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许林秀◎

  任明世冲许林秀发了脾气,不过半时辰,全府上下风声鹤唳。

  两位夫人和小妾围着任明世温声软语的劝慰,任明世怒气不减反增,道:“许林秀说这些话,置我和任家的颜面于何地?”

  冯淑则是两头劝,老爷这边劝解无果,只好去了主院。

  冬秋在门外徘徊,见老夫人一来,忙展开手臂上前,硬着头皮阻拦:“老夫人,公子说他谁都不见。”

  冯淑拧起细致的秀眉:“你一个下人都敢拦我?”

  跟来的管事差人把冬秋架走,冯淑素来为人和善,少有像此刻一般用强硬手段做事。

  任府闹到眼前的地步,她作为老爷的正妻,没办法坐视不管。索性敲了敲门,摆出长辈端庄又不失严肃的态度:“林秀,娘来看你。”

  少顷,许林秀从屋内开门,视线扫过被人压在墙角动弹不了的小仆,淡声道:“放开冬秋,他只是依照我的话办事。”

  冯淑笑笑,管事一挥手,冬秋解除了人身限制,忙跑回自家公子身边站着。

  许林秀开门见山:“我和老爷话已至此,有的事没得到解决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他客气道,“老夫人,请回吧。”

  冯淑脸色微变,笑意挂不住。

  她叹道:“林秀,和爹娘说话怎能用这般生疏的语气?你真的想看到任家闹得里外皆不是人?”

  许林秀道:“不是我闹,老爷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我请爹有事尽管找我,而非借我与任家的名义来挑许家软肋。”

  冯淑喃喃:“林秀……任许两家一家亲,你何苦划分得那么明白?”

  许林秀纹丝不动:“此事让老爷与我谈,你们别操心。”

  卯时刚过,许林秀吩咐冬秋到前厅传话,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过去用饭。

  任明世当即冷下脸色,冯淑讪然:“老爷,林秀的确身子不舒服……”

  任明世道:“有能耐他一辈子都别踏出院子半步。”

  这阵波及全府的风雨在任青松刚下马就有人来汇报了,洛和宁稍慢,从车厢出来步行而至,把话听了个四五分。

  他看着任青松,说道:“柏之,你别急,不如此刻我和你分头行动,我去劝老爷,你回院子劝劝他。”

  又道:“都是一家人,把关系闹太僵总归不太好。”

  任青松微微点头,到前厅看了会儿长辈,任明世道:“青松,你再不管管他,他就要把任家闹翻天了——”

  已行至厅外,任青松忽然回头,望着高座上的长辈:“爹,林秀并非蛮横无理的性子,你与他说了什么,才致使事情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任明世目色顿住,冷声一哼。

  任青松神情恍了恍,疾步走回院落。

  *

  飘起了小雨,许林秀最近吩咐除冬秋之外其他人都不能进院,又叫冬秋别忙活。

  到此时,暮色将院子笼入灰暗,添着蒙蒙簌簌的雨丝,回廊下的灯没有点着几盏,昏暗又冷清。

  任青松没有立刻推门,他站在门外,目光透过昏恍暗影错落的过廊,思绪迷离。

  许林秀婚后闭门不出,他喜静,终日都在屋内,所以这座院落一直被打理得素雅漂亮,处处可见到花了心思所布置的精致细节。

  不知何时起,院子里渐渐萧条枯败,连一池荷藕都在雨雾中弯塌了根,池畔垂柳恹恹摆动,更远的那片青竹荒草丛生,俨然全无曾经有主人精心打理时的生机。

  任青松将冬秋叫来,冷声质问:“怎么不差人过来清扫,一家之主的院落弄成这副样子,还有没有规矩。”

  冬秋垂着脑袋,小声道:“公子嫌杂声太重,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在心里腹诽,他陪公子还来不及的呢,哪里有心思再整理院子?

