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开印第一天,不出众人所料。前工部郎中林文湙,升任工部右侍郎,即刻上任。

  文湙接到任命的第二天,便苦哈哈地起了个大早。

  没办法,皇帝要你三更起,谁敢赖床道五更。从福寿街到东华门,最快也得半个时辰。要是碰到早朝大队,更得慢些。卯正二刻便要早朝,文湙起码寅时初便得从床上爬起来。

  正月天儿还冷,众人都得等在立政殿外头吹冷风。虽说文湙勤于锻炼,并不惧这点儿严寒。可看着一群老头儿在那儿哈气跺脚,白花花的胡子上有些都结了霜,倒也有些恻隐之心。

  文湙想着,要不和陛下建议一下,上了年纪的大臣们是不是可以找个屋子候着,冻病了当不了差也不是个事儿啊。

  贾政今年多大来着?五十吧,那年纪就建议在六十吧。看他里头穿着的皮褂子,应该是不冷的。

  好容易殿门开了,好在以文湙的阶品是可以站在里头的,不过站在哪里又成了问题。

  他本来是跟着曾尚书和左侍郎站在左侧,可王子腾却回过头来笑:“安定侯你怎么说也是军功封的爵位,怎么跑左边儿来站着了?”

  右边儿的大头兵们也跟着起哄,神武将军冯唐还要过来拉他。

  文湙还没开口,曾尚书倒是先抚着胡子笑道:“王大人,子遥可是老夫特意向陛下要来我们工部的,自然得跟着老夫站,跑武官堆儿去又是个什么道理。”

  顾延清也道:“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子遥又不带兵打仗,跑那儿去做什么?”

  文湙好好的一文官,要是扎武官堆儿里了,可就不伦不类了。虽说就这么一个早朝,但白日里大家都有自己的一摊活儿要忙,除非公务所需,一般是没什么交流机会的。

  所以早朝时站得近了,趁着圣驾来前交头接耳几句,倒也不失为一种交好同僚的方式。文湙要是跑左边去了,武官他不一定能交好,文臣们却是铁定要疏远了。

  文湙也笑道:“我才不去那儿站着呢,不然一会儿哪儿不对,有的是人告诉您,您你还不得找我舅舅告我去。”

  贾政一个员外郎,虽说是京官能上朝,到底也只能在外头站着,他是看不到里头的文湙的。

  一般是越往里头,

  官员年纪也就越大。像曾尚书都快七十了,王子腾也是六十的人了,年轻点儿的如顾舒庭他爹,也四十好几了。是以以文湙二十出头的年纪,站在这一群老头儿堆里,简直是一枝独秀。由他说出这句话,就如同一个怕大人发现自己调皮的孩童般,逗人发笑。

  有心的人却能听出,文湙这显然是暗示王子腾在武将里声威太重。

  正是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圣驾终于到了。

  于上头坐稳后,皇帝陛下笑道:“众爱卿笑什么呢,殿外头都能听到了。”

  曾尚书年长,自然是他回话。

  “回陛下,是王大人适才说叫我们工部右侍郎站错了,我们在议论呢。”

  皇帝好似现在才发现文湙在朝上,笑道:“林爱卿今儿也在,怪不得热闹。”又说王子腾,“这站班的事儿自有都察院安排,王爱卿就不必替他们操心了。”

  王子腾出列应是。

  众人心里都叹,好一个林文湙。虽说他好似什么都没做,可他这才一复职,便叫王子腾在陛下那儿得了个没脸。

  黛玉也是这天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她家里也没个长辈带着,文湙也没法儿送她,是以这日特意托了顾夫人带她进宫。

  虽说对于进宫一事早便有预料,却还是禁不住心下忐忑。

  延福宫乃中宫居所,自然是恢弘大气,金碧辉煌。只是此时黛玉并不敢抬头去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夫人后头,气儿都不敢喘大了。不过到底跟着戴嬷嬷学了这两年,举手投足间也并没出甚差错,就连上头凤座上的顾皇后看了,也暗暗点头。

  好容易行完礼,听到皇后娘娘叫起,黛玉才站起身紧挨着顾舒嘉站好,并不敢四处打量。却听得皇后娘娘在上头笑道:“这就是林家的丫头吧,嘉儿快把你林姐姐牵上来本宫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才叫你和你嫂嫂满口赞赏。”

  想是顾舒嘉和方知蕴平日里没少在顾皇后面前道她的好儿,黛玉心下发热,脸上也有些红云。

  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听到叫抬起头来,黛玉便也大着胆子打量了一回这位母仪天下的贵主儿。见皇后娘娘也正看他,一不小心对了眼儿,忙慌乱又低下头去。

  顾舒嘉得意道:“姑姑,我没说错吧,林

  姐姐人不仅长得好,规矩也是极好的哩。”

