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恋惊鸿【完结番外】>第26章 天宫之主

  渡鸦拔出插进天帝胸口的刺刀,一袭白裙犹如沐在血海之中,转过身面朝天宫万仙。她目光淡淡地扫视众人,上下嘴唇一碰,吐出几个名字,基本全是天帝的旧臣,天帝活着的时候身边的红人。

  “拖下去,斩了。”渡鸦冷声道,“即日起,本宫便是这天宫之主。胆敢违反本宫下达命令的人,就是与本宫唱反调。”

  声音刚落,底下一片骚动,议论不止。从外面跑进来几个渡鸦的贴身侍卫,他们手握缚仙索,三下五除二,直接就把几个旧臣绑了起来,打晕拖了下去。

  整个过程如风驰电掣,甚至还有些人未曾反应过来,就直接被绑起来带了下去。晕倒的晕倒,挣扎反抗的反抗,却都无法让居高临下俯视众神的渡鸦,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和怜悯。

  女娲斟了一杯酒,霍然起身,捧着酒杯朝渡鸦走了几步:“恭祝殿下继承帝位。陛下,这杯酒,我先饮。”

  在渡鸦面前,她倒是没有再自称“本宫”,反而先众人一步表态,一句狡猾的“继承”瞬间点醒了宴会众人,大有名正言顺之意。

  渡鸦颔首,步伐微动,“鹤渊因触犯三条罪行,不矜细行,谤议沸腾,勾结妖族。即日起,鹤渊卸任首席仙长的称号,软禁清鸣殿,待祝衍招归天宫,贬谪下凡。”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底下九神中的其中一位,“追鹿,你去接祝衍回来。”

  被渡鸦点出名字的神明抬起头,青年身穿碧绿长袍,长发漆黑,瞳仁清亮而温润,正是掌管木灵珠的神主追鹿。追鹿淡淡看了渡鸦一眼,随即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告辞”,就起身离开了广寒宫。

  鹤渊怔怔看着渡鸦,半晌,轻叹了一声。他缴械了身上的黑刀,“咣当!”落在地上,任由侍卫将他带了下去。

  鹤渊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两旁的侍卫浑身紧绷,两把长剑瞬间交叉着抵在鹤渊的脖颈上。

  少年肩上的蝴蝶颤了颤蝶翼,突然飞到了侍卫身上。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旋即喝道:“轻云,不可莽撞!”

  然而声既出,却已然晚了。七冥阴阳蝶剧毒无比,蝶翼轻微振动几下,便落下点点似星光般晶莹的毒磷粉,随着侍卫的呼吸而吸入体内。

  侍卫一顿,身体就已经软了几分,连武器都无力握住,跌倒在地。短短几秒的时间,侍卫神色痛苦,却连声音都尚未发出,就化作了一架散落的白骨,骨架之上绽开了几朵血红毒花。

  蝴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中又飞回鹤渊的肩头,抖着翅膀,看上去人畜无害。

  渡鸦在心底叹息。她挥手驱散侍卫,拍了拍鹤渊的肩膀,态度却温和许多:“自个儿回清鸣殿吧。没有师父的命令,不准出来,知道么?倒是眼光不错,找了个好徒弟。再押着你,恐怕你这小徒弟要把我的天宫拆了才是。”

  鹤渊点头,行了礼,“弟子领命。”他走了几步,又转身朝渡鸦轻声说:“只要是师父的话,弟子无论如何,都会听的。”

  渡鸦目送着鹤渊离去的背影,没有应话。待鹤渊离去,她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微冷的目光看向地上一众冒着冷汗,不敢言语的天官。

  天帝的旧臣都已经被带入天牢,剩下的这些,大多圆滑世故,曾在双帝之争中站队青帝。如今青帝尚未表态,这些人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

  渡鸦指尖掐诀,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就出现在他们的脚下,引来无数把飞剑。飞剑悬浮在空中,剑尖直指脆弱的脖颈。

  “万剑阵之中无孔不入,想要尝试离开的人,大可以试试。”渡鸦不紧不慢地转身,优雅坐在那张曾经属于天帝的王座,“归顺于我,我就准你活着。不归顺于我,大可以试试究竟是你破阵的速度快,还是被我一剑封喉?”

  女孩托着下颚,半眯着眼,懒洋洋的模样活像只小猫。

  青帝在一旁扬了扬酒杯,算是表态:“恭喜陛下。”

  他饮尽了杯中酒,站起身,漫不经心道:“这场戏看完了,我也该告辞了。陛下,依照我们先前所约定的,我就把玄女娘娘带走了。”

  渡鸦抬手,身旁的一个仙童立刻送上一杯酒。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淡淡道:“请便。你现在就可以带她走,玄女娘娘的病情,也就托你照料了。”

  青帝摇了摇扇子,语气轻佻:“自然。这毕竟是我的分内之事。你也大可放心,日后我不会留在天宫。不怕陛下笑话,我在人间长大,便是死,也应是黄土埋人间,杯酒祭清明。此番带走玄女,本就是我回天宫的目的,她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青帝话音一落,底下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当日青帝面对天帝的臣服为假,争权为假,与天帝之女联手掀翻这天宫才为真。事成之后,也不失为亲眼看了一场戏,再怀中抱着佳人逍遥离去。

  早有传言当年青帝尚且年幼天真,被兄长牵着手从升仙楼带入人间,自此销声匿迹,年幼的少年再未见过他的兄长。若非当年偶然之间与私自下凡九天玄女相遇,青帝早已死在人间,又何来双帝共治的说法?