  任青松冷道:“下去吧。”

  内室只留一盏明灯,笼了层墨蓝色的纱罩子,余光幽暗。

  床榻,许林秀背对任青松的方向侧枕而卧,似乎睡得沉了,没有回应任青松的灼灼视线。

  直到任青松洗漱回房,合衣而躺,他拢起手臂把许林秀半搂在怀里,触及他微凉的指尖,掌心裹覆,捂了一阵却怎么都捂不暖。

  许林秀抽手,哑声道;“别折/腾了。”

  任青松摩挲着他的手腕:“可请大夫来看过?”

  许林秀:“嗯。”

  他道:“我倦了。”

  任青松:“……”

  他覆盖着许林秀双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林秀,已过去一段时日,看在我的面子上,该放下的就放下如何,一家人……不该闹到如此地步。”

  许林秀轻抿的唇吐了口气。

  他淡声道:“时至今日,青松,你竟以为我在闹性子。”

  任青松道:“小宁已进府有些日子,你聪慧温柔,对他想来也有几分见解。他与我完婚,一是挂念两家恩情,二则是完成他爹的遗愿,他不会与你争什么,圣旨是我接的……莫要再迁怒爹和娘了,可好。”

  许林秀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任青松以为他睡了。

  许林秀没有推开任青松的手,他睁眼呆呆望着,嘴角轻扯:“事到如今,你以为只是因为洛和宁的原因么。”

  任青松低沉的声音饱含几分痛苦:“林秀……”

  许林秀拉开男人的手:“我累了。”

  又道:“我不想见他们。”

  任青松下了床榻,面孔沉默,像一座雕像立在昏暗的灯影中。

  他简单收拾了一件薄褥,到书案旁的睡榻里躺着,心绪系在始终不动不言的背影上。

  任青松整夜无眠,一到时辰,他如往常刮胡洗漱,沉默地去了演武场。

  冬秋候在门外,任青松走前叮嘱:“把饭菜端进屋内,好好伺候公子。”

  冬秋撇撇嘴,面上恭恭敬敬地答应。

  连续几日,许林秀闭门不出,没与任家任何人见面。冯淑和几位夫人劝解无果,最后也放弃了。

  场面就这么僵持不变。

  **

  傍晚,霖霖雨水淌过乌瓦高墙。

  任青松打马回府,身后,自官署回来的马车上走下洛和宁,他默默跟在任青松身侧,一前一后地进了府邸。

  冯淑看见两人前后脚的进门,迎身上前,笑道:“兵营和官署近,一道回来彼此有个照应。”

  尽管她知道两人没有共乘,但冯淑愿意撮合任青松与洛和宁。尤其在看清许林秀对待任青松成亲有如此固执的一面后,她更愿意找个不妒不争的人陪伴任青松。

  许林秀这样的人,把任青松拿捏得太狠了,冯淑更希望有个能以儿子为主的夫婿。

  任家所有人默契的没有再提许林秀,夜色四起,任青松走回悄然寂静的院落,屋内依然只剩余昏暗的微光,冬秋靠在门外打屯。

  任青松问:“公子今日如何。”

  冬秋道:“吃的少,喝了些汤就睡去了。大夫看过,大夫说公子思绪郁结,心劳体累,长此以往……对身子伤害很大。”

  交待完,冬秋一直没听到都尉大人开口。

  他纳闷,只见大人默然望门,没有进去,却一直这么看着。

  他不明白。

  停下的雨骤然间又断断续续地起来,冬秋惊道:“大人,下雨了,还是进屋避避吧。”

  再不济,站在屋檐或廊中避雨也行呀,为何要呆站在雨里,就光看着门,也不动。

  任青松道:“凉气重,你去后厨吩咐厨子

  备碗姜汤。”

  冬秋:“哦……”

  冬秋跑远了,乘着姜汤进屋时,他抬头张望门外的身影,轻手轻脚地伺候病虚躺在床上的削瘦人影。

  “公子,”冬秋吹凉了姜汤,“喝一点暖身。”

  他道:“是大人吩咐我去拿的,可大人就在门外淋着雨,也不进屋。”

  *

  主院的圆形石拱门外,洛和宁搀扶冯淑走近。

  视野间只余伫立在雨雾下的身影,冯淑叹道:“青松,你若要见他就进去找他吧,别站着淋雨,娘心疼啊。”

  任青松脑子里充斥这段日子许林秀对他的疏离淡漠。

  “他……此刻不愿见我,林秀因我一直生病。”

  冯淑苦劝:“青松,娘求你回屋。”

  冯淑着了雨水的凉气很快咳嗽不止,洛和宁先把她扶回宁安院,又折转回来,问了不远的守卫。

  从守卫口中得知任青松已在雨下停留半个时辰不止,他过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起了烫意。

  洛和宁问:“你若生病,谁还能照顾他?”

