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分两路我便同意了分两路,现在又说不可以?”岫昭睨着林宣,语气不善。

  “我不是这个意思。龚丫头身形太小,背穆掌柜恐是不大方便。若是要翻爬城墙,不是为难她么?”林宣耐着性子解释。

  他说的确实是岫昭没有考虑到的。岫昭只道龚昶在众人中身手最好,却忘了她是个女子,气力上天生要弱一些。况且穆言实在是要比她高得多,背穆言这种事实在是不能想……

  “我和龚丫头换一换,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林宣适时道。

  阗悯觉得他说得有理,两人换一换也问题不大,“的确如此,林掌柜想得周到。”

  龚昶在一边儿听他说她背不起穆言,实在尴尬的很,小脸上阵红阵白,偏又说不出什么话反驳。岫昭道:“如此你们二人换一换就是了。”

  龚昶抿了抿唇道:“你们稍等,我先去外边探一探。”

  眨眼间龚昶就不知去向,林宣道:“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穆言认真回他:“看起来是的。”

  四人站在院子里听外边声音,只觉得越来越吵,也越来越近了。奇怪的是这个院子并没有人进来,仿佛有神明庇佑。

  龚昶没有离开很长时间,不多时赶了回来。少女脸上神色慌张,开口便道:“他们开始搜周围了。”

  难怪这么大动静,阗悯心道。“是快要到这儿了?”

  龚昶皱起眉头:“不是,我看他们是想把这儿留到最后,也不知是为什么?”

  因为这儿是正泫住过的。林宣敢想不敢说,生怕犯了岫昭的忌讳。他们误打误撞,跑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却是仇人的老窝。

  这么一想,恐怕左近还有其他人的私邸。别的不说,洛子芸的说不定就在隔壁。林宣此时双手冒汗,催道:“我们还是快些走的好。”

  龚昶道:“还有一个办法,我独自去引开他们,你们再出去。”

  “别了。你们先走,我和穆掌柜稍后。”林宣催道。

  岫昭看了林宣一眼,又嘱咐一遍:“我们在城外等你们,务必一起出来。”

  林宣点点头:“我身上只有一把算盘,可否借王爷的红郢一用?”

  岫昭的剑向来不离身,这时林宣忽然讨要,犹豫了一下还是许了。林宣接过那把利剑,赞叹道:“有了它,想来出城会简单的多。”

  岫昭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眼,也未再说什么,握了阗悯的手道:“悯儿我们走。”

  龚昶见他二人朝后走,忙跟了上去,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对林宣低声道:“林叔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平时明明不爱用剑。”

  “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这用来给穆言防身不是挺好?快去吧,王爷他们等着呢。”林宣推推龚昶,让她去找岫昭,好说歹说地才把她送走。

  穆言忽然抓住林宣胳膊,看了他一会儿。

  林宣道:“有什么话等王爷他们走了再说,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跟上岫昭三人,眼看着他们在后院的一处高墙消失,这才重新合计起来。

  穆言双手捧着红郢道:“我何德何能用这把剑?”

  林宣拍拍穆言的肩:“别那么说,你配得上。”

  穆言抬起眼,透亮的瞳孔里充满着不解:“林掌柜需要我做什么?”

  “依我看,王爷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出城,………重兵仍在城墙上。”林宣神色变得凝重,说得小心翼翼。“他们如果有足够的人,就不会搜得这么慢。”

  穆言听着有理:“那方才为什么还让他们出去?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是也不是。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他们往城门去了。”林宣看着方才打包出来的字,选了有土的地方,挖了个深坑埋了:“希望我还能活着,来年来挖。”

  穆言听他说得又悲壮又煽情,劝慰道:“还没试一试,怎么就丧气起来了。”

  林宣道:“有时候人是不能碰运气的。王爷的运气一直很差,难道你看不出来?”

  穆言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得让王爷他们顺利出去。你等了这么久,这次很有可能会如愿了。”林宣语气平静得像交待后事,只是这个听他说话的人要陪他上路。“我唯恐龚丫头碍事,所以让她护着王爷走。”

  穆言听着笑了:“多谢。”他多年心愿即将达成,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宣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视线落在穆言手中的红郢上:“你拿着这把剑,便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穆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北斗。

  ——北斗注死。

  穆言闭上眼,失明的眼里忽然落下一颗泪来。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他就快要能见到那个人了。

  林宣不忍看他,只言:“晚上他们看不清你,别露了馅。”

  穆言伸手抹了泪,淡淡一笑:“我知道。他不听话,我有办法治他。”

  林宣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需要很多时间。”穆言找到自己的药箱,从里头取出针盒来,再从盒子角落摸出一盒黑漆漆的脂膏,将针尖沾得漆黑。

  林宣看得费解,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穆言道:“既要我假扮王爷,瞎着眼怎么行?林掌柜等我半刻。”他说完话,便捻着一根细针往室内去了。林宣见着里头亮起一盏小灯,并没有跟上去。

  再见着穆言的时候,林宣心中剧震,一时不能言语。穆言平常束在脑后的青丝已经挽成发髻,如平常的岫昭一般。深黑的眼瞳望向他,竟找不着一丝破绽。

  穆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林宣呆了半晌才道:“你的眼睛…………”

  “染的。这样可像王爷么?”

  林宣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穆言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盲眼刺成黑色,滴血不流,这是怎样超绝的针法?可惜这针法至此便要失传。

  穆言从林宣手里再次接过红郢,单手执剑,拇指一顶,将剑从鞘内抽了出来。

  红郢如它的名字,特别的美。穆言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终于道:“林掌柜要如何要他们相信?”

  “我想过了。”林宣负着手,“你一人不足以让他们相信,只有我陪着才能达到目的。”

  “你本不用陪着我死的。”穆言忽然对林宣敬佩起来,“你养的小孩子,不想管了吗?”

  “谁想撒手呢,可我也没办法了不是。”林宣眼角有些润,强打了精神:“我总不能真让龚丫头去做饵,她还年轻。”

  “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你。”

  林宣笑道:“她即便知道了也奈何不了我了。等日后她与舒老弟成了婚,有一堆孩子,会感谢我的。”说到最后,林宣摆了摆头,又沉默下来。

  穆言将红郢归鞘,伸手盖在林宣手上:“我这一世,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人,值得。”

  “我也觉得值。”林宣说完便进了屋,把穆言燃起的油灯拿了出来,腋下还带了几支卷轴。“烧了真是可惜啊…………”

  微小的火苗舔舐到纸卷,瞬间窜出了一丈高,通红的火苗在暗夜里贪婪地扩张,最终在纸卷的边界处烧断,将另一半的卷轴摔落在地。纸张上的墨痕渐渐被爬行的火舌吞噬,化作一抹飞灰。浓烟在火焰爆发之后腾起,张扬地四散开来。

  林宣听着外头一阵喧闹,低声道:“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