母与凤姐所想的那些,宝钗都早已想到,而且着手在做了。

  "第三就是,你毕竟还是荣国府总未曾出阁的小姐,闺誉十分要紧。只不晓得你家有没有相熟的老宫人,从宫中出来的,可以养在身边做供奉嬷嬷。"

  探春正在寻思这“供奉嬷嬷”是做什么用的,就听宝钗笑道: “林姑娘就有一位这样的供奉姑姑,她要出外的时候总有这位林姑姑跟着。这位姑姑表面看起来严厉无比,心肠却好,林姑娘进出有她陪着,就没人敢再说嘴的。"

  "原来如此!"探春总算是明白了。

  就见宝钗狡黠地笑着旧话重提: "对你也尤其重要,你这命中该着招贵婿的……"

  探春顿时羞的粉面通红,但又十分感激宝钗的提议,只得无力地冲宝钗挥了挥粉拳,弱弱地以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