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林宣的补给,阗悯开始着手为战准备,七日来把兵马都喂了个饱。军中士气原本低迷,这会儿却出奇高涨。至云滇边境不足百里,阗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舒桐等人早已聚集一处,排兵布阵已研究了数十种可能。以他们在安氏皇朝的四年看来,安凉不过只有不足二十万兵士,只论人数本不足为惧,但云滇奇术众多,不乏有善毒用蛊之人,一哄而上唯恐中计。阗悯若要一意碾压,会冒不小的风险。

  安心宜跟着行军本是安分如常,到了自己母国边上反而心神不宁,也变得郁郁寡欢。这日天色刚暗便请王宇带她去见阗悯,说有要事相商。

  王宇自打见了河水里洗得白白嫩嫩的安心宜,本对她这个公主有些兴趣,又因要在阗悯面前多挣表现,难得的没对这个人质动手动脚。有色心并不耽误他好感阗悯,所以多看几眼安心宜也没关系。

  安心宜就在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目光下跟着王宇去了阗悯的大帐。

  阗悯见着他二人来有些意外。李龙吟和许妄是提过直接押缚安心宜去阵前的,只是他并未同意。在开战之初用人质迫对方投降,换做任何一个国君都会把她当做弃子。那时候不但得不到好处,反倒激发了对方要报仇的士气。安心宜必须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露面,而这个时机目前还没有到来。

  阗悯让王宇出去,独留下了安心宜一人。安心宜对他这个主帅的印象更多地停留在了他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候阗悯是个病秧子,只有一张清瘦的脸能看。她不懂月挽柔为什么会喜欢这病秧子,对他青眼有加。时过四年,现在她倒有些明白了:他从前只是只病猫模样,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头猛虎。

  安心宜没有跪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阗悯在近前的威压远比她想像的大,即便面对着正泫,她也没如此心慌的时候。

  阗悯对这个敌国的公主只有恨意,是她把一个丰神俊秀的岫昭折磨得大志全无,消沉敏感。这些年他虽是少以回信给岫昭,可早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人。安心宜妄想着做王妃,他实在觉得她不如死了的好。

  他不是个有着慈悲心的善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而安心宜既伤害岫昭,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配再活着。在某些方面,阗悯与正泫出奇地像,比如对战争的态度,再比如护短。

  或许是阗悯对安心宜的情绪显而易见,这位货真价实的公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她对阗悯本也没有什么过节,不知道他这恨意从何而来。她站着不语,阗悯也不开口问,甚至不想理她。最终她还是决定试一试,缓缓开口道:“大帅容我说两句。”

  “说。”阗悯的心思没在她身上,心道什么时候找王宇来骂一骂。

  “我母后,不会因为我被抓住就……投降的。”

  阗悯低着眼看她一会儿:“我知道。”

  “所以我……我对大帅没有任何意义。”

  阗悯心道不是正泫要他带着人,他早把她处置了。安心宜不过是敌国的公主,没有价值便留着无用,就凭她勾结安凉害岫昭一事,死上三次也不足解恨。“说你来这儿的目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放了你?”阗悯冷笑,觉得安心宜这会儿蠢极了。

  “我知道这是妄想,只求将军准我送一封信给月挽柔。”

  阗悯思索片刻,忽然心中暗生一计。“给她可以,我必须得看你写了什么。”

  安心宜本是心怀死志,只想与月挽柔告别,闻言凄凄一笑:“多谢大帅成全,大帅要看就看吧。”

  阗悯打发走了安心宜,让她回去写信,又找了舒桐过来,与人商量方才的事。舒桐听罢,很是思索了一阵,问道:“小月儿如今身为将军,想来会与你在前边遇着,安心宜是什么意思?”

  “不管她是什么意思。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云滇,挽柔常提起这个公主。”阗悯嘲道:“我的仇人,倒是她的知己好友。”

  舒桐对他所说倒是有印象:“记得。她说安心宜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个最好的朋友在这儿,安凉不在乎她女儿,你说她会在乎她朋友么?”

  阗悯所疑舒桐答不上,问他道:“你想说什么?”

  阗悯招招手,让舒桐凑到耳边,把心中想法与他小声说了。舒桐一时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你……你这么做即便成了,皇上不会怪罪于你?”

  阗悯道:“眼前出征的军费都难以凑齐,你觉得他还有银子拨给云滇这一块儿地方?”

  舒桐默不作声,隐隐地觉得阗悯把抗旨的理由都算计好了。

  ·

  月挽柔早带着十万大军等在云滇边境。阗悯是她师父,也是她仰慕的对象。当初阗悯哄她只为骗走解药,他的不辞而别如今她还记着。她虽是对受伤的阗悯抱有恻隐之心,不过随着他的伤愈,少女的心思变得越发的难懂。

  如今两军对上,她思念的人也即将与她见面,月挽柔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失望、愤怒,欢喜,期待……或许都有那么一点儿。阗悯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离开那么些日子她也尝试把他忘了,可每每她面对着军营,就不自觉地想起他来。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训她的,逗她的,安慰她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月挽柔曾骂过无数次自己没出息,怎么一个阗悯就把她害成这样。可转念又想,没有阗悯她怎么可能做女王麾下的将军,她连怎么和那些兵士打交道都不知道,更别提管他们。于是她又没那么恨阗悯了,只盼着他早些来,是死是活只要一战,她尽力就好。

  夜里她坐在营帐外,呆呆望着探子去的方向。阗悯就在百里外,那个浑身上下都带着光的大将军。她一时想得入迷,不觉有人站在了身后。一个中年人的低沉声音响起:“月将军可是在想制敌之策?”

  月挽柔陡然一惊,还未转身,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

  来人是峒主白潇。白潇通晓养蛊奇术,一人能抵千军万马,这次受女王安凉之托特地前来助战。他一头细碎发辫上已有白发,在夜里微微地反着光。

  “我…………”月挽柔忽而惆怅起来,她一人赴死没有关系,可十万军士,和白峒主是无辜的啊。但是她有何德何能保全他们,她是阗悯一手带出来的,但凡她懂的阗悯都懂。两人下棋阗悯能让她五子取胜,更不用提平日对各种兵书典籍的研习,全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月将军可是怯了?”白潇有一双洞彻世情的眼,自安凉让她带军驻守,这少女就隔三差五的叹气,主将毫无战意,又怎么守得住这一方疆土。

  “不瞒峒主,我对上他毫无胜算,纵然不怯,也不过空有匹夫之勇,带人送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