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道:“或许是这样吧。”

  阗悯脸上有些乌云,半晌道:“王兄还是离开吧,我不需要一个整日里想这些事的将军。”

  “那我应当想哪些?能给我个加官进爵的承诺?既没有,我还不能从阗兄这讨些好处?”

  阗悯道:“没有好处,跟着我只会置你于危险中,回去吧。”

  阗悯越是拒人千里,王宇越是心中不甘:“是我太尊重阗兄,从未对阗兄失礼。”

  阗悯只是默默看着他。

  王宇忽在榻上坐了下来:“阗兄伤了既不方便,可以让我……”他边说边前倾了身,似是想要在阗悯身上找到认同,脸贴了过去。

  阗悯抬起手一巴掌按在王宇脸上:“我还当你是个将军,别找骂。”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王宇颇有怨言,伸手摸上阗悯的手,在他掌心吹了口气。“就算你我……他又不知道,还能砍了你?”

  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木棍杵着车壁。王宇脸色一变,低道:“不是走了么?”

  阗悯差些忍不住。“你怕他?”

  王宇本来是有点畏惧岫昭,可这时候怎能露怯,镇定道:“不怕。”

  那阵咚咚咚的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王宇扬声道:“谁在外头?”他起身去撩窗帘,刚拉起来便见舒桐在外头皱眉看着他。

  “…………”怎么忘了还有个舒桐。舒桐都订了亲,怎的还要管这些闲事?王宇不悦道:“舒将军有事么?”

  “王将军说完了吗?我有事找阗悯。”舒桐无疑是听到了里边儿二人的对话,对王宇说话相当不客气。他虽是在问询,可下一步就毫不客气地钻上了马车,大剌剌地坐到了车上。

  王宇再怎么心大也不能对阗悯做什么。舒桐好像当他不存在,对阗悯道:“刚碰着王爷到处找水,我找了来又不见他人,就先拿过来给你。”

  阗悯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你放着吧。”

  室内三人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很是尴尬。王宇不愿走,舒桐也耗得起。阗悯因舒桐的解围总算自在了,躺着又半眯了眼打盹。他也不知岫昭给他吃了什么药,总是想睡。

  “王将军与我们不同,可以选择更好走的路。”舒桐忽开口道。

  王宇眼一转看着他。

  “各为其主,王将军离开我们就当不知道。”舒桐显然是听到二人说话,也知道王宇的立场。“一别之后,再见便是命了。”

  “你们凭什么觉得,去了北地就有兵?又哪儿来的信心觉得他会赢?……”王宇没想到舒桐也这般无可救药,试图劝回他二人:“皇上哪一点亏待了你们?”

  阗悯眯着眼,气息长而均匀,仿佛睡着了。

  舒桐道:“你以为他的伤拜谁所赐?四年前延兹山,那驭鹰少女就险些要了他的命。”

  王宇讶道:“怎么可能?四年前阗兄从北地凯旋,是我大祁的功臣,皇上不会……”

  “你看到的是一回事,我们经历的是另一回事。”

  虽然那时候驭鹰少女的目标不是阗悯,舒桐想。但是却造成了阗悯差些命丧黄泉,结果上都是一样的。岫昭的命很早就和阗悯绑在了一起,不管他愿不愿意,阗悯的心早就偏了。

  爱情来的时候,没有人能逃得掉,阗悯和他都一样。他不希望王宇再追着阗悯,王宇这种立场不坚定的人迟早是个祸根。要阗悯收了他,更是不可能的事。以岫昭的脾气,能一心待阗悯,也绝不会允许阗悯身边再出现一个威胁他的人。

  王宇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我若离开,要带走那女子和鹰。”

  这要求相当的无耻。舒桐强忍了一口气没有发作:“王兄是不是觉得,阗悯不该把你从鹰爪下救出来?让鹰带着你走,便是对了?”

  王宇原本只想带她回去问正泫,此时被舒桐的话激得开了口:“舒将军不必这么说话,阗兄救我的恩义我自是会记着。事情真相不明,你教我信谁?”

  舒桐嘲道:“不是不明,是你不信。你只信你愿意相信的,就算我们说破了口,又有什么用?”

  “阗兄与我说有证据。”

  “证据?”舒桐嗤道:“遗诏烧得面目全非,即便给你看了,你依旧可以说那是赝品。”

  “舒将军大可不必这样。”

  “呵。”舒桐道:“你既说要带走那女子,想来是与她说过话了?”

  王宇没料到他心思如此细腻。

  “你既信她,却不信阗悯。是她抓你,阗悯救你。你信了一个陌生人,我能怎么想你?”舒桐更烦他这个节骨眼想对阗悯动手动脚,要不是他刚好在外头,被岫昭见了与阗悯闹起来,还不知是怎么个麻烦事。

  “你走可以,可那女子不能带走。”舒桐道。

  王宇皱眉想着他的话。若是他不能带岳雪回去,如何向正泫交待他未到源城就返回京城的事。换言之,若是岳雪骗他,她根本不是正泫的人,那他会不会被正泫当做逃兵,直接砍了?

  舒桐的意思,是根本不想给他看“烧毁的遗诏”。既如此,他更应该弄明白事情的真相。阗悯目前看来是不会动他的,可也没有真心信他。要是他与阗悯一同到源城,有正泫的诏令在,无疑会让阗悯更容易拿到兵。真到那时候阗悯反了,他势必也会被打入反贼一边。

  王宇的处境相当困难。要回去说岫昭反了,他又根本没证据。

  他正举棋不定,阗悯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他想带走那女子,就让他带走好了。”

  舒桐见着阗悯醒了,不解道:“怎么能放她走?”

