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昶没想着与舒桐才分开一天又得见面,很是为难。阗悯应当会回将军府,可将军府那么大,他会把东西放在哪儿,她全不知晓,只能去问舒桐。

  这件事若是办不成,她会觉着对不起岫昭。岫昭自是有他的颜面,说不出那些裹挟阗悯的话来,可舒桐呢,舒桐从头到尾都知道真相,为什么能让阗悯这么伤害岫昭?这两人的事她既懂又不懂,觉着比落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龚昶备好马,一路向将军府而去,却始终想不出两全的法子。

  ·

  阗悯自打王府回,脸色臭得像是人欠了他三五千两黄金。舒桐比他回得早,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安排了,让将军府重新有了人的生气。除了以前送弓给阗悯的老管家田老任原职,府里还多了四年前偶遇的军户少年许达。许达当年从军的愿望没有达成,如今已长大成人,听说将军府有了动静,主动寻来。舒桐也不好再拒绝他,答应让他跟着打点一下阗悯的起居。

  第二日白天,许达见着阗悯的时候便把他当作了心目中的神,觉着阗悯比四年前更像一位将军了。不止是他的相貌和形体,还有他的家世出身,他的过往。他在这几年里尽他所能地查阅了阗悯参与的大小战事,发现阗悯远比想象的更厉害。

  阗悯被这个狂热的年轻人弄得浑身不自在,并不打算过多理会。他先到花圃里寻了一把花锄,苦想了一阵,寻着府里的老槐树就开挖。这般行为在许达眼中简直就是另类:阗悯这个身份怎么能亲自去锄地?

  “将军这是在做什么?”许达敬仰的人就在跟前, 恨不得替他做这些粗活儿。

  “没什么,挖点东西。”阗悯挖下一个脸盆大小的坑,直挖了半尺深,没见着要找的东西,又换了一棵树。

  “将军要挖什么?让我来吧。”许达看不过,伸手抢了阗悯手中的锄头,自顾自地挖起地。

  阗悯也不抢了,在一旁道:“我五岁随父亲去北地,在走之前将一盒宝贝埋在了树下。不过年生太久,不记得是哪棵树了,只记得是一颗粗槐树。”

  许达咽了咽口里的唾沫。将军府里绿树成荫,有不少已达上百年树龄,要全挖完着实太难。可这活儿是他自己揽来的,阗悯又在跟前等着,他怎么也不能露怯不干了。

  “将军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许达捋起袖,当下毫不犹豫干了起来。他听得是阗悯少时埋下的,好奇之余又觉着一定是什么重要物事,能让十余年后的阗悯记得。自己能参与其中替他找着多年前的回忆,那也是极有意义的事了。

  阗悯不知这年轻人想什么,鉴于对方热情帮忙,多了一二分好感,没先前那般排斥了。两人一人挖一人看,一个时辰里也挖了十几棵树。许达热得满身的汗,见阗悯不发话,也不好意思叫休息。这奇怪行为被其他下人看到,还道是新来的做错事,主子守着他罚。

  阗悯在一旁站着琢磨,他小时候哭闹过后,确实不知道把盒子埋在哪儿。只记得当时半夜黑漆漆的,他从阗风房里跑出来,生怕去了北地自己的宝贝被偷,不得已才埋在了树底下。那里头应该有对他挺重要的东西,不知还能不能找着。

  ——岫昭说过,以前送过他东西。唯一保存下来的机会,就是被他装进盒子埋了。

  即便岫昭现在生他的气,不想见他,他也想看看从前他送了什么。

  两人挖遍了主宅附近的槐树,一无所获。阗悯眉头越锁越紧,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事实。许达见他苦想,叹着气道:“将军是不是记错了,或许不在槐树底下呢?”

  “我当时记得就在…………”阗悯转过身,看着院里空荡荡的地方,忽然悲上心头:“就在这里,我当时只五岁,能埋去哪里?!”