  “柏之,听我和娘的一句劝,先进屋避雨。”

  任青松神情松动,洛和宁搀起任青松的臂膀。

  两人一推一扯,雨势汹汹,加之任青松心绪堵苦,人已经大概有些淋懵了。

  洛和宁吩咐守卫:“跟我一起把大人带去休息。”

  任青松僵硬地转动眼瞳,洛和宁道:“别逞强。”

  任青松闭眼,在两人的搀扶中离开院子。

  *

  灯油重添,冬秋打伞踩着积水在一处偏院转圈。

  他回到主院连连叹气,内室,因病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的许林秀转醒。

  冬秋道:“公子,你醒啦,晚上都没吃些什么,我去拿些粥来,多少吃一点。”

  许林秀视线跃至门外,冬秋撇嘴:“公子无需看了,大人……大人他在外头站了那么久,结果随洛和宁走了。这大半夜的,方才冬秋还悄悄去偏院转了圈,大人还在那头呢。”

  许林秀目光怔动,慢慢闭眼。

  他重新躺着:“……嗯。”

  冬秋道:“公子明明一直给大人留了门的,可大人他……”

  许林秀看不出是怒是悲,只道:“罢了。”

  ******

  都尉大人在洛公子院里留夜,府内所有人都知道了,私下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没人敢明着议论,面上喜色最明显的,只数冯淑。连任明世望着两人的神情,难得出现几分宽慰。

  这样的变化是他们乐意看到的,至于另一座寂静清冷的主院,旁人不会主动提及,得任明世的指示,大家都很少过去伺候,任明世对许林秀将要主动低头认错胸有成竹。

  人能倔一时,难道还能犟一世?

  除此以外,许林秀插手许廉的事情让他不满。

  他几次差人交给许廉的信,不知许林秀用了什么手段,每次都把信准确无误地拦了下来,任明世好比碰到一睹无处不在且坚固的墙。

  掌灯时分,主院一片漆黑沉寂,冬秋护了一盏烛火守在内室的小厅里,方便随时关注公子的动静。

  戌时三刻,任青松回府。

  他停在院落之外,远远凝望昏黑无光的方向,去了一趟宁安院。

  书房火光明亮,任明世挥着毛笔,冷哼:“来替他求情?”

  又道:“他已视我如敌,挡在许廉面前防我跟防贼似的。青松,你连管教他都不敢,竟然把他纵容成这副模样。许林秀把曾经的温和贤良抛之不顾,如今的脸面,依我看不过是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嫁给你之前,不就是一副顽劣不堪的性子,掩饰得倒好,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几年了。”

  任青松皱眉:“林秀他不是这样的人。”

  “爹……今后莫要再往许家送书信,林秀他珍视长辈,许家为他的逆鳞,你何必去碰。”

  任明世把笔扔了:“青松,爹和娘才是唯一盼着你,念着你好的人,莫要再说如此大逆不道爹娘的话。”

  任青松心寒,眼前的僵局让他深陷其中,手心手背,他不愿哪一方受伤,只能走一步作一步打算。

  *

  许林秀身子病了几日,卧床未起,有时任青松坐在旁边陪他,与他说话,他多数没有回应,跟没看到没听到似的。

  大夫问诊,捋了长须,只道:“心病郁结,药石难医,还望公子凡事往好处想,莫要为难自己。”