  “是是是,嘉儿可是慧眼识人,说的一点儿没错。”顾皇后对娘家晚辈向来不错,顾舒嘉又是常和景仪公主伴她左右的,待她更是形同母女。

  又笑着说黛玉:“果然是好品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儿本宫也是见过的,你和你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这儿不必紧张,本宫向来喜欢小姑娘,比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看着可心。”

  又叫嬷嬷搬了锦凳叫黛玉和顾舒嘉坐着,黛玉见皇后果然如传言中的那样随和,渐渐得也能放得开来回话了。

  正说到扬州的瘦西湖,“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外头便走跑进个圆润可爱的小姑娘来,看模样,也不过十一二的样子。

  进来便拧着皇后娘娘撒娇,顾皇后拍拍她的后背,道:“没个规矩,舅母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景仪公主一回头,果见顾夫人下头坐着,边上还坐着表姐,正和她刮脸,这么大个人了还当众撒娇。

  景仪公主小脸一红,当下便理理裙子要见礼。

  众人当然不会叫公主行礼,黛玉跟着顾夫人顾舒嘉福身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景仪回了顾夫人半礼,又打量黛玉,笑道:“母后,这个姐姐好,我也要她给我做伴读。”

  顾皇后一点她的小鼻子,笑道:“你怕是一眼便知这就是你表姐常和你说的林姑娘了,想着三人一道好玩儿吧。这可不行,先生本就说你功课拉下了,嘉儿就算了,可不能再带坏了别的姑娘。”

  景仪公主向来得宠,此时见母后不依,便赖在她怀里不肯起来。

  黛玉见顾皇后犹豫地看过来,一下子便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娘娘心下有此意,便会叫景仪公主问问黛玉可愿意,自然没有她推辞的道理。可景仪公主虽说是嫡公主,可到底还有景宁与景安等几位公主,别人都是一位伴读,也不好为她开特例。

  皇后娘娘此时看过来,不过是犹疑黛玉能否明白她的意思,从而推了这件事。

  黛玉果然不负所望,笑着道:“民女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无福,实在无暇进宫伴殿下左右了。”

  见景仪公主歪头看她,黛玉接着道:“民女家中无长辈打理内

  宅,哥哥又忙于公务,只好由民女勉力为之了。”

  景仪闻言只好叹道:“也不知安定候这老光棍儿,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一副老成模样,逗得黛玉也跟着笑了。

  顾皇后见这茬儿过去了,便打发她们小孩子去御花园的暖房里头玩儿。

  自己私下和顾夫人道:“果然是个聪慧体贴的孩子,也不枉子遥每月从本宫这儿打秋风要去的燕窝了。”

  顾夫人也笑:“这孩子实在是个识大体的,但凡子遥和荣国府有个什么,她都宁可揽到自个儿身上来,不叫子遥为难半分。”

  半路兄妹,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实属难得了。

  这个时节,御花园当然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当今陛下又不是武则天,能下令百花一夜盛开。

  不过宫里主子娘娘多,一年四季都是要新鲜花卉的,于是内务府便在御花园里搭了个玻璃暖房,以供主子们冬日赏玩。

  此时黛玉便是跟着景仪公主及顾舒嘉来了这暖房外头,却见里头有人,一问却是贤德妃娘娘正在里头。

  景仪公主撇撇嘴,小声道:“怎么是她,真是讨厌。”

  又怕黛玉不知这是何许人也,道:“林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个贤德妃怪得很。别人晋封多是青春年少,可这位却是二十几了才叫父皇封了个贤德妃,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妖法。这好几年了,也没见有个身孕。”

  完全无视顾舒嘉在一旁使眼色使得眼都要抽筋了,等说痛快了,才后知后觉:“表姐你怎么了,沙子迷眼睛了?”

  顾舒嘉无力道:“贤德妃娘娘是林姐姐外祖母家的表姐。”

  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嘛!

  果然,景仪公主听了眼睛都瞪圆了,实在没反应过来安定侯的妹妹怎么突然和贤德妃扯上了关系。

  黛玉笑道:“殿下不必挂心,我本就与这位表姐不熟,更是从未见过,并不知道她的为人。”

  景仪公主这才松了口气,不然也太尴尬了些。还是问道:“那你要进去和她打声招呼吗?”

  “这个倒不必了,本来也不相熟,见了面没话说反倒不美。”

  景仪公主闻言点头,便要带着她们回自己寝宫玩儿。

  正转身走,贾元春的大宫女抱琴快步走了出来,笑道:“我家娘娘听说公主殿下来了,正亲自泡了茶等着呢,这怎么就要走了。若是因我们扰了殿下的雅兴,可不是罪过了。还请殿下和两位姑娘赏个脸,好歹喝一杯茶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