  许达忙劝他道:“舒将军会不会记得?”他虽崇拜阗悯,这时也怀疑起他的判断来,觉着是人难免犯错,纵然是阗悯也不例外。

  阗悯道:“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这一点是许达没想到的。舒桐跟着阗风的时间很长,几乎伴随了阗悯的整个童年,两人相识却在这事之后。

  阗悯想着想着忽道:“田伯伯,他肯定知道的。”

  田老在将军府已有三十多年,阗风还在的时候就是府里的管家。老人姓田,觉着与阗家有缘,多年来一直舍不得离开。他看着阗悯出生,又抱着阗悯长大,算的上将军府里的百事通。

  老人的腿不方便,是由许达背到主宅跟前的。田老说知道这事,他便顾不得累,咬着牙背着老人跑到了阗悯跟前。

  田老从许达身上下地,向阗悯笑道:“少爷要找什么,怎的不早些问老奴。”

  阗悯伸手扶他:“一时未想起,田伯伯可还记得这儿的槐树有没有动过?”

  田老道:“刚刚这位小兄弟同我说了,少爷没有记错。”

  阗悯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大约是十年前,夫人过世的后一年,这院里最大的树遭了雷,大家都觉着树断了不吉利,把它移走了。”

  许达道:“那阗将军埋下的东西呢?岂不是也找不到了?”

  “当时的确连着树根挖出了一个盒子。老奴认得是少爷房里的,所以把那盒子收起来了。”田老眯了眯细长的眼:“少爷这一去许多年未回,自然也没机会再给少爷。”

  阗悯总算高兴了起来:“东西在哪里?快带我去拿。”

  田老看他着急,忙道:“老奴这就带少爷去。”

  “我背你去。”阗悯拉了老人要背,许达又赶忙道:“将军让我来。”他马屁拍得顺,弯了身背起老人,心里竟也与阗悯一样高兴。

  三人果真在老人的房间里找着了想要的东西。田老捧出木盒,上头的黑色面漆已掉了不少,露出底胎,所幸盒子依旧盖的很完好。

  阗悯把盒子托在手里,记忆仿佛又穿回了童年。他把里边小物一件一件取出,每一件都看上许久。在许达眼中许多东西都是寻常儿童的小玩意,也不知有什么好看。他却也没想过,阗悯自打五岁起就没再玩过这些,当时与这些心爱物分离,哭了好一阵。

  阗悯把看过的挨个放在桌上,取到最后发现盒子底有一对黑漆漆的金属小物。他拿在手里看了会儿道:“好像是对小箭。”

  田老凑到跟前看了,笑道:“原来这个也在这儿!老奴还记得,当年少爷生辰的时候,皇上来过。这对小箭是二殿下送给少爷的。”

  当朝的亲王只有岫昭一个,田老口里的二殿下,自然是指他。阗悯的记忆显然还模糊着,他忽把那对小箭攥在手心里:“他送我这个做什么?”

  “应当是给少爷庆生用的吧,当时少爷回来说是二殿下亲手做的呢。”

  “我说的?”阗悯重新打量起那对小箭:整个儿剑身都漆黑了,看不清形貌。田老道:“少爷稍等等,让老奴去洗一洗。”

  田老去得快回得快,送回来时那对小箭已经雪白,恢复了原本的面貌。等这对小箭再拿到阗悯手里,他忽然就想了起来:岫昭带他吃过糖葫芦,还带他去外头玩儿过。他那时候挺喜欢的一个漂亮哥哥,原来是岫昭?

  阗悯翻看那箭身,上头果真刻着一个小字,一支箭上是悯,一支箭上是琰。刻痕落笔青涩,结构勉强过得去,悯那一支箭的做工显然要好上许多。他仿佛亲历了一遍岫昭手磨着银箭的场景,青稚的小手颤巍巍地地在上头一笔一划地刻着字。许达见他看的入神,也想细看一看,只可惜还未见着真身便被阗悯藏起来了。他一时有些懵,他也想看看上头写了什么好笑的?

  “将军是要找这个吗?”

  “嗯。”阗悯嘴角的笑还未止住,把那个盒子留在了田老屋内:“其他的就先搁在这儿了。”他说完又问田老要了根红绳,重新把一对箭系了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许达心里嘀咕:王爷小时候送的东西,值得么?在他眼中,岫昭不过是一个风流纨绔,与阗悯这样的人是不在一个层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