  渡鸦叹息道:“当年玄女娘娘在我意识昏沉之际,请我饮了一杯茶,正是这杯茶帮我找回了片刻的清明,一举破除法阵。我与白凤共享记忆,自此便将计就计,伪装成白凤,装出渡鸦已死的局面。虽说当年的情,我已经还清,不过……罢了,看在我小徒儿的份上,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也无妨。”

  她轻声说:“玄女娘娘所需的药材,我可以替你寻来一些。但能否恢复神志,这一点我不确定。”

  青帝抱拳,礼数倒是都做全了,朝微笑道:“多谢陛下,你我二人,不枉相识千年有余。”

  青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仿佛摆脱了压在身上多年的一块巨石。他口中吟着戏文,却听那人的声音清脆悦耳,正唱道: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渡鸦回过神,目光刚落到底下一众神仙,却见底下早已是跪倒一片,众仙俯身跪地,将她视作新主。他们或许并非情愿,只是头顶悬着万剑,不得已跪地臣服。

  渡鸦毫不在意,叫来仙童,逐一赏赐了他们众多珠宝美姬,神丹妙药。抽一鞭子再给一颗糖,当年她就是这样料理了和鹤渊的师徒关系,如今她重新照搬,用来处理政权。

  待忙完其他琐事,广寒宫外早已悬挂星辰,夜色茫茫如烟尘。天宫变天,权势交替,渡鸦忙碌了几日,才得以抽出空闲,带上一个侍从,踏着月色,身披星河,漫步至清鸣殿。

  殿内仍燃着红烛,火光摇曳,炉子里幽香清甜。鹤渊端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书卷,似乎正写着什么。而那只白日里化作蝴蝶的少年,面前摆着练习的宣纸,此时正趴在鹤渊的膝上,沉沉睡着。

  叶轻云同鹤渊一样,被禁锢了全身灵力,压制了修为,现在则如常人一般,时常困倦,打不起精神。

  “师父……?”鹤渊惊讶。刚想起身,却又想起膝盖上还有一颗小脑袋,便默默停下起身的动作,小声问道:“师父为何来了……?”

  渡鸦俯身,摸了摸鹤渊的头发,她看着这个被她一手养大的男孩,只轻声道:“当年为师收你为徒,你还那么年轻,却对为师说,哪怕师父的愿望是悬在天上的星星,你都愿意为师父摘下来。”

  她嘴唇嚅动,盯着鹤渊的眼睛:“你可后悔,与我师徒一场?”

  鹤渊摇了摇头,眸中神色坚定,只道:“无论师父做了什么,师父就是师父。是鹤渊才学疏浅,能力不足,没能帮到师父。”

  渡鸦闻言,却笑了一声:“那日你在天帝身后,距离他最近,若是想出手,又怎会挡不住我的刺刀?你没有出手,只因为你愿与为师站在同一立场,帮为师一把而已。心狠手辣如他,竟也真的信任过你。”

  “弟子恭喜师父,成为新的天宫之主。”鹤渊的手抚在叶轻云柔软的发间,指尖掠过少年温热的面颊,眼睫低垂,目光沉沉落在轻云的身上,只道:“师父今日前来,应该不只是与鹤渊叙旧吧。”

  这仿佛是在提醒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师徒,却又不只是师徒,还是新任天宫之主,以及曾经身为天帝的旧臣。

  鹤渊很清楚如今天帝的旧臣已经全部问斩,尸抛山野。只剩下他这个曾被称为天帝的忠犬,还未来得及处决。

  渡鸦朝外唤了一声,很快走进来了一个侍从,手中端着一碗热气氤氲的药汤。

  “这是散功汤,”渡鸦并未隐瞒,声音冷清,面色如常道:“我知你厌苦,提前放了几块冰糖。既然你向往人间,我便送你赴一场人间惊鸿宴。饮下散功汤,睡上一觉,离开天宫吧。”

  鹤渊沉默了片刻,手指动了动,听从师父的要求,端起了那碗药汤。他手捧药汤,一饮而尽。

  果真如师父所言,药汤并不苦涩,反而甜腻的让他有些生厌。

  她转过身,不去看鹤渊,沙哑唤着他曾经的乳名:“小鹤儿,虽然你未曾见过你的母亲,其实不然,你的名字是师父为你起的,它包含着师父送给你的,独一份的祝愿。你应该如你的名字那样活着,如仙鹤般自由潇洒,无边快乐。你若是留在天宫之中,断然是做不到的。”

  鹤渊听在耳中,心底陡然一惊,药碗从手中跌落,碎片迸射四溅。

  这一声惊醒了沉睡中的轻云,那孩子眼睛仍然迷糊着,却强撑着睁眼,一眼就望见了面前的渡鸦。

  叶轻云惊魂未定,聪慧如他,自然意识到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再看身后的鹤渊,竟一手撑着地,全然不顾手掌被碎片刺得鲜血淋漓。

  “鹤玄子大人!”叶轻云惊慌失措地抱着鹤渊,却发现怀中的人越来越虚软,鹤渊失了力气,瞳孔涣散,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他的仙力正在快速流失,散去仙力,一朝清零,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只是眼前是虚幻的,触觉是朦胧的,唯有耳朵在被动地接受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声呼唤。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却听得不真切,仿若幻听。鹤渊甚至开始质疑他的耳朵,质疑他所听见的真假。

  药汤的药力极大,鹤渊意识昏昏沉沉,眼前的重影变成了一个熟悉却模糊的身影。晃神的刹那,他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这才放下心,浑身滚烫地瘫软在叶轻云的怀里。

  他的力气所剩无几,只腾出一只手,死死抓着轻云的手,以此抵抗药力。

  他艰难地启唇,本想说,别来寻我。

  别白费力气。

  你仍是妖,就要沉心修行,早日脱离妖身,位列仙班。

  可话滑到嘴边,停顿了半晌,变化万千。

  最后他只道:“若是想来寻我,那便来吧。”