  于是任青松依旧握着许林秀的手对他说话,多半时候许林秀听个模糊,他知道自己累了,厌倦了一切。

  眼帘映出任青松焦虑隐忍的面孔,他闭闭眼,呼吸微紧,被对方握住的手始终没有给半分交握的回应。

  就这样吧。

  *

  一日雨停,许林秀接到安插探子的信息,叫上冬秋准备马车,他要出门。

  冬秋利索地办事,特意绕过前厅,吩咐车夫将车停在后院出口,避免公子见到那一屋子的人。

  许林秀没有过度探究小仆的敏捷心思。

  他赶回许宅,许廉不在。

  内室前厅布置了一座观音堂,之前来过一次,许林秀没细看。

  祠堂烛香袅绕,许林秀停下看了一眼,观音悲悯,他忽然朝着观音像拜了拜,从前厅绕进内室。

  李昭晚见他来了,难掩诧异。

  许林秀扶起她赢弱的肩膀,笑了笑:“我来看娘,”他担心任明世对许家做什么,加上那边的一切让他疲倦不堪,许林秀索性开口:“娘,这几日我留在家中陪陪你和爹。”

  李昭晚一惊:“如何使得?孩子,你……莫不是与他们争吵了?”

  许林秀摇头:“没吵没闹。”

  冷静处理,过度清静后到让他想明白许多事情。

  李昭晚道:“即然相安无事,还是回去吧。外面……说你和那位洛公子的闲话可不少,我的孩子怎么会比不上他呢?林秀、林秀是咱们许家的珍宝,是最好的……”

  清瘦妇人说着,手捂在胸前止不住咳嗽。

  许林秀替李昭晚顺气,李昭晚凝神看他,眼睛里逐渐积蓄了泪水,不停地唤:“林秀,林秀,我的孩子。”

  闻者伤怀,许林秀心酸不已:“娘,我在许宅留几日陪伴你和爹。”

  算算时间,他真的很久没回来,许廉平日并不愿他往返家里走动。

  许林秀书信一封,让冬秋找人把信送回任府。

  婚后四年,停留许宅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前居住的院子还有人定期打扫,屋内陈设都没变化。

  恍然之间有种时光停滞的错觉,仿佛自己从没离开,又似乎离开了很久。

  他坐在床边出神,忽然别过脸,却见本该在房内躺着休养的李昭晚站在门后,妇人静静望着自己。

  许林秀已经起了身:“娘?”

  李昭晚浅淡的唇牵起笑意,目光格外爱怜温柔:“刚吩咐管事准备热水和饭食给你送来,夜里下雨,盖好被褥睡觉,当心着凉了。”

  又道:“娘不扰你,你瘦了不少,等你爹回来,明日再谈。”

  许林秀用了饭洗漱后在院里的过廊走几圈就有点透不上气,他扶着山石,周围天色漆暗,被他差回任府送信的冬秋恐怕没有办法脱身。

  在许宅小住四日,任家没有派人前来催促。

  任青松登门三趟,许林秀病后体弱清瘦,与任青松说话时神色如常,言辞惯有的温和,只说自己想家里,惦记长辈。

  任青松如何能不依?

  第五日,李昭晚催促许林秀回任府。

  雨至,院子里起了蒙蒙的烟雾。许林秀观望窗外,心情平静,下一句话却犹如惊雷在李昭晚耳边彻响。

  “娘,我想与青松和离。”

  李昭晚似是没听明白,愕然,旋即焦虑地追问:“和离?林秀,你……你要与青松和离?”

  妇人连连摇头,发上垂落的钗珠晃出声响。

  “你这孩子糊涂了么,林秀,你不能做糊涂事啊,怎么能和离?”

  “莫要说气话和胡话,你们……你们都成亲四年了,几年的感情如何割舍得下?叫外人怎么看?好孩子,你回去和青松好好过日子,莫要说糊涂话好不好,娘求你了。”

  雨声打着蕉叶压弯,许廉进门,看着自己夫人牵扯孩子神智不清地叫喊。

  他连忙把李昭晚扶进怀里,眼里透着复杂的光,扬声问:“怎么回事?!”

