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整个部落,唯一一处能淹的死人的水源,是在后山的皇家猎场中,卫凌拨开茂密的草丛,任凭灌木的荆棘划破他的手背。

  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卫凌终于远远地瞧见了湖泊的粼粼波光,步子也慢了下来。

  他看见湖边有个小黑点,像是个人抱着腿蜷在那儿。卫凌犹疑了会儿,现下不是打猎的季节,照理皇家猎场中应当不会有人的,难倒是......探子?

  卫凌的手摸上腰间随身佩戴的飞刀,放轻脚步摸了上去。

  待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孩子坐在那儿,背对着他,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卫凌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扣在刀上的手反而紧了紧。

  之前他就听授课的师傅讲过,呼延周边的部落会专门培养小童做刺客,目的就是让被刺杀之人对他们放松警惕。

  卫凌知道,若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飞刀扔出去结果了对方的性命,死前替呼延氏除掉个刺客,也算报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然而,没等他近身,那小童却突然转过身来。于是,猝不及防地,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卫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被卖到呼延氏之前,辗转于几个人牙子之手,见过不少长相出众的孩子或被卖到窑子里做倌人、或被买给富贵人家玩弄的,他们全部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个小孩好看。

  这样好看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凌盯着他,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小巧的鼻头冻得通红,身上穿的衣料一看就与他穿的布衣不同,泛着绸缎的光泽......绸缎可是中原才有的东西啊。教他们王室礼仪的师傅说过,绸缎是贡品,只有王室中人才可能穿得上。

  卫凌看着眼前的小童,心下有了判断,松了扣在飞刀上的手,叹了口气。

  这孩子怕是哪个主子养在院中的,也是可怜。这些孩子平日被好吃好喝的养着,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却凄惨的很,买了他们的主子只把他们当做取乐的玩意儿,下起手来总是不分轻重。那时他还在人牙子手中,因为长相平凡逃过一劫,被派去照顾过这样的男孩子,那事后的惨烈,吓得他连着一个月晚上做噩梦。

  眼前这穿着华贵的孩子,在这样冷的日子里一个人跑到猎场的湖边,怕也是受了委屈,熬不下去,来寻死了。

  想到这里,卫凌心中有生出几分怜悯,他走上前,用温暖的指腹替那孩子抹掉鼻下一点清涕,柔声道:“别哭了。”

  闻言,那原本忍着抽泣的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小短手费尽全力才堪堪抱住卫凌的腰,小奶音颤颤道:“他们都不要我啦。“

  卫凌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跟着颤了几下。他想到了二娘生得小弟弟,弟弟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爹给弟弟买的小马养在马厮里,而他长年住在马厮中,弟弟每次骑马都是他抱着上去的,那时候人人都说他不详,很少有人愿意靠近他,弟弟是第一个主动接近他的人。

  后来有一次,弟弟的小马被牵出去治病了,但弟弟又吵着要骑马,于是他就跪在地上给弟弟当马骑,弟弟一开始玩得很尽兴,虽然皮鞭抽在身上挺疼的,但他尚且忍得住。然而这件事却被前来找弟弟的二娘看见了。

  那天,他被二娘院里下人拿着皮鞭抽得满院子跑,后来被堵在墙角跑不掉了,他便蜷在角落里抱着头,祈求那人别打了,他喊得嗓子都哑了那人也不肯停手。

  那天的最后,二娘抱着弟弟,指着他对弟弟道:“看见了吗?这个玩意儿连给你当马都不配。”

  卫凌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孩子,轻拍着他的背。这孩子估计和弟弟差不多大,这么小的孩子啊,却不知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他的主子也真是狠心,都要逼得他跳湖求死了。

  “别人不要你,我要你,别哭了。”卫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生硬地哄着。

  “真的吗?你会不会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小孩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里又忍不住流下几颗金豆豆,小胖手却攥着卫凌腰间的衣料,大有死也不撒手的意思。

  “我答应你了,男孩子说话算话,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卫凌蹲下身,替孩子理了理乱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盯着卫凌专注替他整理仪表的侧脸,心里生出一些安全感,这才放开一只手,想起方才在人家面前的模样,觉又得有些丢人,装模做样地摸了摸方才那人揉过的眼角,学着父王的语调扬声道:“我叫云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