  阗悯撑起身坐了起来:“若非那样,他是不肯走的,扶我出去吧。”

  舒桐闻言用肩撑起阗悯,阗悯似是要下车去,走到一半又叫舒桐带着之前拿过来的水袋。舒桐依他带上,扶着人下了车,等王宇跟上。

  王宇此时闷闷不乐,阗悯在赶他。赶走了他,好自己跟着岫昭私奔去?岫昭不光害他丢了大好前程,还要害他的命。他伸手按在阗悯垂下的手腕上:“阗兄真想好了?”

  阗悯回过头笑了一笑:“不需要想,去见那女子吧。”

  ·

  三人还未走到关岳雪和巨鹰的马车处,便见着叶凌与龚昶在车外警戒。王宇忽然预感不好,龚昶出现在这儿是不是意味着里头有人?

  叶凌见他三人到了只是动了动眉头,把头一低。龚昶大声叫了一声“小王爷”,更像是叫给车里边的人听的。果不其然岫昭自车里出来,从龚昶手里接过一根齐腰高的拐棍。

  岫昭见到阗悯,紧闭的唇打开:“出来是有什么事?不舒服还到处乱跑。”

  阗悯提起手里的水袋:“听说曦琰被药苦得到处找水,就亲自送过来。”

  岫昭在他的脸和水袋之间挪了好几眼。

  “胡说,我又没吃药。”岫昭说归说,从阗悯手中拿过水袋,拧开就喝了一半。

  “曦琰见过里边的人了?”阗悯打算跨过他上车,被岫昭伸手拦住。

  “悯儿要去做什么?”

  阗悯低着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岫昭听过便皱了眉头:“不行。”

  阗悯不解,侧头望着他。岫昭的目光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很是少见。岫昭握住阗悯的手,将人带到马车一旁道:“先前是你要留下他,怎么又不想了。”

  阗悯心道不过是为了某个醋缸,既然舒桐也觉得不妥,强留下来反而让大家不愉快。“先前是先前,现在想法变了,曦琰为何不让人走?”

  “他走可以,岳冰不行。”岫昭此话声音不小,在场之人神色皆有不小震动。

  阗悯奇道:“岳冰可是从前送我去云滇的……她怎么会是……”

  岫昭道:“之前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俩这么关心她,多留意了一下而已。”他指的自然是龚昶和叶凌。叶凌反常是从他开口求情,而龚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跑这儿的次数明显增加。

  二人被岫昭点名,才知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嘴上没说。

  阗悯道:“那她……”

  “不准走。王宇将军走,是你留的情分,我也答应过。可岳冰是我奉天的掌柜,她的去留,可不是他一个将军说了算的。”岫昭拉着阗悯的手,握得生暖:“悯儿想过没有,放她回去,等养好了伤,再把那日延兹山的事做一遍怎么办?”

  岫昭说的话不无道理。岳雪的厉害之处不在与单打独斗,而是在她笛音过处杀人于无形。修为高的人自然可以抗衡,可对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重噩梦般的存在。

  阗悯依旧记得她如何不眨眼地杀了自己手下的人。要是在战场上遇到她,她能杀了多少人?可她和岳冰长相完全不同,岫昭又怎会如此肯定?

  “曦琰是怎么认出……?”

  岫昭歪着头道:“她来我麾下原本不是巧合,当初也明言了出身,这反而让我打消了顾虑。不过嘛……”

  岫昭当年虽是用了岳冰,不过却把她放在了陇西这个远而重要的地方。在穆言的管束下,岳冰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来。可他也因此失去了一个监视岳冰的机会,包括龚昶在内,叶凌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至于岫昭,原本也不应该认得出岳冰。可他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癖好:他喜欢看人头上的美人尖。这原本是他闲着无聊时候的突发奇想,到后来才发现,每个人脑门儿上那束头发的形状并不一样。这让他无端地多了一个认人的本事:无论是男人女人,都很少去注意到他们头发上的那一处细节,也不会去改动它。再后来,岫昭学会了看人的耳朵,发现人的耳朵从小到大都长一个样。

  他生来记忆出众,看上十秒的东西便不会忘记,对岳冰这个掌柜也有特别的“关照”。岳冰右边耳骨上没有伤口,但是耳廓里边却缺了一小块。她的这个特征在众人之中十分特殊,以至于岫昭四年不见她,还能准确地认出她来。

  岫昭当然不会与阗悯说这些,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么会没事盯着人的耳骨和美人尖看?况且他看阗悯也不止一回两回,咬阗悯的耳垂和耳骨也是家常便饭,熟得可以画下来了。

  “本王识人从不会错。就算是悯儿易了容,也能闻出你身上的味儿来。”岫昭弯起嘴唇笑了笑,话语中似是在打趣,显然不想把原因交待清楚。

  阗悯只是略有怀疑地看着他的鼻子。

  “好了。别管我怎么认的,他二人都觉得是了,还会有假?”

  龚昶叶凌二人互相打了个照面,也不敢说半个字。

  “那王爷想怎么处置她?”此时期事关王宇的前途,不得不多问了一句。

  “叛徒还能怎么处置?”岫昭杵着拐棍走到马车前,用长棍敲了敲车身:“岳冰,王宇不能救你,你还打算继续装睡到什么时候?”

  叶凌忽低下头,道了一声:“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