  许林秀手臂被李昭晚抓出几道血痕,他难得无措。

  “爹,是孩儿说错了话,我方才……”

  许廉挥手将他拦开:“罢了,你先离开,昭晚我来照顾。”说着,吩咐管事去催大夫来得快些。

  见许林秀还站在原地,道:“还在眼前刺激你娘?!”

  雷声阵阵,许林秀被惊得一颤。

  他走出家门,人浑浑沉沉的,不知所措,完全没料到李昭晚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管事忙着去催大夫,没人看顾的许林浑然不知走进雨下,水顷刻之间打湿他的衣裳,兜头浇到身上的冷意使得他瞬间清醒。

  许林秀晃了晃发沉的脑袋,掉头返回。

  他打算跟许廉和李昭晚认真地把刚才的话说完。

  许林秀步子越走越快,余光一扫,雷鸣电闪,照亮了祠堂的那座观音相。

  观音悲悯的神情在电光之中有些看不分明,许林秀想再细看,沉沉黑云将四处罩得模糊昏暗,夹了几声下人喊着添灯的话。

  他脚下的锦鞋都是水,正准备踏进屋内,却听李昭晚尖声惊叫,叫的是“林秀”。

  他僵在门外。

  李昭晚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哭,扯着许廉,反复地质问他“林秀为什么还没回来”。

  不知何故,许林秀嗓子疼,紧得透不上气。他闭眼立在门外,听那总是温柔的妇人哭喊。

  “他为什么要和离,那孩子、孩子不能和离呀,和离了林秀怎么办?青松本就是林秀的夫婿,他怎能不做好林秀,怎能不好好守着林秀的东西……”

  “不可以啊老爷,他不做林秀了,不要林秀的青松,那他还是我们的林秀吗……”

  “他为何就不乖乖的,老爷,老爷……咱们的林秀上哪儿去了,他占了我们林秀的身子那么久,如今也不愿意做林秀了,那我们的林秀去哪儿了呜……当时他在水里那么冷,咱们的林秀可怜又凄苦……”

  “他不能不做林秀,他要了咱们林秀的身子,怎能毁了林秀的东西呀,不能啊……”

  “林秀,我的孩儿,娘想你,你为何都不回来看看娘?”

  李昭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虚弱的声音像无数根刺钻进许林秀的嗓子、耳朵、眼睛。

  他张了张嘴,眼前蓦然一黑,心口堵痛,险些栽倒。

  许林秀摸着门柱疾走,走着走着,在雷电劈开的瞬间回头,遥遥望了眼祠堂那座观音像。

  举头三尺有神明,李昭晚和许廉什么时候对他回避,什么时候察觉他不是原来许林秀,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一直在向观音祷告,祈求让他们真正的孩子回来。

  让许林秀回来。

  而自己,一直占去了那个许林秀本该拥有的一切。

  **

  许林秀浑身湿透的从后门回了任府,守卫欲言又止。

  每日候在附近的冬秋忙小跑而来,担心他家公子,又急忙解释他被压在府里没办法出去。

  许林秀摆了摆手,示意冬秋别说话,周围的人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

  许林秀被冬秋搀进院子用热水泡身,他头脑热得厉害,看什么都像隔了层雾似的。

  冬秋把衣服给他穿好,又小跑出门,到后厨让人热碗驱寒的药汤。

  许林秀望至窗外,池中枯败的荷藕已经清理,重新栽种一池。他晃晃额头,左顾右盼,扶着门框步,形虚步浮地到了阁楼之上。

  阁楼高处是观景的好地方,许林秀呼吸发沉,却始终静静看着一池新荷沉默。

  风一吹,雨落进他的眼睛。

  许林秀眯起双眼,不适退去,又听前院有守卫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任青松回来了。

  任青松一身黑衣劲服,走得急,衣物湿了一半。从马车下来的洛和宁撑伞追到他身侧,把伞递给他。

  许林秀揉了揉眼睛和额头,他站在楼上忽然和底下的任青松遥遥相望。

  隔着雨,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他任由眼睛涨酸,积蓄了炽热的水雾。

  记忆定格在电光中半明半灭的观音像上,许林秀心口酸麻,很无力。

  回不去了。

  他忽然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